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就中冷暖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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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台湾郑经取下泉州后，江南的战事就一日紧过一日，而不少在南面的封疆大吏非但不帮衬着朝廷镇守一方水土，反而一个个首鼠两端，对三藩之乱持隔岸观火的态度。不得已，为保安定，朝廷下了严命，凡在京的旗人均不得擅自离京，违者以通敌论处。
这时恰逢佩兰先生还乡，公子亲自将表格格的灵柩送到城南渡口，嘱托佩兰先生把表格格送回到苏州府安葬。那日，我们都去渡口了，公子当真是带着淡淡的笑送走表格格的。船起锚的那一瞬，南面的水波上高高地架起了一条绚烂的彩虹，连着天和水，像是来接表格格回家的。公子站在渡口处，一点点地看着那只船影越来越小，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仍然久久地不肯离去，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泛起红艳艳，金灿灿的波澜。
……
康熙十四年乙卯，腊月，册立皇太子。
这个小皇子名叫胤，小名儿宝成，就是大行皇后赫舍里氏薨前所留下的嫡子，诞下他后，皇后娘娘便故去了。这孩子如今还在襁褓之中，才一岁多，迷迷糊糊的尚不知事，没有一丁点儿反抗的能力，却已经被他的阿玛强加了家国天下的重担，从此恐怕要背着这个枷锁桎梏一生了，想想也着实是件无奈的事儿。如今朝廷内忧外患，皇太子的册立和社稷安危也许多少是分不开的。为了避皇太子的名讳，改成德为性德，不过这也只是在落款时才有的区分，口头上的称呼仍然是和原来一样的。
年后，公子奉旨参加了恩科廷对，张榜日，我随着少奶奶一块儿去德胜门外看榜。今日这儿人多得跟赶庙会似的，我即便是踮起脚尖儿也只能看见“恩科御榜”四个大字。我过去是不太喜欢扎人堆儿的，可今日却蒙着头一个劲儿地想往里头挤，周遭的人头密密麻麻的都快压得我透不过气儿来。“真真，你慢点儿，别给人绊着。”我笑着回过头去，大声应了声“哎”，而后又接着往人堆里轧过去。
看榜的人中有参加此次殿试的士子，也有他们的家人孩子，更多的则是来凑热闹的老百姓。不过终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愁，前头有些人没见着自己的名字，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的，也有看了得意忘形在那儿欢呼雀跃的。不远处那个穿着破旧印花布衣裳的书生模样的人在榜前站了好久了，大概是自己高中了，每看见一个人走到他身边他就俯身作一个揖。过了会儿，见前面终于有了个空当儿，我钻进去，那书生立马朝我拱手作揖，我笑着撇了撇头，真是个书呆子。
榜前站着四个穿着黄马褂腰间佩着刀的侍卫，故而即便是走到了眼跟前也不能贴过去看，只能隔着围栏看，所以皇榜上的字也不是看得很清楚。我眯着眼睛从上至下一一扫过，低声念道：头甲状元，彭定求，苏州府长洲县人，头甲榜眼，胡会恩，浙江德清县人，头甲探花，翁叔元，苏州府常熟县人。
翁书元，突然觉得这名字好眼熟，我想了会儿私下“喔”了一声，想起来了，上京应考的盘缠还是公子给他准备的呢，这个穷困潦倒的老书生还真有两下子！刚想看下去，眼角却忽然间一亮，似乎余光处瞥到了什么。我心里猛地一喜，凑着脑袋盯在那一块看，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心里头的欣喜立马就窜上来了。紧挨着头甲前三名左边的一排上，很醒目的位置赫然工工整整地写着：二甲第七，纳兰性德，顺天府正黄旗人。
我开心地转过身去，那个书生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地作揖，我轻快地走到他面前笑着福了福，“恭喜！”而后倏地往外头跑，边跑边回头看他，那个书生像是被我吓着了的样子，呆呆傻傻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咧开嘴对着他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去找少奶奶在那儿。
……
当我们回府的时候，前来登门递送“进士及第”文册的官员早就到了，府门口贺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的。老爷携公子站在门前给前来贺喜的人道谢，安总管张罗来福贵喜他们把早就预备妥当的鞭炮挂在了府门口，一时间耳畔噼里啪啦的，就像是在办喜事儿。街道上的男女老少听到声响都走到自家门前盯着我们府门口看，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家一个个都躲在门后头偷偷地看公子，边看还边抿着嘴笑。
