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乍闻风定又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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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我踏遍了德胜门周遭的各个角落，可耳畔却再未响起当日那串卖高儿庄柿子的吆喝声。我不通晓阴阳五行，不明白那几个短短的汉字里究竟蕴藏着何种世人共畏神秘，我只知道它曾经左右过格格的婚嫁，甚至天地间的任何生灵都要屈从于它的安排。
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向承恩寺走去，格格出嫁前曾经带着我到那儿去请过几回愿，故而我还认得来回的路该怎么走。这座寺院建在高处，从面上看规制远比不过明珠府东边的广化寺大，可依山傍水，遍地青竹，让人觉着多了几分清幽之感。
一过晌午我就向安总管告了假，明里就说去琉璃厂给少爷搜罗松烟古墨了，可即便如此姓安的还是扣了我十天的月例银子。这样一来，往返的车马钱只好省下了。
待我走到承恩寺山麓的时候，脚上的鞋子已然磨穿了一个洞，唇干舌燥间只想着能有口水喝，可眼跟前却还有几百层石阶等着我。实在是太累了，我半蹲着喘了几口粗气，天尚未完全转凉，一路走来还是有些热的，再加上腹中的食物早已消化殆尽，这会儿愣是觉得四肢发软，饥肠辘辘。
记得格格说过寺庙门前的台阶是要一步一步踏上去的，只有如此诚心诚意方能领悟到佛祖的旨意。我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虔诚地朝承恩寺门前走去。
来寺里还愿的人并不多，因而周遭显得很清静，能听得蝉噪鸟鸣之声。我顺着竹林间的小道一路往上走，借着山涧中的泉水洗了一把脸，又用手凑着流泉接了些水往嘴里送，顿觉心中一阵清凉。
僧院建在后山上，院门关着可细看却并未锁上，我小心翼翼地拉开插销，微整了整领口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有个在院内打扫的僧人最先看见了我，朝我吼道：“哎，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敢擅自闯内院？”我一惊，这话怎么像是在哪儿听过？我回忆了一番顿时恍然大悟，可似乎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总有些不合适，故而吸了几口气复让自己平静下来。
“哎，说你呢，你是干什么的？”那和尚的口气愈发凶了起来。我心下对他翻了个白眼，哼，这和尚还挺横，出家人哪里该是这个样子的？我正步走上前，扬了扬眉毛，“我要见方丈大师。”
他打量了我一圈，又拿起扫帚撇了撇嘴道：“哼，你当你是谁啊，方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看你这个样子，断奶才几天哪。”尽管那和尚把最后一句的声音压得低之又低，可还是愣被我给听出来了。罢了，非常之人必用非常之法，我瞪了他一眼，而后打开嗓门对着面前的一排屋子嚷嚷起来。
“哎，你喊什么呀，打扰了师父的清修你吃罪得起吗？”那和尚说完连忙用扫帚往我脚上蹭，一副要把我赶出去的样子，只可怜我鞋子破了洞，脚趾头霎时被他的扫帚尖儿弄得满是灰。
“何人在外喧哗？”声音像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只见那和尚立马就规矩起来了，他转身走到门前俯身行了个佛礼道：“师父，是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弟子这就赶她出去。”
我心中欣喜万分，提起裙摆端正地跪在了院子里，正声道：“方丈大师，小女真真有要事求见，多有叨扰，还望恕罪。”半晌屋子里才又响起那个声音。
“慧能，带这位小施主进屋来。”
“这？”那和尚回头瞥了瞥我而后很不情愿地应了声。我拍拍膝上的灰尘快步朝门口走去，心里却想着无论是在宫里，明珠府上，还是这承恩寺，人与人之间都是一样的。也许但凡活在这世上，终跳不出等级森严的漩涡吧？我微摇了摇头跟着那个叫慧能的和尚进了屋。
净空方丈正盘坐在一张罗汉榻上闭目诵经，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一串硕大的佛珠。我一时有些左右不适，正想着该不该开口说话的时候净空大师却睁开了眼睛。
我正了正裙摆俯身道：“给净空大师请安，大师吉祥。”净空方丈淡淡地笑了几声，而后转过身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受俗家礼，小施主请坐。”我也学着慧能的样儿行了个佛礼，然后盘腿坐到了榻上。我悄悄瞅了眼门口的慧能，又看了看净空大师。哎，这有道高僧就是和一般二般的打扫庭院的和尚不一样，光是说出来的话就让人听着舒坦。
