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此情待共谁人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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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上，老爷和几位大人在另一桌喝酒谈事儿，我们屋里除了大少爷和伯老爷家的小公子博敦以外全都是女眷，可唯独不见表格格。卢小姐强把她们俩劝开的时候表格格臂膀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也满是董家小姐用指甲尖儿掐的红印子，一回府寒玉就送她回房歇着了。董家小姐倒是没吃着什么亏，脸上若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几道红印子，可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儿，她还是装腔作势地一个劲儿喊疼。
春燕一下子似乎又找着了兴风作浪的由头，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弄清内中详情，只知道是我和翠莺领着董家姑娘四处转悠的。她凑着大奶奶的耳根子言语了半天，眼神还不停地往我们这边瞟，八成又是添油加醋了一番。只见大奶奶听后脸色一沉，接着当众恶狠狠地瞪向我，可此刻翠莺偏偏又被派去给隔房端菜了，只留下我一人在这儿应对，满屋子的人似乎没人能和我对上话。我低着头不敢看大奶奶一眼，只觉得她此刻目光灼人，像是要烧到我的肩膀。
“今儿是谁伺候的董姑娘？”
我攥紧了拳头，一步步地挪到大奶奶跟前，只觉得耳膜轰隆轰隆作响，虽是片刻的功夫，可周遭的眼神已然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我屏住气，不安地俯身说道：“回大奶奶话，是奴婢。”
刹那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少爷放下碗筷的声音，可未及他开口，大奶奶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碎了一个手边的空碗。几乎是满屋子的人都在这一刻被震慑到了，淳雅和博敦倏地哭了起来，欲哭欲凶，这尖锐的和鸣声似乎要把满桌的瓷器瞬间震裂。而我此刻已然头脑空白，浑然无措，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去，滚到屋子外头去跪碎瓷片儿，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让她起来。”我眼冒金星，身子忽地一歪眼看就要栽下去，好在碧桃及时扶住了我。什么，跪碎瓷片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见过淳雅房里的乌尔齐因为小格格腿上不慎碰了个口子而被罚跪碎瓷片儿一整夜，到了次日血肉模糊，如今膝盖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疤痕。怎么，难道我也注定难逃此劫吗，我额上渗满了汗珠子，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三个字――爷救我，爷救我，爷救我……
“慢！”大奶奶正欲叫安总管来提人时，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等来了这个字。可细听，这声音却不光是少爷一个人的，还出自卢家小姐之口，可这位姑娘知书达理，见少爷开口她忙止住了声。
“额娘，孰是孰非尚未辨清，岂可听信一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就轻易施罚。依我看，董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不妨让她自己说说，如若确实是我房里的丫头之过，我自会回去处置，不劳额娘费心。”安总管机敏过人，刚要踏进屋，可看了这番情景也就识趣地退到了房门外边儿。
我不知少爷过去有没有如此这般顶撞过大奶奶，可他眼下确乎当着众人的面儿狠狠地表述了对自己额娘以往处事方式的不满。无论换作是谁，即便是春燕，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言相救，只是今日赶巧遇上了我。我感激地迎向少爷的眼光，可却对上了他此刻冷若冰霜的脸和他那双尚有一丝温度的正看着卢姑娘的眼眸。我不自觉地用余光瞟了瞟卢家小姐，她面上波澜不惊，可桌子底下却重重地顶了顶董姑娘的鞋，董家小姐嘟囔着嘴渐渐安静下来。
大奶奶过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就连老爷也处处让着她，谁让她是皇家血脉呢？可儿子的一番话却让她瞬间收起了平日里的一切淫威，甚至，哑口无言。毕竟，对于这个亲骨肉，做额娘的是百般在乎的。她淡淡挥了挥手，让我站回少爷身边去，并吩咐身后的丫头扫走了散落一地的碎屑。
