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6.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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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去梅家灯饰铺子的仓库细细看过余下的孔明灯之后才发现, 这批孔明灯的灯罩上竟被撒上了磷粉。虽因害怕被察觉所用的磷粉并不多，但磷粉何其易燃？只要孔明灯的温度达到一定程度，自会刺激得磷粉忽地燃烧起来, 谁做孔明灯会在上头放磷粉？
很显然, 这场灾难是有人故意为之。
虽暂时还不知他们想要造成这场混乱的目的，但此次事件造成的后果极为严重，梅家定是要负上主要责任。
最晚明日，县衙里应该就会有人找上他。
梅如瑜所料未错，他刚下马车，便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还有不少官兵手执长矛守在梅家门前, 而岭南梅宅的管事齐叔正愁容满面候在大门口。
见梅如瑜回来，齐叔满脸的愁容似在黑暗中见到亮光的飞蛾一般, 一双原本耷拉下垂的眼霎时精神起来, 忙地三两步迎了上来。
然而, 在看到梅如瑜肩上的血迹时, 脸上的惊喜又变成了担忧, “公子受伤了？”
“一些皮外伤。”
梅如瑜应了句, 而后转身，亲自将薛沉烟自马车上扶了下来。
齐叔在看到被自马车里钻出来的小姑娘时微微愣了愣。
今日黄昏时，公子身边的侍卫忍冬忽然回来, 说公子带了位贵客来三水镇, 现在正在赛会上游玩。可能会在三水县住上几日, 让他准备房间。
他们家公子虽每年都会来岭南呆上两个月, 但齐叔却从未见过他往家里带过什么人，便是同性朋友也不曾，故而齐叔对忍冬所说的这位贵客还是颇为好奇。只是忍冬带了这句话回来未多久便被人叫走了，也没对他说太多，故而齐叔对贵客的了解并不多。
他原以为能被公子带回来的贵客应该是和他年龄相当，志同道合的朋友。哪知竟是个才十五岁不到，长得很是好看的小姑娘。
看着公子亲自扶那小姑娘下马车，齐叔当即垂下眼帘，再不敢乱看，只恭恭敬敬道，“县老爷来了，正在花厅等公子，公子是现在过去还是待会再去？”
梅如瑜几乎没怎么想，便温声道，“现在过去，劳烦齐叔先让齐婶把薛姑娘带下去休息。”
薛沉烟却是不赞同地出声道，“你身上的伤不能耽搁太久。”
方才在现场时因为药材和工具有限，她只给梅如瑜简单包扎了一下。此次事情不小，她有些担心师兄去见了县老爷后便直接带去了衙门，耽误了缝合伤口的最佳时机。
齐叔在薛沉烟出声后，又诧异抬头看了看薛沉烟，这姑娘不但是公子带回来的第一个人，似乎还是头一个直接反对公子决定的人。
梅如瑜却是温温笑了笑，安抚道，“我先去看看，若是真要去县衙走一遭，我自会先把身上的伤处理好再过去，师妹无需担心。”
商不与官争，梅如瑜说到底只是个商人。因着身份的特殊和皇帝对他的看重，若非必要情况，他其实是不大愿意让梅家与官府起任何争执，更遑论现在梅家可说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这次三水县的县令都亲自来了梅宅，他自是能配合便会全力配合。
薛沉烟虽还是不放心，但梅如瑜都这样说了，她也知梅家现在在岭南的处境怕是不大好，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叮嘱了句，“那你自己注意些。”
“我会的。”
梅如瑜温和应了一声，便提步往花厅走去。
薛沉烟对齐叔行了个礼，笑着道，“劳烦齐叔了。”
齐叔笑得和蔼，“薛姑娘客气了。”
说起来，齐叔与梅如瑜算是相识很久了，他在梅如瑜才四岁时便认识了他。那时他还是随母姓严，单名一个瑾字。母子二人与齐叔是邻居，严凝主要是靠卖一些字画或是替人代写一些书信来养家。
一个柔弱的女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讨生活，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好在梅如瑜自幼懂事，非但从未给母亲惹过麻烦，还能在严凝忙不过来时，时常在她旁边帮些小忙。严凝病逝前，他也是寸步不离守在她床边。
他家那口子是个心善的人，见母子二人日子不好过，也常常关照他们。
他们夫妇成婚多年却无所出，严凝病逝时他见这孩子一个人跪在床前孤苦无依。与那口子商量过后本是想收养了这孩子。哪知第二日便来了几人，说要带孩子会认祖归宗。
这时他们才知他竟是大户人家遗落在外的独子。
公子被接回去认祖归宗之后，他们夫妇二人便再没见过他。直到六年前，他才再度回三水县，在这儿做起了生意，并买了一座大宅子，又花了重金请他们夫妇二人帮忙看管梅家在岭南的宅子。而他则每年都会来岭南呆上两个月。
原本再度见面，他们夫妇二人是十分高兴的，想与他多说些话。可这孩子不知为何，却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幼时的他乖巧懂事，带人也是真挚热诚，同左邻右舍也总是能笑着说上几句话。而今虽性子温润不失礼数，同人说话时也常常带着温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却似乎总是达不到眼底，举手投足之间也总带了几分冷淡，便是与他的弟弟妹妹们都亲近不起来，更遑论是多年未见的他们。
齐叔原以为是因为太久没见生疏了他才会如此，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再没看到过公子眼底有过淡漠之外的情绪。直到刚刚，在公子安抚这薛姑娘时，他才再度从公子脸上看到了温柔，是毫不掩饰直达眼底的温柔。
光是这一个神情，齐叔便知道，这小姑娘对公子来说，怕是特别的。
所谓爱屋及乌，他关心喜爱公子，对薛沉烟自然也是喜欢的。在把薛沉烟交给自家婆子时，难免同她细说了一番，让她好好照顾薛姑娘。
