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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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 即便是知道薛沉烟跟自己在一起, 会慢慢变得不像原本的她,现在的容宁也不愿意再放开她。

    他多想她哭的时候, 能陪在她身边安抚的人是他,她笑闹的时候, 能在一旁含笑看着她的, 也是他。

    可他与她终究分离了三年。

    守孝这三年期间,他与她之间除却信件往来之外, 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薛沉烟千里迢迢跑到青州去看他。

    曾经的他以为, 不管自己离开多久,再回来时薛沉烟眼里c心里都还是只会有他一人。

    可待他再回到盛京的时候,他才知道, 他错了。

    以前她追着他跑时, 他因为觉得他们不合适, 一直冷淡她,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从来不敢依赖他。即便是后来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也未曾向她表明过, 只想等他功成名就娶她过门好好待她。

    他没想过,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一直这样被动什么都不说, 她也会累。

    更没想过, 三年的时间, 足够另一个时时护着她的人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所有真实的情绪,都只对着梅如瑜时才会泄露出来。

    人都说女孩子只有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展现出最为脆弱真实的一面。

    他开始不确信,现在薛沉烟所爱的真的是他,而非她最为依赖的师兄吗?如若有朝一日,她发现她对他动心,只是因为年少时的惊艳,发现梅如瑜才是最适合她的,她会不会离开他?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越是担心,他便越是想早些把薛沉烟娶进门。

    然而,陛下却在他回盛京后隐隐透漏出要把九公主许配给他的意愿。

    他并无意娶什么九公主,更准确地说,他想娶的人,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薛沉烟而已。

    恰在这年,北昭举兵进犯,陛下才未正式下旨。

    容宁趁机向陛下请求带兵出征,一是为避开九公主的纠缠,二是为了立下战功,求一道他与薛沉烟成婚的圣旨,好将薛沉烟困在身边,让她从此都离不开他。

    在战场厮杀时,即便是再苦再难,他也未曾想过退缩。他每日想得最多的,都是待他打赢这场仗,便娶她过门。出征前她为他求的平安符,他更是一刻也不敢摘下来。

    然而,当他几经生死终于立下战功回来请求陛下赐婚时,陛下却告诉他,早在他回来之前梅如瑜便以入朝为官算帝命国运为代价,来替薛沉烟求了这桩婚事。

    又是梅如瑜。

    容宁忽然觉得挫败,他心心念念想娶的人,想一辈子同甘共苦的人从来对他都不信任。在遇到事情时第一个想到的也从来都不是他。他在战场为了他们的以后拼杀,她却去求助于他嫉妒得快要发疯的梅如瑜。

    这对于要强的他来说,无异于薛沉烟和梅如瑜一起在他的胸口处捅了一刀,让他痛苦又难堪。

    梅如瑜的存在成了他如鲠在喉的一根刺,让他寝食难安,时时想将他拔除。

    是以,在梅如瑜对陛下再没了用处,被构陷流放之后,他便顺势从背后推了陛下一把。激得原本就对梅如瑜起了杀心却碍于千机阁的存在不敢妄动他性命的陛下终于下定决心暗中除掉梅如瑜。他又同时安插了人混在了杀手里面以确保万无一失。

    然,梅如瑜是谁?他乃梅家家主,千机阁第三十代传人。他若不想死,便是陛下也拿他无可奈何。

    虽说梅家和千机阁都对外声称梅如瑜遇刺过世,梅家从此由梅如意全权掌权,千机阁也很快便有人取代了梅如瑜的位置。但容宁派出去的人回来时却很明确的告诉他,真正梅如瑜早不知所踪。

    而被刺杀入棺的那个,只是一名带着梅如瑜人皮面具的影卫。

    很显然,梅如瑜怕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日,故意设计假死逃脱。

    容宁不知道梅如意给薛沉烟写那封信是为何,在薛沉烟拿着信质问他的时候,他被压下去的怒意终是控制不住了。

    她竟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自己的丈夫!

    那时他是真的失了理智,只想着若是让薛沉烟以为梅如瑜真的死了也好,至少那样她以后就再不会去找梅如瑜。

    哪怕明知道梅如瑜的死讯会让她难过,他还是没告诉她梅如瑜还活着的事情,只是冷着脸近乎赌气地说出那句,“他觊觎我妻子。”

    然而,让他未曾料到的是,梅如瑜的死讯对薛沉烟的打击竟是那样的大。

    那天之后,她便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把所有的人都隔绝在了外头。她不肯出来,旁人也进不去。

    曾经让他见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的鲜活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失了魂魄,变得死气沉沉。

    总爱缠着他叽叽喳喳的妻子,竟是话都懒得跟他再说,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便是逼不得已要面对他的时候,她也多半是沉默以对。