席间瞬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重新拾起了碗筷开始践行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奶娘止住了淳雅和博敦本欲一较高低的哭声，春燕的脸色灰溜溜的，只有董姑娘不识相地给人脸子看，卢家小姐夹给她的菜也一筷子没动。没有人愚蠢到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说透了，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根本是些无关痛痒的事儿。这些夫人小姐们更感兴趣的无非是身边这个一品诰夫人善变的脸色和她遇事的反应，而后再迎合着她的脸色说些该说的话。
晚膳在一种尴尬的氛围里散了席，少爷没有回房，而是在花园的亭子里细细听我将今日所目睹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除了那个卖柿子的老头儿。看得出来，他听完后思绪很复杂，似乎这前因后果里有好多结都要等着他去细细解开，可此时他只能选择一个，那就是去表格格房里看她。少爷拨开花园里的竹枝，背着手走下了凉亭，却不知董家小姐正站在道口等他。
“纳兰公子万福。”她收起了白间所有的骄横跋扈，很有规矩地朝少爷福了福身，随即捧起方才街上买的柿子，“这是特意买给公子吃的。”少爷没有正眼瞧她，只是淡淡地说道：“董姑娘自己慢用吧。”而后便躲开她径直往前走。
“哎？”董家小姐不肯作罢，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忽地走到他面前，从衣襟里取出一盒药膏喃喃道：“我被人弄疼了，公子帮我脸上擦擦药吧？”说着便眨巴着眼睛，摆出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
“董姑娘请自重。”少爷甩开被她死死攥住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董家小姐却突然间假跌到了地上。少爷一顿，终没回过身来搀她，我觉着总有些不合适，心里虽说一万个不愿意，可还是一咬牙强迫自己走到了董家小姐身边伸手去扶她。可她却霎时狠狠地打开我的手，整了整衣裳自个儿爬了起来。
“你为了个下贱的奴才不惜顶撞自己的额娘，为什么就不能疼我？”他本已前行了几步，可听见这句话渐渐停了下来，回过身正声道：“董姑娘，送你一言，人之贵贱在于品性而非身份。你是客，平日里耍些小性我都可容你，但我看不得你随性欺人。我若是你，会立马带着这盒药膏前去看看被你甩了巴掌的寒玉和被你弄疼了的毓菱，而不是在这儿出言不逊，失了身份，更失了品性。”
我紧随着少爷的步子往前走，只听得身后一片柿子滚落之声和董家小姐跺着脚踩烂柿子的哭闹，少爷没有再停下，反倒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楼阁上的灯还亮着，看来表格格并未睡下。我提着灯笼和少爷缓缓走了上去，房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可以听得里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轻叩了叩房门，来迎我们的是寒玉。他一嗔，“怎么，屋里有客吗？还以为是你们在说话儿呢。”寒玉接过我手上的灯笼微颔了颔首。
我和少爷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卢姑娘此刻正侧坐在榻沿上给表格格细致入微地擦药，见我们来，忙微笑着起身请安。“姑娘坐。”少爷拱手回了个礼，而后坐在了榻边的凳子上，我则和寒玉站在他们身边。表格格许是方才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等少爷坐定时她早已经放下了衣袖，把满是淤青的胳膊给藏了起来。
董家小姐可能平常撒泼惯了，掐啊拧啊什么的一概没往表格格脸上下功夫，尽是在一些衣裳一遮就看不见的地方下手，自己出了气又不让人看出些什么来。不过表格格这会儿半解着衣领，少爷见了她脖子上的几道指甲印还是明白了几分。
她想必是一肚子的委屈，可眼下还是勉强扯开嘴角对着我们笑，并没有在我们跟前抱怨些什么。少爷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才不会再伤到表格格，只得把视线转投到了卢小姐身上。
“有劳姑娘了，要不这两个丫头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我来吧。”说着便接过卢小姐手上的膏药。
“实在是对不住。”卢小姐轻叹了一声，而后又看了眼表格格道：“菡儿是我姨娘家的妹妹，自小被爹娘宠惯了，向来就是这么莽莽撞撞的不成体统。这回跟着我们上京，她娘又不在身边，说话做事儿就愈发没了顾忌。都怨我没看好她，才让毓菱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说着便轻拍了拍表格格的手背，柔声道：“你放心，我回去一准替你出气，我这个姐姐的话她还是听的，回头让她来跟你赔个不是。”
