《熔炉时代》正文 第四十章 举火前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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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望被酒精挑逗起来的欲望和冲动，被暖风吹散，她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和父亲爷爷他们赌气没什么意义，反而更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罢了，但是现在也只能先机械地伴随着音乐和雷切起舞。
她选择邀请雷切，自然不是因为雷切的外貌，虽然这点确实是重要的原因，那一瞬间她确实被他的外表惊艳到了。
雷切在千鸟城的城防军中的位置由于他的复杂身份其实颇为尴尬，他父亲是城防军的现任军团长，这是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原因，但是他的母亲却不是军团长夫人，这点就让他在城防军中的身份变得暧昧起来。
父亲和爷爷绝对不会让自己和一个私生子来往，这是水望心中清楚的事情。
脚步踏在柔软的红毯上，雷切能感受到与他共舞的人心不在焉，他知道原因，心无旁骛地伴随音乐舞动自己的身体，对他而言，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没有任何新意的事情。
音乐结束，水望从情绪中醒过来，她有些笨拙地拉开了距离，歉意地对他一笑，她知道自己多多少少给这个年轻人惹来了麻烦，雷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他微微躬身行了礼，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穿过人群和大门，走了出去。
没人在意这样一个有些无礼的举动，宴会继续进行了下去，酒杯在乐曲轻扬中交响。
雷切走出大门，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掏出了一盒烟，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而摸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找到自己的火石。
嚓的一声。
一束火凑了过来，照亮了四周的黑暗，雷切愣了一下，把烟凑过去，长吸了一口气，烟在火焰中忽明忽暗的点燃了起来，他轻吐了一口白色的烟雾。
火光后面是梦魇的笑容。
“为什么不开心。”梦魇熄灭火石。
“因为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雷切咧咧嘴，颠倒众生的双眼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他目前的形势很艰难，来自各方的高压让他艰于呼吸，然而就像点燃香烟却找不到火一样，他始终找不到那个明明藏在千鸟城还四处杀人作乱的梦魇，城主应审判庭调查团的要求，开了天空之眼，然而那个人似乎就像不存在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是天空之眼，也没能找到他的身影，让人觉得他并不在城内，但就像今天找到的那个尸体，他又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想杀谁就杀谁。
这次被杀的商人是薪火科的内线，蛰伏在城内很多年，据说和一批重要货物的去向有很深的关系，他被人从家中绑架出来，死在城北的一间房子里，薪火科很重视这件事情，然而留在他身上审判庭的徽章，又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下午审判庭来人接手了案件，他们作为第一线调查者，却被排除了出去，父亲的近卫今天找到他，暗示这个事情已经不需要他继续跟进下去了。
又一条线索断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不得不离开来参加这场无趣的宴会，遭受众人的羞辱，其实他不该参加这场宴会，而是应该由他的弟弟来，但是因为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正在参与一个秘密事件，所以他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不过他父亲似乎也没期望甚至不希望他能得到歌林的青睐，这场宴会只是开端，他的弟弟还有机会参加接下来的典礼。
他不在乎歌林家的明珠，但是也不喜欢那里面人们脸上带的面具，和他外出作战戴着的面具不同，那是刻在他们脸上的，他没办法强迫自己融入其中，于是他只能走出来，抽一根烟。
在他的想象中，他就是一柄长剑，锐利无比的长剑，然而所有人都只是看到他的外表，把他挂在墙上欣赏，却忽视了他的锋利。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处境了，除了眼前这个人，雷切自然没那个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能猜到自己苦苦追踪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梦魇突然说道，“有些饿了，不如去吃点东西吧。”
真的只是吃东西，主菜上来之前，一切配菜都可以简单一些。
主菜也可能很简单。
海科家的晚宴朴素得让雷切觉得意外，他虽是私生子，或许是那个便宜父亲内心不安，生活条件一向不差，然而外面看起来沉淀很足的海科家，上桌的却只是和普通人家一样的便饭，土豆肉汤是主菜，除此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素菜。
“我妻子死去了很多年了，所以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住。”梦魇说道。
