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女 6、戏里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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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戏？过去这一带有过一个谜语：南征北战不出屋，生离死别不下场，父母兄弟不相认，恩爱夫妻不同床。说的是戏在众人眼里的样子。而那真正做戏的人呢？那是不当戏是戏的，他们眼里心里，戏就是真，戏就是过日子的原本。
这世上大多的人虽说都是喜欢戏的，喜欢的却都是唱腔，扮相，做派或者味道，在他们来说，戏是看的，或者是听的，说到底是一种娱乐，欣赏罢了！而真正做戏的人，他们眼里，戏与人是不分的，真与假也是不分的，戏即人，人即戏，真就假，假也是真。从今天开始，你入了这个行当，就是入了戏，入戏的人，是不能拿戏当假的，戏就是唱戏人的命，一个人，没有人拿命不当命的，如此这般，这世上才真正有了戏。不然哪里还能叫人哭，叫人笑，叫人跟着那戏里人物，戏里风情吃不下，睡不着，演到底，看到底，甚至十里百里地追着看，叫做不拿住奸臣不煞戏，不看到结尾不走人。
好的角儿，从一化妆，戏衣披上身，他就是那个角里的人了。如若他是戏里的皇上，那从现在开始他便九五至尊，如他演唱会乞丐，从现在开始，他就得把腰弓下来，无论见到谁，都要矮三分……过去的戏，分苦戏，闹戏，武戏和鬼戏，就说这鬼戏里的演员，一经化上妆，穿上戏衣，挂上口条或者白绫，他立马就是鬼了，是不能再跟任何人交谈的，亦不能随意走动，露面天光的。尤其男吊女吊，一般要等到开场后，根据剧情变化，临时画舌头，叫“封嘴口”，舌头画在演员嘴口上，拖在嘴唇外，鲜红的，从上到下，一尺多长，画舌之后的演员，就成了人间之鬼，这个时候的他，必须三缄其口，默默在后台候场，否则便被认为不吉利，是鬼魂附体，阴人作祟，轻者戏班不和，生意受损，压戏不火，重者演员自身便有生命危险……
这天玉琴下场后，一头扎进后台。她原本是个要强的，就沿门要饭也从不曾小了身架，那心是大的，也是高的，如今台上台下给人耻笑，又在自己老家旧户，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心里那个懊恼，竟就恨不得一头在哪里撞死算了！自己对自己说：谁叫你总在人前傲得那样，今儿可见着你的本事了！上场连个步都不会走！你快死了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于是跟自己赌气，便脱了那戏装，摘了头上饰物，随手就扔了，一屁股坐在戏箱上，但等着师傅下了场，当面说一声好走路，好歹是磕了头，拜了师的，不能不辞而别，这个礼数她还懂。
这时就有那老王头，进来拿道具，一看这玉琴在那戏箱上坐着，便失声叫起来：“你……你这个小妮子，你瞧瞧你，坐在哪里了？咋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呢？”
要说这玉琴，今儿第一天入班社就上了场，因是掌班认下的义女，又天生一份戏份，从师傅到杂务，对她都是喜欢的，可再没想到，她这一下场，就给这老王头吆喝得找不着地方！自知或许犯了园子里啥规矩，便忙站起来，又往那凳子上坐了，谁想那老王头仍是不依，掂着她便把她掂起来，说：“那也是你坐的？”
这一回，玉琴再忍不住，就哭起来，以为这老王头难为她。此前她知道，那彩珠是这老王头的侄外孙女，没爹没娘的一个孩子，跟了戏班半年多了，台下没冬没夏的学和练，还没正经上过戏，她这里刚一来，半天不到，师傅就给打上彩上了戏了，没准这老王头是替外孙女嫉妒她，欺生凌小也未可知的，这一想，竟是万分的委屈，大哭着往外就跑……
恰好这时，场上刚演完一场折子戏，师傅随着玉春得弟进到后台，一眼看到老王头按着玉琴的嘴脸，竟吓了一跳，问是怎么了？那老王头这才松开手，说了玉琴坐祖宗排位箱，又坐凳子的事，还在后台放声大哭……总之全是犯忌的事。