少爷一笑，轻刮了刮表格格的鼻梁，“我这个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孩子间玩闹总是有的，卢姑娘也别太当真了。”表格格笑着拉了拉卢家小姐的袖子道：“姐姐，您别往心里去。一个巴掌拍不响，今儿个我也不对，就算是扯平了，往后谁也不再提了。”说着便伸出小手指要拉钩儿，“哎呀，姐姐就应了吧。”她看了看少爷，而后笑着勾起表格格的手指。
卢姑娘小坐了一会儿先回了，屋子里霎时只剩下我们几个彼此间再熟悉不过的人。我随意地坐在了卢小姐方才坐过的凳子上，说实在的，有时和如此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待在一块儿还真是件累心的事儿。倒不是她会强迫你安分守己，而是从她身上透出的那种由内而外的贤淑气韵会不自觉地渗入旁人的体内，让我不得不随着她的节奏而呼吸，用她恪守的道义来审视周遭的一切。几天的时日已让我从她那儿感受到了过去几年在格格身上从未感受到过的东西，格格是旗人家的朴玉，而卢姑娘却是汉人家的夜明珠。
少爷轻轻撩起表格格的衣袖，注视着胳膊上一块块或大或小的淤青，一时间竟静默了。“容哥哥。”表格格忽地坐起紧紧搂住少爷的脖颈，放肆地在他怀里大声哭了出来。我看见少爷的身子微微一颤，可随即环住表格格的背，闭着眼轻抚着她的头发。“没事儿的，你阿玛额娘定是在路上耽搁了，现在正马不停蹄地往京里赶，也急着要见你呢。你安心歇息，这事儿我记在心上，一准给你回话。”表格格默不作声，只是孩子似的地靠在少爷怀里抽泣，用身为女儿家最动人的语言诉说着无声的情愫，诠释着蓄积多日的思念。
……
今夜，立秋。
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难绪。窗外起了寒风，下了透雨，上天用这种彻彻底底的形式冲走了满世界的燥气，送来了一夜的清凉。翠莺已经酣睡多时，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廊下露滴砖瓦之声，一滴，一滴，像是要凉到人的心底。我放下幔帐，点亮了挂在榻阑上的小烛灯。
打开看吗，这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前世今生的秘密？还是让它和这灯油一块儿燃尽，就像那个空荡荡的合子，永远把念想留到明日？我抬头看向烛灯，盼望着这永夜里的唯一一丝光亮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府上的日子很平静吗，不是，比起格格在的时侯，已然是波澜四起了。其实，波澜从未平息过，只是我过去做惯了格格的影子，所能感受到的不过是几个溅起的浪花而已。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直感告诉我也许手上的这个东西会让我顷刻间明白过去所有的疑惑，可现在，我却害怕了。我从没像这样怕过，这种惧怕甚至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纠缠着我全部的魂魄，以至于我每看它一眼心里就会痛一次。
格格会因为怀念母亲而流泪，表格格会因为见不着爹娘而担忧，这么多年来我只懂得随着别人的难过而难过，跟着别人的情感而起伏，自己却不知道该从何伤心？如果手上的这件东西能赋予我一个单单为了自己而痛苦的理由，那么无论结果是喜是悲，我都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缓缓打开这张被折叠得极为方正的油黄色的纸。纸中包着一团被红线扎好的胎发，纸面上写着几个模糊得已然有些褪了色的字迹，我凑着烛灯一字一字地细辨，上面竟写着辛丑，戊卯，丁巳，壬寅，江南，楚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春燕一下子似乎又找着了兴风作浪的由头，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弄清内中详情，只知道是我和翠莺领着董家姑娘四处转悠的。她凑着大奶奶的耳根子言语了半天，眼神还不停地往我们这边瞟，八成又是添油加醋了一番。只见大奶奶听后脸色一沉，接着当众恶狠狠地瞪向我，可此刻翠莺偏偏又被派去给隔房端菜了，只留下我一人在这儿应对，满屋子的人似乎没人能和我对上话。我低着头不敢看大奶奶一眼，只觉得她此刻目光灼人，像是要烧到我的肩膀。
“今儿是谁伺候的董姑娘？”
我攥紧了拳头，一步步地挪到大奶奶跟前，只觉得耳膜轰隆轰隆作响，虽是片刻的功夫，可周遭的眼神已然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我屏住气，不安地俯身说道：“回大奶奶话，是奴婢。”
刹那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少爷放下碗筷的声音，可未及他开口，大奶奶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碎了一个手边的空碗。几乎是满屋子的人都在这一刻被震慑到了，淳雅和博敦倏地哭了起来，欲哭欲凶，这尖锐的和鸣声似乎要把满桌的瓷器瞬间震裂。而我此刻已然头脑空白，浑然无措，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去，滚到屋子外头去跪碎瓷片儿，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让她起来。”我眼冒金星，身子忽地一歪眼看就要栽下去，好在碧桃及时扶住了我。什么，跪碎瓷片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见过淳雅房里的乌尔齐因为小格格腿上不慎碰了个口子而被罚跪碎瓷片儿一整夜，到了次日血肉模糊，如今膝盖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疤痕。怎么，难道我也注定难逃此劫吗，我额上渗满了汗珠子，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三个字――爷救我，爷救我，爷救我……
