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 III(未出版) 第七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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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满天繁星璀灿，庭院渠道蜿蜒流水，团花似锦，景色美丽地令人窒息。但这一片美景，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黯然失色。星空下，她美丽不可方物，如谪入人间的仙子。
封闭的宫院内，秋千架旁，果然伫立一个高大身影。若水站在柳树阴影中犹豫了一会儿，想往回走。但子桁看见了，疾步过来。
“既然来了，连一句话不说就要走？”子桁语气平静，心里却高兴。
“没什么可说的。”若水低头，又鼓起勇气，“我来是告诉你，你……早点回国去，别再这里耽误了。”
“齐人一味拖延时间，我有什么办法？”子桁审视她，宫中耳目众多，居然通过如玉给他送信，低估她的胆量。自幼严格的周礼教育，竟这样失败了么？
“我听说，安国君给不少后氏外戚送了重礼，想拖延你在临淄的时间。”若水一双美眸中光亮点点，“这一拖延，不知何时何日，倘若秦国发生什么意外变故，你赶不回去。”
她来通风报信？子桁竟不知说什么。良久，他低沉声音：“你放心，国内情势，我了如指掌。至于安国君，他能收买齐人，难道我就不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若水声音有些颤抖：“如果安国君借齐人之手，要害你呢？”
子桁坦然自若：“看来我真该庆幸能活到今天，”语气一转，轻狂自负，“这样的美景，与美人月下邂逅，虽死何憾？”夏风徐徐吹来，空气清新。偏僻又封锁的宫院，没有守夜宫人。
“哼！我好心提醒你，”若水羞红脸，差点想一走了之，“你索性退婚，赶紧回国去，再不然随便找个借口，让他们随后送公主入秦。”
“秦国偏远贫瘠之地，虎狼之国，哪有公主愿意远嫁？所以这一次，我必须验明是公主本人，否则齐人随便找个冒牌的宫人充数，等入了秦境，送回就难了。众目睽睽之下，叫我如何向父王交差啊。”子桁故意逗她。“我为查寻王姬落水一事，迟延数月入齐，已触怒他，这次与齐国联姻不成，回去惟有死罪，还不如留在齐国。”
虎毒不食子。但听他语气，秦王一定是个残暴无情的君主。若水心底恐惧：“我还听说，后士尉无缘无故地约你比箭，不要去了。他是出名的神箭手，箭无虚发。”其实射箭只是贵族男子寻常的娱乐游戏，但她心底隐隐不安。
“既然箭无虚发，总不会误射到我吧。后家人势力再大，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对我下手。”子桁忍笑。今日刚刚在与那些后氏外戚结交的酒宴上达成的约定，她竟然打探到，是消息灵通，还是格外关切自己的安危？
若水又急又气，不明白他一向足智多谋，或者说诡计多端，这次却分不清轻重缓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子桁目光黯淡下来，“缘分不可强求，等此间政务处理完后，我就回国。不必用这样的借口，急于轰我走。”与齐国的联姻，在他只是一件非处理不可的国家政务，无关感情，也无关她。
他淡淡的语气，看开了，也放开了，却让她不由得伤心。但又
他说：“回国后，若我顺利即位，第一件事情就是举全国之力，攻打齐国。”
若水伤心变为怒气：“为什么？”
“你说呢？”子桁反问。这三个字包含太多内容，若水愣在那里，想到一夜之间投降的周室。是她带来的不幸？还是因为遇到他？
但若水只是一瞬间的怔忡，随即笑了：“攻打齐国，于你们有什么好处？只是白白便宜其它五国。”
子桁目光犀利一闪而过：“怎么没有好处？齐国土地富庶，兼渔盐之利。”
以前七国中，齐国是最富庶国家，民众养成奢侈的习惯，后经过那场几乎灭国的战役，却恢复迅速。君王后虽然为人朴素，但齐人旧习难改，今日后氏外戚的宴上各色珍贵海鲜，他在秦国从未见过。其时夏季炎热，海鲜运来不易，运输成本极高。
“秦军攻打齐国，要么越过韩、魏，要么绕道楚国，但这些年，秦国与韩魏楚争夺土地，边境摩擦不断，即使重新定盟，盟约必然不稳，韩魏楚三国不会大力出兵协助秦国，而秦国出兵少，动不了齐国，出兵多，则损耗兵力，即使攻占齐国土地，还要防范盟国趁火打劫，所以秦国攻打远邦只能壮大盟国，不如结交。”若水收敛笑容，“这不是你千里迢迢亲迎齐国公主目的么？”她心里莫名酸楚。
若水分析透彻，一如当日在殿上拒绝以黔中郡作为聘礼，其观点正合范丞相的远交近攻之术，子桁却心下不喜，纠正她：“是父王的命令。”
若水又展开笑容，笑容有些凄然：“反正你不会攻打齐国，在你心里，秦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你都不在乎。”他那样的冷静，近乎无情，绝不会为她一人大动干戈。