齐婶已经年近四十，因着保养得宜，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她虽长得有些媚，性子却是个郎爽大方的，对梅如瑜也是真心疼爱。
这些年看着梅如瑜对谁都冷淡疏离不曾上心，齐婶也是心里着急。如今终于有了个能让公子上心的小姑娘，齐婶儿自是欢喜得狠，只恨不得能把她所了解的公子全部说与薛沉烟听，好叫她能够多理解、多喜欢公子几分。
薛沉烟虽说与梅如瑜相交两辈子，但对于梅如瑜回梅家之前的事情，她其实所知不多。如今听得齐婶说起，她自是感兴趣的。
不到一刻钟，这头一次见面的二人便似有了说不完的话。
“你也知这岭南的鬼气候有多折磨人，一般身体底子弱些的，都不容易适应。公子他们刚搬过来没几日，严妹妹就受不了这儿的气候大病了一场，几乎病得下不来床。那时人生地不熟，公子也没找人帮忙，一个人去请大夫到家里给严妹妹看病。可大冬日里，大夫本就不愿出门替人看诊。见来者还是个小孩儿，穿得又不大好，担心他拿不出钱来，让他们白跑一趟，竟没一个人肯去。”
“公子跑了几家之后，便知他们是在担心他没钱，便又干脆跑回家，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去找大夫。可他那时才四岁，怀里揣着那么多钱在大街上走，结果那救命钱被有心人盯上骗了去。”齐婶说到这儿，风韵犹存的脸上明显带了几分心疼，“那孩子在大街上哭得可怜的哟！”
虽薛沉烟是拜的无涯先生为师，可真正教导薛沉烟的，却是梅如瑜。在薛沉烟心里，梅如瑜一直都是温润却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她虽知他幼时随母亲流落在外过得不大好，回梅家后的日子也颇为艰难，却从没想过他竟被人骗光所有的钱，更没想过钱被骗之后，他竟会在大街上哭。
可再一想，又觉得这似乎也很正常，那时他才四岁啊。
她四岁时父亲还常常把她放到脖子上带她去逛街，身后总是跟着一群人，她若想要什么，只要说一说，便自会有人送她。
可师兄四岁时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照顾病得起不来床的亲人，四处为她寻医问药。没人肯来治他母亲，他便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去请大夫，然而却被天杀的骗子把钱全骗走了。
当时他心里该有多自责，多难过，又该有多害怕？
听着齐婶的叙述，薛沉烟几乎能够想象到四岁小娃娃唯一亲人的救命钱被骗之后在街上大哭时的场景。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心疼，只想着若那时能够遇到师兄便好了。他待她这么好，她定不会让他哭得那么难过。然而再一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不着边际了，那时她还没出生呢？
对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无语了一下，薛沉烟又问道，“后来呢？”
齐婶道，“后来啊，刚好我那口子那时送货路过，见一小孩儿在大街上哭得可怜，便问了缘由。”
“一问便猜到了，那便知便是三水县的一个欺软怕硬的无赖，专骗一些无知妇孺和小孩的钱。我那口子是个爱做英雄的，便带着人去把钱追回来了，又亲自带着他去寻了大夫。”
说罢，齐婶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姑娘别看公子现在与谁都不亲近，但我可保证，他绝对是个懂得珍惜的。旁人待他好三分，他便会待人好七分。”
齐婶一直知道，梅如瑜让她家那口子来管家，并非因为她家那口子有多能干。她自己的夫君有几斤几两重，她是知道的，可以说除了心地好一些，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庸庸碌碌了大半辈子。他那点本事，莫说做管事，便是做压抑怕都会有人嫌弃。可公子却一回岭南便找上他们，并请了他来管梅宅的诸事。
梅家在岭南的宅子人并不多，公子一年到头也就来岭南两个月，管这宅子不知比他先前那份工要轻松上多少。然而公子光开给他那口子的月钱，就比他上一份工一年的收入还要多。更别说逢年过节，公子不管在不在岭南，都会让人给他们送上许多礼品过去。
公子做这些，也无非是因为感念他幼时他们曾帮过他而已。
只是不管公子待人多好，嘴上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甜言蜜语，待人也总是温和中带着疏离。若非了解他过去的人，哪会知道他的真实用心呢？
齐婶担心眼前这看起来似乎还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也不懂，便跟小姑娘特意多提了一句。
若换成前世不到十五岁的薛沉烟或许不会懂，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经历了那么多，看着师兄前世今生为梅家、为师父、为她做的那些事情，她又怎么会不懂？
因为他在梅家立足最为困难的时候，是梅二老爷伸手帮了他一把，他便一直倾心教导大家都不看好的梅如意，帮他收拾乱摊子，手把手教他如何接手梅家。因为师父对他有教导之恩，他便在师父惹下祸事身亡后，明知自己答应陛下入朝为官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却还是选择答应入朝，尽力替师父补救他犯下的错。因为她在无人记得他的生辰时，送过他一次生辰礼物，他便一直护她、帮她，甚至离开盛京前都还在担心她，而把梅家属于他的那块五瓣梅玉珏给了她。
今生也是，因为她饶了梅如香一命，又帮梅如君传了个消息给他，他便在明知入梦魇会导致什么后果时，还是决定了要救她。
他似乎一直都这样，虽对人不大热情，却总是默默记住旁人对他的好，然后尽己所能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回报。难得的是，齐叔和齐婶能够理解师兄的用心，并且不含任何私欲真心对待师兄。薛沉烟挺替他高兴，对齐婶也越发觉得亲近。
