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戏 1、生死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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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过后，沦陷后的青云镇大变样了，它像一朵妖媚的罂粟花，斜插在千里陇海铁路线上。
青云镇沦陷之后，日本人看中了四省接壤地这块风水宝地，遂将青云镇划为日本居留民住地，下令原青云镇主商业街道所有本地商户居民全部迁出，从此有着豫鲁苏皖四省边界明珠之称的青云镇，成了日本人行商坐贾的重镇及华北物资集中调运地。那年月，人们走在青云镇的大街小巷，时常可以听得到一街两旁东洋味道的鼓乐、三弦琴与咿咿呀呀的艺妓弹唱……身穿和服的女子绰约而来，宽宽的织锦腰带上背一个绣了郁金香与樱花的布兜，木屐踏在粉红浅灰的鹅卵石水泥地上，一路脆生生，敲向桔红的格子门玄关内……
青云镇的商业街道仅三米多宽，两旁的店铺却是鳞次栉比，南洋丝绸，东洋织锦，波斯地毯，西洋油画……青云街的街口就是那所远近闻名的华北电话电报株式会社了，台阶旁几株伶仃的紫花木槿，开放着一朵朵美丽的忧郁……无论早晚，会社门前总停着几辆黄包车或四轮太平车，穿着褴褛面容凄惶的车夫，也许曾经就是这青云街上某家店铺的掌柜老板，国破家亡，乡土沦陷，一夜之间许多人失了家业，如今他们也只能蜷缩在紫楝与古槐的浓阴里，透过一片畸形繁华，盯视着车站的方向，那里伫立着日军的炮楼，一杆象征着征服与占领的太阳旗正傲慢地刺破这片洁净的天空……
师傅下世后的第二年春天，玉春玉琴两师兄妹将师傅的牌位供上，就由玉春掌班，重起花鼓戏班，开始回青云镇搭班唱戏。此后经了一秋一冬又一春，好歹也有了七八个人。只是时局不济，一场一场地下来，勉强糊口，连简单的行头也挣不齐。
师傅的下世，让玉春的人生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经过了一番地狱般的冶炼之后，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他是谁？是男是女？青春年少还是沧桑暮年？他的前半生都经历了什么？后半生将如何度过？有时半夜醒来，摸着自己的肉体与腿脚，他会产生许多恍惚：那个在台上唱青衣花旦的玉春会是他么？那个戏里戏外迷失了本性，把师兄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会是他么？这一切的变化来自师傅的去世――师傅没有死在那一次致命的枪伤下，而是死于一次偶然失足。他认定他自己就是造成师傅死去了罪魁祸首，为了这个罪，他甘愿走进练狱，再回一次炉，从女人重新变回男人！在他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男人女人就像一道门，他已经在这道门里来回折腾了几个来回！每一回都是烈火重生，每一次都是生死轮回……
他忘不了那些日子的情景。
那天他们躲在悬崖下面的山洞里……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雨还是不停地下，一直也没有见到来搜山的日本人。玉春对师傅说：他要下山去弄点吃的，再买点药回来，顺便到山下看看情况……这样总躲在山上也不是办法。玉琴说：“哥我去吧，你在山上照顾师傅，师傅昨天就说了，你是个残坏女人脚，走不了山路的。”
玉春一听这话认真了，一丝男儿本性显露出来：“这些出门在外的事，哪能叫你女孩去？但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跟我争。”
玉琴看看玉春的脸色，不再争了，最后还是师傅说：“玉琴你是个女孩家，还是让你师兄去吧。”
却不料那天傍晚，玉春回来时却两手空空，不仅如此，他还把一条腿弄伤了。那天黄昏时，师徒二人眼巴巴地，瞅着玉春上山来，就见他一瘸一拐，一条腿拉拉流着血，原来给山下有钱人的恶狗咬了。
玉春的小腿一夜之间就肿成了大棒槌。第二天，一件破麻片顶在头上，玉琴就往山下就走。这一回，玉春没有再同她争，脸上的愧色却异样浓重。此前的那天中午，他来到山下一个小镇，镇上有一家烧饼铺，刚打出的烧饼味道十分诱人，玉春又是好多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正是又饥又饿，想到山上伤病的师傅，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给师傅带回一半个烧饼回来。谁知就在这时，从门里就扑出一只恶狗，不容分说上来就撕，没等玉春反应过来，裤腿就给那狗撕开了，玉春多年唱的女人戏，行动做事一派女气，没想到戏里的温柔娴雅，举止婉约，生活中竟处处成了他的累赘，甚至羁绊，就见她左躲右闪，腿脚又不便，说话不及，就给那恶狗衔到了要害，感到小腿肚那里一阵钻心的疼，血顺着腿脚就流到了鞋里……鞋是一双旧鞋，上面还隐约几朵绣花，一个爱听他戏的女子送的，这些年因为唱戏，他得到过多少男人女人的痴爱，没想到今天这光景，一切都两样了！这些天因为走路爬山，那双鞋早烂得没有魂形，只剩了一缕鞋帮与鞋底连在一起，血瞬间就将那血帮染红了……