晚膳上，桌上的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眼下天已经渐渐有些回暖了，又在这暖阁子里，生了香炉，更觉得浑身暖和，不一会儿，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是红彤彤的了。蓉儿已经很会说话了，她坐在公子的膝盖上，不停地捣腾着公子衣裳上的扣子。趁人不注意，就悄悄地把公子的扣子给扭开了，我和碧桃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用帕子抿着嘴角笑。少奶奶微微皱了皱眉，拿开她的小手，把公子的纽扣扣好，又笑着对蓉儿努了努嘴，“不准胡闹！”公子看向蓉儿，把她往怀中紧了紧，揪了揪她的辫梢儿，蓉儿眼珠子朝房梁上转了转，忽而“噗嗤”一声钻到公子怀里闭着眼睛发嗲。
大奶奶搂着揆叙，夹了口奶饽饽送到揆叙的嘴里，又用帕子抹了抹他的唇，“还是现在好，这家里一旦有了孩子啊就是闹腾得起来，不会嫌闷得慌。像前些年昭第没过门的那会儿，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就是。”齐布琛姨娘笑着应和了两句，随即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寒玉，“你也快了，要是生了个小子，指不定比蓉儿丫头胡闹多少倍呢，有的你闹腾了！”寒玉静静笑了笑，大奶奶道：“昨儿我去水云观算了一卦，那个老道士说今年是咱们府上大顺大贵的一年，这回寒玉肚子里一准是个儿子。”齐布琛姨娘附和道：“可不是，外头贴的皇榜我也去瞅了一眼，二甲总共得五十号人，我们成德就排在第七个。找来找去，还愣是没见着第二个旗人，成德算是独一份了！”
淳雅往公子身边挪了挪，逗了逗蓉儿的脸而后看着公子，“阿哥，你当了大官儿可不能忘了我们，别像阿玛似的老是一副教训人的凶样子。”公子笑着点了点头，“你说说，想要些什么，阿哥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淳雅转过身扯着手里的帕子，静默了会儿，“嗯，我还没想好呢，等回头想好了再告诉你。”大奶奶猛一拍桌子，“趁早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往后别说是你阿玛了，就是让我听见一个字仔细你的腿！”淳雅一惊，低下头嘟囔着嘴不说话。公子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回去慢慢想，一旦想好了就告诉我，阿哥一准是帮你的。”少奶奶见状立马扯开话题，和大奶奶她们讲起我们府上绸缎庄的事儿来，淳雅从公子膝上抱过蓉儿逗着她玩儿。
“圣谕！”
“吱呀”一声，暖阁门展开，老爷客气地领着一个身着朝服的大人正步走进来。老爷朝我们挥了挥手，满桌子的人都起身跪下，低下头去。我心里一时好紧张，不知道公子要领什么样的差事做，不过想想皇上如此赏识他，一定是一个人人都羡慕的美差。我心里甜甜地笑了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大人宣旨。
“纳兰性德，大学士纳兰明珠长子也……”
我听着听着开始有些发怵，圣旨上咬文嚼字的不是句句都懂，可听来却对公子此次恩科中了进士这件事儿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似乎老是在讲依祖制如何如何的。最后只听得一句“今授其三等侍卫衔，随侍朕之左右。钦此！”
话音刚落，老爷便俯身磕头，一边高喊道：“皇恩浩荡，奴才谢皇上隆恩！”齐布琛姨娘随后搀他站起，老爷挽起袖子和那个大人相互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那个大人走到公子面前，“给长公子贺喜了。”公子正身双手接过圣旨。
……
老爷很高兴，他早年就是从宫里的侍卫一步步爬上来如今位极人臣的，故而他也希望公子能按着他设定的轨迹走下去。因而这纸圣意，无论是不是跟他的周旋有关，总之是正中他下怀的。公子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不太平，这几天夜里我隔着里屋的房门都能听到公子辗转反侧的声音。格格很早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公子一心想进翰林院和那些满腹经纶的汉儒一块儿研习经史子集，编书修史，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佩兰先生那样学富五车的士子，写一些足以流传后世的文集。