她笑了笑，回应齐婶，“是啊，师兄他一直如此。”
齐婶见薛沉烟能够理解公子，也很是欣慰，正欲再说些公子幼时的趣事，却忽然看到了薛沉烟袖间的玉珏。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打了打自己，道，“瞧我也是瞎操心了！公子既已同姑娘表明了心意，姑娘应该是懂公子的，哪还需要我这老婆子来多说！”
薛沉烟却是被齐婶的话说得怔了怔，有些不解，“表明心意？”
她脸上满是疑惑，似是全然不知那五瓣梅玉珏的含义。
齐婶只觉一阵愕然，脑袋还未反应过来，手便指着薛沉烟身上露出一个角玉珏，问道，“薛姑娘不知道这玉珏？”
薛沉烟蹙了蹙眉，将袖间玉珏取了出来，小心翼翼问道，“这玉珏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五瓣梅的玉珏是师兄醒来那日，她离开时他给她的，那时他笑说，“我知师妹连夜赶来岭南是为养我身体，这些日子辛苦师妹了。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如何感谢师妹，便想将这玉珏赠与师妹。可你那时说我像是在交代后事不大吉利不肯收，现在我已大好，师妹可愿收了我的礼物？”
她想说她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可这已是他第二次把这件东西送她，她也不好拒绝，便收下了，只想着大不了回盛京之后，再送他一件价值相等的礼物便是。
薛沉烟原以为这玉珏除去能调配梅家资源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特殊意义，可看齐婶的颜色却似乎并不止于此。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前世容宁的所作所为，心底竟隐隐有了个颇为荒唐的猜测。
可转眼一想，却又觉得那个猜测应是不可能。
前世师兄待她虽好，但却从未对她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表示，在她想追容宁时，是师兄尽己所能的帮她，在得知她要与容宁成婚时，师兄也是真心实意祝福她的。
容宁对她与师兄关系太近心存介意时，她也曾疑惑过师兄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可在看到她为了容宁刻意疏远他，他都没有表现出半分失落，更未曾主动来找过她之后，她便打消了自己心底的疑虑，想是自己多虑了。
而且她觉得，若是真的中意一个人，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皆是瞒不了任何人的。
譬如前世她喜欢容宁，即便是她什么都不说不做，但只要见过她看容宁眼神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便是容宁那种性格冷清，并不大喜欢情绪外露的，在成婚后的相处中，她也曾感觉到过容宁是喜欢过她的。
虽因为后来病倒记忆有所磨灭，让她不断的忘记容宁喜欢她的事实。可在今生记忆苏醒之后，再想起容宁当时看她的眼神，她也没办法否认，容宁是真的喜欢过她，而且将军府里的人都从未怀疑过容宁待她的心。
可师兄待她，不止是她，便是连她身边的人，也确确实实没有谁觉得师兄对她有男女之情。
若真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正懵圈着，齐婶愕然过后似终于下定决心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姑娘也看到了，那玉珏上有个‘瑜’字，想必姑娘应该知道，梅家每个本家的孩子都有这样一块玉珏，且上头都会刻上自己的名字吧？”
薛沉烟点头，道，“知道。”
齐婶又道，“那姑娘可知，梅家的玉珏送人之前都会通知所有梅家的人，若梅家的人将这玉珏主动赠与别人，便就表示那人凭着玉珏便可调动他在梅家能调动的所有资源？”
薛沉烟依旧点头，“知道。”
见薛姑娘的神情，齐婶便知公子定然只是将玉珏给了她，却没有告诉她这玉珏的真正含义。她暗暗叹息一声，才接着道，“那姑娘可知，这梅花玉珏对梅家人来说，其实便就代表着他们自己，他们只会将自己赠与想一生相伴的人？告知梅家所有的人，便也就是在对梅家宣告这个人的身份？”
灯火之下，齐婶的眼里带了几分心疼。
竟真是这样么？
薛沉烟闻言，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昏，喃喃道，“我真不知道师兄他若是知道，我”
她话还未说完，却忽听有人在外头齐叔的声音传来，“公子不是说有些事情要亲自和薛姑娘交代吗？”
她听到声音，几乎是立刻起身打开门奔了出去，可她出得院子时，却只见齐叔站在门口阴影处叹息，而梅如瑜已然不见踪影。
薛沉烟想问齐叔方才师兄是否来过，齐叔却是在她出声前朝着她行了一礼，开口道，“公子说他现在有急事要去一趟县衙，若是薛姑娘有什么要问他的，待他明日回来，便一一为姑娘解答。”
看着齐叔弯下的身子，薛沉烟怔了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嗯。”
见到薛沉烟这一系列反应，齐婶便已确定她先前并不知公子的心意。非但不知，怕是还从未朝着这个方向想过。而公子没对薛姑娘表明过心意，只怕也是因为知道她从未朝这个地方想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但她总觉得，若真中意一个人，在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她再好那也是白搭，这才决定试一试。
至于薛姑娘，看她的样子，怕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她方才说的事情，恰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薛沉烟回到房间后，她便也退下了。