“慢！”大奶奶正欲叫安总管来提人时，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等来了这个字。可细听，这声音却不光是少爷一个人的，还出自卢家小姐之口，可这位姑娘知书达理，见少爷开口她忙止住了声。
“额娘，孰是孰非尚未辨清，岂可听信一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就轻易施罚。依我看，董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不妨让她自己说说，如若确实是我房里的丫头之过，我自会回去处置，不劳额娘费心。”安总管机敏过人，刚要踏进屋，可看了这番情景也就识趣地退到了房门外边儿。
我不知少爷过去有没有如此这般顶撞过大奶奶，可他眼下确乎当着众人的面儿狠狠地表述了对自己额娘以往处事方式的不满。无论换作是谁，即便是春燕，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言相救，只是今日赶巧遇上了我。我感激地迎向少爷的眼光，可却对上了他此刻冷若冰霜的脸和他那双尚有一丝温度的正看着卢姑娘的眼眸。我不自觉地用余光瞟了瞟卢家小姐，她面上波澜不惊，可桌子底下却重重地顶了顶董姑娘的鞋，董家小姐嘟囔着嘴渐渐安静下来。
大奶奶过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就连老爷也处处让着她，谁让她是皇家血脉呢？可儿子的一番话却让她瞬间收起了平日里的一切淫威，甚至，哑口无言。毕竟，对于这个亲骨肉，做额娘的是百般在乎的。她淡淡挥了挥手，让我站回少爷身边去，并吩咐身后的丫头扫走了散落一地的碎屑。
席间瞬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重新拾起了碗筷开始践行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奶娘止住了淳雅和博敦本欲一较高低的哭声，春燕的脸色灰溜溜的，只有董姑娘不识相地给人脸子看，卢家小姐夹给她的菜也一筷子没动。没有人愚蠢到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说透了，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根本是些无关痛痒的事儿。这些夫人小姐们更感兴趣的无非是身边这个一品诰夫人善变的脸色和她遇事的反应，而后再迎合着她的脸色说些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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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董家小姐不肯作罢，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忽地走到他面前，从衣襟里取出一盒药膏喃喃道：“我被人弄疼了，公子帮我脸上擦擦药吧？”说着便眨巴着眼睛，摆出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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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随着少爷的步子往前走，只听得身后一片柿子滚落之声和董家小姐跺着脚踩烂柿子的哭闹，少爷没有再停下，反倒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楼阁上的灯还亮着，看来表格格并未睡下。我提着灯笼和少爷缓缓走了上去，房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可以听得里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轻叩了叩房门，来迎我们的是寒玉。他一嗔，“怎么，屋里有客吗？还以为是你们在说话儿呢。”寒玉接过我手上的灯笼微颔了颔首。
我和少爷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卢姑娘此刻正侧坐在榻沿上给表格格细致入微地擦药，见我们来，忙微笑着起身请安。“姑娘坐。”少爷拱手回了个礼，而后坐在了榻边的凳子上，我则和寒玉站在他们身边。表格格许是方才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等少爷坐定时她早已经放下了衣袖，把满是淤青的胳膊给藏了起来。
