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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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之后，天空越来越明亮和清澈，朝霞和晚霞漂亮极了，风儿不冷不热地吹拂着，非常清爽，蓝天上候鸟飞进飞出，住在山上的年长的老鹰展翅翱翔，菜园附近除了那些常见的鸟儿，居然有一只黑翅鸢的身影掠过。充满生气的菜地沐浴着阳光，蜜蜂“嗡嗡”地叫着，有几棵窜出高苔的萝卜开了花，吸引着它们。一切让人觉得非常惬意和满足，每天从早到晚忙着做事，教导孩子，累也不觉得辛苦。
星期一上午，我领着童童顺着水井附近的崖上爬到山坡，寻找刚刚绽放的野菊花，在松针的落叶中有一种紫色花发出不太好闻的气味。坡下有的是野菊花，而往上野菊花仿佛在躲着我们，没有现身。我坐下来，让童童坐在膝上，聆听着飒飒山风，用语言告诉孩子眼前的秋色，不远处一只知更鸟发出悦耳、清澈的叫声。
他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旁若无人，而是有了一种清泉的纯净和闪光，尽管短促，他可以直视我的眼睛听我说上几句话，让我觉得他很近很近是个乖巧的孩子，可当他把头扭到一边对我仿佛不耐烦的时候，又觉得他很远很远心智虽然向前进了一点仍然没有从荒原上醒转回来。“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绝不放弃。”我摸着他小小的脑袋，暗想。
尽情地享受着阳光和空气，山下的景物既开阔又清晰，几间瓦房被太阳光照耀着，突然看到梅姨从里面走出来，向菜园走去，蹲在在那里捆扎白菜。抬眼向前望去，水杉林、村庄海平面比走近那里更能看清整个全貌，海面上缓缓行驶着两艘船只，让人感受着祥和宁静的风景的同时，又感受着往日和远方的忧郁，想到了于小莎想到郁青朴，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现，不由想了想。
孩子被又蹦又跳的大蚂蚱吸引着，跑到一块大石头边上了，我站起来正要到他那边去，却瞥见菜园外边的路上有两个男人站在那里，他们似乎在观察四周，指指点点比划着，然后向梅姨走去，他们在交谈，一会儿一起往家里走去。不知是客人呢还是买菜的，多半是上门订购大白菜的饭店里的人吧。
我来到孩子身边，把他拉到稍微平坦的地方，却发现前方有一片金灿灿的野菊花，这一丛的野菊花花苞刚刚绽放，一股浓郁的香味喷发出来，上面有数不清的花骨朵。我过去一边蹲下采摘，把花朵放进篮子里，一边想像着梅姨用她灵巧的双手加上糯米、酒曲酿制的菊花酒该有多么独特的芳香。在另一边又采集一些，准备回家时，顺手将几朵野菊花插在头上，正所谓“菊花需插满头归”，又拿一朵放到童童手里，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他画菊花了。
跟孩子磨蹭了一阵，慢慢地领着他爬下山来，回到家里，先前在山上看到的那两个人已经走了，把菊花交给梅姨，询问那两个人的来由，她告诉我一人是西村的村长，一人是乡里的干部。他们到这里来是为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提早通知她。原来这一带土地乡里要统一规划、征用，劝她一年内搬家，并会给她一定数额的经济补偿，安置到其它地方。因为事情过于突然，她一时提不出什么意见，也分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并不急于让她表态，而是让她慢慢考虑一下，他们还会来找她。
“梅姨，这是一件好事呀，政府给你补偿，你可以搬到街里住，比在这里生活方便得多，也不孤寂。”我安慰她说。话虽如此，这也意味着以后不能种菜，像目前这种简朴安宁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我和童童无处安身了。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
“出去了又能干什么？我还是喜欢在菜地里干活，骑着三轮车出去卖菜，非让我搬只好搬了，听乡里的。我倒是替你考虑，你应该有自己的家才好。”她又谈到林嘉南，像先前那样称赞他英武文雅，又有礼貌，懂得体贴和关心别人，从各方面看都是合适对像，“他又不嫌弃你带着孩子，对孩子那么好，你还无动于衷吗？”
