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妹 2、嫁给花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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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春他们的三星社，就是这个时候来到阎口村的。
正是盛夏，一年中最热的那些天，村人一大早下地回来，刚摸着碗，吃了早上饭。那年月男人的饭都聚在场里吃，人多热闹，也是个习惯。吃着饭，家长里短，种瓜点豆，一季的庄稼与营生，也都捞扯捞扯，算是一种交流呢！
这天男人们正就着稀饭馒头拉着家长，就听得有人吆喝一声：“来唱花鼓的了！”
“来的哪一班？”
“三星社。”
“是花妮子的三星社么？”
“可不是？”
“嗯，那花妮子，可唱得好！”
“哈！今夜黑又过瘾了！”
那时节，三星社的花鼓戏在这一带出了名，尤其挂头牌的玉春，那个女扮男装的花旦，无论到了哪里，他那里单一出场，简直就迷倒了一片人。迷他的人里头，有男人也有女人。男人迷他，是他那小小的女人范儿，一个爷们家，把个女人做到那种地步，比女人还女人，叫人不能不费心猜想：这样一个小男子，该是啥样人？他那身段，那做派，怎么就把个女人拿捏得行云流水、秀比嫦娥呢？而那女人迷他呢？迷的他那男儿身，一个把女人的举手投足都掐摸得那般柔若无骨、丝丝入扣的样子，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因而在那样年月，玉春不说是万人迷，也可说是千人迷了。再加之玉春唱的花鼓，人又伶俐，因此上，这一带的人们，就给他起了绰号叫“花妮子”。花是花鼓的花，亦是叫人看不清、眼花缭乱的花，妮子呢？那就是说他的扮相了，实在那就是个女人嘛！
素嫣那时节，正是百无聊赖，爹娘操持，媒人踢破门，说的婚事没一个让她满意，更添了她心里烦恼，这样子一拖再拖，别人不说，爹娘先就厌了她，乡下对她这样妮子也有个说法，叫做不怕丑，不怕俊，就怕挑来挑去没人问。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个小闺女家，一天天这样名声出去了，好人家不敢再登门，那次一等的人家呢，也早有了下家，弄到最后，大抵的下场都不太好的。
正当这素嫣骑虎难下的当儿，花妮子来了！
花妮子不是冲着她素嫣来的，却是自打听到这个名字，素嫣心里就是一跳，那是说不清的跳，就好像心里有个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一样，就连她自己也是好生奇怪：怎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不一样呢？
因素嫣先也在班子里，那也是曾经江湖，这花妮子的名气，多少知道的。不过那时节，自己还是个小妮子，实在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如今经了这么一节子，媒人来往，提婚论嫁，素嫣心里早对自己的前程做过种种掂量，不过掂量也是女孩子家的掂量，在素嫣，无论婚姻嫁人，还是小日子前景，总还是围绕着戏院戏台，或者花鼓场子，无论如何，她的人生总是离不了那戏场了。
如今听人说来了三星社和花妮子，素嫣就动了心，这一呢，也是她年轻气盛，要探一探虚实，也有个攀比，须知素嫣先时戏场上那是正经花旦，不用装不用扮，自个儿往那里一站，自自然然，可她便就再想不通，那假的怎么竟比真的强呢？心里到底不服的。存了这个不服的心思，便就必得一见，看一看人家到底哪里比咱强，咱又哪一点比人不上呢？这再一说呢，过去也总是自己唱，人家听，如今听人唱，看人做，到底也是不同滋味儿呢。
好容易熬到太阳落山，村里人都喝罢了汤，聚集到村东的场院来。场院五六间屋子大，里三层外三层，就挤满了庄里乡里乡亲所有人。素嫣从人缝挤进去，头一眼就看到了周玉春。谁知这一眼不看则罢，一看就把这一生交待了，再也错不开。人说不会看的看热闹，会看的看门道，同是唱花鼓，那素嫣再想不到，花鼓还有这么个唱法，那女角还能有这么个做派！
这个时候，三星社自打成了社，不知不觉也过去了好几年，周师傅有意让玉春红起来，无论走哪里，打的都是他的头牌戏，反正在他看来，这班社早晚也是他们的，如今就让年轻人闯去，只关健节口，给他们磨一下舵便是。
