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5.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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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宁原在离开岭南时便做好此次一别, 几年之内都再见不到薛沉烟的打算。纵然他也不愿如此,可若现在北昭大患不平定,将来大周内有外患时, 宣平侯在南境就多一份孤立无援的危险。

    只是, 如今他的身体虽能赶路,却再也不能如来时那般日夜奔波。

    他与许悠行至三水县时,已近黄昏,原本就打算在三水县歇息一晚,明日再继续启程回京,没想恰逢三水县举办的秋色赛会。

    许悠自幼在灵溪谷长大, 连稍微大型一些的祭祀活动都未曾见过, 听闻三水县有这般热闹的祭祀,自是不肯乖乖呆在客栈里。刚一放下行礼, 便拖着容宁出来四处乱晃。

    他们都未曾想过, 今日居然能在这儿遇到薛沉烟。

    容宁虽说觉得让许嵘与薛沉烟的关系止步于此是最好的, 可如今再碰到薛沉烟, 他心底其实很欢喜, 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快地摘下面具。

    许悠也为容宁高兴, 在她看来,战场上的生死都是无法预测的,她本就觉得容宁为薛沉烟做了那么多, 若是去战场前都只能悄悄离开, 连和薛沉烟好好道个别的机会都没有, 未免也太过可惜。如今碰到薛沉烟, 许悠只觉得,这大约是老天都看不过去,想给容宁一次好好告别的机会,当下便提议不如大家一行一起。

    随着日头落山,夜幕降临。三水县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各色灯笼,大街小巷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也都手执着夜灯。一眼望去,各色夜灯交汇在一起,犹如一片绚烂灯海,煞是好看。

    灯海之中,许悠拉着薛沉烟在人群中四处乱窜。梅如瑜和容宁叮嘱无果,颇为无奈,只能紧紧跟随着二人,以免在人群中走散。

    “秋色来咯”

    不远处传来小孩儿清脆的吆喝声。

    原本在大街上随意乱逛的人群在听到这声吆喝之后,纷纷往边上挤过去,将路中间让出一条道来。薛沉烟本欲去拉许悠一起,熟料却在拥挤的人潮中拉错了人,她在那人一脸错愕的神情下连连道完歉,再欲去寻许悠,却没见了她的踪迹,她也一路被人挤到了边上,脚上也被人踩了好几下,钻心的疼。

    磕磕绊绊中,忽有人将她拉了两步,紧接着便被人紧紧地护住了,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耳边依旧嘈杂,可却再没人能碰得到她一丁点儿。

    人群逐渐安定下来后,那人才放开了她。

    “许姑娘在对面。”

    同时,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薛沉烟抬头,便见梅如瑜恰到好处的下颚,耳边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时间有些呆愣。

    梅如瑜以为她没听清,又温声重复了一次,“许姑娘方才被许公子拉去了对面。”

    薛沉烟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看师兄竟看得有些分神了,忙“哦”了一声,回头望去。

    此时,聚在街心的群众已经自动自发分散在街道两旁,原本拥挤的街道一下子空了出来。许悠与许嵘正站在马路对面的桂花树下四处张望,许悠显然也看到了她,踮着脚尖朝着他们拼命挥手。

    见许悠安然无恙,薛沉烟也放下了心,笑着朝许悠二人挥手致意。

    许嵘看到薛沉烟被梅如瑜拉着的手臂,微微敛下眼底的失落。

    方才人潮开始涌动的那一刹那,容宁本欲去护着薛沉烟。可比起梅如瑜,他终究是慢了一步,最后只能默默拉着许悠退出人潮。

    恰这时,好几个白白胖胖穿着藕荷色衣衫,梳着双丫髻的水乡娃娃一手拎着装满果实的竹篮,一手执着各色彩色风车,一边跑一边叽叽喳喳,“睇秋色咯睇秋色咯”

    巡街活动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薛沉烟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紧跟在水乡娃娃后头出场的,是三个肤色黝黑的壮汉,他们分别举着红、绿、白三个颜色的巨大信号灯自路中间经过,与方才奔跑而过的水乡娃娃形成强烈对比。

    乐声渐起,舞乐阵阵中,十六个举着火把的汉子和十六个吹吹打打的乐队也入了场。

    火把队和乐队开路之后,又有人假扮成女将军一路骑马报信。

    秋色赛会乃是岭南一大盛事,有灯色、景色、车色、马色、水色、飘色和地色共计七色,巡游队伍人数数以千计,长达数里。将军飞信过后,便是正式游街的队伍,有扛着扛着绣有“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吉祥用语的头牌队、也有手执各种随手取材千奇百怪花灯寓意节日吉祥的灯色队、还在骏马拉着的车架上表演节目的车色队