“慧能，给这位小施主倒杯温水。”
“是，师父。”慧能和尚恭敬地走到我们面前，提起几案上茶壶，倒了一杯水送到我手上，随即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退出了屋子。我着实渴坏了，方才那几滴泉水根本不够用，我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咕咚咕咚的瞬间一饮而尽。
“不知小施主有何事要老衲相助？”我擦了擦嘴角，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双手递到了净空大师面前。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接过它细看了一番。
“是小施主的生辰八字？”我点了点头，“该是我的，可我看不懂上面的意思，您能帮我解解吗？”净空大师舒了舒眉毛，推笑道，“佛门教化万方，普度众生，可这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说……小施主怕是走错了地方啊。”
“方丈大师！”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真真出来一回着实不容易，求您就看在我诚心诚意走了这么些路的份上帮帮我吧。”他看向我，我忙低头避开他的眼睛，毕竟明珠府还不曾把我修炼到可以有勇气与有道高僧对视的地步。净空大师拾起那张纸看了几眼，随即微闭着双目掰了掰手指：“辛丑二字为顺治十八年，戊卯，丁巳，壬寅，所指为那年的二月初八，寅时三刻。至于这后面四个字，想必小施主该明白的。老衲能说的也只能是这些，至于五行命数实在是帮不了小施主。”
我轻“嗯”了一声而后盯着那张油黄色的纸不说话，他道：“小施主过了年才只有十一岁，你这样的年纪该是在树下玩闹，草间嬉戏才对。说句冒昧的话，老衲很难从小施主身上找到一个十岁孩童应该有的眼神，老衲的意思小施主明白吗？”我微点点头又拼命摇了摇，可眼角却已经不知不觉渗出了泪光。
“日用无非道，安心即是禅。世间万事有因必有果，大可不必事事明了，相反很多无谓之苦都是因为凡事都要苛求一个明白。小施主心浮气躁，知道的愈多内心只会愈加羁绊，再难旷达。”净空大师顿了顿，“你我相见也算彼此有缘，老衲赠你一首禅诗如何？小施主是个明理之人，不妨听老衲一劝，今后遇事切记不可过度劳心，要顺从自然方是本真。”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一遍遍地默念着这首禅诗慢慢走下了承恩寺门前的石阶。是啊，当日那个卖柿子的老头故意躲着不见我定是有他难言的隐衷，而我又何必要苛求呢，也许有因必有果，只是现在还不到时辰罢了。我舒了口气，静看着自己轻挪的脚步一点一点踏离寺前灰白色的石砖。
可神思游弋间竟糊糊涂涂地撞在了一位小姐的背上，我一惊忙俯身连连赔罪，“姑娘对不住，对不住。”
“真真？”我心里一个咯噔，忙抬头一看，那位姑娘竟然是卢家小姐，她此刻也是一脸茫然。我猛然意识到天已经不早了，赶紧福了福身，“卢姑娘，对不住，我得立马赶回府去，就先走一步了。”
“姑娘留步，我也急着回去呢，出来一整天了，竟忘了时辰。姑娘若不嫌弃，就和我挤一道：“爹娘是想让我帮他们招来个小弟弟。”哦？我眼睛一亮，刚想问下去，来福忽然在外头喊了声“压轿”，随后便来给卢姑娘打帘子。
伺候晚膳前，我回到房中换了身衣裳，又烧了一壶热水泡了泡脚，顿觉周身经骨一阵舒坦。我换好了鞋坐在床沿上侧对着镜子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翠莺也坐在了梳妆镜前打理起来。
“董姑娘那儿没再出什么乱子吧？”
“哪儿能啊？”翠莺拾起玉钗插进发髻里，转身道：“爷出门前亲自请她过来用了早膳，哎，换作是我啊可做不到。那么不像话的事儿都做了，就说她几句还嫌重啊，再说我也没觉着哪句话是说得过头的？也就是咱爷脾性好，能容得下她。可爷今后要是摊上这样一位主儿啊，我宁愿跑去伺候大奶奶！”我不禁抿嘴笑了笑。
“姐姐？”碧桃隔着门低叫了几声，“哎，就来了。”翠莺转身弄了弄裙摆，看了我眼道，“快走吧，开膳了。”我点了点头随后和她一起往前府走去。
“菡儿，挑喜欢的吃，就当是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大奶奶一发话这个董姑娘又是满脸的嚣张得意，似乎整个屋子的格格小姐们都要矮她一截，我暗暗撇了撇嘴角，这哪里像是诚心悔过的样子？