这顿饭吃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饭桌上的两人言谈甚欢，说到开心的地方，梦魇让管家拿出窖藏的清龙酒，雷切是爱酒之人，喝酒不多但是了解的很多，知道光这瓶酒的身价，就能抵上两人刚刚身处的宴会上所有的美酒。
“海科家还算得上是富裕，但我其实拿着钱也没什么用，除了留下供这个宅子运转的那部分，其余的基本上都捐出去了。”梦魇看出了雷切的疑惑，解释道，“这些窖藏的好酒，是我父亲生前就留下来的，喝一瓶少一瓶。”
管家站在一旁，颇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海科家岂止是富裕，雷切心知肚明，面前这个中年男人，虽然不算是顶尖的那群人，但
是单凭资产，在千鸟城也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他会怀疑海科是不是真的属于猎魔人的重要原因，这和他的身份给人造成的预期有差异。
雷切理解不了他的心态，不过这不妨碍他痛饮美酒，谈话继续，气氛却突然变得凝重了，起因是梦魇看似无心的一句话。
“审判庭最近流了很多血啊。”他说道。
“是一些该死的家伙罢了。”雷切不屑道。
陨落时代95年，一场审判庭内部的清洗持续了一个月，针对的对象主要是在75年之后主动退出审判庭或者加入其他组织的天赋者，这次清洗或者说屠杀在初见世间的时候就引起了巨大的震荡，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血洗是由谁发起的，如此惨烈的事情，自从人类一分为二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如果说投敌的人该死，那些只是想远离战争的人呢？”梦魇问道。
“生在这个年代，又带着神赋予的天赋，居然想着远离战争，这本来就是错。”雷切坚持自己的想法，“恶魔从这个世界上死光，谁也没资格远离战争。”
“那穴居人呢？”梦魇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了这些居住在城市里面的人数十年，而且还会继续困扰下去。
雷切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心里有着自己的答案，却不能说，但此时不说就是最好的答案。
————————————————
迎面寒风轻吹，浑身酒气的雷切眼中没有一丝醉意，他拿着一份文件，借着路灯的光边阅读边问道，“调查结果如何？”
拿着文件袋的副官说道，“和你猜的一样，那间房子确实和海科有关系。”
拿着文件的手微微一僵，“也就是说？”
副官摇摇头说道，“但是很多年之前就已经不属于他了，房子一共转手了两次，最先的主人是歌林阁下，据说是早先分配给歌林阁下的，但是他不喜欢那里，后来转让给了海科的父亲，后来他死后，房子就归在了海科的名下，但是据说他从来没去过。”
雷切等了半天，没等来后文，“那现在呢？属于谁？为什么城防军没有去搜过那里？”
副官的神色有些复杂，他附耳在雷切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雷切无比熟悉的名字。
他明白过来，城防军为什么会漏掉那个房子，他现在也知道为什么梦魇会挑选那间房子作为暂时藏身的地点。
那是他父亲的房子。
他也知道为什么他会被排除出去了，那个房子，并不是没人住过的房子，他父亲得到那间房子之后，有人住在过那里，那里是曾经他的父亲与他母亲见面的地点，甚至有可能，他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冥冥之中，他觉察到，什么东西连成了一张网，他是网的一条线，一切信息都隐藏在黑夜里，他看不透这片黑暗，但是这让他斗志昂扬。
副官说道，“虽然这样，海科的嫌疑却没办法排除，你今天接触调查的结果如何？”
“应该不是他。”雷切回忆与梦魇的接触，说道，“时间上对不上是次要证据，这些都是可以伪造的，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副官点点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查。”
“可是。”副官面有难色，“我们已经没有权力继续调查下去了。”
“别管那间房子了，继续查梦魇。”
副官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下午，上面下了命令，接下来和梦魇相关的事情，也不需要我们插手了。”
雷切骤然转身，他的眼神锐利如闪电，“为什么？”
副官硬着头皮说道，“你的弟弟回来了，接下来这些事情都交给他。”
沉默了片刻，雷切木然道，“我知道了。”
“那？”
“该干嘛就干嘛吧。”
“是。”
副官离去，雷切眼神没什么聚焦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他低声笑了笑，踏着沉重的步伐，也离开了，灯光渐远，他身上所有的色彩都被夜色剥夺了。
他没有注意到，身旁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人正盯着他离去的身影，玩味地笑了起来。
此时正值深夜，梦魇依旧穿着一身正装，看起来似乎要去参加宴会，他手上拿着一瓶酒，沿着街漫步向前走去，似乎要去见一个老友。
路两旁零星的路人似乎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目光直接穿过他到更远的地方去，他习以为常。
他的目的地依然在城北，是一间废弃的监狱。
这点其实并不寻常，不说寸土寸金，但是千鸟城放着这个大一处废墟不管，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事情，这座从千鸟城建立起初就存在的监狱，自然不可能真的成了废墟。
梦魇俯身擦去一块倒在一旁的石头上的灰尘，现出本来的面目，上面写着残破的字。
倒城监狱。
“好大的口气。”他轻声笑道。
这么一点轻微的动静，立刻招来了藏在暗出的守卫，两道身影在夜色下一前一后包夹过来，到
