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 > 历史军事 > 男孩的世界 > 正文 第一章 4、5、6、7

正文 第一章 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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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那年,在湘潭这个大家庭里,我是辈份最小一辈中年龄最小的,小有小的好处,那就是时时受人宠着。加上身体也差,不但经不起打,连挨骂时也好像会被一口怒气吹跑似的。这也是一个好的挡箭牌,犯了事,我从没挨过打。而别的孩子,一年总少不了几回,特别是表哥小六基本上是月月挨打。有时,明明是我犯了事,挨打的却是表哥小六,弄得他非常委屈。

    有一天晚餐时,我和表哥小六端着饭碗从堂屋里饭桌溜下来,跑到前屋的大门口。我突然觉得,如果像叫花子一样端着饭碗到街上窜一路肯定很好玩。我就对表哥小六说了,他一听,是呀,还从没这样上过街,那一起去试试。于是,我们一前一后出了门。两个小家伙端着碗边走边吃边笑,从十六总河街绕到十五总正街,再从十七总正街绕回十六总河街,大摇大摆走了一大圈才回家。我们到家后,大人们早就吃完饭各忙各的去了,只有大姑姑在灶屋里洗涮碗筷。见我们来了,大姑二话没说,就叫小六伸出手来,拿起一双筷子狠狠地在他手板上抽了几下,痛得小六猫弹鬼跳。我们小时称这是打“筷把脑壳”。他挨了打觉得很冤,边哭边叫:“是小鸣要去的,是小鸣要去的,怎么只打我,不打他!”姑妈说:“你再叫,就拿笤帚棘子。他比你小,是弟弟,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他叫你吃屎,你也会吃呀?就要打你,看你懂事不!”表哥小六这时就是有冤也无处申,吃了“筷把脑壳”,还有笤帚棘子悬在那里,再有道理,再觉得委屈,也不敢再接着犟嘴。他站在灶间哭了几声,挤了几滴猫眼泪,见大姑姑不理他,便悄悄地撤退了。我倒是没有挨打,只是被狠狠训斥了一通,无非是“像个什么样子”之类。其实,家里餐桌上规矩还有很多,比如端碗,大拇指就必须卡在碗沿之上,食指贴着碗壁,其它有三个指头则在碗底。而把碗直接放在手心,是不允许的,据说这样端碗是叫化子端法,我们决不能这样端。如果我们细伢子不注意这样端了,则会挨骂甚至要吃“筷把脑壳”。四十多年过去,回忆当时场景,体味大姑姑的心情,才恍然明白,作为一个三四十年代曾经兴旺一时的大户人家,五六十年代再怎么备受打击,再怎么表白已经认识到“贫穷光荣、富贵罪恶”,但意识深处总还是以潦倒落拓为耻。两个前大户人家的细伢子,不规规矩矩坐在饭桌前细嚼慢咽,“食不言寝不语”,居然学叫化子模样沿街讨口,实在是不成体统,在左邻右舍中大失面子。败落人家的心理,真的是跟“十代贫农”有天渊之别。