梅宅门口，三水县的县令胡玉达站在石阶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总感觉略有些头疼。
说起来，他到任三水县也不过才四个月，可这四个月三水县就没消停过。
先是中原地区大批的商人涌进岭南买粮，岭南每年夏秋交替时气候都最为潮湿，多的是粮食放着发霉，如今有大批商人来买走，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儿。
哪知没好多久，梅家就参合进来了，若来的是旁人便也罢了，可偏偏来的还是梅家最不靠谱的那位梅二公子。
他原就是从青州调过来的，对梅二公子不靠谱的名声自然有所耳闻，当时在家门口碰到梅二公子时，他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还存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他或许就是来游玩的？
然而事实证明，人真的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梅二公子来了没多久，就给他搞了一件大事儿。
哄抬粮价打乱市场平衡导致发生暴动。
也幸好他有个靠谱的大哥，在事态还没发生到不可控制时赶了过来，以铁血的手腕稳住了局势。
许是因为有梅家老大坐镇，梅如意这两个月的表现，忽然一反常态，靠谱得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只要梅老大不离开，三水县应该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哪知他的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去，梅家便又出事了！
今日是三水县最为热闹的日子，办完最后一件事情下衙之后已经有些晚了，他本打算回家换身衣服便去逛赛会与民同乐。
结果刚出衙门，便有人来报案，说出人命了。
——做孔明灯卖的吴老板死了！
这么人命关天的事，他自是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当即便带着人往吴老板家里去了。
吴老板是被人用绳索勒死在房中的，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手里还握着梅家灯饰铺子陈掌柜的玉牌。
他又下令让人去逮捕陈掌柜，然而命令刚下出去，却又见远处天上孔明灯忽然燃起来了，紧接着赛会上便起了大火！
几乎多半三水县的人都聚集在那一块儿啊！这可怎么得了？
他当机立断，连忙又让人调来了县城里的所有水车和大夫，组织人去赶过去灭火。
最后火是灭了，可伤亡也是惨重。
而在这时，派去寻陈掌柜的人也回来了，两手空空回来的，说陈管事逃了。
一桩谋杀案，再加天灯火灾事件皆与梅家有关系。他今晚注定是睡不好觉了，又火急火燎地下令，让人来带梅家的负责人去衙门连夜审问。
下令之后，他才忽然想起现在岭南梅家的负责人是那位连陛下都十分看中的家主梅如瑜，而梅如瑜似乎是个身体不大好的，今日发生的这两桩事情虽都与梅家有关系，却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梅如瑜所做，请他过去也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问一些问题。
他担心自己那群粗汉子手下下手太重，将这位陛下看重的人得罪透了，便干脆亲自带人过来请了。
好在梅如瑜是个讲道理的，他只稍稍同他说明了情况，他便同意随他回衙门一趟。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梅家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疏忽？若此时真查明是梅如瑜所做，他是该秉公办理呢？还是该徇私枉法呢？
胡玉达正头疼着，梅如瑜便出来了。
“大人。”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神色却似乎比方才还要苍白一些。
胡玉达忽然有些担心他，便问了句，“要不明日你再过去？”
他是想着，梅如瑜既然已经答应了跟他回县衙，应该是不会逃的。
哪知，梅如瑜却是摇了摇头，温温笑道，“不必了。”
他说不必，胡玉达也未勉强，下了台阶又上了马车。
梅如瑜临走时转身望了望梅宅的大门，眼色有些黯淡。
方才他原是想同师妹说他得去县衙一趟，免得她担心。哪知走到门口时恰好听到齐婶问师妹是否知道那玉珏的真正含义。
其实自服用雪中炭之后，他便忆起了许多前世的事情。
他知道，前世他喜欢薛沉烟，只是他克制得很好，从未做过半点越距的事，也从未表露出过半点对薛沉烟男女之情，除了他自己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对薛沉烟的心思，都以为他是因师父临终嘱托才会百般照顾她。
莫说薛沉烟和旁人不知晓，便是最后质问他的梅如意也是在得知他把五瓣梅的玉珏送给了薛沉烟之后才知晓的。
许是因为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感情，今生他虽将五瓣梅的玉珏送给了薛沉烟，却暂时还没有做好亲自同薛沉烟表明心意的准备。
齐婶今日的举动着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在听到薛沉烟说“我真不知道师兄他若是知道”时，他忽然不大想听她的答案了，他担心她会说出若是知道，定不会接受玉珏这句话来。
深夜的三水县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唯有官兵骑马走路的声音。