了跟前，却没看到任何人。
稍微老成些的守卫毫不犹豫地向废墟下方的狱卒示警，得到的回应是没有任何人闯进去。
年轻些的守卫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附近，他拂开灰尘，露出倒城监狱四个字，附近没有任何痕迹，刚刚的声音，现在想起来更像是老鼠。
他对年长的守卫摇了摇头，说道，“三号，这里什么都没发现。”
三号守卫不相信这个新兵的判断，自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脚印，可以摆放的树枝都没被移开，空气中也没有任何人留下味道，刚刚听到的声音更像是错觉。
“警报解除。”他对下方传达这样的信息。
“干嘛这么紧张？”年轻守卫有些不理解。
“你来之前，没人和你交代过吗？”三号守卫面无表情。
“交代过，不计一切代价，死守入口。”年轻守卫点头，他往下面指指，“咱们这下面有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
三号守卫没有回答他，而是冷冷道，“给我听好了：你来这里之前，就应当知道一个规矩，不许问，这里有很多秘密，它本身就是一个秘密，但是我们都不讲述它，这就是这里的规矩，明白吗？”
“明白了。”年轻守卫听起来不是很服气。
此时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两个人正举杯交饮，一名老狱卒在旁边昏昏欲睡，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什么都看不到。
酒杯见底，梦魇给对面的人又重新倒满了一杯酒，简直要溢出来，“想着你快死了，所以最后陪你喝杯酒，下了地狱之后，那里估计没什么酒可喝。”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老得不能更老的年迈老人，雪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肤、一口牙全部掉光、双目无神，只在看向酒杯的时候才有点点光芒。
“我不会下地狱的。”老人咳嗽道，“我哪里都不去。”
梦魇低头不看他，他靠在桌子上细细品酒，环顾这间牢房，和普通的牢房没什么区别，暗无天日，潮湿寒冷，贴在墙壁上隐隐能听到水声，不过并不真的在隔壁，而是地下更深处是一条地下河，这间牢房建立那刻，就似乎在留下各种漏洞让里面的人逃出去。
“你会不会去地狱谁也说不准，但你起码不能哪里都不去，这未免太不公平了。”梦魇嘲笑道，“难道你还想永生吗？”
老人颤颤巍巍拿起酒杯，在火光下色泽清透的清龙酒一滴不漏的进了他的喉咙，他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拿着酒端详道，“这个酒放了多少年了？死不死的都没什么区别，地狱收不下我，所以我还是继续待在人间吧。”
梦魇沉默了片刻，又给他倒满了酒，问道，“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人摇摇头，只是喝酒。
“你一生都只为了一件事活着，现在没见到结果，甘心去死吗？”
老人低低咳了两声，“我做了我能做的，剩下的就让时间来帮我见证吧。”
“我一直在黑盾里。”梦魇突然说道。
老人浑不在意，“你在哪里都一样，关键是要做自己的事。”
“后世的人估计会认为你是千古罪人吧。”梦魇笑道，“你会挂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不得解脱，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根本没人记得你。”
“你现在原谅我了吗？”老人抬头，看着梦魇的脸，他真正的脸，一张看上去苍白没有血色，作为中年人却无比清秀的脸，在他脸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还是像十八岁的少年。
他很久没说话，最后答道，“没有。”
“那就好。”老人笑道，“你能恨我，我就没有遗憾了。没人能洗刷我的罪恶，但也没人能恨我，既然你还恨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梦魇把最后一杯酒给他倒满，说道，“我走了。”
走出牢门的那刻，他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父亲，再见。”
老人抬起头，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低下头，慢慢地喝着最后一杯酒。
梦魇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去，老人躺在桌子的旁边，酒杯中的酒液还在火光下摇晃，他闭上了双眼，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
几百年后，关于一段尘封的历史里面，最大的疑团始终没得到解释，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凯尔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达驱逐被称为穴居人的人们，真正下达命令的另有其人，然而翻遍历史书，没人记下这个千古罪人的名字，他似乎被人为的抹除了。他一手将人类划分为两类，一半坠进了地狱，另一半则继续生活在人间。
关于他的对错，是保存了人类的有生力量让人得以延续，还是造就了无数尸痕累累的土地，依旧争论不休。按理说这样重要的人是不会被遗忘的，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痛恨还是仰慕，但是似乎那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个名字。
有一个在私下里广泛传播的答案，或许可以解释这个谜团。