今儿不知怎么了，席间热闹非凡，这些贵夫人们一个个商量好似的，全都滔滔不绝，精神头十足，像是跟大奶奶有说不完的话。什么您近来气色越发好啦，贵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啊，老爷在朝中深受圣宠恩泽广布啊。我暗自叹了口气，到底都是些见过世面的，别的本事没有，可没几天就能窥测出大奶奶的脾气来，奉承话说得那叫一个顺溜。
表格格很安静地坐在少爷身边，少爷不断地往她碗里夹菜，压根儿就用不着寒玉忙活。董姑娘看得眼珠子都要冒烟了，我和翠莺对视了一下，都觉着特别过瘾，谁让她欺负表格格了，活该！不过想想这个董姑娘也实在不聪明，少爷主动服个软不过是看在卢小姐的面子上，哪会是为了你呢？
“成德，代我给各位夫人小姐敬酒，明日就离京了，算是践行。”我揪了揪翠莺的袖口，总算是熬出头了，董大小姐再不走我们俩可真是快没活头了。
“是。”少爷起身向大奶奶作了一个揖，而后举起酒杯，我和翠莺端着酒盅和酒瓶跟着少爷挨家走了过去。少爷喝起酒来很是豪爽，这么一圈敬下来还不把整壶酒给灌了下去？我瞅了眼翠莺，哎，罢了，难得也自作主张一回，反正是为了他的身子。我接过翠莺手上的酒壶，提起袖口帮他斟酒，可杯中的量却愈发少起来，到了卢姑娘这边已然只剩下了半杯。
“真真，把酒斟满，茶留三分可敬酒却没有这个道理。”少爷正声说道，我低头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拿起了酒壶。
“不碍的。”卢姑娘忽然站了起来轻轻对我摆了摆手，复看向少爷，“公子已然喝了不少了，情谊到了就成，误了公子的夜读倒是我们的罪过了。”我感激地对卢小姐点点头，可少爷却拿起我手上的酒壶自己满上了酒，随后一仰而尽。
酒过一巡正欲归位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接着就是家丁，小厮，丫头，婆子们的阻拦之声，没一会儿已是嘈嘈杂杂乱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大奶奶抹了抹嘴角，朝着门外吼道，可安总管却破天荒地没有给屋里回话。出事了，直觉告诉我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我突觉心口砰砰乱跳，勉强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四周，席上的人却是表情各异。
半晌，屋门猛地敞开，一个全身孝服的生人目光呆滞地杵在在门口，忽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淳雅倏地闭紧眼躲到了奶娘怀里。表格格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背脊，眼中空无一物，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少爷猛然扶住快要站不稳的表格格，对着门口的人厉声喝道：“快说！”
“回，回格格话，奶奶她……故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向承恩寺走去，格格出嫁前曾经带着我到那儿去请过几回愿，故而我还认得来回的路该怎么走。这座寺院建在高处，从面上看规制远比不过明珠府东边的广化寺大，可依山傍水，遍地青竹，让人觉着多了几分清幽之感。
一过晌午我就向安总管告了假，明里就说去琉璃厂给少爷搜罗松烟古墨了，可即便如此姓安的还是扣了我十天的月例银子。这样一来，往返的车马钱只好省下了。
待我走到承恩寺山麓的时候，脚上的鞋子已然磨穿了一个洞，唇干舌燥间只想着能有口水喝，可眼跟前却还有几百层石阶等着我。实在是太累了，我半蹲着喘了几口粗气，天尚未完全转凉，一路走来还是有些热的，再加上腹中的食物早已消化殆尽，这会儿愣是觉得四肢发软，饥肠辘辘。
记得格格说过寺庙门前的台阶是要一步一步踏上去的，只有如此诚心诚意方能领悟到佛祖的旨意。我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虔诚地朝承恩寺门前走去。
来寺里还愿的人并不多，因而周遭显得很清静，能听得蝉噪鸟鸣之声。我顺着竹林间的小道一路往上走，借着山涧中的泉水洗了一把脸，又用手凑着流泉接了些水往嘴里送，顿觉心中一阵清凉。
僧院建在后山上，院门关着可细看却并未锁上，我小心翼翼地拉开插销，微整了整领口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有个在院内打扫的僧人最先看见了我，朝我吼道：“哎，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敢擅自闯内院？”我一惊，这话怎么像是在哪儿听过？我回忆了一番顿时恍然大悟，可似乎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总有些不合适，故而吸了几口气复让自己平静下来。