董家小姐可能平常撒泼惯了，掐啊拧啊什么的一概没往表格格脸上下功夫，尽是在一些衣裳一遮就看不见的地方下手，自己出了气又不让人看出些什么来。不过表格格这会儿半解着衣领，少爷见了她脖子上的几道指甲印还是明白了几分。
她想必是一肚子的委屈，可眼下还是勉强扯开嘴角对着我们笑，并没有在我们跟前抱怨些什么。少爷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才不会再伤到表格格，只得把视线转投到了卢小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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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对不住。”卢小姐轻叹了一声，而后又看了眼表格格道：“菡儿是我姨娘家的妹妹，自小被爹娘宠惯了，向来就是这么莽莽撞撞的不成体统。这回跟着我们上京，她娘又不在身边，说话做事儿就愈发没了顾忌。都怨我没看好她，才让毓菱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说着便轻拍了拍表格格的手背，柔声道：“你放心，我回去一准替你出气，我这个姐姐的话她还是听的，回头让她来跟你赔个不是。”
少爷一笑，轻刮了刮表格格的鼻梁，“我这个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孩子间玩闹总是有的，卢姑娘也别太当真了。”表格格笑着拉了拉卢家小姐的袖子道：“姐姐，您别往心里去。一个巴掌拍不响，今儿个我也不对，就算是扯平了，往后谁也不再提了。”说着便伸出小手指要拉钩儿，“哎呀，姐姐就应了吧。”她看了看少爷，而后笑着勾起表格格的手指。
卢姑娘小坐了一会儿先回了，屋子里霎时只剩下我们几个彼此间再熟悉不过的人。我随意地坐在了卢小姐方才坐过的凳子上，说实在的，有时和如此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待在一块儿还真是件累心的事儿。倒不是她会强迫你安分守己，而是从她身上透出的那种由内而外的贤淑气韵会不自觉地渗入旁人的体内，让我不得不随着她的节奏而呼吸，用她恪守的道义来审视周遭的一切。几天的时日已让我从她那儿感受到了过去几年在格格身上从未感受到过的东西，格格是旗人家的朴玉，而卢姑娘却是汉人家的夜明珠。
少爷轻轻撩起表格格的衣袖，注视着胳膊上一块块或大或小的淤青，一时间竟静默了。“容哥哥。”表格格忽地坐起紧紧搂住少爷的脖颈，放肆地在他怀里大声哭了出来。我看见少爷的身子微微一颤，可随即环住表格格的背，闭着眼轻抚着她的头发。“没事儿的，你阿玛额娘定是在路上耽搁了，现在正马不停蹄地往京里赶，也急着要见你呢。你安心歇息，这事儿我记在心上，一准给你回话。”表格格默不作声，只是孩子似的地靠在少爷怀里抽泣，用身为女儿家最动人的语言诉说着无声的情愫，诠释着蓄积多日的思念。
……
今夜，立秋。
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难绪。窗外起了寒风，下了透雨，上天用这种彻彻底底的形式冲走了满世界的燥气，送来了一夜的清凉。翠莺已经酣睡多时，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廊下露滴砖瓦之声，一滴，一滴，像是要凉到人的心底。我放下幔帐，点亮了挂在榻阑上的小烛灯。
打开看吗，这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前世今生的秘密？还是让它和这灯油一块儿燃尽，就像那个空荡荡的合子，永远把念想留到明日？我抬头看向烛灯，盼望着这永夜里的唯一一丝光亮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府上的日子很平静吗，不是，比起格格在的时侯，已然是波澜四起了。其实，波澜从未平息过，只是我过去做惯了格格的影子，所能感受到的不过是几个溅起的浪花而已。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直感告诉我也许手上的这个东西会让我顷刻间明白过去所有的疑惑，可现在，我却害怕了。我从没像这样怕过，这种惧怕甚至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纠缠着我全部的魂魄，以至于我每看它一眼心里就会痛一次。
格格会因为怀念母亲而流泪，表格格会因为见不着爹娘而担忧，这么多年来我只懂得随着别人的难过而难过，跟着别人的情感而起伏，自己却不知道该从何伤心？如果手上的这件东西能赋予我一个单单为了自己而痛苦的理由，那么无论结果是喜是悲，我都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缓缓打开这张被折叠得极为方正的油黄色的纸。纸中包着一团被红线扎好的胎发，纸面上写着几个模糊得已然有些褪了色的字迹，我凑着烛灯一字一字地细辨，上面竟写着辛丑，戊卯，丁巳，壬寅，江南，楚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