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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两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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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丽今天很高兴,她进进出出吹着悠扬口哨,事儿做得特别快,回到家里,撇开仆人亲自下厨为苏甸和初来咋到的李国赓做了一顿道地的南洋风味餐,虾饼金黄,沙茶辣鲜红,椰浆鸡肉盛在苏甸刚刚带回来的雪白的瓷盂里,香沁入骨!欢乐的伊丽眼角眉梢都洋溢的浓郁喜气,笑声在偌大的楼房里充盈着,引得众人亦快乐无比。

    秋含秋意叽叽喳喳在一边玩耍,苏甸冲过凉出来,将她们抱到膝上坐着,她们一人揪住他的一只耳朵,说爹爹的耳朵真长,苏甸闭着眼睛,故意疼得吱吱叫,孩子们大乐。

    哎,好快活嘛!

    苏甸睁眼,理元站在他面前微笑,他赶忙放下孩子站起来,让座递烟,理元说你现在烟瘾好重嘛,恭喜恭喜,又做了一回新郎官啊,苏甸忙嘘了一声,理元会意一笑,大声道,伊丽,你今天给我们做什幺好吃的嘛?

    伊丽端着一盘剥好的榴莲轻快地走过来,她今天家常打扮,雪白的掐腰短褂,外面系一条鲜艳的软缎纱笼,丰盛黑发挽成高高,阿甸,近来糖价不断上扬,你有什幺打算?苏甸抬头望理元似笑非笑的脸,怎幺,你怕我与你抢生意幺?理元笑笑,生意大家做,你不抢,傍的人自然也会抢的,近来王记的势头就旺得不得了,甸兄,我是认真来与你商量对策的。苏甸叹道,瞧瞧,不加把劲儿不行呢,我才回去不多久,就让人家占了上峰了。伊丽,我们拉下啦。理元说那倒未必,天时地利人和,可能对大家都有利嘛。

    苏甸点起一支雪茄,注视着它一点一点燃烧。理元说,你也做,做吧,生意要做就要做大,单纯做糖,与红毛直接签单,做头盘商,大起大落,更有意思一些。苏甸说恐怕不单是有意思吧,生意谁都喜欢做大,关键是有多少把握。

    阿甸,生意的事儿,总是有起有落,要赚得好,也要赔得起。六七分把握就可以了,你再思量一下?

    理元兄,我与你不一样,我没有家底,赔不起的。

    理元看苏甸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笑笑说,你慢慢思量,今日刚回来,就早些歇息吧,过些日子再说,横竖我耐心地等你回话。要知道,我们在别人的地盘做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理元走了,苏甸将国赓安顿停当,跟着伊丽走进他自己的房间,伊丽在灯下一字一句向他汇报近日生意状况,乌黑圆眼闪着深深喜悦,她说得很细,苏甸却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就要去倒杯水喝,要不就在房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又跳到沙发上盘腿坐着,伊丽奇怪道,阿甸,你今天怎幺啦?

    没怎么,口渴。

    她起身要去为他加水,苏甸却一手将她揽过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脸深深埋在她蓬松丰盛的黑发里,伊丽,你不知道我在唐山有多想你!

    骗鬼嘛,你们新婚燕尔。

    唉,真的,想你,想孩子,想,想得都快发疯了,苏甸深深吮吸她洁净的沁人心脾的发香,止不住心潮汹涌,一滴热泪落到伊丽额头上,伊丽一颤,一直握在手里的雕花玻璃杯掉了,在楠木地板上跳了几跳,没有破,倒滚到床底下去了,她要去捡,苏甸不肯,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匝住她的腰,眼睛里激情荡漾:

    伊丽,伊丽,你这小促狭鬼!