然而，他却从老爷那儿沿袭了一个他偏偏不爱的武职。也许，如果他不是明珠府的长公子，而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现而今也就能如他所愿了。公子向来最恨皇宫，可今后却要站在金殿边看着日出日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儿，而仅有的一点儿好大概就是能和子清哥一块儿办差，相互间有个照应。
三月初一日夜，明早，公子就要进宫入值了。虽说这两年为了文稿的事儿也很繁忙，不过终究是在文渊阁修书，早晚全凭自己周转。加之做的又是自己极为喜欢的事儿，即便是熬到深夜也不觉得困倦。有时若实在是累了，就托几个先生告个假，在府里歇一日，教蓉儿念诗写字或是陪少奶奶说说话，过后那点儿倦意也就全然消释了。可如今却不同，御前侍卫和那些整天被锁在高墙内的宫人也没多大分别。轮到当值，鸡鸣前就要入宫，三更天后才能回府，皇上今日去汤泉就随驾去汤泉，明日上霸州就扈从去霸州。过去看见子清哥整天忙忙碌碌的脱不开身还笑说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如今却明白了他的辛苦。
原本在年初的时候说好了这月十五要请几个先生一块儿到西郊的庄园小住，大家一起喝酒谈天吟诗赏花的。好些年没去西郊了，真的很想那儿，如今花开得又正正好，那儿不知道都美成什么样子了。我和碧桃早早地就把东西全预备妥当，淳雅和博敦也盼了很久，就连蓉儿都一直在问“阿玛都种了些什么花呀？”。可如此一来，我们却不得不又重新把那些东西收拾到原处。
已经过了子时了，公子还在校对那本《通志堂经解》，我劝他歇息他只说不累。我转过身，碧桃点了点头，“我去开门。”我轻“嗯”了一声，接着坐下给公子研磨，听到碧桃和少奶奶说了几句话。少奶奶端着银耳莲子羹走过来，我起身请安让她坐，随即走到圆桌上去泡茶。公子搁下笔，笑着看向她，和声道：“怎么还不睡？”少奶奶接过我递给她的茶，放下茶碗，把银耳莲子羹的碗盖儿揭开，把热乎的冒着香味儿的羹送到公子手里，“爷，明日还要当值，就早些安置吧，别累坏了身子。”
公子点点头，“还剩最后一些扫尾的东西了，也就是些书目的核对，看着也不伤神，只不过不想再留到今后了。蓉儿呢？”少奶奶道：“睡了，我去把她抱过来？”公子淡笑着摇了摇头，“让她睡吧，明儿清早也别吵醒她。”少奶奶“嗯”了声，看向公子书案上的东西，“我也有些睡不着，这些不知难不难，是不是我能做的？”说着柔柔地看向公子，公子笑了笑，“不难。”他说罢将那些稿子略略移到少奶奶的那一侧，细细指着上面的每一个书目，耐心地说道：“你看，这一行是北宋各家名流的名号，旁边的这行是他们对应的作品和著书的时间，这下面一行是这些书所属的派别。”而后又拿过来右手边的那本册子，“这些都是整理过的原稿，只要对照着把它们抄录到这册子上就可以了。”
少奶奶静静地听着，公子也细细地讲着，说着说着，少奶奶便在一旁核着书目，公子则抄录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更天。少奶奶看着公子，缓缓把头挨到他的肩上，公子环住她的手臂，静静地抚摸着她的衣袖。
“爷？”公子看着她的脸，很轻地应了声，少奶奶轻柔地说道：“夜里凉，别在风头里站着。我帮你备了壶热酒，要是夜里觉着有些冷就稍微喝一口暖暖身子。”公子微微地点了点头，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慢慢走到了里屋将她轻轻地放到了榻子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这时恰逢佩兰先生还乡，公子亲自将表格格的灵柩送到城南渡口，嘱托佩兰先生把表格格送回到苏州府安葬。那日，我们都去渡口了，公子当真是带着淡淡的笑送走表格格的。船起锚的那一瞬，南面的水波上高高地架起了一条绚烂的彩虹，连着天和水，像是来接表格格回家的。公子站在渡口处，一点点地看着那只船影越来越小，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仍然久久地不肯离去，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泛起红艳艳，金灿灿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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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四年乙卯，腊月，册立皇太子。
这个小皇子名叫胤，小名儿宝成，就是大行皇后赫舍里氏薨前所留下的嫡子，诞下他后，皇后娘娘便故去了。这孩子如今还在襁褓之中，才一岁多，迷迷糊糊的尚不知事，没有一丁点儿反抗的能力，却已经被他的阿玛强加了家国天下的重担，从此恐怕要背着这个枷锁桎梏一生了，想想也着实是件无奈的事儿。如今朝廷内忧外患，皇太子的册立和社稷安危也许多少是分不开的。为了避皇太子的名讳，改成德为性德，不过这也只是在落款时才有的区分，口头上的称呼仍然是和原来一样的。
