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 III(未出版) 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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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平原君府。
一素衣缟服女子，不施粉黛，不佩珠玉，随府中的几个侍女，沿回廊款款而行。进入前府厅堂，一见到西席上的中年男子，姬冰顿时喜极而泣，盈盈下拜：“亚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东周公忙起身相扶，连声道：“殿下重孝在身，切勿多礼，切勿多礼。”他见女孩秀美面容比初见时清瘦许多，不由心中感慨，“唉，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
姬冰泪水流下，哽咽道：“亚父，父王临终未立太子，如今还有何良策救我周室？”
“殿下宽心，下臣亲自劝说韩王，他同意派出使臣，估算时间，这两天也就到了，合纵之会上，我们共商抗秦大事！”
平原君面露喜色，撸须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不知韩王所派何人？”
东周公答道：“我先行一步，亦不知韩王会派谁……想必这样重要的出使，定会选派宗亲重臣的。”
平原君非常高兴，命仆从道：“去，吩咐疱厨做上等佳肴，还有乐伎歌舞伺候，今天本君为远道而来的贵客接风洗尘，热闹热闹！”
“这个……”东周公看一眼王姬的重孝装扮，婉拒道，“多谢君上好意，佳肴歌舞就不必了，随便用些素食……”
“唉，看老夫这记性？就依你意，一切从简，一切从简！”平原君方才会意。依周礼，未嫁王姬应当为父服丧三年，臣子也应为君主服丧三年。期间服丧者不得衣着华丽，不得食肉饮酒，晨昏祷祝，礼节烦琐。
王姬心思重重，席间沉默不语，虽然素食一样精美，她只偶尔夹一两筷，全部心思在听平原君与东周公议论时势。
平原君道：“秦军以不到万人兵力驻守王城，太张狂了！”
东周公点头：“洛邑地势平缓，易攻难守，秦军孤军守城，如此托大，倒也少见……”
“如果周地百姓揭竿而起，秦军怎么能守住这座孤城？”平原君冷笑道，“听说这次领兵出征的将领，是秦王的一位公子，年纪轻轻，也没有什么行军打仗的经验，全靠白起将军坐镇……”
东周公道：“我倒是听说，秦国公子在王城内外张贴四条禁令，一不动百姓财物，二不掳周民服役，三不杀降卒，四不毁周室宗庙和宫殿……他以禁令收买人心，每日城门与日常一样开放，行人商旅出入无禁，原先一些逃亡的周民思念家乡，竟然纷纷返回故地。”
王姬心中一动，他们所说的秦国公子，除了子桁，还能有谁？只听平原君问道：“这命令不是白起所下？”
“不是他。”东周公多次派人装成商人在王城内打探消息，“秦王的这位公子之母，为楚国公主，所以他很可能被立为嗣子。”
“这人多大年纪？”平原君又问。
“不过二十来岁，”东周公感叹道，“年纪尚轻，见识过人，他若即位，只怕中原列国从此更难以安枕！”
“一年轻小辈，能有多大本事？”平原君语气蔑视，“区区几条禁令就想收买人心，哼！”
东周公苦笑：“年轻小辈？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等已年老体弱，对合纵有心无力，而这些后生晚辈正值盛年……唉，光阴似箭，催人老啊！”
平原君最不爱听人说自己老，语气却老气横秋：“年轻人嘛，恃才傲物，锋芒太露易招祸端，未必比老夫长寿呢！”
东周公笑道：“也是。秦王诸子众多，哪个不觊觎王位？秦悼太子突然死于魏国，个中原委，恐怕秦王心里也清楚，可惜查不出真凶……无论谁被立为嗣，都是众公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此寝食难安了！”
平原君道：“如果秦国诸子争位引发内乱，我们趁机攻入咸阳，灭掉秦国……”
突然听得咣铛一声，王姬手中玉箸掉落。东周公见她惊恐模样，关切道：“殿下身体哪里不适？”