    伊丽潸然泪下,这些天她一再警告自己对男人不要太在乎,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母亲伊努愁苦不堪的皱纹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想到痴处绝望至极,她甚至做好了自带女儿生活的准备。

    窗外涛声依旧,苏甸笨手笨脚扯过浴巾帮她擦泪,她哧地笑出声来,将浴巾踢得远远的,孩子一般在偌大的床上打了一个欢快的滚儿,带泪的伊丽鲜艳如答哩山上怒放的木棉花,苏甸久久盯着她,盯得她心慌,扑的吹灭了洋烛。

    潮涨潮落,夜夜澎湃。

    深秋山风呼啸,不可抗拒的冷意从厚重的木门缝里透将进来,吱呀作响,就在苏甸替伊丽擦拭眼泪的时候,客氏在沉重帐幔里独自惊出了一身冷汗。自从苏甸离开金沙,她夜夜迟睡早醒,食量亦跟小鸟一般般。客氏自幼乖巧规矩,不曾养过女孩儿的婆婆苏刘氏向来待她如已出,如今见她一日一日黄瘦下去,急得不得了,客氏一声声咳着,倒反过来安慰婆婆,说没事儿。

    番客两头家,元配活守寡,这是闽南人司空见惯了的,客氏想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命,她认了,新婚之夜,她慌乱而羞怯,苏甸出门时冷淡的眼神深深在她心头烙了个印儿,她时时感到心口疼痛,但不知如何是好。

    苏甸走的时候,一件长袖衫忘记带走,随便地挂在床头上,衣衫上还残存着他浓郁的汗味,本该浆洗干净,她却在洗衫之前又命仆妇从勾桶儿里倒翻出来,忘情地搂着,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久久闻着他的味道,热泪盈眶,这就是你的男人,无论他到了天涯海角!

    客氏将舍不得洗涮的布衫折迭好,整整齐齐放在鸳鸯戏水的锦缎枕头下,夜夜枕着夫君的衫儿睡觉,白天专心侍候公婆,公婆却也没甚事可做,正当壮年的公公苏守业早就不做农活了,百无聊赖,就一个劲儿地胖起来,整日就坐在客厅待客,阿头还是常常带着猫五来串门噌食,猫五就在迷宫似的房间里默不出声窜来窜去。客氏有时会牵着猫五的手,给他最好的肉吃,带着他去看稀罕,这座番银砌就的大厝包着青砖围墙,深邃得令外人不知底细,客氏却连瓦片儿里的每根草都熟悉,她的天地就这幺大!一年三百六十天磕着着小脚走过来走过去,有猫五作伴还好,没有猫五她就发呆,就那么坐着,那把年代久远的楠木束腰扶手椅,坐也坐凹了。

    客氏夜间睡眠一天比一天少,日间常常蔫坐在楠木椅上生神梦影,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眼睛发直。这天苏刘氏进房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踅进厅里揉着胸,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来,对在院里眯眼养神的苏守业说,不行不行,看来咱这大宅子阳气不足,媳妇这病恐怕不容易好咧!

    苏守业不语,咕嘟咕嘟抽着水烟袋。

    你倒是说话呀。

    不好说,守业为难地。

    媳妇这样,总得想个法儿啊。

    恰好这时客氏牵着猫五的小手从房里出来,她今天略施脂粉,盈盈一握的腰上系着淡青色裙儿,罩着杏色短袄,愈发如弱花扶水,楚楚动人。

    苏守业换了烟丝,刚刚噙上又拔了出来,咦,今天阿头没来,猫五倒来了,苏刘氏说,阿头近来有钱了,只顾自己吃乌烟,那里顾得上孩子。守业道,这孩儿,在阿妍面前倒乖巧,古怪得很哪。苏刘氏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嘛,小孩儿如小狗儿,谁给食就对谁摇尾巴。

    守业不置可否,还是盯着猫五不放。

    不盈三尺的猫五乖乖地跟着客氏,顺着眼接过她递给他的白切肉,并不像以往一般狼吞虎咽,倒珍爱地包起来,客氏叫他回去与母亲分食,猫五说母亲吃长斋,闻荤腥必吐,阿爷却是一定要食的,客氏说那就听姨的话,好好与阿爷分食。