“哎，说你呢，你是干什么的？”那和尚的口气愈发凶了起来。我心下对他翻了个白眼，哼，这和尚还挺横，出家人哪里该是这个样子的？我正步走上前，扬了扬眉毛，“我要见方丈大师。”
他打量了我一圈，又拿起扫帚撇了撇嘴道：“哼，你当你是谁啊，方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看你这个样子，断奶才几天哪。”尽管那和尚把最后一句的声音压得低之又低，可还是愣被我给听出来了。罢了，非常之人必用非常之法，我瞪了他一眼，而后打开嗓门对着面前的一排屋子嚷嚷起来。
“哎，你喊什么呀，打扰了师父的清修你吃罪得起吗？”那和尚说完连忙用扫帚往我脚上蹭，一副要把我赶出去的样子，只可怜我鞋子破了洞，脚趾头霎时被他的扫帚尖儿弄得满是灰。
“何人在外喧哗？”声音像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只见那和尚立马就规矩起来了，他转身走到门前俯身行了个佛礼道：“师父，是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弟子这就赶她出去。”
我心中欣喜万分，提起裙摆端正地跪在了院子里，正声道：“方丈大师，小女真真有要事求见，多有叨扰，还望恕罪。”半晌屋子里才又响起那个声音。
“慧能，带这位小施主进屋来。”
“这？”那和尚回头瞥了瞥我而后很不情愿地应了声。我拍拍膝上的灰尘快步朝门口走去，心里却想着无论是在宫里，明珠府上，还是这承恩寺，人与人之间都是一样的。也许但凡活在这世上，终跳不出等级森严的漩涡吧？我微摇了摇头跟着那个叫慧能的和尚进了屋。
净空方丈正盘坐在一张罗汉榻上闭目诵经，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一串硕大的佛珠。我一时有些左右不适，正想着该不该开口说话的时候净空大师却睁开了眼睛。
我正了正裙摆俯身道：“给净空大师请安，大师吉祥。”净空方丈淡淡地笑了几声，而后转过身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受俗家礼，小施主请坐。”我也学着慧能的样儿行了个佛礼，然后盘腿坐到了榻上。我悄悄瞅了眼门口的慧能，又看了看净空大师。哎，这有道高僧就是和一般二般的打扫庭院的和尚不一样，光是说出来的话就让人听着舒坦。
“慧能，给这位小施主倒杯温水。”
“是，师父。”慧能和尚恭敬地走到我们面前，提起几案上茶壶，倒了一杯水送到我手上，随即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退出了屋子。我着实渴坏了，方才那几滴泉水根本不够用，我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咕咚咕咚的瞬间一饮而尽。
“不知小施主有何事要老衲相助？”我擦了擦嘴角，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双手递到了净空大师面前。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接过它细看了一番。
“是小施主的生辰八字？”我点了点头，“该是我的，可我看不懂上面的意思，您能帮我解解吗？”净空大师舒了舒眉毛，推笑道，“佛门教化万方，普度众生，可这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说……小施主怕是走错了地方啊。”
“方丈大师！”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真真出来一回着实不容易，求您就看在我诚心诚意走了这么些路的份上帮帮我吧。”他看向我，我忙低头避开他的眼睛，毕竟明珠府还不曾把我修炼到可以有勇气与有道高僧对视的地步。净空大师拾起那张纸看了几眼，随即微闭着双目掰了掰手指：“辛丑二字为顺治十八年，戊卯，丁巳，壬寅，所指为那年的二月初八，寅时三刻。至于这后面四个字，想必小施主该明白的。老衲能说的也只能是这些，至于五行命数实在是帮不了小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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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一遍遍地默念着这首禅诗慢慢走下了承恩寺门前的石阶。是啊，当日那个卖柿子的老头故意躲着不见我定是有他难言的隐衷，而我又何必要苛求呢，也许有因必有果，只是现在还不到时辰罢了。我舒了口气，静看着自己轻挪的脚步一点一点踏离寺前灰白色的石砖。
可神思游弋间竟糊糊涂涂地撞在了一位小姐的背上，我一惊忙俯身连连赔罪，“姑娘对不住，对不住。”