她的话让我感到一阵混乱和矛盾，在山上出现的那个念头再一次浮现出来，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来说：“梅姨，自从来到你这里后，我们吃住在这里，没干多少活，你还给零花209钱，这样的好事天底下难找！我知道你同情我，我们不能再连累你，会有办法的。我打算立刻动身，出趟远门，去可可西里寻找郁青朴。”
她听了不以为然，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并没有白住啊，给我做饭，收拾卫生，在菜园子里干这干那，我真喜欢你作伴呢！我搬到哪里你们跟到哪里，行！可是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你应该成个家，提到那郁青朴，你就那么当真吗？事情都过去了，你找到他的希望有多大呢，就算你找到他，假如有别的女人填补了他的感情，你还不是一样痛苦吗？喂，还有啊，你该不是想把孩子扔给我，自己跑掉吧？告诉你，这孩子我可带不了，如果真这样，我会丢弃他，一点不是吓唬你！要走你就带着孩子一起走！再说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去那么荒远的地方，我还不放心呢！”
听到这里，我真想痛快地大哭一场，眼角溢出两颗泪珠，梅姨连忙说出安慰的话来：“你不想嫁人就不嫁人，也能活下去！说实在的，没有了小莎，这家里冷冷清清，孤孤单单一人坐在饭桌旁，日子该有多么难过！你们来和我住在一起，对我已经是一种幸福了，我最怕的是有一天会突然离开我，那我又要过冷冷清清的生活了。话又说回来，这一辈子让你陪着我过日子，也太自私了吧，如果能在岛上安家，我能时常往来，不会孤单，觉得那位军官很合适，难道我的眼光错了吗？”
唉，都是我的错！自从那天离开婆婆跑到青岛，仿佛一个演员踏着樱花大道登上了陌生的舞台，出人意料的事接踵发生，简直让人无法应对。梅姨的话让我犹豫起来，心里混乱不知以后如何打算。她还想说什么，这时炕上传来孩子大哭的声音，我们急忙一起走近他，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啦？”
他的手上拿着一半饼干，用另一只手指指嘴唇，用含糊不清的哭声说：“咬着啦。”
这孩子吃饼干不小心咬着舌头了，我抱他来到天井里，让他坐在秋千上我轻轻摇着哄着，直到他哭声由强转弱，不再哭，我这才轻轻吁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头，说：“耶和华，亲爱的天父，不会遗弃我们，丢开我们不管的！我一定要把你抚养成人，让你和其他孩子一样读书、工作、结婚，会有实现的幸福.。”
暂时打消了去找郁青朴的想法，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日子。今年秋季干旱，雨水稀少，除了勤给菜地浇水，还要捉虫。梅姨总是不断重复说：“夏季那场台风损失不少，补种的菜还未长起来，菜价一个劲地涨，咱家跟着走，质量不能马虎，照旧不打药，你只管带孩子勤去捉虫，注意点，别踩了菜。”上午捉虫下午照顾山羊和雪兔是我们的工作和乐趣，这天下午，我牵着孩子抱着雪兔赶着小山羊来到南边的草地上，让童童和小山羊雪兔一起玩耍。两只动物各自在吃草，童童吹起哨子在指挥它们，试图让它们跟着他往前走，林嘉南就是这样用这只哨子在广场训练他的，他模仿他的动作，向两只小动物发号施令，可是它们毫不理会，小山羊侧着耳朵听一下，然后又低头吃草；雪兔蹦蹦跳跳往另一边去，他上前向它说了句话，摸摸它的耳朵，又跟它说起话来，自言自语，仿佛它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望一下周围熟悉的环境，我拿出针线活儿，打开绣布。原来那幅花与海以蓝与绿为主的色彩，富有诗意的风景令中尉倾倒，现实中的海岛不是更美更丰富吗？坐在草地上把双手连同一块没有电脑印花的白布一同放在膝上，沉思了一会，然后拿起针线根据自己拟好的构思，开始动手绣一幅灵山岛风光图。
接近傍晚，我收拢起针线活儿，正要赶着羊，抱起雪兔带孩子回家，林嘉南从前面漫步走过来，他抱起童童站在我面前，童童在他的胳膊里十分安静地摸他漂亮的肩章。我们的眼睛碰在一起。
“林嘉南，你好吗？谢谢你又来看望我们。”我微笑着说。
“这些日子很忙，一直抽不开身来看你们，今天总算有点时间，我想请你单独一起散散步。”
“梅姨出去卖菜还没回来，一点走不开呀！依我说你该邀请甘露这样的好姑娘和你210一起散步，跟她交往吧，娶这样的姑娘才有福气，她会给你带来全新的快乐。”我真诚地说。