    她的沉默让他无所适从。

    以往二人相处总是薛沉烟说,他听。她偶尔也会要求他多说一些话,然他却觉得只有她一个人说便够了。

    现在他想说了,想跟她说好多好多话,只要她能搭理他两句,他都是开心的。

    可她却再不想听他说。

    无论他怎样对她示好,如何哄她劝她,如何说爱她,她都仿佛听不到一般。

    他们夫妻之间除了沉默,竟再无其它。

    直到这时,容宁才意识到,他彻底失去她了。

    那个总是围着他转的明媚少女现在眼里c心里都再没了他的位置。

    容宁越发地不敢告诉她梅如瑜还活着,他害怕她知道梅如瑜还活着之后,会毫不犹豫离开他去找梅如瑜。

    许是因为心中的郁结得不到舒缓,一个月的沉默后,薛沉烟彻底病倒了。

    她这一病就是两个月,起先只是高热不退,到后头慢慢却变成了昏迷不醒。容宁跟发了疯似的请遍全盛京的大夫,又带着她寻遍所有的能人异士都没能让她清醒过来。

    所有人皆摇头叹息,“准备后事吧,尊夫人这是没了求生意志,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过来。”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容宁再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抱着一动不动的薛沉烟,埋在她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旁人都以为他与薛沉烟之间,是薛沉烟求而不得,以为薛沉烟比他用情更深。只有容宁自己心里明白,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更离不开她,是他更害怕失去她。

    容宁是真的怕了,怕她离他而去。

    自父亲去世后,这么多年都是她陪他走过来的,他早已习惯她的存在,早已习惯回家时有她在等他,他不敢想若是她就这样一睡不醒,他又该怎么办?

    他原是想和她白头偕老过一生的,如今漫漫人生路,若是没了她,他一个人又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可她不要他了,不管他如何装可怜,如何低声下气乞求她醒过来,如何在她耳边威逼诱惑,又如何服软,她都毫无反应。

    他想不明白,那样一个热忱的少女,怎么就因为梅如瑜的死而丧失了求生意志,那他这个夫君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梅如意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看着他和薛沉烟良久,终是叹息道,“我有法子救阿烟。”

    他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梅如意的手臂,抛却了他所有的自尊,头一次开口求梅家的人,“求你,救她。”

    梅如意那双素来轻佻随意的桃花眼,在担任梅家家主之后,沉稳了许多。

    他垂眸看着薛沉烟,眼中满是疼惜,半晌后,才缓声道,“我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帮她消除她不愿记起的记忆。没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她才能醒过来,可至于醒过来之后到底会如何,我也不能预测。”

    容宁不敢求太多,只要她能醒过来,别再丢下他一个人便好,即便是她把他忘了,他也豪不在意。

    梅如意带着容宁和薛沉烟去了梅家。

    闭关三天之后,薛沉烟终是醒过来了,虽然身体亏损太多虚弱得很,但总归保住了性命。

    更让容宁觉得欣喜的是,他的妻子并没有忘记他,而是忘记了梅如瑜的死,只以为他是被流放。

    看着她终于又再度对他笑时,他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想寸步不离守着她。

    可天不遂人愿,大周境内因为前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导致民间暴乱四起。向来束手观望的南凉瞄准时机,趁机发动战争,多年前被他逐出北境的北昭与南凉商量好似的,又卷土重来。

    一时之间,朝中包括宣平侯在内的武将,都被派上了战场。而未几日,北境那边又传来他的副将兼好友沈青原在军营遇刺身亡的消息,朝中一时之间竟再无武将可用。

    陛下一旨圣令将容宁诏回盛京。

    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容宁是薛沉烟的丈夫,却也是大周的将军。

    这种时候,他不得不领命出征北昭。

    原本他是想把薛沉烟也带过去的,他实在不放心让她离开他的眼皮子。可那时她的身体太弱,根本受不得北境的那般风霜雪雨的苦寒。他只能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盛京,让府中的人好好护着她。

    容宁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彻底灭了北昭。最后得胜班师回朝时,他在人群中不期然看见了薛沉烟眼中的倾慕。那时的薛沉烟,同梅如瑜还未介入时一模一样,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

    他悬了多年的心,才算是真的放了下来,甚至连唇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然,他没想到的是,薛沉烟不仅忘了梅如瑜的死讯,甚至连他对她的心意,也忘了个一干二净。恰好那时柳叶唤了他一声,她便以为他那一笑是因跟着他回来的柳叶。

    柳叶是沈青原的意中人,他带柳叶回来,护着柳叶,都只是因着沈青原的缘故,对柳叶根本没有丝毫情谊。

    可她不信他,她非但不信他,他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她变了,她害怕他对她示好。

    表面上的她虽依旧如未成婚时那般追逐着他。

    不同的是,以前只要他对她示好,她便会开心好些日子,越发粘着他。

    如今的她,却像一只鸵鸟,一旦他稍稍对她示好,她便缩起来不肯见他。

    容宁终于察觉到薛沉烟的不对劲,带着薛沉烟去见梅如意,最后只得了梅如意一句,“我已经尽力了,如今这种情况,只是因为她心结太重,一时之间怕是好不了,只有等她自己想通。”