现在这班底好歹也有了五六个人。比较过去，玉春的女角不光唱功腔调更讲究，头饰戏妆也比过去细巧了许多。男角不光戴胡须，文戏多了乌纱帽，武戏还有了刀枪剑戟。顶绣球的花妮子玉春，踩着低跷在场子里走圆场，腰身那个俏，脚底下那个软，倒比那不踩跷的小脚女子走起来还好看。再看那扮相，涂了胭脂粉的一张脸，真正红是红，白是白，还是那双眼，水灵灵的滴溜溜的转，端底是万种风情，全收了在他那眼里，再有是那双手，真是说不出的好，白得冰雪一般，嫩的水葱一样，兰花指一翘，简直就勾死个人。那是比女人还女人的俊，比闺女不闺女的俏。再听他那唱：
辞别了恩父恩母离了门呐啊
小陈奎身背着货箱汗淋淋淋淋淋淋淋淋
要饭的鼓啊，直敲得荷郎郎郎郎郎地响
吆喝声啊梳头篾子还有那个钢挑的针……
南京的胭脂北京的粉
还有这五彩绒线样样新……
同是花鼓戏，那调子从他那嘴里唱出来，竟就像是抽不完的丝，看不见的花，该脆的地方是泉打清石板，该亮处又是阳光照水面，该柔呢，棉团丝绒一样绕着你的心，该刚呢，又是铁板一块顶着你的背，细处是若隐若现的媚，宽处又是沉着稳重的厚。同样是那样的虚词，嗯呀啊的能拖上半里地，可人家就能把你拖到那云彩眼里神仙地里，醉着醉着人就到了那天上，就回不来了，世界就不一样了……还有那白，一字一句打在你的心尖上，那一声声的麻，一点点的痛，叫人懂得那才是字，那才叫念，那才叫白。看了他比照自己，素梅就感觉自己白唱了这多年，至如今才知道什么叫戏。
一场花鼓听下来，直看得素梅心里像着了火，一天到晚，那双脚就像不是她的，有人牵着一样就想往外跑。
玉春的戏在这阎口唱了三天，素嫣听了三晌，一场一节一字一句，惟恐漏下了。一场一场的花鼓听下来，直看得素嫣再不错眼珠，听得她的一颗心往外直跳。等到玉春领着他们的班子离了村，那素嫣情不自禁，就跟上他们走。
三星社的花鼓班子走了一个庄，素嫣跟了一个庄。走了两个庄，她跟了两个庄。又走了一个镇，她跟了一个镇。一来二去跟久了，就惊动了戏班子里的人，说那个大闺女，长得那么好，怎么像个没有人家的一样，总跟着咱们走？
就有那班底里的人，跟她开玩笑，说：“这闺女，你总听俺的戏，也不给俺钱，要这样，时候长了可不行！”
素嫣也是不怯不惧的江湖人，开口就堵人口，说：“不行怎么着？”
“我看这吧，你就嫁给咱这班子里的人吧，嫁了俺的人，才能天天听戏不花钱。”
素嫣不脸红，不怕羞，扬着一张俊气的脸，说：“嫁就嫁。”
那人一听还真有戏，就凑过来说：“俺班子这些人，你嫁谁呢？”
素嫣半真半假：“嫁你家掌班的吧。”
“俺掌班是个老头呢！胡子都白了！”
素嫣怔了一下，她一直都以为，那花妮子玉春就是掌班呢！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不好悔改的，便硬着头皮说：“胡子白了俺也嫁！”
“你这妹子，嫁的不是人，是咱这花鼓班吧？”
“花鼓班就花鼓班。”
“那，咱掌班要有人了呢？”
“咱就给他当二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是盛夏，一年中最热的那些天，村人一大早下地回来，刚摸着碗，吃了早上饭。那年月男人的饭都聚在场里吃，人多热闹，也是个习惯。吃着饭，家长里短，种瓜点豆，一季的庄稼与营生，也都捞扯捞扯，算是一种交流呢！
这天男人们正就着稀饭馒头拉着家长，就听得有人吆喝一声：“来唱花鼓的了！”
“来的哪一班？”
“三星社。”
“是花妮子的三星社么？”
“可不是？”
“嗯，那花妮子，可唱得好！”
“哈！今夜黑又过瘾了！”
那时节，三星社的花鼓戏在这一带出了名，尤其挂头牌的玉春，那个女扮男装的花旦，无论到了哪里，他那里单一出场，简直就迷倒了一片人。迷他的人里头，有男人也有女人。男人迷他，是他那小小的女人范儿，一个爷们家，把个女人做到那种地步，比女人还女人，叫人不能不费心猜想：这样一个小男子，该是啥样人？他那身段，那做派，怎么就把个女人拿捏得行云流水、秀比嫦娥呢？而那女人迷他呢？迷的他那男儿身，一个把女人的举手投足都掐摸得那般柔若无骨、丝丝入扣的样子，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因而在那样年月，玉春不说是万人迷，也可说是千人迷了。再加之玉春唱的花鼓，人又伶俐，因此上，这一带的人们，就给他起了绰号叫“花妮子”。花是花鼓的花，亦是叫人看不清、眼花缭乱的花，妮子呢？那就是说他的扮相了，实在那就是个女人嘛！
素嫣那时节，正是百无聊赖，爹娘操持，媒人踢破门，说的婚事没一个让她满意，更添了她心里烦恼，这样子一拖再拖，别人不说，爹娘先就厌了她，乡下对她这样妮子也有个说法，叫做不怕丑，不怕俊，就怕挑来挑去没人问。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个小闺女家，一天天这样名声出去了，好人家不敢再登门，那次一等的人家呢，也早有了下家，弄到最后，大抵的下场都不太好的。