    巡游队伍顺着长街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期间表演高潮一波接着一波,路边群众叫好声、鼓掌声、议论声未曾间断,到飘色过后的踩高跷、武术杂耍、醒狮、舞蹈等表演活动更是将气氛推至最高处。

    鼓乐声中,不少表演者都混入了人群之中,邀请围观的人群一起入场狂欢。

    许是被这热闹的气氛所带动,路边的男女老少皆嬉闹着加入了游街队伍。

    一时之间,各种杂耍舞蹈的表演者和普通的群众混做一团,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可谓是热闹至极。

    许悠素来喜欢热闹,人越多她便越是放得开,这种盛况自然不会错过,她拉着容宁很快便融入了跳着胡旋舞的人群里。

    容宁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性子,但边军之中不乏活泼好动的人,他们每每得胜班师回朝之后,都少不得在庆功宴上热闹一番。他也曾在庆功宴上被许悠这样拉着跳过舞,此时倒也没有过于拘谨。

    胡舞本妖娆,可因着许悠自幼习武,跳舞时身姿虽瞧着柔弱无骨,细看之下却又不自觉带了几分凌厉。岭南女子多柔弱,如许悠这般柔中带刚的舞蹈倒是极为少见。

    逐渐的,许悠身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周围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许悠跳着舞绕道容宁身边,却见容宁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巡游队伍的尾巴。她顺着容宁的目光望过去,之间熙熙攘攘的人群末尾处,梅如瑜与薛沉烟并肩而行。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看着犹如一对璧人。

    许悠看了眼容宁,默默摇头叹息,而后挤出人群,一手一人,将薛沉烟和梅如瑜都拉进了人海之中。

    薛沉烟虽然也爱热闹,但体力到底没有许悠好,跳了两刻钟后,实在是跳不动了,悄悄退了下来坐在路边歇息,看着这满街的明亮灯火和欢腾的人海,眼底满是笑意。

    “放天灯咯!”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薛沉烟闻声抬眼望去,只见天上摇摇晃晃升起一盏天灯,紧接着又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第五盏

    不过片刻,便有无数闪着亮光的天灯缓缓上升,一眼望去,如漫天明月。

    放天灯是此次秋色赛会最后一场节目,千百盏孔明灯同时放飞祈愿,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然而就在此时,天上忽然火光乍现,只听得一阵砰砰地一阵响。天上的孔明灯忽然一个接一个的起火。霎时间,燃着的火焰如雨点一般自天空落下,点燃了街边的花灯和灯架,大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眨眼之间,灯海变成了火海,欢声笑语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

    人群之中瞬间乱了套,都只顾着拼命地四处逃窜躲避天上落下来的火雨。有些人躲避不及,身上被大火点燃,哭着喊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想把身上的火熄灭。

    薛沉烟也被突然涌过来的人群挤得寸步难行。

    混乱之中,只听得一阵“咔呲咔呲”的声音,薛沉烟回头一看,竟是路边竖着的足足两层楼高的灯架竟不知为何被大火烧断了,正往人群中压倒过来。人群中的尖叫声越发刺耳,各个争先恐后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这长街之上前后左右都是为了躲避火雨四处乱窜的人海,挤都挤不动,如此乱象之下逃跑的速度又怎么比得上灯架倒下的速度?

    眼看着灯架就要压到头顶,就在薛沉烟以为自己今日大约要丧命于此时,不知是谁在薛沉烟身后猛地撞了她一下。薛沉烟脚下一个踉跄,挤着前头的人往前扑了好几步,还未来得及回头看那撞她的人,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紧接着就被那人护着转了一个方向。

    灯架也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地,压倒了一片人,霎时间哭声惨叫不绝于耳,人群越发地混乱起来。

    薛沉烟身后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闷哼声,她回头,却见梅如瑜脸色苍白,而她鼻尖隐约还能闻到血腥味儿。

    “师兄?”她担心地唤了一声。

    梅如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护着薛沉烟寻到了一处稍稍安全的狭小空间里。

    随着狭小空间里的血腥味越发浓烈,县衙的官兵和水车终于赶了过来。

    事发突然,在这场意外中受伤的人多不胜数,随着水车过来的还有临时被县衙征调的郎中。

    薛沉烟和梅如瑜钻出来时,大街之上狼藉一片,扑火的水和烧焦的木炭布满了整条长街,街边随处可见受伤的群众。郎中们正忙着帮受伤的人群处理伤口,也人提着灯笼四处找寻被人潮冲散的亲人。与一刻钟前的热闹繁华是全然不同的两幅光景。

    梅如瑜将薛沉烟护得完好,他自己的肩膀却被灯架划伤,鲜血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袖,看着触目惊心。

    此次他们出行棠叔并没有跟过来,回去找棠叔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三水县的郎中又都被征调了过来,长街之上受伤的人实在太多,郎中根本忙不过来。薛沉烟近些日子刚好跟着棠叔也学了些东西,便去找大夫要了些药材回来,自行给梅如瑜处理起伤口。