    这之前,我们还犯过一次更严重的错,那次可惊动了整个十六总河街,记得是在过年前后的事。春节期间,街上天天都有人耍龙灯舞狮子,整个城市都舞得热热闹闹。那天,我和表哥小六尾随着一列耍龙舞狮的队伍看热闹,不知不觉地跟到了十八总大码头。我外婆家在乡下,到那里去,十八总是必经之道。看到十八总的大铁塔,两人中也不知是谁的提议:我们现在一起去外婆家。其实,外婆家还在十公里之外的泉塘子。但我们以为,到了十八总,离泉塘子就不远了。说走就走,也不管天色已晚,我们离开了耍龙舞狮的队伍,手牵着手慢慢向泉塘子走去。不久就出了城,通向城外的公路是砂砾路。六十年代前期还是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细伢子子们很少能穿上新衣,加上那时候孩子多,一般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传给老三。我最小,衣服鞋帽一直都是拣的大姐、二哥、三哥的旧货。唯独那次过年得到双漂亮的新棉鞋,鞋面上还绣了两朵大花,让我高兴得一连好几天都不肯呆在家里,寒风中到街上和左邻右舍跑来跑去,并且故意把脚步踏得咚咚响。鞋稍微有点大,本是为了预留给脚很快长大的空间的,偏偏那天也是穿的这双鞋,走起路来就拖拖踏踏,再加上砂砾路特别损鞋,我又跳跳蹦蹦,结果两个多小时后,其实已离外婆家只有两三里了,我的一只鞋前端豁了口,砂子从穿孔处直往鞋里钻,梗得我的脚疼痛难忍。这时天也黑了,我越走越难,越走越痛,就索性坐在地上,脱下鞋倒出沙子,再一看,两只花布棉鞋底的后跟处都穿了个洞,我一下子心疼起来:不该穿新棉鞋到外婆家来,鞋子磨出了个洞,我的花棉鞋没法穿了。想到这,不由得伤心地哭出声来。小六蹲下来劝我说:“不远了,到了外婆家就可以换新鞋子。”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害怕表兄弟姐妹笑话我鞋子上的大洞,而这双新棉鞋本来是穿来向他们炫耀的。一听表哥提到新鞋我就生气了,“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不去外婆家了,说着转身就往回走。小六一见急了,追着说:“不要,不要,我们已经到了泉塘火车站,过了车站就是外婆家,往回走就远得多。天也黑了,回去不好走,那要好晚好晚才到得屋。”我不理他,径直走我的。他见状急了,气咻咻地说:“你走,你走,你一个人回去,我不走了。”说完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是,我还是不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城里方向走。他在地上坐了一阵,见我没有停下,知道我的犟脾气来了,没办法,只好追上来,跟着我一起又往城里走。这回家的路又长又黑,公路上没人没车,只有我们两个细伢子在黑暗里行走,脚步声“沙沙沙”地拖在我们身后。我越走越累,脚也越来越痛,实在走不动了,没办法,小六就陪我在漆黑的路边坐一阵,天冷不能久坐,坐几分钟又得走。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终于走到了十八总后街,一到后街,就算是进城了。

    那晚也幸好是我非得要往回走,没有在外婆家留宿,不然的话,还不知要怎样折腾家里的大人。我们走到后街,终于见到了光亮,那时街上也只有几盏磷火样的路灯,在昏暗地忽隐忽现。隔老远,我们就听见有人边敲锣,边呼喊,心里还在想,今天这是谁家的孩子丢了,雇了更夫来找人。走近了才听清,找的正是我们自己!有人敲一下锣叫一声:胡菊姑家,哐,小六小鸣,哐,今天晚上,哐,出门走丢,哐,街坊邻舍,哐,如果看见,哐,请送回家!哐,哐哐!小六小鸣,哐,听到锣声,赶快回家,哐哐!表哥小六听清了锣声、喊声,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向那群人跑去,边跑边叫,我在这里,我们回来了。表哥一跑,虽然脚痛得厉害,我也一瘸一瘸地跟着跑了起来,也喊叫着,我在这里,只怕别人把小六接走,把我丢下不管。这时跟在找人队伍里的玲表姐――她已经是中学生,赶快迎了过来,牵着我们的手,如释重负地说,回来就好了,回来了就好。这时,有大人过来抱我们,我们也实在走不动了,不管认识不认识,很顺从地让他们抱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向河街的那栋老屋走去。路上有人问我,到哪里去了?我答,到外婆家去了。怎么没走到又回来了?那人又问。我说,花鞋子走烂了,说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小六也哭了,哭得很伤心,他主要是担心回家还要吃“笋子炒肉”,同时责怪我不该半途而废,只一点点远就到了外婆家,是我硬要打回转,才搞到这么晚回来。

    回到家里,大姑姑吩咐人接下我们,打发走了寻人的更夫,又派人分头通知在各处领更夫寻找我们的叔叔、姑姑、表哥、表姐,才开始审问我们。这次,大姑居然出奇的和气,一直好言相慰,既没有请出墙壁上挂着的笤帚棘子,也没有抽出瓷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最后还到灶屋里给我们一人下了一碗面,一人两个荷包蛋――虽说正值过年,在当时也极大的奢侈行为了。陆陆续续回来的叔叔、姑姑见我们平安回家也都放了心,也都出奇的和气,没一个人责骂小六,更没人责骂我,反而一个比一个亲切地问我们累不累,饿不饿,想吃什么,倒象我们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大事的英雄。小六破涕为笑,闯了祸还有荷包蛋下面吃,真划得来!有荷包蛋下面,我也心花怒放,平素不是逢年过节,一人独吃一个荷包蛋都很难得,何况是一人两个!不过,好久以后,我还是在可惜那双花布棉鞋,那可是我心里最漂亮的一双鞋哟!