“不……没有，”自古以来，宫廷嗣位之争最为残酷激烈，她泪水涌出，掩饰道，“冰儿思念故乡，不知何年何月重回王城？”此时此刻，自己孑然一身，举目无亲，还关心他的安危前途么？
东周公安慰道：“若殿下不嫌弃，这次合纵之会后回巩县暂住如何？下臣已派人潜入函谷关内，寻访流落民间的周室宗亲，若殿下能与亲人重逢，或可慰藉思乡之苦。”
王姬心中感激，起身深拜：“亚父大恩，冰儿不知何以为报？”
平原君朗声笑道：“哎，亚父的称呼过于疏远，依老夫所见，你们义父义女相称！”
东周公推辞道：“君臣名分尚在，姬予不敢造次。”
“你收留了王姬，等同再生父母……再说，周天子薨逝，哪里还有君臣名分？”平原君话刚说一半，见王姬脸色异样，改口道，“说到周室，当务之急应扶立新君，以承嗣宗庙香火。”
东周公应承：“这正是我派人寻访周室宗亲的目的。”
“老夫打算在合纵之会推举合纵长，同时拥立新周王，名正言顺地声讨秦国！”
“拥立周王？仓促之间，没有合适人选！”东周公道。
“您德高望重，又是周王堂兄弟，舍您其谁？”平原君笑道，“刚才老夫要王姬认您为父，即为此意。”
东周公连连摆手：“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虽然东周公再三推辞，姬冰察言观色，有些怀疑。二人对答严丝合缝，难道早已商量好了？她稍微思忖后道：“冰儿也以为亚父为最佳人选，奈何您执意不肯？冰儿只好推荐另一人……我庶兄姬洪身为魏国使臣也来到邯郸……父死子继，理所当然吧？”
平原君和东周公面面相觑。东周与西周曾因争夺水源而关系不睦，但西周控制洛水上游，东周为种植水稻，只好臣服于西周。如今西周与王城一并沦陷，仅剩东周姬氏公侯国一脉尚存。平原君知道东周公与韩王一向交好，请他去劝韩王参加合纵，同时许诺助东周“收复周室失地”，将东西周辖地合并，实际暗示东周公扶立让他为新的周王。东周公心里诸多顾虑，但惟有此举可以中兴王室，不由动摇。因此刚才与平原君那番对答，实为试探王姬的态度。
平原君对王姬突然提议大为不满：“老夫见过魏使……此人说话委委琐琐，哪有王孙公子的气度？他一直在魏国做官，从没听说有什么政绩，只怕是个庸才。”
姬冰以天真神态，按捺怒气：“我兄长现任上大夫，魏王既然将出使重任交给他，怎见得是无能之辈？”
东周公沉吟一会儿：“只要国君有仁德之心，有良臣辅佐，不必事事亲躬，才华倒在其次。”
姬冰态度如懵懂不知世事的孩童，笑道：“是啊，将来有亚父这样的良臣辅佐新周王，必如周公一样，为周室尽心尽力……就算我兄长真的平庸无能，也是无妨！”她第二次将东周公比作周公，心境却大不一样。
平原君坚持反对：“一小小大夫，毫无名望，突然成为天子，诸侯岂会服气？要魏王向自己的大夫俯首称臣，简直异想天开！”
“论名望，亚父位列公侯，德高望重，正因如此，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名声不易，若亚父此时即位为王，恐怕无知之徒以为亚父趁周室之危，谋篡王位，是个伪……伪君子……”姬冰轻蹙眉头，泪眼朦胧，“冰儿深受亚父大恩，怎能让您蒙此不白之冤？”
东周公赶紧道：“殿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平原君见王姬楚楚可怜，语气缓和，劝诱道：“我们对外宣称周王临终前，派人秘将砥厄送往巩县，要你亚父即位，有了砥厄，谁还议论？”
王姬心中大震，幽然不答。平原君又道：“周室大诏虽假，印鉴却真，老夫早派人核对过。”
姬冰确实吃惊，脸色涨红：“原来您早知道？”她随即装出惭愧之态，“冰儿一时情急，擅做主张，请您……”
平原君不等她道歉，和蔼道：“无妨，无妨！对付狡诈的秦人，就要用这虚虚实实的对策……砥厄现在哪里？老夫马上派人去取！”
姬冰看了东周公一眼，故作为难道：“冰儿……冰儿当初听从亚父的建议，没有随身带着。”
平原君有些不信，东周公点头：“不错，我叮嘱过她。”
平原君神色紧张：“那你如何拟诏盖印？”