“别说扫兴的话，站在眼前穿着朴素举止优雅的这个人比任何女人更能打动我的心。刚才我在路上碰见了她，现在她已经打开家门了，把眼前这些小家伙们都交给她吧。”
梅姨今天比平常回来早些，说话间她已经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向这边走来，打声招呼，便领着孩子的手，抱着雪兔赶着羊向家里走去，似乎故意赶来要给我和林嘉南留下单独相会的机会。
我们向西海岬角那边漫步。通常在傍晚，尤其在寒凉多雾的天气里，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声震如雷的潮声伴随着阴森森的凉气会从前面传过来，自从那天与韩柏生一起从海里跑出来后我未曾在此驻足。现在正是满潮，海水撞击礁石的隆隆声显得沉闷，觉察不出大潮的凶猛可怕，我们慢慢走到岩石顶端的高地上，看到太阳正慢慢沉入金光闪闪的海洋，绛红色和粉红色的晚霞铺张后正在逐渐黯淡下去，不久轻柔交错的光和影只剩下了一抹，最后完全消失周围一片肃穆。刚才多么动人啊，可是突然之间仿佛有一片阴暗的云影笼罩过来，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时刻黑澜山庄黝暗的树木、黯淡的光线、死寂漂亮的庭园以及隐约可见的公路、灰蒙蒙的光线。
“置身于此，刚才看到太阳的另一种色调，你不觉得很温馨吗？”他在身旁说。
我回过神来，朝他笑笑，注视他片刻，在他温柔而严肃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真诚的关怀和柔情，他是倾心于自己的，而我在尝尽了一个不幸的婚姻和无望的爱情之后已经心如止水，再也不会有恋爱的感觉了，但是另外一种感动，仿佛朋友和亲人间的关爱正在说服自己命运正在把我们撮合在一起，就像与梅姨、童童撮合在一起一样。可是，如果天鹅爱上湖里的一只天鹅船，那对天鹅是不公平的。
“你在想什么？刚才在欣赏晚霞的时候多么快乐，可是突然之间你脸上出现了忧伤和精美掺杂的表情，能把你的心事说出来吗？”他又问。
消逝的风景劫后余生，活在心里。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说不定友情也会消失，它已经悄悄地在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
“我想到了于小莎，为她难过。”
“只是如此？”
“我还想到梅姨要在一年后搬家，乡里会安置她，占地拆迁无可避免。”
“你会带着孩子走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迷茫困惑地说。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的身体转过来，与他面对面站着，他的眼睛里充满期待、关注和渴望。“我们为什么不能组成一个家庭？难道我不够好不能给你给孩子一个安全温暖的家吗？”
“对不起，不是你不好，是我不想再结婚。”说完，我把天鹅和天鹅船的故事讲给他听。
“你的故事未完，我来补充：天鹅不是痴迷于湖里的天鹅船，而是爱上了天鹅船里另外一只天鹅，它躲藏在里面呢！打开心门，无论过去如何，我们都要往前走，你同意吗？”
他的神情充满了激动和强烈的感情，让我差点要接受他的爱了，可是一种说不清的阻碍让我说出了另外的话：“你说得很对，可是我完全不值得你如此爱心，你应该有更好的追求。”
“这句话你说过多次，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死缠的令人讨厌的家伙？”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和你一起来散步。能说点别的吗？”
“我跟你见面是来向你告别的，下个礼拜我要带几个兵出去和其他部队一起参加一次军事演练，为期几个月。还有，明天晚上军人俱乐部有一场演出，我邀请了校长和陈家姐弟，也请你去观看。”