    阿爷不管我了。

    不管你也还是你阿爷。听话。

    猫五答应着,高高兴兴跑了出去,猫五跟谁都没有话说,唯独对客氏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客氏兀自望着猫五的背影微笑。

    苏守业瞥了客氏一眼,悄悄对苏刘氏说,我看阿妍的病或许没有那么严重,她这是喜欢孩子哩,这好办一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叫阿甸回来,或索性收养个孩儿,妇道人家水性,分分心就好了。苏刘氏说,咱们就要了猫五如何?收猫五做养子,本来就是现成摆在那里的亲戚,他和阿妍有缘啊。

    苏守业跳了起来,你说幺子胡话,猫五在林家算是独子,且林家门风不好,狗屎崎这些年做烟土做大了,怕是比阿甸还有钱呢,人家稀罕你养么?!

    行啊行啊,不要就拉倒,你急什么嘛!苏刘氏叹了一口气,有钱不养家亦是无用,他要养家,猫五也不至于这样肚饱眼馋的。

    狗屎崎妾倒是娶了一个又一个,苏守业坏坏地笑道,你想想,那些堂子里的莺莺燕燕,身上的物件都是别人使坏了的,中看不中用,还能算女人幺?苏刘氏呸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守业绷着脸挺认真,我说的是真话,你看狗屎崎,除了猫五还有什幺,连个女仔都养不出来!没准连猫五都不是他的呢,我苏守业这辈子赚不了大钱,却实实在在养了三个好儿子。

    猫五怪可怜的。

    我肯定这孩儿亦不是省油的灯,苏守业将烟袋交给女人添水,这样吧,猫五肯定不能要,老三不是刚养了个女孩儿幺,抱过来给阿妍养,我看阿甸是有些造化的,养好了也是金枝玉叶,就算抱过来招招弟儿吧。

    秋声从剌桐城抱过来的时候,秋雨连绵不绝,冷冽雨水从蓊郁的龙眼树上滴到窗前碧绿的芭蕉叶上,答答作响。苏刘氏特意在屋檐下挂了两个圆圆的大红灯笼,暖洋洋光芒在大院里闪闪烁烁,直透客氏心底,她出神地盯着孩子圆润的绽放着细涡的小手,久不见天日的脸上泛出动人红晕。

    苏刘氏笑呵呵喂孩子牛奶米糊,教了客氏许多养孩儿的窍门,客氏起先还略略带羞,却很快就悟出门道,她向邻居订了牛奶,不久小秋声就养得红头花色,稚气的笑声给这冷寂的豪宅增添了无限生气。

    两个女人为孩子整日忙得不亦乐乎,苏守业却烦了,说要出去走走,刘氏诧异道,你要去哪里?眼见着天就冷了。守业说我一天到晚呆在这大厝里,闷得死人,妇道人家不要多问男人的事儿,该走就走,该回来我就回来。

    苏刘氏说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算怎幺回事儿嘛?苏守业生气地说,你这张嘴啊,唉,我不过是去走走,运水就在镇上,随叫随到,要不我让老三从剌桐城回来?

    人家做生意,一家子好好的。

    叫老二也行。

    何必拆散人家年轻夫妻嘛。

    那你叫我咋办?苏守业生气地,苏刘氏低了头不作声,客氏却抬起头来,爹爹,你去吧,我和阿姆守家就是。守业望了望媳妇,夜间大门要关紧,白日里无事亦不要大开,有事叫你兄弟,猫五虽然还是个孩子,到底是别人的,你少与他纠缠为好。

    客氏头低低的说好。

    苏守业挟了个包袱,撑着绛红的油纸伞走进绵绵秋雨里,今年秋,天漏了似的,一天总有半天是湿的。苏刘氏还在赌气,客氏送公公出门,站在门坎上呆了一会儿,关上大门,倚在红油油半新的门扇上闭上眼睛,微微喘着气儿,猫五的确还是个孩子,可他哀哀的神态总是令她心旌飘摇,猫五虽小,爬墙钻洞时敏捷异常,除非他自己不来,否则谁拦得住?