原来唱戏的忌讳实在是多，一不小心就犯了忌，比如走在路上，无论石头瓦块再多，都不准拿脚踢的，踢石子就是踢生意，影响戏的红火；下雨若是打伞呢，那伞只能直上直下，不能到处旋转的，说那样便会弄得戏班不安定；还有戏园的后台不准走棋子，一盘棋越走越乱越分散，象征着戏班散伙；吃饭的时候，旦角不能先动筷子；一般后台，凳子都是别有用途，不是给唱戏人坐的，或者为放个物件，或者爬高上低的做个搭手，唱戏的人，后台只冷做戏箱，不准坐椅凳的，若是旦角，就连盔帽箱也是不准坐的，而装有祖师牌位的箱子，那是全班社最大的忌讳，不光所有人不能坐，放在那里也是倍加小心的，再不用说放声大哭了，更是要把整个戏班都断送了的大忌讳。
说实话，此前老王头对这玉琴也是喜欢的，每次见到她跟自己的外孙女一起来园子，他都对她很关照的，有吃的多备一份，有玩的也多出一样，看她和自己的外孙女处处一样的。然而戏行规矩多，师傅要求又格外严格，自己一双眼怕有个不到处，此前私底下曾叮嘱这老王头，替他长着点眼，看着这些孩子们，他的话：苗不理不成树，人不管不成材，孩子们虽然都是好的，可到底是孩子，脾气性格不成形，自己一时管不了自己的时候大多是有的，你年纪大了，跟戏班这多年，规矩是知道的，也知道咱唱戏的种种不易，又是长辈，替我多管管他们，不敢不听的。
这老王头呢？也是砀山一带人，跟师傅是同乡，自打来到戏班，跟着师傅，就拿这里当了自己的家，那是一心一意，一点外心没有的，因而就有了今天，那不懂规矩的玉琴犯了忌不说，甚至在后台放声大哭，这让老王头感觉，这个倔妮子，是该煞煞她的性子，不然这疯张妮子，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这会儿，师傅拉开老王头，把玉琴扶了站一旁，然后叫玉春把祖宗戏箱打开，把梨园老祖李隆基的牌位供上，亲手上了香，跪地祷告：“我家玉琴，刚入社的弟子不懂规矩，梨园祖师在上，常言弟不教，师之过，子不教，父之过，望老祖千万别怪罪她，要罪就罪咱当师傅的……”然后深深叩了四叩，起身又拜了四拜，他身后，那玉春得弟也跟着叩了拜了，这才让玉琴跪下叩头。
末了师傅转过身来，小声对那老王头说：“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出来唱戏不容易，无论弟子，还是学徒，总还是个孩子，不会的咱教她，不懂的咱说她，不要忒性急，看吓着她。”说完这个话，那边锣鼓催着，下一折开始，师徒们又上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这世上大多的人虽说都是喜欢戏的，喜欢的却都是唱腔，扮相，做派或者味道，在他们来说，戏是看的，或者是听的，说到底是一种娱乐，欣赏罢了！而真正做戏的人，他们眼里，戏与人是不分的，真与假也是不分的，戏即人，人即戏，真就假，假也是真。从今天开始，你入了这个行当，就是入了戏，入戏的人，是不能拿戏当假的，戏就是唱戏人的命，一个人，没有人拿命不当命的，如此这般，这世上才真正有了戏。不然哪里还能叫人哭，叫人笑，叫人跟着那戏里人物，戏里风情吃不下，睡不着，演到底，看到底，甚至十里百里地追着看，叫做不拿住奸臣不煞戏，不看到结尾不走人。
好的角儿，从一化妆，戏衣披上身，他就是那个角里的人了。如若他是戏里的皇上，那从现在开始他便九五至尊，如他演唱会乞丐，从现在开始，他就得把腰弓下来，无论见到谁，都要矮三分……过去的戏，分苦戏，闹戏，武戏和鬼戏，就说这鬼戏里的演员，一经化上妆，穿上戏衣，挂上口条或者白绫，他立马就是鬼了，是不能再跟任何人交谈的，亦不能随意走动，露面天光的。尤其男吊女吊，一般要等到开场后，根据剧情变化，临时画舌头，叫“封嘴口”，舌头画在演员嘴口上，拖在嘴唇外，鲜红的，从上到下，一尺多长，画舌之后的演员，就成了人间之鬼，这个时候的他，必须三缄其口，默默在后台候场，否则便被认为不吉利，是鬼魂附体，阴人作祟，轻者戏班不和，生意受损，压戏不火，重者演员自身便有生命危险……
