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女 7、花鼓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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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时，玉琴刚刚五岁。五岁的孩子，童年的记忆还一片迷朦。还在一片迷蒙的状态中，父亲远去了，留给她的就只有丝缕的残片，一件衣裳，一个背影，一声咳嗽，或者一句训斥，然而就是这些，也渐渐裉色了，陌生了，其余便就是母亲的回忆。母亲的回忆里，父亲也是残片，不过这残片要比小孩子记忆中的残片略为完整，那是一件事情，一个细节，一整个的人，加上母亲对他的评价：你爹，那是个好人。你爹，最疼的是你。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失去了一个最心疼自己的人，而遗憾中的遗憾，是这心疼你的人在你没有来及去感受这个心疼时，便已经消失，或者没来及感觉心疼是个什么模样时，就不复存在。更不用说，子欲养而亲不在。玉琴第一次很明白地听到母亲对她说这个话的时候，便感到了尖锐的痛苦。痛苦在她小小的年纪跟成年人自是不同，那是心里一冷，就有一个结生生地打在心里了，一块坚硬的冰块落在肚里了，整个人就呆了。从此以后，无论谁在她面前再怎么样，她都会有一个参照，或者一种寄托。那参照就是：我父亲要是活着，会不会这样对我？如果我父亲活着，他或者她，敢不敢这样对我？而这一切又让她归结为一点，那总是：我父亲要是活着就好了！究竟这个好是个什么样？心里没有底数的。短短的十一年，又是那样年景，孤儿寡母的，自然遇到不好的事情要比好事多，这一切，在她都记在了父亲的帐上：那都是因为没有父亲的缘故。
没有父亲的女孩总是在她明白地知道这个以后，便满世界寻找可以替代父亲的人。就像这玉琴，她现在就拿义父是父亲了。
再说这玉琴到底还是个孩子，虽说是个喜欢听戏的，却是个不惯熬夜的。进戏班子之后，每一晚的戏都到深夜，如果有她的戏还好，哪怕只是站班，做小丫头上台下台，还多少提着点心，不至于就睡着了。如若哪一天，就连这个也没有，一晚上站在场边上，等着那在她看来演过千遍万遍的戏，再接着一场一场地往下演，那困倦便洪水猛兽一样来势汹汹，怎么止也止不住了。
打瞌睡的感觉在一个孩子那就像是一场病，脑子是怎么熬也熬不住，总往浑里走，眼睛是怎么睁也睁不开，上下眼皮总往一起凑，头是怎么抬也抬不起来，总往那地上掉，掉也不能完全掉落在地上，总是掉到半路，只到胸前那里，就给她掉醒了。醒来之后的她，找不到头在哪里，眼前就像是幕布，勉强地撕开一点口子，露出一点夜晚的戏园子光景，唱的，做的，看的，守的……然后又是灯光迷朦，七彩混杂……头便又继续地往下掉……终于有一天，她真的就掉进园子里了。
那一晚她没有戏，很早就站在场子一旁候戏，候着候着就找不着头了，也找不着眼了，再后来，整个人都找不着了……
再醒来他便不是在戏场，也不是在后台，而是在半路上。半路上的人，却不是走着的，而是晃着的，她实在是被人一步一步晃醒了。晃醒之后她才发现，天是黑的，即没了舞台，也没了戏场，没了灯光道具，也没有幕布观众，她整个儿懵懂了，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总是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在一个人的背上，这背是宽阔的，厚实的，身上的汗腥味浓浓的，脖子里还有几分唱戏人特有的油彩味。因为这地方水质不好，那年月，唱戏人用的油彩又总是价格最低廉的那种，就总是不容易洗掉，每回深夜演出，师傅干脆脸上洗不掉的油彩就带着，带着吃饭睡觉，第二天继续上妆。好在师傅的那张脸，一直是粗糙的，演丑生，本也无须太细法，久而久之那脸就习惯了，脸皮变得越发粗糙。