梅如瑜想起薛沉烟听到齐叔的声音后猛然开门的身影，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总归不能躲避她一辈子，明日明日若她再问起，他便再不克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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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 这场灾难是有人故意为之。
虽暂时还不知他们想要造成这场混乱的目的，但此次事件造成的后果极为严重，梅家定是要负上主要责任。
最晚明日，县衙里应该就会有人找上他。
梅如瑜所料未错，他刚下马车，便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还有不少官兵手执长矛守在梅家门前, 而岭南梅宅的管事齐叔正愁容满面候在大门口。
见梅如瑜回来，齐叔满脸的愁容似在黑暗中见到亮光的飞蛾一般, 一双原本耷拉下垂的眼霎时精神起来, 忙地三两步迎了上来。
然而, 在看到梅如瑜肩上的血迹时, 脸上的惊喜又变成了担忧, “公子受伤了？”
“一些皮外伤。”
梅如瑜应了句, 而后转身，亲自将薛沉烟自马车上扶了下来。
齐叔在看到被自马车里钻出来的小姑娘时微微愣了愣。
今日黄昏时，公子身边的侍卫忍冬忽然回来, 说公子带了位贵客来三水镇, 现在正在赛会上游玩。可能会在三水县住上几日, 让他准备房间。
他们家公子虽每年都会来岭南呆上两个月, 但齐叔却从未见过他往家里带过什么人，便是同性朋友也不曾，故而齐叔对忍冬所说的这位贵客还是颇为好奇。只是忍冬带了这句话回来未多久便被人叫走了，也没对他说太多，故而齐叔对贵客的了解并不多。
他原以为能被公子带回来的贵客应该是和他年龄相当，志同道合的朋友。哪知竟是个才十五岁不到，长得很是好看的小姑娘。
看着公子亲自扶那小姑娘下马车，齐叔当即垂下眼帘，再不敢乱看，只恭恭敬敬道，“县老爷来了，正在花厅等公子，公子是现在过去还是待会再去？”
梅如瑜几乎没怎么想，便温声道，“现在过去，劳烦齐叔先让齐婶把薛姑娘带下去休息。”
薛沉烟却是不赞同地出声道，“你身上的伤不能耽搁太久。”
方才在现场时因为药材和工具有限，她只给梅如瑜简单包扎了一下。此次事情不小，她有些担心师兄去见了县老爷后便直接带去了衙门，耽误了缝合伤口的最佳时机。
齐叔在薛沉烟出声后，又诧异抬头看了看薛沉烟，这姑娘不但是公子带回来的第一个人，似乎还是头一个直接反对公子决定的人。
梅如瑜却是温温笑了笑，安抚道，“我先去看看，若是真要去县衙走一遭，我自会先把身上的伤处理好再过去，师妹无需担心。”
商不与官争，梅如瑜说到底只是个商人。因着身份的特殊和皇帝对他的看重，若非必要情况，他其实是不大愿意让梅家与官府起任何争执，更遑论现在梅家可说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这次三水县的县令都亲自来了梅宅，他自是能配合便会全力配合。
薛沉烟虽还是不放心，但梅如瑜都这样说了，她也知梅家现在在岭南的处境怕是不大好，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叮嘱了句，“那你自己注意些。”
“我会的。”
梅如瑜温和应了一声，便提步往花厅走去。
薛沉烟对齐叔行了个礼，笑着道，“劳烦齐叔了。”
齐叔笑得和蔼，“薛姑娘客气了。”
说起来，齐叔与梅如瑜算是相识很久了，他在梅如瑜才四岁时便认识了他。那时他还是随母姓严，单名一个瑾字。母子二人与齐叔是邻居，严凝主要是靠卖一些字画或是替人代写一些书信来养家。
一个柔弱的女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讨生活，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好在梅如瑜自幼懂事，非但从未给母亲惹过麻烦，还能在严凝忙不过来时，时常在她旁边帮些小忙。严凝病逝前，他也是寸步不离守在她床边。
他家那口子是个心善的人，见母子二人日子不好过，也常常关照他们。
他们夫妇成婚多年却无所出，严凝病逝时他见这孩子一个人跪在床前孤苦无依。与那口子商量过后本是想收养了这孩子。哪知第二日便来了几人，说要带孩子会认祖归宗。
这时他们才知他竟是大户人家遗落在外的独子。
公子被接回去认祖归宗之后，他们夫妇二人便再没见过他。直到六年前，他才再度回三水县，在这儿做起了生意，并买了一座大宅子，又花了重金请他们夫妇二人帮忙看管梅家在岭南的宅子。而他则每年都会来岭南呆上两个月。
原本再度见面，他们夫妇二人是十分高兴的，想与他多说些话。可这孩子不知为何，却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幼时的他乖巧懂事，带人也是真挚热诚，同左邻右舍也总是能笑着说上几句话。而今虽性子温润不失礼数，同人说话时也常常带着温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却似乎总是达不到眼底，举手投足之间也总带了几分冷淡，便是与他的弟弟妹妹们都亲近不起来，更遑论是多年未见的他们。
齐叔原以为是因为太久没见生疏了他才会如此，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再没看到过公子眼底有过淡漠之外的情绪。直到刚刚，在公子安抚这薛姑娘时，他才再度从公子脸上看到了温柔，是毫不掩饰直达眼底的温柔。
光是这一个神情，齐叔便知道，这小姑娘对公子来说，怕是特别的。
所谓爱屋及乌，他关心喜爱公子，对薛沉烟自然也是喜欢的。在把薛沉烟交给自家婆子时，难免同她细说了一番，让她好好照顾薛姑娘。
齐婶已经年近四十，因着保养得宜，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她虽长得有些媚，性子却是个郎爽大方的，对梅如瑜也是真心疼爱。
这些年看着梅如瑜对谁都冷淡疏离不曾上心，齐婶也是心里着急。如今终于有了个能让公子上心的小姑娘，齐婶儿自是欢喜得狠，只恨不得能把她所了解的公子全部说与薛沉烟听，好叫她能够多理解、多喜欢公子几分。