这天玉琴下场后，一头扎进后台。她原本是个要强的，就沿门要饭也从不曾小了身架，那心是大的，也是高的，如今台上台下给人耻笑，又在自己老家旧户，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心里那个懊恼，竟就恨不得一头在哪里撞死算了！自己对自己说：谁叫你总在人前傲得那样，今儿可见着你的本事了！上场连个步都不会走！你快死了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于是跟自己赌气，便脱了那戏装，摘了头上饰物，随手就扔了，一屁股坐在戏箱上，但等着师傅下了场，当面说一声好走路，好歹是磕了头，拜了师的，不能不辞而别，这个礼数她还懂。
这时就有那老王头，进来拿道具，一看这玉琴在那戏箱上坐着，便失声叫起来：“你……你这个小妮子，你瞧瞧你，坐在哪里了？咋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呢？”
要说这玉琴，今儿第一天入班社就上了场，因是掌班认下的义女，又天生一份戏份，从师傅到杂务，对她都是喜欢的，可再没想到，她这一下场，就给这老王头吆喝得找不着地方！自知或许犯了园子里啥规矩，便忙站起来，又往那凳子上坐了，谁想那老王头仍是不依，掂着她便把她掂起来，说：“那也是你坐的？”
这一回，玉琴再忍不住，就哭起来，以为这老王头难为她。此前她知道，那彩珠是这老王头的侄外孙女，没爹没娘的一个孩子，跟了戏班半年多了，台下没冬没夏的学和练，还没正经上过戏，她这里刚一来，半天不到，师傅就给打上彩上了戏了，没准这老王头是替外孙女嫉妒她，欺生凌小也未可知的，这一想，竟是万分的委屈，大哭着往外就跑……
恰好这时，场上刚演完一场折子戏，师傅随着玉春得弟进到后台，一眼看到老王头按着玉琴的嘴脸，竟吓了一跳，问是怎么了？那老王头这才松开手，说了玉琴坐祖宗排位箱，又坐凳子的事，还在后台放声大哭……总之全是犯忌的事。
原来唱戏的忌讳实在是多，一不小心就犯了忌，比如走在路上，无论石头瓦块再多，都不准拿脚踢的，踢石子就是踢生意，影响戏的红火；下雨若是打伞呢，那伞只能直上直下，不能到处旋转的，说那样便会弄得戏班不安定；还有戏园的后台不准走棋子，一盘棋越走越乱越分散，象征着戏班散伙；吃饭的时候，旦角不能先动筷子；一般后台，凳子都是别有用途，不是给唱戏人坐的，或者为放个物件，或者爬高上低的做个搭手，唱戏的人，后台只冷做戏箱，不准坐椅凳的，若是旦角，就连盔帽箱也是不准坐的，而装有祖师牌位的箱子，那是全班社最大的忌讳，不光所有人不能坐，放在那里也是倍加小心的，再不用说放声大哭了，更是要把整个戏班都断送了的大忌讳。
说实话，此前老王头对这玉琴也是喜欢的，每次见到她跟自己的外孙女一起来园子，他都对她很关照的，有吃的多备一份，有玩的也多出一样，看她和自己的外孙女处处一样的。然而戏行规矩多，师傅要求又格外严格，自己一双眼怕有个不到处，此前私底下曾叮嘱这老王头，替他长着点眼，看着这些孩子们，他的话：苗不理不成树，人不管不成材，孩子们虽然都是好的，可到底是孩子，脾气性格不成形，自己一时管不了自己的时候大多是有的，你年纪大了，跟戏班这多年，规矩是知道的，也知道咱唱戏的种种不易，又是长辈，替我多管管他们，不敢不听的。
这老王头呢？也是砀山一带人，跟师傅是同乡，自打来到戏班，跟着师傅，就拿这里当了自己的家，那是一心一意，一点外心没有的，因而就有了今天，那不懂规矩的玉琴犯了忌不说，甚至在后台放声大哭，这让老王头感觉，这个倔妮子，是该煞煞她的性子，不然这疯张妮子，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这会儿，师傅拉开老王头，把玉琴扶了站一旁，然后叫玉春把祖宗戏箱打开，把梨园老祖李隆基的牌位供上，亲手上了香，跪地祷告：“我家玉琴，刚入社的弟子不懂规矩，梨园祖师在上，常言弟不教，师之过，子不教，父之过，望老祖千万别怪罪她，要罪就罪咱当师傅的……”然后深深叩了四叩，起身又拜了四拜，他身后，那玉春得弟也跟着叩了拜了，这才让玉琴跪下叩头。
末了师傅转过身来，小声对那老王头说：“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出来唱戏不容易，无论弟子，还是学徒，总还是个孩子，不会的咱教她，不懂的咱说她，不要忒性急，看吓着她。”说完这个话，那边锣鼓催着，下一折开始，师徒们又上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