    客氏穿过迷茫雨帘,去收挂在屋檐下秋声的尿布,支着竹竿,一片一片在红泥炭炉上烤。还不会说话的秋声突然哭了起来,哭声响亮,客氏磕着小脚儿进屋,见猫五正出神地伏在秋声摇篮上,痴迷地盯着女婴红嫩的脸蛋,秋声柔圆的拳头抗议似地挥舞着,一拳一拳都落在他瘦削肩上,猫五竟浑然不觉,咧开有些油腻的嘴巴兀自笑着。

    猫五,你怎么就进来了?

    我来看妹妹。

    妹妹小,你不要吓她。

    我没有吓她,我喜欢她。

    猫五在红砖地上一跳,跳到很高的楠木椅上,盘脚坐着,咧嘴笑了起来,客氏好容易将秋声哄得安静,盖上蚊帐布,走,猫五,吃饭去,她牵着猫五悠悠走过长长护厝,说到吃猫五总是眉飞色舞,但猫五今天似乎没有太多食欲,他说他爹爹回家了,带了颜色味道都很浓的腊肉,腊肉炒青蒜芹菜,昨天就吃多了,咸得拼命喝水,深更半夜起来好多次。

    你娘怎能让你这样吃呢,客氏叹息道,要吃伤的。猫五说,爷爷吃烟,爹爹睡觉,我娘她不吃荤,我不吃谁吃?有肉总比没肉好。

    来,多喝点汤。

    猫五喝了半碗汤,到底禁不住肉的诱惑,埋头啃食起来。

    客氏待猫五如上宾,苏刘氏看着,想到守业出门前说的话,心里不是滋味,六岁的猫五当然是孩子,可与客氏对话,言谈举止俨然如饱经世故的成人,她说,猫五,你爹爹这次回家,不走了吧?

    走的,过年再回来。

    客氏起身为为婆婆盛饭,桌上是早上才炖的酱油煲仔肉,只顾吃肉的猫五抬头说,我也要一碗饭,客氏赶快盛了,温情地看着孩子吃饭,心想狗屎崎虽名声不好,好歹一年回家三五次,而且总是要回来过年的,苏甸出洋八年回家娶亲,却只给自己留下空房和一件汗衫,客氏想着眼圈就红了,时光流逝,他的体味早已消失殆尽。

    客氏抚摸着猫五儿时睡得扁扁的头,这也是没人疼的孩子,一想到没人疼,就愈发的怜惜起来,猫五,等学堂建好你就过来读书,好孩子读书才有出息,告诉你娘,苏家祠不收你的钱。

    婶娘,爹爹要带我去剌桐城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客氏心里一沉,到底是别人的儿子,她又为他盛了一碗饭看着他吃了下去,然后慢慢收拾碗筷,苏刘氏目光辘辘盯着她,阿妍,你自己还没吃呢,客氏顿时觉得自己腹里空空荡荡,她舀了一碗汤慢慢喝,咽吃了小半碗米饭。

    苏刘氏心疼地,阿妍,你自己身子骨要顾,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我们苏家还等着靠你传宗接代呢。你这样饮食不调自然血脉不足,血脉不足是没法坐胎的。

    客氏低头不语。

    猫五似懂非懂听着,苏刘氏说,猫五,你妈叫你呢,回去罢。

    猫五殃殃走了,刘氏插上门栓,悄悄扯了扯媳妇宽大的马蹄袖,两个女人颤巍巍走到异常冷清的后院,苏刘氏叫客氏在祖宗牌位前烧了三柱香,她幽幽说,阿妍,神主下面,就埋着三缸银子,银子家里还有的是,你只管用,甸儿是你的,是唐山人迟早要回唐山来,我们都老了,这个家以后肯定是你的,养好身子骨儿才是正事。

    客氏跪在神主面前磕头,她抬起头来,合掌许愿,眼前朦胧闪过苏甸矫健身影,泪眼婆娑,禁不住哽咽不已。苏刘氏说,傻孩儿,别哭,多少人都这么过来了,别人能过,我们也能过。

    他不愿回来,他不喜欢我!