薛沉烟虽说与梅如瑜相交两辈子，但对于梅如瑜回梅家之前的事情，她其实所知不多。如今听得齐婶说起，她自是感兴趣的。
不到一刻钟，这头一次见面的二人便似有了说不完的话。
“你也知这岭南的鬼气候有多折磨人，一般身体底子弱些的，都不容易适应。公子他们刚搬过来没几日，严妹妹就受不了这儿的气候大病了一场，几乎病得下不来床。那时人生地不熟，公子也没找人帮忙，一个人去请大夫到家里给严妹妹看病。可大冬日里，大夫本就不愿出门替人看诊。见来者还是个小孩儿，穿得又不大好，担心他拿不出钱来，让他们白跑一趟，竟没一个人肯去。”
“公子跑了几家之后，便知他们是在担心他没钱，便又干脆跑回家，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去找大夫。可他那时才四岁，怀里揣着那么多钱在大街上走，结果那救命钱被有心人盯上骗了去。”齐婶说到这儿，风韵犹存的脸上明显带了几分心疼，“那孩子在大街上哭得可怜的哟！”
虽薛沉烟是拜的无涯先生为师，可真正教导薛沉烟的，却是梅如瑜。在薛沉烟心里，梅如瑜一直都是温润却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她虽知他幼时随母亲流落在外过得不大好，回梅家后的日子也颇为艰难，却从没想过他竟被人骗光所有的钱，更没想过钱被骗之后，他竟会在大街上哭。
可再一想，又觉得这似乎也很正常，那时他才四岁啊。
她四岁时父亲还常常把她放到脖子上带她去逛街，身后总是跟着一群人，她若想要什么，只要说一说，便自会有人送她。
可师兄四岁时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照顾病得起不来床的亲人，四处为她寻医问药。没人肯来治他母亲，他便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去请大夫，然而却被天杀的骗子把钱全骗走了。
当时他心里该有多自责，多难过，又该有多害怕？
听着齐婶的叙述，薛沉烟几乎能够想象到四岁小娃娃唯一亲人的救命钱被骗之后在街上大哭时的场景。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心疼，只想着若那时能够遇到师兄便好了。他待她这么好，她定不会让他哭得那么难过。然而再一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不着边际了，那时她还没出生呢？
对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无语了一下，薛沉烟又问道，“后来呢？”
齐婶道，“后来啊，刚好我那口子那时送货路过，见一小孩儿在大街上哭得可怜，便问了缘由。”
“一问便猜到了，那便知便是三水县的一个欺软怕硬的无赖，专骗一些无知妇孺和小孩的钱。我那口子是个爱做英雄的，便带着人去把钱追回来了，又亲自带着他去寻了大夫。”
说罢，齐婶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姑娘别看公子现在与谁都不亲近，但我可保证，他绝对是个懂得珍惜的。旁人待他好三分，他便会待人好七分。”
齐婶一直知道，梅如瑜让她家那口子来管家，并非因为她家那口子有多能干。她自己的夫君有几斤几两重，她是知道的，可以说除了心地好一些，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庸庸碌碌了大半辈子。他那点本事，莫说做管事，便是做压抑怕都会有人嫌弃。可公子却一回岭南便找上他们，并请了他来管梅宅的诸事。
梅家在岭南的宅子人并不多，公子一年到头也就来岭南两个月，管这宅子不知比他先前那份工要轻松上多少。然而公子光开给他那口子的月钱，就比他上一份工一年的收入还要多。更别说逢年过节，公子不管在不在岭南，都会让人给他们送上许多礼品过去。
公子做这些，也无非是因为感念他幼时他们曾帮过他而已。
只是不管公子待人多好，嘴上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甜言蜜语，待人也总是温和中带着疏离。若非了解他过去的人，哪会知道他的真实用心呢？
齐婶担心眼前这看起来似乎还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也不懂，便跟小姑娘特意多提了一句。
若换成前世不到十五岁的薛沉烟或许不会懂，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经历了那么多，看着师兄前世今生为梅家、为师父、为她做的那些事情，她又怎么会不懂？
因为他在梅家立足最为困难的时候，是梅二老爷伸手帮了他一把，他便一直倾心教导大家都不看好的梅如意，帮他收拾乱摊子，手把手教他如何接手梅家。因为师父对他有教导之恩，他便在师父惹下祸事身亡后，明知自己答应陛下入朝为官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却还是选择答应入朝，尽力替师父补救他犯下的错。因为她在无人记得他的生辰时，送过他一次生辰礼物，他便一直护她、帮她，甚至离开盛京前都还在担心她，而把梅家属于他的那块五瓣梅玉珏给了她。
今生也是，因为她饶了梅如香一命，又帮梅如君传了个消息给他，他便在明知入梦魇会导致什么后果时，还是决定了要救她。
他似乎一直都这样，虽对人不大热情，却总是默默记住旁人对他的好，然后尽己所能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回报。难得的是，齐叔和齐婶能够理解师兄的用心，并且不含任何私欲真心对待师兄。薛沉烟挺替他高兴，对齐婶也越发觉得亲近。
她笑了笑，回应齐婶，“是啊，师兄他一直如此。”
齐婶见薛沉烟能够理解公子，也很是欣慰，正欲再说些公子幼时的趣事，却忽然看到了薛沉烟袖间的玉珏。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打了打自己，道，“瞧我也是瞎操心了！公子既已同姑娘表明了心意，姑娘应该是懂公子的，哪还需要我这老婆子来多说！”