我本想推辞不去，在他临走前怕辜负了他的好意，便答应下来去现场欣赏军人音乐会。归途中我们谈起童童，觉得小家伙进步挺快，都很欣慰。将我送回家，他向梅姨告辞，说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看我们，告诉她他要离岛外出，她诚挚地邀请他临走前来这里211吃顿饭，想不到他痛快答应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林嘉南和陈家姐弟接受邀请来吃晚饭，我们用好酒好菜招待他们，除了海鲜，便是菊花系列，菊花羹和菊花肴——菊花炒猪肉，菊花煮鱼肉。一瓶陈年菊花酒味道清凉甜美，非常爽口。大家边吃边谈，话题离不开音乐会，晚会完全由驻岛官兵自己排演，气氛轻松、活跃，萨克斯和小号的吹奏水平顶高，笛子也不错。陈甘宝谈的最多，他很得意弹吉他和吹笛子的士兵是他调教的，他们演奏得非常好。陈甘露借此机会提出今年的圣诞晚会弟弟一定要去献唱，教会里太缺乏年轻人的身影，需要他的热心。弟弟说他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姐姐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气，林嘉南在旁劝说了几句，在听到弟弟的答应后姐姐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梅姨满面笑容，虽然插不上几句话，但她脸上露出由衷的快乐表情，时不时劝大家多吃点，对中尉特别热情。他很谦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把童童抱在膝上，逗逗他，有时又抬头注目在我脸上，笑一下。在他不能不提前离开，在独自送他出门时，我们的手握在一起。
“能和你们聚在一起，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一定不会突然带着孩子走掉吧？”他说。
“说什么呢，如果我要走，决不会不打招呼的！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幅灵山岛风光图。”
“太好了，可是，我更喜喜欢体验这里家的感受。”他说，靠近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相信最终的期盼一定不会落空，你说呢？”
那边传来脚步声，我立刻提高声调说：“噢，是呀，今晚大家多高兴啊！保重，再见吧。”
“再见。”他跟着吐出这两个字，向汽车走去，一会儿钻进去发动引擎。
这时甘露从后边来到我身旁，说：“他的前妻多么傻，一定后悔放弃了这么好的男人！哦，雪旎姐，你真有福气，征服了这个人的心，岛上会有多少人嫉妒你呀。爸爸曾经给他介绍好几个姑娘，他都不愿谈，他又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哦，在他眼里我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不屑一顾，让我觉得他又骄傲又严肃。”我在床上躺下后，静听身边孩子酣睡的节奏均匀的呼吸声，把她的话想了想。如果真和林嘉南结婚，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老人、孩子、财产什么都有了，只是这要夺去享受梦想和回忆的机会了，遥远的可可西里，那里有看守羊群的人，也许郁青朴在那里，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已经结婚了，也许有一天他会来这里看看童童，但他已是进入暮年的老人了。为什么——为什么——唉，什么也不要再想，停止吧——让心灵在天父的怀抱里如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一样休息吧
时光从早到晚流逝着，每天早晨太阳升起后，站在墙外环顾四周，心里会涌出一种令人欢乐的震颤，仿佛这里所有的东西——菜地、山坡、柿子树和柿子树上乌鸦一家都那么可爱。是呀，在冬季的荒凉来临之前，各种景物都是明快的，给人带来极大的安慰和愉悦。有一天晚上，当暮色四合，一个人徘徊踯躅在附近，觉得生活变迁眼前的一切又要成为将来的回忆便觉得惘然了，以后怎么办呢？照目前的情形看，只要再向前一步，一个新的家庭就会出现，除非郁青朴突然出现在眼前，便不能阻止重新燃起对家的渴望，意识到道德性情和心心相印的感情建立的家庭一定是稳固的，只是感情的发展需要时间来完成变化。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出现后，心蓦地跳了一下，黑澜山庄那一幕又十分清晰地闪现在眼前，进入精神中的新因素与藏在心里的思念争夺，谁也压不倒谁，怀着对过去的回忆，怀着宁静而忧郁的悲伤与惋惜，内心挣扎纠结着，可是，当我想到以后想到梅姨与孩子，便觉得这是上帝赐给我的两位亲人，所有的欢乐与幸福都和他们息息相关，我们需要互相看顾和帮助，不能分开，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想法越来越占了上风。