风吹动树叶，沙沙地低吟，好象重复着那个誓言：如果你违背承诺，就永远得不到心中最想要的东西。
望着她远去的窈窕背影，单薄孤独，让人想保护，又怕一不小心碰触，影子就消失破碎了。子桁轻轻地叹息，眉头蹙起，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她好还是害了她？也许放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校场上人声鼎沸，
谁知第二天，从咸阳传来秦王病危的消息，如晴天霹雳，打乱秦人的所有计划。子桁匆匆从校场赛箭回来，向君王后及齐王辞行，并约定一个月内，齐人送公主至咸阳城。
秦国公子离开临淄转眼已有月余。城中各种流言蜚语也渐渐消失。若水在齐宫的生活又恢复以往的平静，但平静之下，总有一种淡淡的忧愁，驱散不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窗下一只黑羽八哥叽叽喳喳地学起人语，怪声怪调，却清晰可辩。这只笨鸟儿，成天只爱念诗经么？不如放飞算了。若水柳眉蹙起，透过绿纱窗，见后女史带着宫人捧着漆盒过来，不知带些什么东西。
后女史早留意到檐下笼子里新添的这只八哥，其貌不扬，初见还以为是只乌鸦，但八哥很聪明，此刻伸展翅膀，有些沙哑的声音报告：“有美一人……！”卖主没教它“有人来了”、“你好”之类问候语，只从诗经中采撷最精华的情诗段落，文雅词语被它摇头晃脑的一念，配上精明的黑豆眼放光，只给人轻薄无状的印象。
后女史伸手去逗它，那鸟儿胆大不怕人，串起话：“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相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两首诗经八句话，被它拼凑起来，也还通顺，后女史莞尔一笑：“咦？这只鸟是谁送的？真有趣。”见它浑身墨黑色，个头大，额前羽毛耸立如冠状，一副骄傲自负的模样，却这般贫嘴滑舌。
若水起身迎接，笑道：“我还没见过这么丑的鸟儿，吵死了。姐姐如果喜欢，就拿走吧。”那天如玉突然提个大鸟笼子过来，不收不肯走，若水勉为其难收下，命宫人放在外面饲养。谁知八哥整日聒噪，一个月过去，翻来覆去最爱说那句“桃之夭夭”。如今婚期将近，每每听它聒噪，若水心中就烦闷不已。
后女史见她刻意不答送礼之人，不再追问，让宫人将一个漆盒打开，里面齐整放着一件红色嫁衣。红色十分典雅。
“试一试吧。”后女史亲自取过嫁衣，“这嫁衣赶制两个多月，总算完工了。”三个宫人抻展开嫁衣的宽大衣袖和长长下摆，款式大方简约，衣料中嵌着细密又纤微的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弱金光四射。
“这件礼服，不会太浪费吗？”若水惊讶。就算齐廷上接见朝臣庆贺，也没必要做这么一件华贵而不会再有其他场合穿着的嫁装，也不符君王后节俭的性格。
后女史摇摇头：“女儿家一生最重要的时刻，怎能不隆重？这件是正式行礼时才穿。其他时候，穿这一件就好。”另外一个漆盒中，也是红色嫁衣，后摆减短，行动方便，没有嵌入金线。若水先试穿这件，如量身定做，恰恰合体，尤其红色典雅庄重，毫无艳丽怯俗之感，但红色不是她喜欢的颜色。
后女史凝视眼见惊艳的红装美人，缓缓道：“正式礼服也试一下吧。若有不合意之处，宫人还来得及改。”
在众宫人的服侍下，若水换上那件嵌金线的礼服。后女史命人取出另一个漆盒中的黄金凤冠，前后垂下珠帘串着五光十色的宝石，在阳光反射下光辉四射。后女史亲手帮若水戴上，女孩装扮恍若神仙妃子，宫人们发出啧啧的赞赏之声。
“很适合。”后女史上前，为她整理衣襟，谆谆教导，“好妹妹，你要记住，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入宫之后，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恪守礼仪。既为人妇，不可象做女儿家时一样任性。”
若水也不知她所指任性具体指何事，红着脸应一声：“是。”
“君王后拟定的诏书，最迟这一两日就要公告国人。”后女史出神地望着妹妹，心中内疚，“她派人送你回即墨去……男方从女方家中迎娶新人才合礼数。”
突然窗外又一声怪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逃之夭夭？同音的话仿佛提醒自己，若水心下一动，看着后女史：“什么时候起程？”如果她在回即墨的途中不告而别，君王后一定会伤心，就象柔姬妹妹……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既然齐人不肯合纵反秦，她留下来，又有何用？