年后，公子奉旨参加了恩科廷对，张榜日，我随着少奶奶一块儿去德胜门外看榜。今日这儿人多得跟赶庙会似的，我即便是踮起脚尖儿也只能看见“恩科御榜”四个大字。我过去是不太喜欢扎人堆儿的，可今日却蒙着头一个劲儿地想往里头挤，周遭的人头密密麻麻的都快压得我透不过气儿来。“真真，你慢点儿，别给人绊着。”我笑着回过头去，大声应了声“哎”，而后又接着往人堆里轧过去。
看榜的人中有参加此次殿试的士子，也有他们的家人孩子，更多的则是来凑热闹的老百姓。不过终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愁，前头有些人没见着自己的名字，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的，也有看了得意忘形在那儿欢呼雀跃的。不远处那个穿着破旧印花布衣裳的书生模样的人在榜前站了好久了，大概是自己高中了，每看见一个人走到他身边他就俯身作一个揖。过了会儿，见前面终于有了个空当儿，我钻进去，那书生立马朝我拱手作揖，我笑着撇了撇头，真是个书呆子。
榜前站着四个穿着黄马褂腰间佩着刀的侍卫，故而即便是走到了眼跟前也不能贴过去看，只能隔着围栏看，所以皇榜上的字也不是看得很清楚。我眯着眼睛从上至下一一扫过，低声念道：头甲状元，彭定求，苏州府长洲县人，头甲榜眼，胡会恩，浙江德清县人，头甲探花，翁叔元，苏州府常熟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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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心地转过身去，那个书生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地作揖，我轻快地走到他面前笑着福了福，“恭喜！”而后倏地往外头跑，边跑边回头看他，那个书生像是被我吓着了的样子，呆呆傻傻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咧开嘴对着他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去找少奶奶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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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搂着揆叙，夹了口奶饽饽送到揆叙的嘴里，又用帕子抹了抹他的唇，“还是现在好，这家里一旦有了孩子啊就是闹腾得起来，不会嫌闷得慌。像前些年昭第没过门的那会儿，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就是。”齐布琛姨娘笑着应和了两句，随即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寒玉，“你也快了，要是生了个小子，指不定比蓉儿丫头胡闹多少倍呢，有的你闹腾了！”寒玉静静笑了笑，大奶奶道：“昨儿我去水云观算了一卦，那个老道士说今年是咱们府上大顺大贵的一年，这回寒玉肚子里一准是个儿子。”齐布琛姨娘附和道：“可不是，外头贴的皇榜我也去瞅了一眼，二甲总共得五十号人，我们成德就排在第七个。找来找去，还愣是没见着第二个旗人，成德算是独一份了！”
淳雅往公子身边挪了挪，逗了逗蓉儿的脸而后看着公子，“阿哥，你当了大官儿可不能忘了我们，别像阿玛似的老是一副教训人的凶样子。”公子笑着点了点头，“你说说，想要些什么，阿哥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淳雅转过身扯着手里的帕子，静默了会儿，“嗯，我还没想好呢，等回头想好了再告诉你。”大奶奶猛一拍桌子，“趁早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往后别说是你阿玛了，就是让我听见一个字仔细你的腿！”淳雅一惊，低下头嘟囔着嘴不说话。公子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回去慢慢想，一旦想好了就告诉我，阿哥一准是帮你的。”少奶奶见状立马扯开话题，和大奶奶她们讲起我们府上绸缎庄的事儿来，淳雅从公子膝上抱过蓉儿逗着她玩儿。
“圣谕！”
“吱呀”一声，暖阁门展开，老爷客气地领着一个身着朝服的大人正步走进来。老爷朝我们挥了挥手，满桌子的人都起身跪下，低下头去。我心里一时好紧张，不知道公子要领什么样的差事做，不过想想皇上如此赏识他，一定是一个人人都羡慕的美差。我心里甜甜地笑了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大人宣旨。
“纳兰性德，大学士纳兰明珠长子也……”