正当这素嫣骑虎难下的当儿，花妮子来了！
花妮子不是冲着她素嫣来的，却是自打听到这个名字，素嫣心里就是一跳，那是说不清的跳，就好像心里有个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一样，就连她自己也是好生奇怪：怎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不一样呢？
因素嫣先也在班子里，那也是曾经江湖，这花妮子的名气，多少知道的。不过那时节，自己还是个小妮子，实在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如今经了这么一节子，媒人来往，提婚论嫁，素嫣心里早对自己的前程做过种种掂量，不过掂量也是女孩子家的掂量，在素嫣，无论婚姻嫁人，还是小日子前景，总还是围绕着戏院戏台，或者花鼓场子，无论如何，她的人生总是离不了那戏场了。
如今听人说来了三星社和花妮子，素嫣就动了心，这一呢，也是她年轻气盛，要探一探虚实，也有个攀比，须知素嫣先时戏场上那是正经花旦，不用装不用扮，自个儿往那里一站，自自然然，可她便就再想不通，那假的怎么竟比真的强呢？心里到底不服的。存了这个不服的心思，便就必得一见，看一看人家到底哪里比咱强，咱又哪一点比人不上呢？这再一说呢，过去也总是自己唱，人家听，如今听人唱，看人做，到底也是不同滋味儿呢。
好容易熬到太阳落山，村里人都喝罢了汤，聚集到村东的场院来。场院五六间屋子大，里三层外三层，就挤满了庄里乡里乡亲所有人。素嫣从人缝挤进去，头一眼就看到了周玉春。谁知这一眼不看则罢，一看就把这一生交待了，再也错不开。人说不会看的看热闹，会看的看门道，同是唱花鼓，那素嫣再想不到，花鼓还有这么个唱法，那女角还能有这么个做派！
这个时候，三星社自打成了社，不知不觉也过去了好几年，周师傅有意让玉春红起来，无论走哪里，打的都是他的头牌戏，反正在他看来，这班社早晚也是他们的，如今就让年轻人闯去，只关健节口，给他们磨一下舵便是。
现在这班底好歹也有了五六个人。比较过去，玉春的女角不光唱功腔调更讲究，头饰戏妆也比过去细巧了许多。男角不光戴胡须，文戏多了乌纱帽，武戏还有了刀枪剑戟。顶绣球的花妮子玉春，踩着低跷在场子里走圆场，腰身那个俏，脚底下那个软，倒比那不踩跷的小脚女子走起来还好看。再看那扮相，涂了胭脂粉的一张脸，真正红是红，白是白，还是那双眼，水灵灵的滴溜溜的转，端底是万种风情，全收了在他那眼里，再有是那双手，真是说不出的好，白得冰雪一般，嫩的水葱一样，兰花指一翘，简直就勾死个人。那是比女人还女人的俊，比闺女不闺女的俏。再听他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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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春的戏在这阎口唱了三天，素嫣听了三晌，一场一节一字一句，惟恐漏下了。一场一场的花鼓听下来，直看得素嫣再不错眼珠，听得她的一颗心往外直跳。等到玉春领着他们的班子离了村，那素嫣情不自禁，就跟上他们走。
三星社的花鼓班子走了一个庄，素嫣跟了一个庄。走了两个庄，她跟了两个庄。又走了一个镇，她跟了一个镇。一来二去跟久了，就惊动了戏班子里的人，说那个大闺女，长得那么好，怎么像个没有人家的一样，总跟着咱们走？
就有那班底里的人，跟她开玩笑，说：“这闺女，你总听俺的戏，也不给俺钱，要这样，时候长了可不行！”
素嫣也是不怯不惧的江湖人，开口就堵人口，说：“不行怎么着？”
“我看这吧，你就嫁给咱这班子里的人吧，嫁了俺的人，才能天天听戏不花钱。”
素嫣不脸红，不怕羞，扬着一张俊气的脸，说：“嫁就嫁。”
那人一听还真有戏，就凑过来说：“俺班子这些人，你嫁谁呢？”
素嫣半真半假：“嫁你家掌班的吧。”
“俺掌班是个老头呢！胡子都白了！”
素嫣怔了一下，她一直都以为，那花妮子玉春就是掌班呢！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不好悔改的，便硬着头皮说：“胡子白了俺也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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