    她小心翼翼将梅如瑜的衣衫褪了下来,露出受伤的肩膀。在看到他那深可见骨皮开肉绽的伤口时,只觉得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疼,想起方才梅如瑜护着她的那一幕,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下手,就怕一不小心把他弄得更疼。

    梅如瑜抬头,便见薛沉烟发红的眼,便知她又觉得愧疚,尽管肩膀上疼得他冷汗涔涔,却还是温笑着安抚道,“一些皮外伤而已,师妹无需担心。”

    薛沉烟听他如此说,心底却是越发的难受。想说对不起,又觉得对不起有些太过苍白,想说谢谢你,却又觉得说谢谢太过见外,她总觉得自己前世今生欠梅如瑜的,已经多到还不清了。除却对他更好一些,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弥补对他的愧疚,最后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取了药水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将梅如瑜手臂上的黑灰洗净,替他处理起伤口。

    此时,一片狼藉的长街上,容宁紧抿着唇,提着灯笼在混乱的人群里急切地搜寻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你慢些走,待会伤口又要崩裂了。”

    许悠也一边寻着薛沉烟,一边小跑着跟上容宁,不放心地叮嘱他注意背后的伤口崩裂。

    方才她寻到他时,他便就在人群中四处寻薛沉烟,连背上被灯架划破的伤口都顾不得处理。她好不容易才强行按住他,将他身上的伤口缝好,若是再这样崩裂开来,他又得吃上一番苦头。

    她正絮絮叨叨着,容宁却忽地顿住了脚步。

    许悠顺着容宁的目光望过去,果见不远处薛沉烟正背对着他们,替梅如瑜处理着他肩膀上伤口,而梅如瑜眸色温柔正同薛沉烟说着话。

    似是察觉到他们到来,梅如瑜转过头来,看到他们时也未见有多诧异,只朝着他们微微颔首。

    许悠朝着梅如瑜挥了挥手,正欲过去,却见容宁转身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她忙地又追上他,很是不理解他的行为,“你方才四处搜寻不就是在找薛姑娘吗?怎么好不容易找到她,反而又要走了呢?”

    容宁脚步微微顿了顿,淡声道,“明日还要赶路。”

    许悠凝眉,道,“你真不跟薛姑娘说一声吗?”

    容宁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他四处寻她,也不过是着急想确认她是否平安,方才见她毫发无损,他也放下心来。转身离开,只是不大愿意看到她为梅如瑜受伤难过,也不愿让她看出自己受了伤,不愿她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梅如瑜也没想容宁寻来之后竟会又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看着容宁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的背影,他想起方才灯架倒塌之时,是容宁在千钧一发之际,费力挤到薛沉烟身边,把薛沉烟推向他的。而容宁自己却因这个举动晚了一步,整个人被压塌在灯架之下。

    尽管梅如瑜不愿去承认,但还是不可否认,若不是容宁,他不一定赶得及把薛沉烟从灯架下面拉出来。

    今日真正救了薛沉烟的其实是容宁。

    “怎么了?”

    薛沉烟替梅如瑜包扎好伤口,便见梅如瑜望着长街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解的往长街那头望过去,却只能瞧见街边的大夫和伤患,还有那些来来往往寻着亲人的百姓和忙着清理现场的官兵。

    若换作前世,梅如瑜或许会告诉薛沉烟,方才其实是容宁救了她,让她自己做选择。只是今生,他却生了私心,既然容宁不愿让薛沉烟知道,他忽然也不大想告诉薛沉烟了。

    她一向心软,他不愿她再为容宁担心。

    看着薛沉烟疑惑的眼,梅如瑜温温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

    薛沉烟素来信任梅如瑜,他说累了,她便也未曾多想,只将药材工具收了收,道,“我先把这些还给大夫。”

    待得薛沉烟把药材和工具还给大夫再回来时,却见自来了三水镇之后便消失不见的阿九不知何时寻了过来,正附在梅如瑜耳边说话。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素来温润的梅如瑜此时神色却是冷若冰霜。

    良久之后,他才淡声道了句,“抓到人之后留下活口,送往官府之前先逼问出谁是幕后主使。”

    阿九领命,正欲离开。

    在看到薛沉烟时,他微微顿了顿,朝着薛沉烟行了一礼。

    薛沉烟朝着阿九点了点头,而后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梅如瑜看着这大劫过后的长街,凝眉道,“今日这场火灾,怕不只是疏忽意外那么简单。”

    梅家在三水县也有铺子,此次秋色赛会就有不少项目是梅家准备的,而最后千盏天灯齐放谢幕,也是梅家筹备的项目之一。

    孔明灯出岔子,梅如瑜第一反应便是让阿九想办法挤出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方才赶阿九回来,便是向他禀报初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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