薛沉烟却是被齐婶的话说得怔了怔，有些不解，“表明心意？”
她脸上满是疑惑，似是全然不知那五瓣梅玉珏的含义。
齐婶只觉一阵愕然，脑袋还未反应过来，手便指着薛沉烟身上露出一个角玉珏，问道，“薛姑娘不知道这玉珏？”
薛沉烟蹙了蹙眉，将袖间玉珏取了出来，小心翼翼问道，“这玉珏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五瓣梅的玉珏是师兄醒来那日，她离开时他给她的，那时他笑说，“我知师妹连夜赶来岭南是为养我身体，这些日子辛苦师妹了。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如何感谢师妹，便想将这玉珏赠与师妹。可你那时说我像是在交代后事不大吉利不肯收，现在我已大好，师妹可愿收了我的礼物？”
她想说她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可这已是他第二次把这件东西送她，她也不好拒绝，便收下了，只想着大不了回盛京之后，再送他一件价值相等的礼物便是。
薛沉烟原以为这玉珏除去能调配梅家资源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特殊意义，可看齐婶的颜色却似乎并不止于此。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前世容宁的所作所为，心底竟隐隐有了个颇为荒唐的猜测。
可转眼一想，却又觉得那个猜测应是不可能。
前世师兄待她虽好，但却从未对她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表示，在她想追容宁时，是师兄尽己所能的帮她，在得知她要与容宁成婚时，师兄也是真心实意祝福她的。
容宁对她与师兄关系太近心存介意时，她也曾疑惑过师兄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可在看到她为了容宁刻意疏远他，他都没有表现出半分失落，更未曾主动来找过她之后，她便打消了自己心底的疑虑，想是自己多虑了。
而且她觉得，若是真的中意一个人，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皆是瞒不了任何人的。
譬如前世她喜欢容宁，即便是她什么都不说不做，但只要见过她看容宁眼神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便是容宁那种性格冷清，并不大喜欢情绪外露的，在成婚后的相处中，她也曾感觉到过容宁是喜欢过她的。
虽因为后来病倒记忆有所磨灭，让她不断的忘记容宁喜欢她的事实。可在今生记忆苏醒之后，再想起容宁当时看她的眼神，她也没办法否认，容宁是真的喜欢过她，而且将军府里的人都从未怀疑过容宁待她的心。
可师兄待她，不止是她，便是连她身边的人，也确确实实没有谁觉得师兄对她有男女之情。
若真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正懵圈着，齐婶愕然过后似终于下定决心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姑娘也看到了，那玉珏上有个‘瑜’字，想必姑娘应该知道，梅家每个本家的孩子都有这样一块玉珏，且上头都会刻上自己的名字吧？”
薛沉烟点头，道，“知道。”
齐婶又道，“那姑娘可知，梅家的玉珏送人之前都会通知所有梅家的人，若梅家的人将这玉珏主动赠与别人，便就表示那人凭着玉珏便可调动他在梅家能调动的所有资源？”
薛沉烟依旧点头，“知道。”
见薛姑娘的神情，齐婶便知公子定然只是将玉珏给了她，却没有告诉她这玉珏的真正含义。她暗暗叹息一声，才接着道，“那姑娘可知，这梅花玉珏对梅家人来说，其实便就代表着他们自己，他们只会将自己赠与想一生相伴的人？告知梅家所有的人，便也就是在对梅家宣告这个人的身份？”
灯火之下，齐婶的眼里带了几分心疼。
竟真是这样么？
薛沉烟闻言，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昏，喃喃道，“我真不知道师兄他若是知道，我”
她话还未说完，却忽听有人在外头齐叔的声音传来，“公子不是说有些事情要亲自和薛姑娘交代吗？”
她听到声音，几乎是立刻起身打开门奔了出去，可她出得院子时，却只见齐叔站在门口阴影处叹息，而梅如瑜已然不见踪影。
薛沉烟想问齐叔方才师兄是否来过，齐叔却是在她出声前朝着她行了一礼，开口道，“公子说他现在有急事要去一趟县衙，若是薛姑娘有什么要问他的，待他明日回来，便一一为姑娘解答。”
看着齐叔弯下的身子，薛沉烟怔了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嗯。”
见到薛沉烟这一系列反应，齐婶便已确定她先前并不知公子的心意。非但不知，怕是还从未朝着这个方向想过。而公子没对薛姑娘表明过心意，只怕也是因为知道她从未朝这个地方想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但她总觉得，若真中意一个人，在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她再好那也是白搭，这才决定试一试。
至于薛姑娘，看她的样子，怕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她方才说的事情，恰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薛沉烟回到房间后，她便也退下了。
梅宅门口，三水县的县令胡玉达站在石阶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总感觉略有些头疼。
说起来，他到任三水县也不过才四个月，可这四个月三水县就没消停过。