“真真？”我心里一个咯噔，忙抬头一看，那位姑娘竟然是卢家小姐，她此刻也是一脸茫然。我猛然意识到天已经不早了，赶紧福了福身，“卢姑娘，对不住，我得立马赶回府去，就先走一步了。”
“姑娘留步，我也急着回去呢，出来一整天了，竟忘了时辰。姑娘若不嫌弃，就和我挤一道：“爹娘是想让我帮他们招来个小弟弟。”哦？我眼睛一亮，刚想问下去，来福忽然在外头喊了声“压轿”，随后便来给卢姑娘打帘子。
伺候晚膳前，我回到房中换了身衣裳，又烧了一壶热水泡了泡脚，顿觉周身经骨一阵舒坦。我换好了鞋坐在床沿上侧对着镜子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翠莺也坐在了梳妆镜前打理起来。
“董姑娘那儿没再出什么乱子吧？”
“哪儿能啊？”翠莺拾起玉钗插进发髻里，转身道：“爷出门前亲自请她过来用了早膳，哎，换作是我啊可做不到。那么不像话的事儿都做了，就说她几句还嫌重啊，再说我也没觉着哪句话是说得过头的？也就是咱爷脾性好，能容得下她。可爷今后要是摊上这样一位主儿啊，我宁愿跑去伺候大奶奶！”我不禁抿嘴笑了笑。
“姐姐？”碧桃隔着门低叫了几声，“哎，就来了。”翠莺转身弄了弄裙摆，看了我眼道，“快走吧，开膳了。”我点了点头随后和她一起往前府走去。
“菡儿，挑喜欢的吃，就当是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大奶奶一发话这个董姑娘又是满脸的嚣张得意，似乎整个屋子的格格小姐们都要矮她一截，我暗暗撇了撇嘴角，这哪里像是诚心悔过的样子？
今儿不知怎么了，席间热闹非凡，这些贵夫人们一个个商量好似的，全都滔滔不绝，精神头十足，像是跟大奶奶有说不完的话。什么您近来气色越发好啦，贵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啊，老爷在朝中深受圣宠恩泽广布啊。我暗自叹了口气，到底都是些见过世面的，别的本事没有，可没几天就能窥测出大奶奶的脾气来，奉承话说得那叫一个顺溜。
表格格很安静地坐在少爷身边，少爷不断地往她碗里夹菜，压根儿就用不着寒玉忙活。董姑娘看得眼珠子都要冒烟了，我和翠莺对视了一下，都觉着特别过瘾，谁让她欺负表格格了，活该！不过想想这个董姑娘也实在不聪明，少爷主动服个软不过是看在卢小姐的面子上，哪会是为了你呢？
“成德，代我给各位夫人小姐敬酒，明日就离京了，算是践行。”我揪了揪翠莺的袖口，总算是熬出头了，董大小姐再不走我们俩可真是快没活头了。
“是。”少爷起身向大奶奶作了一个揖，而后举起酒杯，我和翠莺端着酒盅和酒瓶跟着少爷挨家走了过去。少爷喝起酒来很是豪爽，这么一圈敬下来还不把整壶酒给灌了下去？我瞅了眼翠莺，哎，罢了，难得也自作主张一回，反正是为了他的身子。我接过翠莺手上的酒壶，提起袖口帮他斟酒，可杯中的量却愈发少起来，到了卢姑娘这边已然只剩下了半杯。
“真真，把酒斟满，茶留三分可敬酒却没有这个道理。”少爷正声说道，我低头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拿起了酒壶。
“不碍的。”卢姑娘忽然站了起来轻轻对我摆了摆手，复看向少爷，“公子已然喝了不少了，情谊到了就成，误了公子的夜读倒是我们的罪过了。”我感激地对卢小姐点点头，可少爷却拿起我手上的酒壶自己满上了酒，随后一仰而尽。
酒过一巡正欲归位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接着就是家丁，小厮，丫头，婆子们的阻拦之声，没一会儿已是嘈嘈杂杂乱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大奶奶抹了抹嘴角，朝着门外吼道，可安总管却破天荒地没有给屋里回话。出事了，直觉告诉我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我突觉心口砰砰乱跳，勉强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四周，席上的人却是表情各异。
半晌，屋门猛地敞开，一个全身孝服的生人目光呆滞地杵在在门口，忽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淳雅倏地闭紧眼躲到了奶娘怀里。表格格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背脊，眼中空无一物，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少爷猛然扶住快要站不稳的表格格，对着门口的人厉声喝道：“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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