我听着听着开始有些发怵，圣旨上咬文嚼字的不是句句都懂，可听来却对公子此次恩科中了进士这件事儿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似乎老是在讲依祖制如何如何的。最后只听得一句“今授其三等侍卫衔，随侍朕之左右。钦此！”
话音刚落，老爷便俯身磕头，一边高喊道：“皇恩浩荡，奴才谢皇上隆恩！”齐布琛姨娘随后搀他站起，老爷挽起袖子和那个大人相互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那个大人走到公子面前，“给长公子贺喜了。”公子正身双手接过圣旨。
……
老爷很高兴，他早年就是从宫里的侍卫一步步爬上来如今位极人臣的，故而他也希望公子能按着他设定的轨迹走下去。因而这纸圣意，无论是不是跟他的周旋有关，总之是正中他下怀的。公子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不太平，这几天夜里我隔着里屋的房门都能听到公子辗转反侧的声音。格格很早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公子一心想进翰林院和那些满腹经纶的汉儒一块儿研习经史子集，编书修史，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佩兰先生那样学富五车的士子，写一些足以流传后世的文集。
然而，他却从老爷那儿沿袭了一个他偏偏不爱的武职。也许，如果他不是明珠府的长公子，而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现而今也就能如他所愿了。公子向来最恨皇宫，可今后却要站在金殿边看着日出日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儿，而仅有的一点儿好大概就是能和子清哥一块儿办差，相互间有个照应。
三月初一日夜，明早，公子就要进宫入值了。虽说这两年为了文稿的事儿也很繁忙，不过终究是在文渊阁修书，早晚全凭自己周转。加之做的又是自己极为喜欢的事儿，即便是熬到深夜也不觉得困倦。有时若实在是累了，就托几个先生告个假，在府里歇一日，教蓉儿念诗写字或是陪少奶奶说说话，过后那点儿倦意也就全然消释了。可如今却不同，御前侍卫和那些整天被锁在高墙内的宫人也没多大分别。轮到当值，鸡鸣前就要入宫，三更天后才能回府，皇上今日去汤泉就随驾去汤泉，明日上霸州就扈从去霸州。过去看见子清哥整天忙忙碌碌的脱不开身还笑说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如今却明白了他的辛苦。
原本在年初的时候说好了这月十五要请几个先生一块儿到西郊的庄园小住，大家一起喝酒谈天吟诗赏花的。好些年没去西郊了，真的很想那儿，如今花开得又正正好，那儿不知道都美成什么样子了。我和碧桃早早地就把东西全预备妥当，淳雅和博敦也盼了很久，就连蓉儿都一直在问“阿玛都种了些什么花呀？”。可如此一来，我们却不得不又重新把那些东西收拾到原处。
已经过了子时了，公子还在校对那本《通志堂经解》，我劝他歇息他只说不累。我转过身，碧桃点了点头，“我去开门。”我轻“嗯”了一声，接着坐下给公子研磨，听到碧桃和少奶奶说了几句话。少奶奶端着银耳莲子羹走过来，我起身请安让她坐，随即走到圆桌上去泡茶。公子搁下笔，笑着看向她，和声道：“怎么还不睡？”少奶奶接过我递给她的茶，放下茶碗，把银耳莲子羹的碗盖儿揭开，把热乎的冒着香味儿的羹送到公子手里，“爷，明日还要当值，就早些安置吧，别累坏了身子。”
公子点点头，“还剩最后一些扫尾的东西了，也就是些书目的核对，看着也不伤神，只不过不想再留到今后了。蓉儿呢？”少奶奶道：“睡了，我去把她抱过来？”公子淡笑着摇了摇头，“让她睡吧，明儿清早也别吵醒她。”少奶奶“嗯”了声，看向公子书案上的东西，“我也有些睡不着，这些不知难不难，是不是我能做的？”说着柔柔地看向公子，公子笑了笑，“不难。”他说罢将那些稿子略略移到少奶奶的那一侧，细细指着上面的每一个书目，耐心地说道：“你看，这一行是北宋各家名流的名号，旁边的这行是他们对应的作品和著书的时间，这下面一行是这些书所属的派别。”而后又拿过来右手边的那本册子，“这些都是整理过的原稿，只要对照着把它们抄录到这册子上就可以了。”
少奶奶静静地听着，公子也细细地讲着，说着说着，少奶奶便在一旁核着书目，公子则抄录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更天。少奶奶看着公子，缓缓把头挨到他的肩上，公子环住她的手臂，静静地抚摸着她的衣袖。
“爷？”公子看着她的脸，很轻地应了声，少奶奶轻柔地说道：“夜里凉，别在风头里站着。我帮你备了壶热酒，要是夜里觉着有些冷就稍微喝一口暖暖身子。”公子微微地点了点头，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慢慢走到了里屋将她轻轻地放到了榻子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