    有时我也真巴不得表哥小六挨打,他聪明伶俐,在学校里调皮捣蛋,在家里也滑稽讨巧,经常抢了我的风头。更可恨的是,他时常七弯八拐地来骗我的东西吃。那时,姑妈给我们零食,都是每人一份,平均分配。我从小就有小农意识,东西分到后舍不得一下就吃掉,总想细水长流。表哥小六不一样,如今才流行起来的享乐主义、消费主义观念他当时就无师自通,东西到他手不几分钟就全下了肚,大人细伢子都一致嘲笑他是“饿痨鬼”。他三下两下把自己的东西吃完,就运用他的智慧打我的主意,想方设法来吃我的,有时是求,有时是骗,有时是偷,有时简直就是强抢强夺。记得有次,姑妈分给我们一人一个圆圆的大发饼。他拿到手只几口就全吃了,吃完后,用手抹了抹嘴角。然后,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他死死盯着我还没吃一口、正在细细把玩的发饼,突然问我:“你看这发饼像不像太阳?”说着一把就从我手上把发饼夺了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你要月亮不?我来把‘太阳’变成‘月亮’。”说着一大口咬下去,大大的“太阳”就被吞掉了椭圆的一半,变成了苗条的“上弦月”,我急坏了,跳起来到他手中去抢,哪里够得着。他一边左挪右闪躲着我,一边嘴里的发饼还没咽下,鼓着腮帮子又咕噜着说,月亮也能变成星星,接连着几口就把“上弦月”的两端也咬掉,才恋恋不舍地把剩下的“星星”还给我。我当然不干,在地上打滚炼地,一边滚一边哭着说要去告大姑姑。他说不准告,你告状的话,下次我就不和你玩,不带你到哪里哪里去了。我滚够了哭够了,发饼也还是要不回来,不说小六没有本事把“星星”再变回成“月亮”、把“月亮”再变回成“太阳”,就是有这个本事,他也一定会躲到一边偷偷自己去变。我只好自认倒霉,下次真的没人带我出去,我找谁来玩?问题是他的法子让人防不胜防,我的零食常常被他巧取豪夺,我还没地方说理,也不敢去告状。

    我对表哥小六确实也不尊重,从不叫他哥哥,从小到大都是直呼“小六”。有一次,他实在是觉得我没有大小长幼,就向姑姑叔叔们告状,说我没礼貌,不叫他哥哥。姑姑叔叔们一想也是呀,平常我叫他确实是“小六”来“小六”去的,从没听我叫过他哥哥,大违礼义之家“兄友弟恭”的家规,就狠狠地批评我。我却非常理直气壮:这是他错在先,他从没叫过我弟弟,也是“小鸣、小鸣”地叫我。我说,如果他以后叫我“鸣弟弟”,我就叫他“六哥哥”,他要不叫,我也不叫。我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引来大人们一场哄堂大笑,“封建”家规也终于礼崩乐坏,这场官司以表哥小六的失败而不了了之,到如今我还是不叫他“六哥哥”,而是叫他“小六”,其实,他早已是“老六”了。