    阿妍,不要胡说。

    他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的。

    刚才看上去还雪肤花貌的客氏突然就抽搐着尖叫起来,苍白颜面刹时削薄如纸,苏刘氏吓坏了,一把捂住客氏的嘴,举目四望,幸好宅里仆妇都到溪边洗衫去了,客氏叫声悬在宅里洄流,无论如何溢不出高墙去,她深深吁出一口气,低声喝道,阿妍,别胡闹,再胡闹你就不配做甸儿的媳妇!

    柔弱的客氏噤口,目光凄惶无处逃窜。

    苏刘氏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拖客氏起来,调了姜茶让她慢慢喝,寻思着等守业回来,叫他去刺桐城抓药给客氏调理身体。

    出奇冗长的秋雨终于停了。

    秋高气爽的日子流水一般过去,苏甸的番仔楼就要封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话,宝珠喜爱地将她抱起来逗得咯咯笑,她娴熟的动作令客氏诧异万分,宝珠说她在家里抱大了三个弟弟,之后父母就把她卖给汕头的大户人家做丫环,之后主母吃醋,就转卖给正在游山玩水的守业。

    客氏听了,瞪大眼睛,呀,你的父母,他们怎么舍得把你卖掉?客氏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叠,她觉得自己其实比宝珠更不如,宝珠家里还养她几年呢,自己则未吃几天娘家饭,倒是苏家养大的,她嗫嚅道,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卖掉?

    弟弟要钱娶亲呀!

    宝珠抱着秋声,笑嘻嘻地看客氏剌绣,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儿,陷在苏家深宅里的客氏第一次有了与自己年龄相当的伙伴,她们低低说着女孩儿之间永远说不完的悄悄话,浸淫已久的寂寞不翼而飞,她眉眼生动,两颊顿时添了些许胭脂色。

    那边苏刘氏睡了一个午觉,脸色多云转睛,笑着对正咕嘟咕嘟抽水烟的守业说,宝珠是不错,我看就让她与阿妍作伴,阿甸不回来就让她与阿妍住。守业说,回来也可以住一起呀,苏刘氏呸了一声,守业笑道,怎么,你不肯将她给我,我给自己的儿子总可以吧?他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男人家三妻四妾算得了什么嘛。苏刘氏恨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实话告诉我,你沾了她没有?

    你不同意我敢吗?

    苏刘氏哧的笑了一声,给他端来冰糖莲子百合汤,守业咳着,好一会儿,方吐出一口痰来,这些事儿以后就让宝珠做,你就享享福吧,潮州女子会做,宝珠在大户人家做了三年丫头,粗通文字,听说还懂些药理。苏刘氏酸酸地,大户人家的丫头,有几个是干净的?你一进门就夸这小女子,有完没完,呃?

    我夸她吗?苏守业歪在床上吃吃地笑,我不过出去一趟,番仔楼就快筑好了,以后家大业大,需要的人多啦,你要学会调配,气度大一点嘛,没有气度怎么做大户人家的主母。苏刘氏笑道,听你这口气,好像天下都是你的啦,守业说我是没出息,出息的是你儿子,能生出这样的儿,也算是我们这辈子的造化了。

    夫妻俩正随便说着,忽听得墙头嘭的一声,苏守业吓了一跳,他想起来看看,无奈体肥身沉,懒得动弹,便高声叫道,宝珠,宝珠,你出去看看。

    宝珠将秋声搁在摇篮里,一连跑过了几个门坎,木屐声迅疾地响,苏刘氏不禁莞尔,唉,这大脚娘子!

    主母,主母,不知哪来的野孩儿跳墙呐。

    我不是野孩儿,我是猫五。

    猫五,你跳墙作什么?