玉琴在师傅的背上被摇醒了，刚刚被摇醒的一瞬，她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母亲。她想她或者是在梦中，在梦中又回到了童年，她在母亲背上讨荒要饭的日子。那年月黄河总是发水，日子总是饥荒，一年中总有两三个月的光景，她与母亲在路上。在路上乞讨，也在路上做买卖。那个时候，母亲的背虽然窄小，却是她最好的摇篮，她喜欢在母亲的背上睡觉，母亲走着，摇着晃着，她将两只胳膊死死搭在母亲的背，母亲呢，一手伸在背后，去托了她的小屁股，一手腾出来牵着姐姐。姐姐比她大不了几岁，却一步一步跟着母亲，十里八里的一路拿自己的小脚走过来。有时候，她就听到姐姐在地上哭，说走不动了，要母亲放下妹妹，背她一会儿，母亲却不肯，母亲说你是大的，你走不动，你妹妹更走不动。
到了冬天，母亲的背上围了棉被，棉被极薄的一层，把她包裹在里面，在捆绑在母亲背上，母亲的背就成了她温暖的一个小窝，她贪恋着她的那个小窝，因为在这个小窝里，温暖不光来自那床小棉被，还有母亲的肌肤，母亲的心跳。常常，她在半睡半醒之中，听到咚咚的响声。开始的时候，她不知道那响声来自哪里，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是母亲的心跳。知道那是母亲的心跳，是因为她只有紧贴着母亲的脊背才能听得到，离开了母亲的脊背，她便什么也听不到了。母亲是瘦弱的，又经常穿着单薄的衣服，常常，这感觉不光让她温暖，还让她舒适与惬意。后来她长大些，跟着母亲在街上卖汤饭，早晚生意不好时，她也会歪倒在汤锅旁睡着。母亲说过，她小时候总是个瞌睡虫，总是喜欢睡觉，一年到头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就在母亲去世前不久，还曾背过她，一手推着做饭的物件，一手托着背上的她，从集上回来。
如今，她睡在师傅的背上了。师傅的背与母亲不同处是宽厚。如果说母亲的背只是小小的一只舢板，师傅的背就像是一只可以起程远航的大木船。她在师傅的脊背这只稳稳的船板上，睡得更舒适更惬意了。想到父亲如果活着，肯定也会有这样一个脊背，忽地，她眼里的泪就流了出来……师傅，父亲！是的，她有了父亲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失去了一个最心疼自己的人，而遗憾中的遗憾，是这心疼你的人在你没有来及去感受这个心疼时，便已经消失，或者没来及感觉心疼是个什么模样时，就不复存在。更不用说，子欲养而亲不在。玉琴第一次很明白地听到母亲对她说这个话的时候，便感到了尖锐的痛苦。痛苦在她小小的年纪跟成年人自是不同，那是心里一冷，就有一个结生生地打在心里了，一块坚硬的冰块落在肚里了，整个人就呆了。从此以后，无论谁在她面前再怎么样，她都会有一个参照，或者一种寄托。那参照就是：我父亲要是活着，会不会这样对我？如果我父亲活着，他或者她，敢不敢这样对我？而这一切又让她归结为一点，那总是：我父亲要是活着就好了！究竟这个好是个什么样？心里没有底数的。短短的十一年，又是那样年景，孤儿寡母的，自然遇到不好的事情要比好事多，这一切，在她都记在了父亲的帐上：那都是因为没有父亲的缘故。
没有父亲的女孩总是在她明白地知道这个以后，便满世界寻找可以替代父亲的人。就像这玉琴，她现在就拿义父是父亲了。
再说这玉琴到底还是个孩子，虽说是个喜欢听戏的，却是个不惯熬夜的。进戏班子之后，每一晚的戏都到深夜，如果有她的戏还好，哪怕只是站班，做小丫头上台下台，还多少提着点心，不至于就睡着了。如若哪一天，就连这个也没有，一晚上站在场边上，等着那在她看来演过千遍万遍的戏，再接着一场一场地往下演，那困倦便洪水猛兽一样来势汹汹，怎么止也止不住了。