“尽快吧，这一两日就出发。”后女史回答。她早命人将所有东西打点好，此刻紧握若水的手，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心情。
“不能再等一等么？”若水低头。
“我等得了，有人可等不及。”后女史话中有话，并取笑她，“诏书都要公告国人了，现在还想反悔不成？”
“我……我还在服孝啊！”只剩这个唯一的理由，若水声音低微。
“你父母早已许婚，约定婚期，在室女三年孝期，出室女只一年孝期。最迟到今年冬天，你的孝期就满了。”后女史掐指一算。“你若为此不安，也有变通办法。”
“什么办法？”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
“成婚之后，你可以先住在自己的宫里，等到期满，再搬回东宫，以尽孝道。”后女史脸色转为忧愁，“可是君王后已挑选两位大臣之女随嫁，她们都是性格温敦之人。我原想你们新婚燕尔，如漆似胶，蓦然身旁多出两人，你心里会不舒服，因此想劝阻君王后。现在看来，倒不必劝了。”
若水脸烫起来，偏偏后女史接着说：“先王对君王后情深意重，只娶她一位夫人，生前留下大王唯一的子嗣。如今大王膝下仅有世子一子。王室子嗣如此单薄，你想一想，君王后心里多急。早一天办婚事，就早一天了却她抱重孙的心愿。”
对王室而言，子嗣当然越多越好，免得江山后继无人。而后宫女子，上至王后、夫人，下至宫人，若能生下男孩，立即母凭子贵，终身有靠，否则即使受君王恩宠，享荣华富贵，也是朝不保夕。但王室子嗣越多，王位的竞争者也多，父子相忌，后宫争斗，兄弟隔阂，皆由此生。若水心底一阵寒意，对齐人这样擅自安排大为不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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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说的。”若水低头，又鼓起勇气，“我来是告诉你，你……早点回国去，别再这里耽误了。”
“齐人一味拖延时间，我有什么办法？”子桁审视她，宫中耳目众多，居然通过如玉给他送信，低估她的胆量。自幼严格的周礼教育，竟这样失败了么？
“我听说，安国君给不少后氏外戚送了重礼，想拖延你在临淄的时间。”若水一双美眸中光亮点点，“这一拖延，不知何时何日，倘若秦国发生什么意外变故，你赶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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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声音有些颤抖：“如果安国君借齐人之手，要害你呢？”
子桁坦然自若：“看来我真该庆幸能活到今天，”语气一转，轻狂自负，“这样的美景，与美人月下邂逅，虽死何憾？”夏风徐徐吹来，空气清新。偏僻又封锁的宫院，没有守夜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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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偏远贫瘠之地，虎狼之国，哪有公主愿意远嫁？所以这一次，我必须验明是公主本人，否则齐人随便找个冒牌的宫人充数，等入了秦境，送回就难了。众目睽睽之下，叫我如何向父王交差啊。”子桁故意逗她。“我为查寻王姬落水一事，迟延数月入齐，已触怒他，这次与齐国联姻不成，回去惟有死罪，还不如留在齐国。”
虎毒不食子。但听他语气，秦王一定是个残暴无情的君主。若水心底恐惧：“我还听说，后士尉无缘无故地约你比箭，不要去了。他是出名的神箭手，箭无虚发。”其实射箭只是贵族男子寻常的娱乐游戏，但她心底隐隐不安。
“既然箭无虚发，总不会误射到我吧。后家人势力再大，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对我下手。”子桁忍笑。今日刚刚在与那些后氏外戚结交的酒宴上达成的约定，她竟然打探到，是消息灵通，还是格外关切自己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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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子桁目光黯淡下来，“缘分不可强求，等此间政务处理完后，我就回国。不必用这样的借口，急于轰我走。”与齐国的联姻，在他只是一件非处理不可的国家政务，无关感情，也无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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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回国后，若我顺利即位，第一件事情就是举全国之力，攻打齐国。”