何必在意那个名字，在那个年代里，好好活着的人哪个没有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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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选择邀请雷切，自然不是因为雷切的外貌，虽然这点确实是重要的原因，那一瞬间她确实被他的外表惊艳到了。
雷切在千鸟城的城防军中的位置由于他的复杂身份其实颇为尴尬，他父亲是城防军的现任军团长，这是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原因，但是他的母亲却不是军团长夫人，这点就让他在城防军中的身份变得暧昧起来。
父亲和爷爷绝对不会让自己和一个私生子来往，这是水望心中清楚的事情。
脚步踏在柔软的红毯上，雷切能感受到与他共舞的人心不在焉，他知道原因，心无旁骛地伴随音乐舞动自己的身体，对他而言，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没有任何新意的事情。
音乐结束，水望从情绪中醒过来，她有些笨拙地拉开了距离，歉意地对他一笑，她知道自己多多少少给这个年轻人惹来了麻烦，雷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他微微躬身行了礼，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穿过人群和大门，走了出去。
没人在意这样一个有些无礼的举动，宴会继续进行了下去，酒杯在乐曲轻扬中交响。
雷切走出大门，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掏出了一盒烟，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而摸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找到自己的火石。
嚓的一声。
一束火凑了过来，照亮了四周的黑暗，雷切愣了一下，把烟凑过去，长吸了一口气，烟在火焰中忽明忽暗的点燃了起来，他轻吐了一口白色的烟雾。
火光后面是梦魇的笑容。
“为什么不开心。”梦魇熄灭火石。
“因为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雷切咧咧嘴，颠倒众生的双眼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他目前的形势很艰难，来自各方的高压让他艰于呼吸，然而就像点燃香烟却找不到火一样，他始终找不到那个明明藏在千鸟城还四处杀人作乱的梦魇，城主应审判庭调查团的要求，开了天空之眼，然而那个人似乎就像不存在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是天空之眼，也没能找到他的身影，让人觉得他并不在城内，但就像今天找到的那个尸体，他又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想杀谁就杀谁。
这次被杀的商人是薪火科的内线，蛰伏在城内很多年，据说和一批重要货物的去向有很深的关系，他被人从家中绑架出来，死在城北的一间房子里，薪火科很重视这件事情，然而留在他身上审判庭的徽章，又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下午审判庭来人接手了案件，他们作为第一线调查者，却被排除了出去，父亲的近卫今天找到他，暗示这个事情已经不需要他继续跟进下去了。
又一条线索断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不得不离开来参加这场无趣的宴会，遭受众人的羞辱，其实他不该参加这场宴会，而是应该由他的弟弟来，但是因为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正在参与一个秘密事件，所以他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不过他父亲似乎也没期望甚至不希望他能得到歌林的青睐，这场宴会只是开端，他的弟弟还有机会参加接下来的典礼。
他不在乎歌林家的明珠，但是也不喜欢那里面人们脸上带的面具，和他外出作战戴着的面具不同，那是刻在他们脸上的，他没办法强迫自己融入其中，于是他只能走出来，抽一根烟。
在他的想象中，他就是一柄长剑，锐利无比的长剑，然而所有人都只是看到他的外表，把他挂在墙上欣赏，却忽视了他的锋利。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处境了，除了眼前这个人，雷切自然没那个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能猜到自己苦苦追踪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梦魇突然说道，“有些饿了，不如去吃点东西吧。”
真的只是吃东西，主菜上来之前，一切配菜都可以简单一些。
主菜也可能很简单。
海科家的晚宴朴素得让雷切觉得意外，他虽是私生子，或许是那个便宜父亲内心不安，生活条件一向不差，然而外面看起来沉淀很足的海科家，上桌的却只是和普通人家一样的便饭，土豆肉汤是主菜，除此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素菜。
“我妻子死去了很多年了，所以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住。”梦魇说道。
这顿饭吃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饭桌上的两人言谈甚欢，说到开心的地方，梦魇让管家拿出窖藏的清龙酒，雷切是爱酒之人，喝酒不多但是了解的很多，知道光这瓶酒的身价，就能抵上两人刚刚身处的宴会上所有的美酒。
“海科家还算得上是富裕，但我其实拿着钱也没什么用，除了留下供这个宅子运转的那部分，其余的基本上都捐出去了。”梦魇看出了雷切的疑惑，解释道，“这些窖藏的好酒，是我父亲生前就留下来的，喝一瓶少一瓶。”