夜幕初降的幽美笼罩着灵秀的海岛，不久就要进入黑暗，最早出现的启明星，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放射着令人举目的光辉。我走回家，在门外听见梅姨和孩子的说话声和笑声，心里立刻舒畅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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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上午，我领着童童顺着水井附近的崖上爬到山坡，寻找刚刚绽放的野菊花，在松针的落叶中有一种紫色花发出不太好闻的气味。坡下有的是野菊花，而往上野菊花仿佛在躲着我们，没有现身。我坐下来，让童童坐在膝上，聆听着飒飒山风，用语言告诉孩子眼前的秋色，不远处一只知更鸟发出悦耳、清澈的叫声。
他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旁若无人，而是有了一种清泉的纯净和闪光，尽管短促，他可以直视我的眼睛听我说上几句话，让我觉得他很近很近是个乖巧的孩子，可当他把头扭到一边对我仿佛不耐烦的时候，又觉得他很远很远心智虽然向前进了一点仍然没有从荒原上醒转回来。“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绝不放弃。”我摸着他小小的脑袋，暗想。
尽情地享受着阳光和空气，山下的景物既开阔又清晰，几间瓦房被太阳光照耀着，突然看到梅姨从里面走出来，向菜园走去，蹲在在那里捆扎白菜。抬眼向前望去，水杉林、村庄海平面比走近那里更能看清整个全貌，海面上缓缓行驶着两艘船只，让人感受着祥和宁静的风景的同时，又感受着往日和远方的忧郁，想到了于小莎想到郁青朴，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现，不由想了想。
孩子被又蹦又跳的大蚂蚱吸引着，跑到一块大石头边上了，我站起来正要到他那边去，却瞥见菜园外边的路上有两个男人站在那里，他们似乎在观察四周，指指点点比划着，然后向梅姨走去，他们在交谈，一会儿一起往家里走去。不知是客人呢还是买菜的，多半是上门订购大白菜的饭店里的人吧。
我来到孩子身边，把他拉到稍微平坦的地方，却发现前方有一片金灿灿的野菊花，这一丛的野菊花花苞刚刚绽放，一股浓郁的香味喷发出来，上面有数不清的花骨朵。我过去一边蹲下采摘，把花朵放进篮子里，一边想像着梅姨用她灵巧的双手加上糯米、酒曲酿制的菊花酒该有多么独特的芳香。在另一边又采集一些，准备回家时，顺手将几朵野菊花插在头上，正所谓“菊花需插满头归”，又拿一朵放到童童手里，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他画菊花了。
跟孩子磨蹭了一阵，慢慢地领着他爬下山来，回到家里，先前在山上看到的那两个人已经走了，把菊花交给梅姨，询问那两个人的来由，她告诉我一人是西村的村长，一人是乡里的干部。他们到这里来是为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提早通知她。原来这一带土地乡里要统一规划、征用，劝她一年内搬家，并会给她一定数额的经济补偿，安置到其它地方。因为事情过于突然，她一时提不出什么意见，也分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并不急于让她表态，而是让她慢慢考虑一下，他们还会来找她。
“梅姨，这是一件好事呀，政府给你补偿，你可以搬到街里住，比在这里生活方便得多，也不孤寂。”我安慰她说。话虽如此，这也意味着以后不能种菜，像目前这种简朴安宁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我和童童无处安身了。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
“出去了又能干什么？我还是喜欢在菜地里干活，骑着三轮车出去卖菜，非让我搬只好搬了，听乡里的。我倒是替你考虑，你应该有自己的家才好。”她又谈到林嘉南，像先前那样称赞他英武文雅，又有礼貌，懂得体贴和关心别人，从各方面看都是合适对像，“他又不嫌弃你带着孩子，对孩子那么好，你还无动于衷吗？”