打瞌睡的感觉在一个孩子那就像是一场病，脑子是怎么熬也熬不住，总往浑里走，眼睛是怎么睁也睁不开，上下眼皮总往一起凑，头是怎么抬也抬不起来，总往那地上掉，掉也不能完全掉落在地上，总是掉到半路，只到胸前那里，就给她掉醒了。醒来之后的她，找不到头在哪里，眼前就像是幕布，勉强地撕开一点口子，露出一点夜晚的戏园子光景，唱的，做的，看的，守的……然后又是灯光迷朦，七彩混杂……头便又继续地往下掉……终于有一天，她真的就掉进园子里了。
那一晚她没有戏，很早就站在场子一旁候戏，候着候着就找不着头了，也找不着眼了，再后来，整个人都找不着了……
再醒来他便不是在戏场，也不是在后台，而是在半路上。半路上的人，却不是走着的，而是晃着的，她实在是被人一步一步晃醒了。晃醒之后她才发现，天是黑的，即没了舞台，也没了戏场，没了灯光道具，也没有幕布观众，她整个儿懵懂了，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总是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在一个人的背上，这背是宽阔的，厚实的，身上的汗腥味浓浓的，脖子里还有几分唱戏人特有的油彩味。因为这地方水质不好，那年月，唱戏人用的油彩又总是价格最低廉的那种，就总是不容易洗掉，每回深夜演出，师傅干脆脸上洗不掉的油彩就带着，带着吃饭睡觉，第二天继续上妆。好在师傅的那张脸，一直是粗糙的，演丑生，本也无须太细法，久而久之那脸就习惯了，脸皮变得越发粗糙。
玉琴在师傅的背上被摇醒了，刚刚被摇醒的一瞬，她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母亲。她想她或者是在梦中，在梦中又回到了童年，她在母亲背上讨荒要饭的日子。那年月黄河总是发水，日子总是饥荒，一年中总有两三个月的光景，她与母亲在路上。在路上乞讨，也在路上做买卖。那个时候，母亲的背虽然窄小，却是她最好的摇篮，她喜欢在母亲的背上睡觉，母亲走着，摇着晃着，她将两只胳膊死死搭在母亲的背，母亲呢，一手伸在背后，去托了她的小屁股，一手腾出来牵着姐姐。姐姐比她大不了几岁，却一步一步跟着母亲，十里八里的一路拿自己的小脚走过来。有时候，她就听到姐姐在地上哭，说走不动了，要母亲放下妹妹，背她一会儿，母亲却不肯，母亲说你是大的，你走不动，你妹妹更走不动。
到了冬天，母亲的背上围了棉被，棉被极薄的一层，把她包裹在里面，在捆绑在母亲背上，母亲的背就成了她温暖的一个小窝，她贪恋着她的那个小窝，因为在这个小窝里，温暖不光来自那床小棉被，还有母亲的肌肤，母亲的心跳。常常，她在半睡半醒之中，听到咚咚的响声。开始的时候，她不知道那响声来自哪里，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是母亲的心跳。知道那是母亲的心跳，是因为她只有紧贴着母亲的脊背才能听得到，离开了母亲的脊背，她便什么也听不到了。母亲是瘦弱的，又经常穿着单薄的衣服，常常，这感觉不光让她温暖，还让她舒适与惬意。后来她长大些，跟着母亲在街上卖汤饭，早晚生意不好时，她也会歪倒在汤锅旁睡着。母亲说过，她小时候总是个瞌睡虫，总是喜欢睡觉，一年到头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就在母亲去世前不久，还曾背过她，一手推着做饭的物件，一手托着背上的她，从集上回来。
如今，她睡在师傅的背上了。师傅的背与母亲不同处是宽厚。如果说母亲的背只是小小的一只舢板，师傅的背就像是一只可以起程远航的大木船。她在师傅的脊背这只稳稳的船板上，睡得更舒适更惬意了。想到父亲如果活着，肯定也会有这样一个脊背，忽地，她眼里的泪就流了出来……师傅，父亲！是的，她有了父亲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