    5

    夏天像一只慵懒的猫在一天天溜过,我回岳阳的日子越来越近,不识字的童年也快结束了。

    那些天姑姑和叔叔们总是告诉我,妈妈要来湘潭接我了。听他们多次说起,我心里也就越来越想妈妈,想自己岳阳的家。每次玲表姐安排我睡觉时,我总是缠着她问个不停,我妈妈什么时候会来,是真的要接我回去吗。她告诉我,快了,安静地睡觉吧,说不定明天早上醒来,你就可以见到妈妈。不久就要回岳阳去上学,到了秋天你就要成为小学生,就是大孩子了。玲表姐在我家,是个标准的好孩子,是长辈们要我们学习的榜样。她在学校成绩好、表现好,还是学生干部,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在家对长辈有礼貌,对弟弟妹妹最亲近,做家务又最勤快,全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她,我也很喜欢她。尤其是她一点也不好吃,自己很节省,对我们这些弟妹则很大方,这让我们特别服她。那时,大姑姑平均分给细伢子的零食,我和表哥小六的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肚。她见了,也嘲笑我们是“饿痨鬼”。不过,在嘲笑之余,她会把自己的那份分一点给我们。自己每次只吃一点点,剩余的她会又用纸包好收起来。那年端午节,我们每人分到了半边咸鸭蛋,两只粽子,大概还有点饼干之类的东西。我和小六拿到东西后立即狼吞虎咽,还没出堂屋就吃得干干净净。玲表姐可能觉得咸鸭蛋和粽子很是珍贵,一点也舍不得吃。于是,她找来一张纸把东西包好了收在她的抽屉里。第二天,她记起来还有东西吃,就去拿来想分点给我们。谁知她打开抽屉一看,那纸包已被老鼠咬得百孔千疮,咸蛋、粽子、饼干都让老鼠吃了个精光,抽屉只剩下一些碎纸片,碎粽子叶和蛋壳,里面一片狼藉。看到自己的这些东西被可恶的老鼠偷吃,她当时就哭了,而且哭得十分伤心。她心里直后悔不该放在抽屉里,结果浪费了粮食。浪费粮食在当时属可耻行为,为此,她自责后悔了好久好久。

    玲表姐经常带我玩,帮我洗澡,安排我睡觉,讲一些革命故事给我听,还教我唱歌。她在学校里学了新歌,回家就教我们唱。有一天下午,她一放学回家就兴奋地叫上我和表哥小六,让我们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里。她要教我们唱一首俄语歌,好像叫《我们可爱的祖国》。我们坐好后,她就认认真真地开始教,她唱一句,解释一下意思,接着就要我们跟着唱。记得开头就是什么“拉沙,罗基拉,越里嘎呀”的,让我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外国人说话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苏联人说话还要颤舌头。我很听话的跟着她唱,表哥小六则天生不会唱歌,但会捣蛋。他唱歌时跑调事小,他还故意很夸张地把那颤舌音拉得很长很长,像模仿打机关枪的声音,害得玲表姐反复纠正他,他则变本加厉地故意乱唱,想让姐姐放他出去玩。可是,玲表姐还是耐着性子教,唱了几句,小六不耐烦了,向玲表姐扮了个鬼脸说,这外国话我学不会,我不学了。说完,站起身一溜烟,跑了。这样就把我一人孤身留在玲表姐跟前,让她过足了当唱歌老师的瘾。那天唱完歌,玲表姐还告诉我,苏联人非常幸福,他们都住洋房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说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她说这些的时候,饱含憧憬向往之情,红扑扑的脸上焕着兴奋地亮光。不过当时我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电灯嘛,我家诺大的客厅里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照在那里和鬼火差不多,还不如有时在供桌上燃起的蜡烛亮。至于电话,只见过父亲在办公室对着电话一个人在那里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这东西在家里会有什么用。

    不过,玲表姐平常说话办事都认真,她的话我总是深信不疑。因此,我就更以为妈妈快来了。后来那几天,我几乎时时关注从堂屋里走进来的人,只怕妈妈在进屋时让我错过。玲表姐的话说得对,妈妈真的是在我睡觉醒来时到的。那天,我午睡刚醒,大姑姑就叫我起床,说,快起来,赶快去客厅,你妈妈来了。听说妈妈来了,我一骨碌翻身起床,穿好衣服就随着大姑姑到了客厅。在那里,我看见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坐在太师椅上,脚下还放着她的行李,她似乎还在一边整理什么东西一边和人说话。这个人就是我妈妈,姑姑把我住前推要我叫妈妈,可是我迟迟不肯向前,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她。妈妈见我来了停下手中的事,马上就从太师椅上起身,急忙走过来想抱抱我。可是,不知怎么的,平常天天念叨妈妈的我,这时却无动于衷,还一个劲地想躲到姑妈身后去。可能是想到妈妈马上就要带我回岳阳,而幼儿园里的惊吓至今还让我忐忑不安的原因吧,才迟迟不肯让妈妈抱我。谁都不知道,我小小的心里对岳阳已经有了深深的恐惧。妈妈好不容易才把我抱起来,我却怯生生地对她说,回岳阳我不去幼儿园,弄得一屋人都笑了。