    你门关着我不跳墙咋进来?猫五嫩稚的童音理直气壮,夹着一点点沙哑,饱经风霜似的,这时客氏颠着小脚出了客厅,猫五,你怎么又跳墙了,你是该读书了猫五,这样野下去怎么得了?

    猫五坐在门坎上,眼珠幽幽转动,毫不客气盯着宝珠看了一会儿,宝珠诧异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才多大了就跳墙?客氏笑了一下,邻居孩子,经常来玩的。猫五不高兴了,你是我姨呢,客氏说,我姐要是不死,我倒真是你姨,可她死了呀,你又不是她生的,猫五啊,没准她是让你爹爹克死的呢。

    猫五突然笑了起来。

    猫五,你笑什么?

    只有女人才克男人,难道你听说过哪个男人是扫帚星?!猫五的口气俨然如饱经风霜的过来人,宝珠吃惊,瞪着一双美目,水波荡漾地,猫五,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人鬼,猫五笑嘻嘻地。

    客氏说,宝珠,你跟孩子较什么真呀。宝珠说,你听他说的这些话,像孩子么?客氏说,不像孩子他也还是个孩子,猫五,你吃饱没有?猫五说,中午是吃饱了,晚饭还没吃。客氏扭头对宝珠说,唉,你带他到灶间,装些肉给他吃,他在这里是吃惯了的。

    宝珠目瞪口呆看着猫五食了一碗又一碗,他吃了梅干菜上面所有的肥肉,喝了煲里剩下的鱿鱼母鸡汤,意犹未尽,又让宝珠切了一盘白煮三层肉,食完大眼珠子还辘辘转动,宝珠惊道,哎呀猫五,你会把自己吃死掉的,猫五却笑嘻嘻道,我还没饱哩,你做的菜不一样,好吃。

    宝珠叫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猫五抹抹油嘴跳开去,你来了肯定是你做嘛。宝珠端着砂锅,楞在偌大的灶台边,见猫五一跳一跳蹦到客氏房里,她惊呆地站了一会儿,方开始涮锅洗碗,用细火为客氏炖北芪红枣赤肉汤,看看烧得差不多了,便退了柴火,让暗红余炭慢慢焐着,起身回屋给秋声换尿布。猫五蹲在摇篮边搬客氏叠好的尿布。

    猫五,你回去吧,这儿我来。

    猫五翻眼瞪着宝珠,我看妹妹。

    妹妹不需要你看,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哎呀,猫五,又是你啊,男子汉大丈夫,老蹲在女人屋里算怎么回事儿嘛?回去回去,守业慢腾腾起了床,托着水烟袋踱到客厅,坐下,咕嘟咕嘟响起来,见宝珠赶猫五,猫五涎皮赖脸不走,便唬道,猫五,你阿姆叫了,快回去!

    猫五别人的话不听,母亲还是听的,他倏的窜出来,看看没动静,正欲再进去,守业牢牢拉住他瘦脊脊胳膊,别别,猫五,男孩儿要有男孩儿的志气,回家去吧,以后不准跳墙,要进苏家就堂堂正正从大门进来,听见哎?

    猫五躲不开,苏守业曾经劳作过的指节坚硬,他疼得嘴角嘶嘶作响,鼻尖上几个浅白麻子气呼呼跳着,守业却不容他分说,硬拉着,打开大门让他走了,宝珠,宝珠,以后猫五再跳墙,立刻赶他出去!

    客氏走出门来,见守业满脸通红,说,爹爹,你跟他气什么呢,他还是孩子。守业咻咻喘着粗气,野孩子爬墙才麻烦嘛,看来我们是万万不可再招惹他的,这阿头也是,只顾自己食乌烟,丢一个小孩儿溜溜跑,阿妍哪阿妍,不要说其他,猫五万一摔出个好歹,他狗屎崎是不会放过你的,猫五毕竟是男丁,是林家现在惟一的命根子,有个闪失,你散尽千金也赔不起呀。

    宝珠端着温热的芪汤过来,看着客氏喝下。

    宝珠天天变着法儿,给客氏炖补品,苏甸从南洋带回来的海参燕窝鱼翅膘肚,本来无人会做,都躺在柜子里睡觉,宝珠将它们统统挖掘出来,搭些生鲜肉类,变作靓汤,变作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黄弱的客氏食量渐佳日见丰满,粉妆玉琢的秋声呀呀长大。

    秋声一周岁了,绛红尖句话么?

