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 III(未出版) 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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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气派的大殿内，齐、楚、燕、魏使依次而坐，旁边数席紧密地分四排，坐着百余人，其中有应邀而来的名士，也有赵国公卿大臣，以及各使臣的随行门客。
平原君开门见山，语速缓慢：“刚从王城传来一个惊人消息……周天子已在洛邑幽薨……因此今日趁五国使臣齐聚，老夫欲与各位共商合纵大计。”
此言一出，厅内一片惊哗之声。
“听说周室未立太子……”
“哼，六国尚在，秦人敢多嚣张？”
“我们不能袖手旁观，让秦人以为中原人好欺负！”
“对，只要六国联合，进攻函谷关，一定可以逼退秦军，退出王城！”
“六国可以递交盟书，迫使秦王放回周室宗亲，从中推举一人即位……”
“秦人还应交还九鼎！”
“这次师出有名，天下人都会响应义军，反对暴秦！”
这些人对合纵寄予殷切希望，慷慨激昂，甚至有些人言辞过激。但其中也有反对意见。
“周王被放回王城，大概年事已高，是病逝的吧？怎么师出有名？”
“周王在位五十多年，子孙众多却不立太子，这可不是秦人之过！”
“周室空有虚名，除了秦国，别的诸侯国也早不奉其为共主，如今借着匡复王室名义声讨秦国，理由实在牵强。”
原来被邀名士中，有些人被唐客卿重金收买。子桁混在众人之中，静观其变。
平原君暗示道：“周王突然病逝幽薨，难道其中没有隐情？”殿内又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既放周王回洛邑，可见秦人认为留之无益，何必再害他，多此一举？”
“人命关天，说他们弑君，总要有些真凭实据，不能光凭猜测。”
没想到合纵之会上有人公然袒护秦国，平原君非常不满，高声道：“今日有一人可以证实此事。”
屏风移开，一麻服重孝的弱冠少年坐于其后。他容貌俊雅非凡，但面无血色，着实堪怜。子桁见王姬气色不佳，整个人儿清瘦憔悴许多，又怜惜又担心。
平原君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周王的公子，侥幸从秦国逃出来。”他对少年和蔼道，“周室罹此大难，天下震惊，如今各国使臣都在这里，你什么话但说无妨，不用害怕。”
少年闻言，伏首行礼，声音低弱，稚嫩哀婉。众人屏气凝神，鸦雀无声。少年未语泪先下：“我父王确是被秦人害死的！”
顿时大殿中如炸开了锅似的，反秦者态度更加激烈，亲秦者暂时不敢反驳，中立者也从犹疑不语改为指责秦人的暴行。子桁的怜惜之情立时转为愤怒，欲以计揭穿她的谎言，但他看到唐客卿双眼微眯，正在凝视王姬，想起父王的“必杀”之令，不由心头一紧，脸色阴郁，沉默不语。
“洛邑陷落后，我们随父王一起押去咸阳，路上受尽凌辱……千辛万苦到了咸阳，每日只有些剩饭剩菜，饥不果腹……父王年迈体弱，受此折磨，很快重病卧床……可他们不让请大夫……一直拖下去……”这些天来王姬在心中复述不下数十遍，凄惨景象仿佛亲眼所见，震动在场所有人，“突然有一天，秦宫来人，说放父王回洛邑……但不许我们跟随……父王临终前，身为子女，竟不能送终……呜呜……父王……”她越说越悲愤，当众伏案痛哭。
平原君也装做感动，轻拭眼角老泪，愤然道：“如今周室宗亲还在秦国服苦役……唉，这孩子小小年纪，吃尽了苦头，可怜，可怜啊！”
此情此景激起众人的愤恨，纷纷指责秦人暴虐无道。原先唐客卿安插的人见激起众怒，更不敢多言。
平原君又道：“想当初，周文王、周武王是何等圣明贤君，没想到百年之后，嫡系子孙落得宗庙不保的下场……今日秦人对天子尚且如此，他日对六国又会如何？暴秦以臣伐君，不忠不义，人神共愤，吾辈正义之士，岂能袖手旁观？”他这番话极有煽动性，引来众人应和。
一位莫约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年轻人，坐于各使臣之间，性格直爽，忍不住反驳：“商、商汤伐、伐、伐桀，周、周武、武伐、伐、伐纣，都是以、以臣伐君……”此人口吃，人们笑起来。
有人反驳道：“夏桀、商纣乃暴君，当然该讨伐！”
“你、你怎么知道他、他们是、是暴君？”年轻人好生吃力地问。
“史书均有记载，谁不知道？”
“商纣设酒池肉林，炮烙之刑，昏庸残暴，人人得以诛之，武王伐纣，得天下民心，怎么能和今日形势相提并论？”
“史、史书是、是谁、谁写的？”众人群起而攻之，年轻人脸色涨红，坚持已见，“都是、是篡、篡位逆臣写、写的，言、言之不实。”
“有道理！”反对声中突然有人赞成，大家寻声望去，有些人认得是“楚国王孙”。子桁不紧不慢道：“周朝史官皆由姬姓贵族担任，他们当然会为先人篡位作出各种合理解释，而且古文字与今字不通，今人惟有依据周史去了解前朝，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前朝史料真伪难辨……周人说商纣是昏君，我们也只得认为是昏君……三人成虎，亦是此理。”
王姬见子桁混坐于众人之间，身为秦国公子，竟敢公然来参加合纵之会？她脸色一变，愤然道：“如此说来，夏桀、商纣背负千古奇冤屈，周文、武王实为谋逆篡位的贼子，这样颠倒是非的言论，难怪天下不大乱了？！”