管家站在一旁，颇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海科家岂止是富裕，雷切心知肚明，面前这个中年男人，虽然不算是顶尖的那群人，但
是单凭资产，在千鸟城也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他会怀疑海科是不是真的属于猎魔人的重要原因，这和他的身份给人造成的预期有差异。
雷切理解不了他的心态，不过这不妨碍他痛饮美酒，谈话继续，气氛却突然变得凝重了，起因是梦魇看似无心的一句话。
“审判庭最近流了很多血啊。”他说道。
“是一些该死的家伙罢了。”雷切不屑道。
陨落时代95年，一场审判庭内部的清洗持续了一个月，针对的对象主要是在75年之后主动退出审判庭或者加入其他组织的天赋者，这次清洗或者说屠杀在初见世间的时候就引起了巨大的震荡，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血洗是由谁发起的，如此惨烈的事情，自从人类一分为二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如果说投敌的人该死，那些只是想远离战争的人呢？”梦魇问道。
“生在这个年代，又带着神赋予的天赋，居然想着远离战争，这本来就是错。”雷切坚持自己的想法，“恶魔从这个世界上死光，谁也没资格远离战争。”
“那穴居人呢？”梦魇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了这些居住在城市里面的人数十年，而且还会继续困扰下去。
雷切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心里有着自己的答案，却不能说，但此时不说就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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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文件袋的副官说道，“和你猜的一样，那间房子确实和海科有关系。”
拿着文件的手微微一僵，“也就是说？”
副官摇摇头说道，“但是很多年之前就已经不属于他了，房子一共转手了两次，最先的主人是歌林阁下，据说是早先分配给歌林阁下的，但是他不喜欢那里，后来转让给了海科的父亲，后来他死后，房子就归在了海科的名下，但是据说他从来没去过。”
雷切等了半天，没等来后文，“那现在呢？属于谁？为什么城防军没有去搜过那里？”
副官的神色有些复杂，他附耳在雷切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雷切无比熟悉的名字。
他明白过来，城防军为什么会漏掉那个房子，他现在也知道为什么梦魇会挑选那间房子作为暂时藏身的地点。
那是他父亲的房子。
他也知道为什么他会被排除出去了，那个房子，并不是没人住过的房子，他父亲得到那间房子之后，有人住在过那里，那里是曾经他的父亲与他母亲见面的地点，甚至有可能，他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冥冥之中，他觉察到，什么东西连成了一张网，他是网的一条线，一切信息都隐藏在黑夜里，他看不透这片黑暗，但是这让他斗志昂扬。
副官说道，“虽然这样，海科的嫌疑却没办法排除，你今天接触调查的结果如何？”
“应该不是他。”雷切回忆与梦魇的接触，说道，“时间上对不上是次要证据，这些都是可以伪造的，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副官点点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查。”
“可是。”副官面有难色，“我们已经没有权力继续调查下去了。”
“别管那间房子了，继续查梦魇。”
副官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下午，上面下了命令，接下来和梦魇相关的事情，也不需要我们插手了。”
雷切骤然转身，他的眼神锐利如闪电，“为什么？”
副官硬着头皮说道，“你的弟弟回来了，接下来这些事情都交给他。”
沉默了片刻，雷切木然道，“我知道了。”
“那？”
“该干嘛就干嘛吧。”
“是。”
副官离去，雷切眼神没什么聚焦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他低声笑了笑，踏着沉重的步伐，也离开了，灯光渐远，他身上所有的色彩都被夜色剥夺了。
他没有注意到，身旁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人正盯着他离去的身影，玩味地笑了起来。
此时正值深夜，梦魇依旧穿着一身正装，看起来似乎要去参加宴会，他手上拿着一瓶酒，沿着街漫步向前走去，似乎要去见一个老友。
路两旁零星的路人似乎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目光直接穿过他到更远的地方去，他习以为常。
他的目的地依然在城北，是一间废弃的监狱。
这点其实并不寻常，不说寸土寸金，但是千鸟城放着这个大一处废墟不管，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事情，这座从千鸟城建立起初就存在的监狱，自然不可能真的成了废墟。
梦魇俯身擦去一块倒在一旁的石头上的灰尘，现出本来的面目，上面写着残破的字。
倒城监狱。
“好大的口气。”他轻声笑道。
这么一点轻微的动静，立刻招来了藏在暗出的守卫，两道身影在夜色下一前一后包夹过来，到
了跟前，却没看到任何人。
稍微老成些的守卫毫不犹豫地向废墟下方的狱卒示警，得到的回应是没有任何人闯进去。
年轻些的守卫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附近，他拂开灰尘，露出倒城监狱四个字，附近没有任何痕迹，刚刚的声音，现在想起来更像是老鼠。