    我妈妈年轻时确实漂亮,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我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跟过她的脚,稍大一点,我就不是特别的娇自己了。虽然我喜欢让漂亮的妈妈抱着我,但在心底已经有了一丝自卑,因为大家都说我长得丑,不像妈妈。为此,我到如今还有心理障碍:在漂亮女人面前我说话就不那么机敏机智。

    这次妈妈来,还要接姐姐去岳阳。细姑姑没有孩子,可能是曾有过要把姐姐过继给细姑姑动议,姐姐便一直和细姑姑生活,在湘潭上小学。但在父母这边也只是说说而已,从来没有当真。再者,姐姐已在湘潭读完了小学,马上就要升入初中,她离开父母时间也太长了点。因此,父母这次执意要把她接回自己的身边,转到岳阳读书。几天后,妈妈带着我和姐姐离开了湘潭,从此我在岳阳生活了十余年。

    6

    回到岳阳还在暑假中,哥哥姐姐们也不用上学。机关里细伢子多,不上学,院子里就热闹得很。操场上,花坛里到处都有孩子们在打篮球,捉迷藏,滚铁环。有时,一些胆大的孩子还跑到办公楼里去,吵吵闹闹影响了大人们上班。于是,机关大院决定把孩子们组织起来过暑假。这种临时组织,当时叫“儿童团”,这名称应该是从延安时期解放区的儿童组织延续下来的。机关里派一名年轻干部当辅导员,“团长”则在细伢子中间产生,一般是指派高年级成绩好的孩子担任。

    每天早上“儿童团”都集合出早操,“团长”的哨子一响,我们每个细伢子都扛着一杆统一制作的红樱枪,急急忙忙地跑到操场上集合。辅导员和“团长”先让大家站好队报数点名,人齐了就带领着我们在那里练操、唱歌、打球。活动个多小时后,解散队伍回家吃饭。早餐后,我们又集合。大孩子集中在一起做作业,小点的则在一起唱唱歌,听人讲故事,下午和晚上也都有人组织我们做游戏。从这方面看,组织的目的是不让我们这些孩子在院子里撒野而影响机关上班。机关里大大小小几十个细伢子,也确实不好管理。那个年代是崇尚英雄,喜欢英雄的时代。孩子们在一起,特别是男孩,就喜欢玩刀弄枪,因为英雄大都是战斗英雄,要学英雄当然离不开刀枪。当时的玩具工业很不发达,生活也不宽裕,大人很少给孩子们买玩具。要刀枪,孩子们只有自己动手做。机关里有几个大男孩做的手枪确实漂亮,他们每次都很神气地带来相互比试。有一次,不知是谁说谁的不像,结果争得不可开交。大家都说要找把真枪来比一比,到时谁的像,谁就赢了。当时县政府的科长们都佩有手枪,但平常都不随身带着,只在机关里组织打靶时才亮出来,他们也在比试谁的本领最好。我们细伢子的比试,当然也要找自己心目中有本事的人来评判,有人提出要找县人事科的雷科长,他有手枪,每次机关里打靶他打得最准。还有关键的一点,就是他对细伢子既随和又亲近,机关里大大小小的细伢子他很多都能叫得出名字。于是,那天,我们这帮细伢子一齐在午休时挤进了雷叔叔的房间,吵着闹着要看他的手枪。大点的坐到了他的床上,小一点的挤在房子中间,有的甚至还爬到了他的桌子上,我们十来个细伢子把他团团围住吵闹着,央求他把真手枪给我们看一下。“只看一眼”几个大孩子说。开始他不肯拿出来,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孩子在他的床头掀开被子翻起来。这时,雷科长逼急了,突然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枪,对我们叫着,都出去,细伢子不准玩枪。他把枪高高地举过头,我们这些孩子都有些表演天赋,只可惜这些才能没有机会发挥,都任其自生自灭了。男孩还喜欢摹仿电影里埋地雷,砌碉堡的事情,看了电影《地雷战》、《地道战》,我们便在机关建筑工地的沙堆上挖沙坑,沙坑挖好后,架上树枝复张报纸,然后盖上一层沙子,这就是我们的“地雷”。男孩特别喜欢玩沙子,机关里一有建筑工地,我们就在沙堆里玩耍。挖的“地雷”多了,自己也常常踏进了“地雷”里而摔倒。工地上的砖块则被我们搬来搬去,修建碉堡工事,孩子们想象力丰富,这些工事也还砌得有模有样。但是,这事情比较危险,万一垮塌就会伤人,也有细伢子曾因此受过伤。机关里管后勤的龙叔叔,看见我们在砖堆里玩,就跑过来禁止。他样子很凶,有时手里还拿根小木棍,对我们一顿臭骂,把我们赶走。也有那么一两回,他从沙堆上过来,踩中我们的“地雷”重重地摔倒在沙堆上,害得我们边逃边笑,一哄而散。