狗主人出面了，他喝住自家的狗，看看玉春腿上伤，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玉春是屈辱的，这些年台上台下，戏里戏外，他都是倍受人呵护的红角儿，他的委屈与耻辱只在戏里才可能出现，眼下不是戏，却叫他比戏更难堪，他站在那里，记不起下一步的台词该怎么说，下一段唱的是什么调，于是他只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下场，离开，就像一场恶梦，能在梦中拯救自己的只有醒来！于是他走了，走得步履十分艰难，然而艰难也并不能让他痛苦，他痛苦的是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好，走不好台步，走不到圆场，就连最基本的搓步他也走不成！他的戏演砸了！他周玉春在人生真实的演出中塌了台！
看着玉春一瘸一拐地走了，那豢养恶狗的家伙并不罢休，竟还在他的背后骂道：“一个瘸腿子，穷要饭花子！不咬你咬谁？”
玉春回过头来，忽然就记起了许多唱段，他含着眼泪盯着那狗主人，却是嗓子像倒仓了一样，一句也唱不出，蓦地，他就从这多年戏的戏痴梦境中走了出来！原来那公子小姐、才子佳人离得这个世道竟是如此遥远！原来生活中的善与恶、罪与丑远比戏里更直截了当！忽然间他就明白了得弟为什么执意要去找队伍，去当兵打日本……男儿何不带吴钩？是的，男儿何不带吴钩？这个世上，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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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料那天傍晚，玉春回来时却两手空空，不仅如此，他还把一条腿弄伤了。那天黄昏时，师徒二人眼巴巴地，瞅着玉春上山来，就见他一瘸一拐，一条腿拉拉流着血，原来给山下有钱人的恶狗咬了。
玉春的小腿一夜之间就肿成了大棒槌。第二天，一件破麻片顶在头上，玉琴就往山下就走。这一回，玉春没有再同她争，脸上的愧色却异样浓重。此前的那天中午，他来到山下一个小镇，镇上有一家烧饼铺，刚打出的烧饼味道十分诱人，玉春又是好多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正是又饥又饿，想到山上伤病的师傅，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给师傅带回一半个烧饼回来。谁知就在这时，从门里就扑出一只恶狗，不容分说上来就撕，没等玉春反应过来，裤腿就给那狗撕开了，玉春多年唱的女人戏，行动做事一派女气，没想到戏里的温柔娴雅，举止婉约，生活中竟处处成了他的累赘，甚至羁绊，就见她左躲右闪，腿脚又不便，说话不及，就给那恶狗衔到了要害，感到小腿肚那里一阵钻心的疼，血顺着腿脚就流到了鞋里……鞋是一双旧鞋，上面还隐约几朵绣花，一个爱听他戏的女子送的，这些年因为唱戏，他得到过多少男人女人的痴爱，没想到今天这光景，一切都两样了！这些天因为走路爬山，那双鞋早烂得没有魂形，只剩了一缕鞋帮与鞋底连在一起，血瞬间就将那血帮染红了……
狗主人出面了，他喝住自家的狗，看看玉春腿上伤，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玉春是屈辱的，这些年台上台下，戏里戏外，他都是倍受人呵护的红角儿，他的委屈与耻辱只在戏里才可能出现，眼下不是戏，却叫他比戏更难堪，他站在那里，记不起下一步的台词该怎么说，下一段唱的是什么调，于是他只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下场，离开，就像一场恶梦，能在梦中拯救自己的只有醒来！于是他走了，走得步履十分艰难，然而艰难也并不能让他痛苦，他痛苦的是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好，走不好台步，走不到圆场，就连最基本的搓步他也走不成！他的戏演砸了！他周玉春在人生真实的演出中塌了台！
看着玉春一瘸一拐地走了，那豢养恶狗的家伙并不罢休，竟还在他的背后骂道：“一个瘸腿子，穷要饭花子！不咬你咬谁？”
玉春回过头来，忽然就记起了许多唱段，他含着眼泪盯着那狗主人，却是嗓子像倒仓了一样，一句也唱不出，蓦地，他就从这多年戏的戏痴梦境中走了出来！原来那公子小姐、才子佳人离得这个世道竟是如此遥远！原来生活中的善与恶、罪与丑远比戏里更直截了当！忽然间他就明白了得弟为什么执意要去找队伍，去当兵打日本……男儿何不带吴钩？是的，男儿何不带吴钩？这个世上，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