若水伤心变为怒气：“为什么？”
“你说呢？”子桁反问。这三个字包含太多内容，若水愣在那里，想到一夜之间投降的周室。是她带来的不幸？还是因为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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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攻打齐国，要么越过韩、魏，要么绕道楚国，但这些年，秦国与韩魏楚争夺土地，边境摩擦不断，即使重新定盟，盟约必然不稳，韩魏楚三国不会大力出兵协助秦国，而秦国出兵少，动不了齐国，出兵多，则损耗兵力，即使攻占齐国土地，还要防范盟国趁火打劫，所以秦国攻打远邦只能壮大盟国，不如结交。”若水收敛笑容，“这不是你千里迢迢亲迎齐国公主目的么？”她心里莫名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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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女史摇摇头：“女儿家一生最重要的时刻，怎能不隆重？这件是正式行礼时才穿。其他时候，穿这一件就好。”另外一个漆盒中，也是红色嫁衣，后摆减短，行动方便，没有嵌入金线。若水先试穿这件，如量身定做，恰恰合体，尤其红色典雅庄重，毫无艳丽怯俗之感，但红色不是她喜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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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适合。”后女史上前，为她整理衣襟，谆谆教导，“好妹妹，你要记住，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入宫之后，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恪守礼仪。既为人妇，不可象做女儿家时一样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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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窗外又一声怪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逃之夭夭？同音的话仿佛提醒自己，若水心下一动，看着后女史：“什么时候起程？”如果她在回即墨的途中不告而别，君王后一定会伤心，就象柔姬妹妹……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既然齐人不肯合纵反秦，她留下来，又有何用？
“尽快吧，这一两日就出发。”后女史回答。她早命人将所有东西打点好，此刻紧握若水的手，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心情。
“不能再等一等么？”若水低头。
“我等得了，有人可等不及。”后女史话中有话，并取笑她，“诏书都要公告国人了，现在还想反悔不成？”
“我……我还在服孝啊！”只剩这个唯一的理由，若水声音低微。
“你父母早已许婚，约定婚期，在室女三年孝期，出室女只一年孝期。最迟到今年冬天，你的孝期就满了。”后女史掐指一算。“你若为此不安，也有变通办法。”
“什么办法？”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
“成婚之后，你可以先住在自己的宫里，等到期满，再搬回东宫，以尽孝道。”后女史脸色转为忧愁，“可是君王后已挑选两位大臣之女随嫁，她们都是性格温敦之人。我原想你们新婚燕尔，如漆似胶，蓦然身旁多出两人，你心里会不舒服，因此想劝阻君王后。现在看来，倒不必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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