    男孩有两个非常好玩的游戏,一是打得螺,二是滚铁环。玩这两项还真要点技巧,为此,孩子们常在一起比赛。打得螺比赛主要是相互撞击,看谁的得螺撞不倒。于是孩子们就自制得螺,而且尽量做得大些重些,为的是在比赛中要撞倒别人的。得螺大了打起来很费力,同时也费绳子。一根鞭子抽不了几下,绳子就毛了,断了。这样,别人就接着抽,不经意中产生了一种集体玩法,轮流抽得螺。得螺转起来后,我们一人抽一鞭,其实也在比谁抽得响,抽得重,一轮下来会玩得大汗淋漓。滚铁环比赛则简单,要么比谁滚的快,要么比谁滚的慢。这和骑单车一个道理,快比慢要容易,滚得越慢越不容易。这两项游戏是我童年时最快乐的游戏,至今还让我回味无穷。

    那时,机关里男孩女孩在一起玩的游戏不是很多,好像只有“官兵捉强盗”和“牵羊买羊”的游戏才在一起玩,这是两个非常古老的游戏。“官兵捉强盗”光成名称上就知道它的古老,“官兵”者,官府之兵也,既非国民党之兵,也非共产党之兵。这游戏有点类似于捉迷藏,只是多了个“老家”,强盗回了老家,官兵就不能捉了。“牵羊买羊”,由一群孩子扮羊,一人扮狼。一般是个头较大的当“头羊”,“羊们”在“头羊”身后成单列,后一位牵着前一位的衣后摆,排成长长的一行。“狼”则与“头羊”面对面站着,“头羊”伸开双手防止“狼”抓他身后的“羊”。“头羊”领着大家唱着“牵羊,买羊,买了二十只花羊。老板呀,卖羊不?”“羊们”的歌声一停,“狼”就设法突破“头羊”的防护,去抓队伍里的最后一只“羊”。“头羊”始终要面对面阻止“狼”去它身后抓“羊”,“狼”和“头羊”一动,这队伍就摆动起来,“羊”越多摆动的幅度就越大,尾“羊”就越容易被“狼”叼去。这游戏很热闹也很快乐,夏夜里,我们在操场上玩这游戏,让机关院子里盈满了我们的歌声、笑闹声。

    7

    暑假在快乐中不知不觉地过去,我也该上学了。

    这年八月,学校派了个老师到机关院子里招生,老师叫陈舜英,后来就是我的启蒙老师。那年,她三十来岁,身量不是很高,微胖,五官端正,戴一付度数较高的近视眼镜,黑而亮的眸子在镜片后闪着和蔼的光芒。脸上有一对酒窝,笑起来更是明显。招生很简单,机关里一个干部让我们几个适龄孩子在操场上集中,陈老师问了我们几个简单的问题,然后让我们轮流数数,再量量身高,登记下就成了。可是,那时的孩子,没有所谓早期智力开发,比现在的孩子笨,会数数的不是很多。我能不结巴地从一数到一百,那已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而隔壁的非非就差多了,轮到他数时,他先是伸出手来数手指,从左手到右手,数到十,没指头数了。抬头看看老师,又看看其他人,不知该怎样再往下数。这么停了一下,他出人意外地甩掉脚上的一只破布鞋,抬起只脚,认认真真地掰起乌黑的脚趾就往下数起来,数到十五又甩掉另一只破布鞋换只脚再数。数到二十,实在找不到什么数了,才憨头憨脑望着老师发呆。那模样引来我们一场大笑,非非顿时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陈老师也笑了,但,她的笑是肯定,是鼓励,显得那么的亲切,让非非马上恢复了常态。她笑着对非非说,你很机灵,不错,你会成为好学生的,笑脸上的酒窝也溢满了慈爱。