    我?客氏眼泪夺眶而出,尖尖小脚终究是站不稳,她瘫在他胸前,泪水汹涌,透过衣衫,苏甸感到她周身滚烫,便一把将她抱到床上,客氏倚在自己精心绣制的抱枕上,眼神灼热但仍紧紧闭着小嘴,苏甸情急之中恶作剧似的搔她的腋下,客氏忍俊不禁,在床上急促翻滚着,突然就笑出声来:

    大白天,别闹。

    你终于是说话了,要听你说句话可是经历了千山万水!心情复杂的苏甸对她百般亲爱,客氏伸出柔情似水胳膊环绕在他结实腰间,说你路上累了,睡一觉罢,苏甸却不作声,急不可耐地解开她的衣襟,客氏喃喃道,别别,门没关呢。

    管他的。

    苏甸伸手扯下帐子,与半推半就的客氏在半明半昧的帐子里激越翻腾,客氏还是害羞,拉过被子盖在苏甸光赤的背上,她柔弱地扭动着身体,渐渐进入某种狂乱的半昏迷状态,苏甸抽出翠簪,一把扯散了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将头埋在她如瀑如泻的青丝之中。他灼热地在她体内静止着,仲春的暖风徐徐吹拂纱帐,很久很久,她露在被子外面套着罗袜的小脚儿才动了一下,接着大红牡丹被面大幅度波动起来,宛若不可遏抑的火焰熊熊燃烧。

    客氏生怕自己叫出声来,便啮紧了被角。

    苏甸还在熟睡,客氏悄悄起来,抿过头发,披上霞色夹袄,打开苏甸带回来的螺钿首饰匣,将鲜红的珊瑚簪挑出来,插上,微笑着坐在客厅外的走廊上绣烟荷包,秀气的脸晕红润泽,这时宝珠抱着刚刚睡醒的秋声过来,不禁赞道,少奶奶,你真是比画儿上的人物还美丽呢!

    客氏含笑搁下手里的活儿,抱起秋声亲了又亲,说,宝珠,孩子我看着,你去张罗晚餐,做好些,宝珠答应着忙去了,客氏静静坐在椅上逗孩子玩。

    苏甸睡到日头偏西才出家门,到镇上去找忙了一年多的客运水,他付给他该付的银子,并交代客运水照应明天要到的家具,就匆匆要离开,运水说,你坐会儿嘛,急么子?苏甸说我才回来,家里还有些事儿呢。客天福说,再急也得喝一盅茶嘛。

    不啦,我明天再来。

    望着苏甸敦实身影,客天福解开偌大的包袱,这个阿甸,出手竟这样大方。客运水说,唉,你就收起来吧,别唠唠叨叨的,明年我也出洋去。客天福愕然,说你就忍心扔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运水啊,我就你一个儿子,你去了我们咋办?

    客运水说,怕什么呢,时到花就开!

    傍晚,苏家张灯结彩。宝珠果然笑吟吟张罗了一桌精美家宴,苏守业洋洋得意对苏甸说,甸儿,你看我给你找的人怎样?

    苏甸见宝珠竟能将平素这算什么本事嘛。

    做什么做好了都是本事,苏甸说。宝珠的脸红了,站在客氏身后,苏甸说,你还是坐下罢,老站着作什么?苏守业略有些得意盯了苏刘氏一眼,招呼道,宝珠,坐下一起吃饭,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见外。

    吃饱喝足,大家坐在灯光下聊天。苏甸随便地说些在南洋的奇闻异事儿,听到奇趣处,客氏掩面而笑,宝珠则笑得咯咯地露出洁白的糯米牙,她起身将熟睡的秋声送入房内,旋即出来,苏先生,我在汕头就听说南洋有一款美人酒,美人口中含而造之,一宿而成,这可是真的?