姬冰微笑：“只要在空白锦帛上盖好印鉴，然后将锦帛缝入衣带……用时书写便是了。”原来王姬自幼喜好模仿父王笔迹，又爱翻周室书库典籍。自周武王伐商时起，周室史官将历代天子征伐前所发大诏收集成册。以天子口吻向叛乱诸侯讨罪的诏书，对王姬而言，下笔如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如此简单办法，自己怎么没想到？平原君勉强一笑，鼓掌称赞道：“好，果然好办法！”
不等他继续追问砥厄下落，王姬已经神色黯然，愁容满面道：“可惜听从亚父的建议，冰儿……冰儿将砥厄丢进了魏宫的荷花池里……”
平原君和东周君同时愕然问：“魏宫的荷花池？”
姬冰表情后悔又无奈：“魏太后说，只要魏王拿到砥厄就能发兵救王城……冰儿觉得她不怀好意，就趁散步时将砥厄扔进荷花池。”
她低声啜泣：“此乃情势所迫，不能让砥厄落入魏人之手。我逃出魏宫后，他们还派人到处追查……现蒙君上庇护，冰儿感恩戴德，因此不敢有所隐瞒。”
平原君愣了一会儿，想露出笑脸又实在笑不出来，连声道：“扔的好，扔的好……魏人做梦也想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扔的好，唉……太好了！”
姬冰故意建议：“赶紧派人把它取回来吧？”
东周公惋惜道：“只怕惊动魏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将砥厄留在巩县，但下臣当初担心殿下误会……”
姬冰幽幽道：“亚父多虑了，冰儿怎会怀疑您为周室的一片忠心？”她泪珠滚落，心中如被火灼，嘴角淡然笑容，“除了您，我还可以信任谁？”人心各异，对周室复辟王姬已不抱希望。亡国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周室子孙，理应立志灭秦，可一想到和子桁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心里万分矛盾痛苦。逃终逃不掉，命运为何如此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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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简单办法，自己怎么没想到？平原君勉强一笑，鼓掌称赞道：“好，果然好办法！”
不等他继续追问砥厄下落，王姬已经神色黯然，愁容满面道：“可惜听从亚父的建议，冰儿……冰儿将砥厄丢进了魏宫的荷花池里……”
平原君和东周君同时愕然问：“魏宫的荷花池？”
姬冰表情后悔又无奈：“魏太后说，只要魏王拿到砥厄就能发兵救王城……冰儿觉得她不怀好意，就趁散步时将砥厄扔进荷花池。”
她低声啜泣：“此乃情势所迫，不能让砥厄落入魏人之手。我逃出魏宫后，他们还派人到处追查……现蒙君上庇护，冰儿感恩戴德，因此不敢有所隐瞒。”
平原君愣了一会儿，想露出笑脸又实在笑不出来，连声道：“扔的好，扔的好……魏人做梦也想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扔的好，唉……太好了！”
姬冰故意建议：“赶紧派人把它取回来吧？”
东周公惋惜道：“只怕惊动魏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将砥厄留在巩县，但下臣当初担心殿下误会……”
姬冰幽幽道：“亚父多虑了，冰儿怎会怀疑您为周室的一片忠心？”她泪珠滚落，心中如被火灼，嘴角淡然笑容，“除了您，我还可以信任谁？”人心各异，对周室复辟王姬已不抱希望。亡国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周室子孙，理应立志灭秦，可一想到和子桁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心里万分矛盾痛苦。逃终逃不掉，命运为何如此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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