    小时候,天天盼长大。现在终于成了小学生,一种骄傲油然而生,再也不是幼儿园的小屁股,再也不用怕幼儿园的阿姨了。第一次上学,是哥哥带去的。在陈老师那里报了到,领到一堆新书装进了妈妈给我做的新书包里,那是我人生中最高兴,也是记得最清楚的事之一。在这之前,我已经拥有了几本属于自己的书。一套《动脑筋爷爷》四本,这是大叔叔在我离开湘潭时送我的礼物,他说,要上学了,读书就要动脑筋,送我这套书就是要我做个动脑筋的好孩子。还有几期《小朋友》,那是父亲为我订的杂志。那时,我们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杂志。父母亲喜欢文学,家里就订了《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和《电影文学》这类刊物,同时也为细伢子每人订了一份杂志。我记得姐姐的是《英语学习》,一九64至六五年的几十期至今还保存在我的书柜里,哥哥的是《少年文艺》和《儿童文学》,我的则是《小朋友》。每到晚上,我们各自拿出自己的书,围在桌前读读写写。这样,我在上学之前已经认识百十个字,这也是我在当时引以自豪的地方。因此,我在拿到新课本时,发现自己已经认识里面的“人口手,天安门”就高兴得不得了,真地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新课本拿到家,父亲找来牛皮纸和胶水为我把课本包好,在封皮上用毛笔或钢笔写下我的名字。父亲的字写得相当不错,在岳阳也可以算个书法家。我的习字就是从临写自己的名字开始的,字写得不好,但父亲对我的影响极大,写字也让我在工作中占了一些“便宜”,这是后话。我的儿子读书后,从小学到高中,他的所有课本我都用硬纸包好,并为他写上名字,这就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习惯。

    父母亲还很注意开发我们的智力,机关院子里好像只我们家舍得为孩子们买玩具。除了陀螺、公鸡啄米这些传统玩具外,我们还拥有一支铁皮汽步枪,一只会翻跟头的小鸭。最让我们自豪的是家里有一艘蒸汽动力的军舰,这是父亲从长沙买回来的。军舰其实很简单,舰身用白铁皮制成。舱内有一个小水罐,下面是一个小碟里面添些食用油放根棉纱,有点像过去的菜油灯。点燃它,待水罐里的水烧开后将蒸汽直接排到水里,军舰就开动了。开始,我们把它放在盛满水的洗衣盆里玩,盆子太小玩起来实在不过瘾。后来发现机关礼堂边的水沟里经常有积水,我们就把水沟当成了“长江”,让军舰在那里“远航”,这样也引来好多小朋友一起来看热闹。玩了几次,我们发现,这军舰虽然有蒸汽动力,但船速实在是慢得可怜,而且锅炉太小,水一下子就烧干了。更要紧的是家里并不做饭没多少油供我们玩它。我们不可能让它经常“远航”,平常只得让它停泊在桌子上。但我们的军舰也让机关里的细伢子对船舶有了兴趣。有人做了木头船,用橡皮筋夹块小木片做动力。这船快,但走不了多远,而且每玩一次木片就会掉入水里,弄起来比较麻烦。后来还有人用火柴盒剪成船的形状,在尾部夹一小点肥皂,肥皂遇水后溶解便能推动船向前。这船小巧,跑起来很轻快,比我们的军舰快多了。不过,我们的军舰大,和它们在一起这些小船倒像是护卫艇。可是这些“护卫艇”无法控制它行进的方向,我们的军舰能沿着水沟笔直向前,而这些“护卫艇”则在水沟里横冲直撞,它们并不能和我们军舰一起前进。军舰费油,而油的供给又没有保障,我们让它下水“远航”的时候很少很少。

    开学了,课本上头几页的字我认识不少,这让我很神气。上课时也就喜欢举手回答问题,听课时规规矩矩地挺直身子,把双手背在后面,一双眼睛盯着老师,目光随着老师转。只上学几天就经常得陈老师的表扬,那心里可是偷偷地乐,美滋滋的!正如叔叔所说,和幼儿园比起来,学校真的好得多。上学我不要人送,这可是自觉自愿,高兴得很哩,我一路上蹦蹦跳跳,每次都想早点到校。我的小学就这样快乐地开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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