先是中原地区大批的商人涌进岭南买粮，岭南每年夏秋交替时气候都最为潮湿，多的是粮食放着发霉，如今有大批商人来买走，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儿。
哪知没好多久，梅家就参合进来了，若来的是旁人便也罢了，可偏偏来的还是梅家最不靠谱的那位梅二公子。
他原就是从青州调过来的，对梅二公子不靠谱的名声自然有所耳闻，当时在家门口碰到梅二公子时，他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还存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他或许就是来游玩的？
然而事实证明，人真的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梅二公子来了没多久，就给他搞了一件大事儿。
哄抬粮价打乱市场平衡导致发生暴动。
也幸好他有个靠谱的大哥，在事态还没发生到不可控制时赶了过来，以铁血的手腕稳住了局势。
许是因为有梅家老大坐镇，梅如意这两个月的表现，忽然一反常态，靠谱得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只要梅老大不离开，三水县应该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哪知他的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去，梅家便又出事了！
今日是三水县最为热闹的日子，办完最后一件事情下衙之后已经有些晚了，他本打算回家换身衣服便去逛赛会与民同乐。
结果刚出衙门，便有人来报案，说出人命了。
——做孔明灯卖的吴老板死了！
这么人命关天的事，他自是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当即便带着人往吴老板家里去了。
吴老板是被人用绳索勒死在房中的，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手里还握着梅家灯饰铺子陈掌柜的玉牌。
他又下令让人去逮捕陈掌柜，然而命令刚下出去，却又见远处天上孔明灯忽然燃起来了，紧接着赛会上便起了大火！
几乎多半三水县的人都聚集在那一块儿啊！这可怎么得了？
他当机立断，连忙又让人调来了县城里的所有水车和大夫，组织人去赶过去灭火。
最后火是灭了，可伤亡也是惨重。
而在这时，派去寻陈掌柜的人也回来了，两手空空回来的，说陈管事逃了。
一桩谋杀案，再加天灯火灾事件皆与梅家有关系。他今晚注定是睡不好觉了，又火急火燎地下令，让人来带梅家的负责人去衙门连夜审问。
下令之后，他才忽然想起现在岭南梅家的负责人是那位连陛下都十分看中的家主梅如瑜，而梅如瑜似乎是个身体不大好的，今日发生的这两桩事情虽都与梅家有关系，却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梅如瑜所做，请他过去也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问一些问题。
他担心自己那群粗汉子手下下手太重，将这位陛下看重的人得罪透了，便干脆亲自带人过来请了。
好在梅如瑜是个讲道理的，他只稍稍同他说明了情况，他便同意随他回衙门一趟。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梅家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疏忽？若此时真查明是梅如瑜所做，他是该秉公办理呢？还是该徇私枉法呢？
胡玉达正头疼着，梅如瑜便出来了。
“大人。”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神色却似乎比方才还要苍白一些。
胡玉达忽然有些担心他，便问了句，“要不明日你再过去？”
他是想着，梅如瑜既然已经答应了跟他回县衙，应该是不会逃的。
哪知，梅如瑜却是摇了摇头，温温笑道，“不必了。”
他说不必，胡玉达也未勉强，下了台阶又上了马车。
梅如瑜临走时转身望了望梅宅的大门，眼色有些黯淡。
方才他原是想同师妹说他得去县衙一趟，免得她担心。哪知走到门口时恰好听到齐婶问师妹是否知道那玉珏的真正含义。
其实自服用雪中炭之后，他便忆起了许多前世的事情。
他知道，前世他喜欢薛沉烟，只是他克制得很好，从未做过半点越距的事，也从未表露出过半点对薛沉烟男女之情，除了他自己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对薛沉烟的心思，都以为他是因师父临终嘱托才会百般照顾她。
莫说薛沉烟和旁人不知晓，便是最后质问他的梅如意也是在得知他把五瓣梅的玉珏送给了薛沉烟之后才知晓的。
许是因为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感情，今生他虽将五瓣梅的玉珏送给了薛沉烟，却暂时还没有做好亲自同薛沉烟表明心意的准备。
齐婶今日的举动着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在听到薛沉烟说“我真不知道师兄他若是知道”时，他忽然不大想听她的答案了，他担心她会说出若是知道，定不会接受玉珏这句话来。
深夜的三水县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唯有官兵骑马走路的声音。
梅如瑜想起薛沉烟听到齐叔的声音后猛然开门的身影，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总归不能躲避她一辈子，明日明日若她再问起，他便再不克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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