“韩王派你作为使臣参加合纵来，怎么倒象替秦人说话？”平原君盯着年轻使臣。
年轻人心中越着急，越无法流利表达：“我、我、我就事、事论事……周室覆灭，算、算不得六国发、发兵借口，反让天、天下人耻笑。”
平原君“哼”了一声，东周公忙缓和关系：“今日除了想为周室讨回公道，主要还是商议六国合纵……合纵抗秦，与在座各位利益攸关，莫伤了和气。”
“强国之道，在于自、自强，合纵……合纵虚、虚而不实，与其商、商议一起发、发兵削弱强国，不如各国团、团结，偃、偃兵息战，与民休、休养，自身国力强、强盛了，秦国自然不敢侵、侵犯……”年轻使臣道明自己观点。
“天下已没有共主，各国怎能轻易偃兵息战？若今日不谈合纵，您又何必来到邯郸？”平原君手下一门客见自己主人脸色又沉下，忙反驳年轻使臣。
“有、有共主又如何？周室分、分封大小诸、诸侯上千国，八、八百年来，诸、诸、侯国从未断、断过兵祸，直到今、今日局、局面……好比树之主、主干弱，枝、枝叶强，喧、喧宾夺主是、是必然的。”
王姬见他离题太远，而子桁面带微笑，似乎听得饶有趣味，当下质问：“周室以仁德治天下，连商朝后人也予以厚待，有何过错？韩使若对周室不满，也犯不上为秦人开脱！”
不待韩使回答，子桁寻她话中疏漏：“周室对商朝后人也施以仁德？”
“先祖封商人于宋地，列为公侯！”王姬脸色不善。
“宋国被晋、燕这些姬姓大国围监，自立国以来就弱小受气，周室假仁假义，蒙骗无知百姓罢了。”子桁一笑。
“不错，秦人祖先因助商反周获罪，被谪往荒凉西陲，周室所谓仁德，也不过如此。”唐客卿出言相助，“论起君臣礼仪，秦人助商，乃勤王平乱，何罪之有呢？”
“你……你……”王姬辩驳不过，怒上心头，蓦然指认子桁道，“你……你是……是从咸阳来的奸细！”她泪如泉涌，女儿家的娇态自然流露。
“你说什么？”平原君又惊又怒。
“我……”王姬终于迟疑摇头，“我猜的。”
见二人似乎认识，唐客卿心中惊讶，赶紧转移话题：“据我所知，秦王下令周室迁往阳人地，那里房屋田地，自给自足，比起当年周武王对秦人祖先，仁慈多了……”
楚使临武君更老奸巨滑，他开起玩笑：“恐怕不止如此，说不定周室受到优待，这位小公子双手洁白如玉，哪里像服过苦役？咦……老夫怎么看着这小娃好生眼熟？”
平原君见众人目光齐集王姬，担心她刚才的指证反被揭穿，当下低语让其回后府休息。姬冰心中难过，亦不多言，更不再看子桁一眼，退了出去。
眼见用周室做文章没有太大意义，平原君想改为推举合纵之长，没想到众人意见更加纷乱，而最得人心的信陵君竟未出席，大家议论半天不得要领。临武君先听烦了，和门客们聊起去代地买马事宜；魏使只知代魏王推辞合纵长之位，声称自己无权做主；燕使本来态度积极，但突然宫里来人，耳语之后，他提前告辞；齐使态度暗昧，既不应承也不反对；惟有韩使立场鲜明，却认为合纵无益……五国使臣意见尚且难得统一，更何况其他人？平原君也曾动过推选东周公的念头，但毕竟小国，没有军事实力；至于信陵君魏无忌，平原君已下请柬，三番五次去请，他无故不来，又是何意？
唐客卿趁众人胡乱议论之时来到子桁身旁，虽然胜券在握，但见公子似乎心神不定，问道：“您认识那位周室公子？”
“不认识。”子桁忙道。
“不认识？那就对了。”唐客卿分析道，“此人分明冒充周室公子。据在下所知，这次攻下洛邑，只有周王幺女一人逃脱，难道……”
“你怀疑她是王姬？”子桁故做惊讶。
唐客卿点头道：“否则大诏为何在邯郸出现？”
子桁沉默片刻：“这件事交我来处理……”他转为低语，“看今日情势，合纵之盟已不能成，您赶紧带着我的信，回咸阳禀告父王！”
信中内容不言自明，唐客卿大喜，亦低声道：“多谢公子提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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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纣设酒池肉林，炮烙之刑，昏庸残暴，人人得以诛之，武王伐纣，得天下民心，怎么能和今日形势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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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二人似乎认识，唐客卿心中惊讶，赶紧转移话题：“据我所知，秦王下令周室迁往阳人地，那里房屋田地，自给自足，比起当年周武王对秦人祖先，仁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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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怀疑她是王姬？”子桁故做惊讶。
唐客卿点头道：“否则大诏为何在邯郸出现？”
子桁沉默片刻：“这件事交我来处理……”他转为低语，“看今日情势，合纵之盟已不能成，您赶紧带着我的信，回咸阳禀告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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