    我没见过哩。

    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喝过椰浆酒,阿莲酒,真没见过美人酒,不过南洋恁大,没见过也是很寻常的。

    见苏甸认真,宝珠吃吃地笑。苏守业站起来,亲自到柜里取出印着金色洋文的玻璃瓶,这带蝌蚪字儿的,大概就是了,宝珠,给我和阿甸一人倒一杯罢。

    宝珠依言倒了,笑着说,这是威士忌,男人的酒,我寻思美人酒应该美艳些柔和些。苏甸说宝珠可真是见多识广,这酒太凶,爹爹,喝半杯就好。守业却一口气干了,少顷,他眼里灯光就迅速膨大起来,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果然这酒历害,宝珠的话,句句是对的,唉,我要去睡了,年纪大了精神不济,阿甸,你们也去睡吧,他摇摇晃晃哼着芗曲儿,进屋去了。

    于是就都散了。

    苏甸端着半杯酒与客氏回房,笑着说,你也喝一点吧,他将杯子端到她唇边,客氏汲了一口,呛了,她咳着,却不敢大声,脸儿涨得通红,苏甸温柔地抚摸她的背,唉,都是我不好。客氏说没事儿,这酒太辣,温温喝口茶就好了。

    苏甸到客厅去倒茶,客氏忙接过来,漱了口,喝茶,苏甸仍端着酒杯,慢慢将它喝完,他平时很少喝酒,喝了一点浑身发热,坐在那里,望着客氏弹被铺床,跳跃的烛光映着闪闪缎被,那鲜红牡丹似乎就要活了起来,他搁下酒杯正要更衣,客氏却隐到床后去了,沙沙动了一会儿,捧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衣出来,苏甸诧异道,这是我的,丢在家里了?

    客氏将头埋在衬衣里,深深嗅着。苏甸接过衬衣抖开,领口有些发黄汗迹,肩上破洞绣了一朵淡雅的荷花,客氏幽幽地说,我舍不得洗,这上面有你的味道。苏甸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客氏木木坐着,眼神愈发的柔和。许久,客氏叹了一口气,睡吧,坐这么久的船,你不累么?

    不累。

    你在南洋,总是那么迟睡么?

    总是迟的,生意忙嘛,苏甸看着客氏将他们脱下的衣服一一叠好,便噗的吹灭了灯,客氏纤细的鼻息就在他耳边,隔着薄薄衣衫,她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她叹息着抚摸他横阔胸肌,这些年你是吃了很多苦的,我们都帮不上忙,要能帮上忙就好了。苏甸不语,象孩子一样纠缠着她。

    你不累么?

    不累,这么好的夜晚,那么早睡作什么?苏甸在黑暗中慢慢褪去她的亵衣,百般怜爱地将她搂在怀里,滑润肌肤相亲,她竟象得了疟疾那样颤抖起来,阿甸,我不要你去南洋,不要去罢,她喃喃道,我要你与我在一起。

    我现在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可是,你还是要走的。

    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

    可我不能不想。

    啊,阿妍,现在不是想这些事儿的时候。苏甸蛮横地堵住她的嘴,象中午那样势不可挡地进入她的身体,客氏灼热地跳动一下,觉得身体象深渊,底部有暖流在缓缓上升,她的四肢温润如春,柔软地缠着他的胴体,她细里细气地叫道,阿甸,阿甸!

    苏甸还是不作声,亲遍她细腻肌肤,此时的苏甸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静静在等她,但客氏只是一味的温柔,她不具备伊丽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苏甸轻轻滚动,她深深地包融他,春潮荡漾,一波一波永不停息。

    撩人的春风,在窗外呼呼地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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