    他的妻子最大的心结竟是害怕自己对她好

    容宁觉得很无力,却又毫无他法。

    偏这个时候大周战乱四起,他说不准哪天便会再度出征,他不想浪费跟妻子难得的相处时间,只想能同她在一起多一日便是一日。为了避免又把她吓得躲起来不肯见他,他只能如未成婚时那般,对她冷冷淡淡,让她主动来亲近他。

    然而,他与她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南境便又传来战报,宣平侯薛厉与世子薛沉吟被困。

    这一次,她终于想到来找他,可他却没想,她竟是以自请下堂来求他出兵相助。

    她生平头一次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想到了他,却是想用她的离开换他出兵。

    容宁怒得不知该说什么,既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她,又担心她偷偷跑到南境,只能让人将她看管起来。而他自己,则拂袖离开,进宫求陛下拨兵前去支援南境。

    可这个时期的大周经过几年内战外战损耗,国库早已空虚,国力也逐渐衰弱。陛下在一干主和文臣的劝说下,终是起了割地赔款平息战争的念头。他请兵出征支援南境时,得到的却是陛下一句,“出兵支援一事,朕还需考虑,爱卿且先等上几日。”

    便就是在陛下考虑的那几日,南境传来了宣平侯父子战死的消息。

    他得知消息赶回府里的时候,他的妻子坐在倾盆暴雨中,伏在奶娘怀里哭得像个孩子。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只让他觉得焦躁惶恐又无力,真的害怕她就这样去了。

    宣平侯父子战死后,南凉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攻到雍州。

    后来还是梅如意出面带动青州到雍州一代的商家大户为抵抗南凉的战士捐钱c粮c马匹等物资,又进了宫表示千机阁与梅家都愿意全力助容宁抵抗南凉,陛下这才同意让他带兵出征。

    南凉与北昭不同,北昭和大周争战已久,国力士气并不比大周强,便是这样,他也花了两年时间才彻底灭了北昭。而南凉这些年一直在养精蓄锐,又因为节节胜利而士气大涨。

    这场仗打得异常艰难。

    容宁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才将南凉彻底逐出大周地界。他也在那场长达三年的战争中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战争结束后,他本赶想回盛京来见她。最终却因为身体损耗太过严重,晕倒在地。

    最后醒过来时,人已经被许悠带到了灵溪谷。

    灵溪谷消息闭塞,严禁外界通信,待得他伤好出了谷才收到府里的家书,信中说夫人这一年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说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他如失了魂一般,再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还不适合长途奔波,便就快马加鞭往盛京赶,就怕来一个来不及便再见不到她。

    他风尘仆仆赶到盛京时,迎接他的却是柳叶,她拿着一封薛沉烟的亲笔手信在城门口候着他。

    那是薛沉烟下的一道暗杀令,用的是梅如瑜离开盛京时留给她的五瓣梅玉珏,命梅家的暗卫全力击杀沈青原。而她想杀沈青原的原因,竟只是因为她知晓了当初梅如瑜被陛下流放,乃是沈青原的手笔。

    他与梅如瑜之间,她终究还是向着梅如瑜的

    看到薛沉烟毫无生气躺在病榻上的那一刹那,容宁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种满银杏树的驿站里,她笑得眉眼弯弯,对他说,“好久不见。”

    灼灼桃花树下,她从树上跳下来,眼神亮晶晶告诉他,“我学会骑马了。”

    白雪茫茫中,她依偎在他怀里,笑得得意而又满足。

    柳絮纷扬中,她睁大眼睛问他,“好不好喝?”

    昏暗的烛灯下,她抬头倔强看着他,“因为阿原是你的兄弟啊!他死了你肯定会难过,所以我必须救他。”

    他问她“阿原是不是你杀的”时,多希望她能够否认。

    可她的眼神却是告诉他,阿原的确是她下令杀的。

    她曾为了不让他难过,只身入敌营破了北昭的五行阵法救出阿原;如今却为了梅如瑜,又亲自下令杀了阿原。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原本是那么鲜活热忱又善良的,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郁结成疾缠绵病榻。

    那时的他忽然觉得,他们是大概是真的不合适。

    她跟谁都可以过得很好,而他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如果当初他没有救下她,她便就不会爱上他。

    如果不是遇见他,她或许会和梅如瑜生活得很好;又或许会找个爱她的人相伴到老。

    总归不会是如现在这般,和他纠缠一生,痛苦一世。

    这一生,终究是他害苦了她。

    她死时,他是真的后悔当初救下了她,来生也是真的不想再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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