他对年长的守卫摇了摇头，说道，“三号，这里什么都没发现。”
三号守卫不相信这个新兵的判断，自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脚印，可以摆放的树枝都没被移开，空气中也没有任何人留下味道，刚刚听到的声音更像是错觉。
“警报解除。”他对下方传达这样的信息。
“干嘛这么紧张？”年轻守卫有些不理解。
“你来之前，没人和你交代过吗？”三号守卫面无表情。
“交代过，不计一切代价，死守入口。”年轻守卫点头，他往下面指指，“咱们这下面有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
三号守卫没有回答他，而是冷冷道，“给我听好了：你来这里之前，就应当知道一个规矩，不许问，这里有很多秘密，它本身就是一个秘密，但是我们都不讲述它，这就是这里的规矩，明白吗？”
“明白了。”年轻守卫听起来不是很服气。
此时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两个人正举杯交饮，一名老狱卒在旁边昏昏欲睡，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什么都看不到。
酒杯见底，梦魇给对面的人又重新倒满了一杯酒，简直要溢出来，“想着你快死了，所以最后陪你喝杯酒，下了地狱之后，那里估计没什么酒可喝。”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老得不能更老的年迈老人，雪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肤、一口牙全部掉光、双目无神，只在看向酒杯的时候才有点点光芒。
“我不会下地狱的。”老人咳嗽道，“我哪里都不去。”
梦魇低头不看他，他靠在桌子上细细品酒，环顾这间牢房，和普通的牢房没什么区别，暗无天日，潮湿寒冷，贴在墙壁上隐隐能听到水声，不过并不真的在隔壁，而是地下更深处是一条地下河，这间牢房建立那刻，就似乎在留下各种漏洞让里面的人逃出去。
“你会不会去地狱谁也说不准，但你起码不能哪里都不去，这未免太不公平了。”梦魇嘲笑道，“难道你还想永生吗？”
老人颤颤巍巍拿起酒杯，在火光下色泽清透的清龙酒一滴不漏的进了他的喉咙，他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拿着酒端详道，“这个酒放了多少年了？死不死的都没什么区别，地狱收不下我，所以我还是继续待在人间吧。”
梦魇沉默了片刻，又给他倒满了酒，问道，“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人摇摇头，只是喝酒。
“你一生都只为了一件事活着，现在没见到结果，甘心去死吗？”
老人低低咳了两声，“我做了我能做的，剩下的就让时间来帮我见证吧。”
“我一直在黑盾里。”梦魇突然说道。
老人浑不在意，“你在哪里都一样，关键是要做自己的事。”
“后世的人估计会认为你是千古罪人吧。”梦魇笑道，“你会挂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不得解脱，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根本没人记得你。”
“你现在原谅我了吗？”老人抬头，看着梦魇的脸，他真正的脸，一张看上去苍白没有血色，作为中年人却无比清秀的脸，在他脸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还是像十八岁的少年。
他很久没说话，最后答道，“没有。”
“那就好。”老人笑道，“你能恨我，我就没有遗憾了。没人能洗刷我的罪恶，但也没人能恨我，既然你还恨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梦魇把最后一杯酒给他倒满，说道，“我走了。”
走出牢门的那刻，他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父亲，再见。”
老人抬起头，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低下头，慢慢地喝着最后一杯酒。
梦魇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去，老人躺在桌子的旁边，酒杯中的酒液还在火光下摇晃，他闭上了双眼，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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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后，关于一段尘封的历史里面，最大的疑团始终没得到解释，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凯尔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达驱逐被称为穴居人的人们，真正下达命令的另有其人，然而翻遍历史书，没人记下这个千古罪人的名字，他似乎被人为的抹除了。他一手将人类划分为两类，一半坠进了地狱，另一半则继续生活在人间。
关于他的对错，是保存了人类的有生力量让人得以延续，还是造就了无数尸痕累累的土地，依旧争论不休。按理说这样重要的人是不会被遗忘的，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痛恨还是仰慕，但是似乎那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个名字。
有一个在私下里广泛传播的答案，或许可以解释这个谜团。
何必在意那个名字，在那个年代里，好好活着的人哪个没有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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