她的话让我感到一阵混乱和矛盾，在山上出现的那个念头再一次浮现出来，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来说：“梅姨，自从来到你这里后，我们吃住在这里，没干多少活，你还给零花209钱，这样的好事天底下难找！我知道你同情我，我们不能再连累你，会有办法的。我打算立刻动身，出趟远门，去可可西里寻找郁青朴。”
她听了不以为然，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并没有白住啊，给我做饭，收拾卫生，在菜园子里干这干那，我真喜欢你作伴呢！我搬到哪里你们跟到哪里，行！可是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你应该成个家，提到那郁青朴，你就那么当真吗？事情都过去了，你找到他的希望有多大呢，就算你找到他，假如有别的女人填补了他的感情，你还不是一样痛苦吗？喂，还有啊，你该不是想把孩子扔给我，自己跑掉吧？告诉你，这孩子我可带不了，如果真这样，我会丢弃他，一点不是吓唬你！要走你就带着孩子一起走！再说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去那么荒远的地方，我还不放心呢！”
听到这里，我真想痛快地大哭一场，眼角溢出两颗泪珠，梅姨连忙说出安慰的话来：“你不想嫁人就不嫁人，也能活下去！说实在的，没有了小莎，这家里冷冷清清，孤孤单单一人坐在饭桌旁，日子该有多么难过！你们来和我住在一起，对我已经是一种幸福了，我最怕的是有一天会突然离开我，那我又要过冷冷清清的生活了。话又说回来，这一辈子让你陪着我过日子，也太自私了吧，如果能在岛上安家，我能时常往来，不会孤单，觉得那位军官很合适，难道我的眼光错了吗？”
唉，都是我的错！自从那天离开婆婆跑到青岛，仿佛一个演员踏着樱花大道登上了陌生的舞台，出人意料的事接踵发生，简直让人无法应对。梅姨的话让我犹豫起来，心里混乱不知以后如何打算。她还想说什么，这时炕上传来孩子大哭的声音，我们急忙一起走近他，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啦？”
他的手上拿着一半饼干，用另一只手指指嘴唇，用含糊不清的哭声说：“咬着啦。”
这孩子吃饼干不小心咬着舌头了，我抱他来到天井里，让他坐在秋千上我轻轻摇着哄着，直到他哭声由强转弱，不再哭，我这才轻轻吁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头，说：“耶和华，亲爱的天父，不会遗弃我们，丢开我们不管的！我一定要把你抚养成人，让你和其他孩子一样读书、工作、结婚，会有实现的幸福.。”
暂时打消了去找郁青朴的想法，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日子。今年秋季干旱，雨水稀少，除了勤给菜地浇水，还要捉虫。梅姨总是不断重复说：“夏季那场台风损失不少，补种的菜还未长起来，菜价一个劲地涨，咱家跟着走，质量不能马虎，照旧不打药，你只管带孩子勤去捉虫，注意点，别踩了菜。”上午捉虫下午照顾山羊和雪兔是我们的工作和乐趣，这天下午，我牵着孩子抱着雪兔赶着小山羊来到南边的草地上，让童童和小山羊雪兔一起玩耍。两只动物各自在吃草，童童吹起哨子在指挥它们，试图让它们跟着他往前走，林嘉南就是这样用这只哨子在广场训练他的，他模仿他的动作，向两只小动物发号施令，可是它们毫不理会，小山羊侧着耳朵听一下，然后又低头吃草；雪兔蹦蹦跳跳往另一边去，他上前向它说了句话，摸摸它的耳朵，又跟它说起话来，自言自语，仿佛它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望一下周围熟悉的环境，我拿出针线活儿，打开绣布。原来那幅花与海以蓝与绿为主的色彩，富有诗意的风景令中尉倾倒，现实中的海岛不是更美更丰富吗？坐在草地上把双手连同一块没有电脑印花的白布一同放在膝上，沉思了一会，然后拿起针线根据自己拟好的构思，开始动手绣一幅灵山岛风光图。
接近傍晚，我收拢起针线活儿，正要赶着羊，抱起雪兔带孩子回家，林嘉南从前面漫步走过来，他抱起童童站在我面前，童童在他的胳膊里十分安静地摸他漂亮的肩章。我们的眼睛碰在一起。
“林嘉南，你好吗？谢谢你又来看望我们。”我微笑着说。
“这些日子很忙，一直抽不开身来看你们，今天总算有点时间，我想请你单独一起散散步。”
“梅姨出去卖菜还没回来，一点走不开呀！依我说你该邀请甘露这样的好姑娘和你210一起散步，跟她交往吧，娶这样的姑娘才有福气，她会给你带来全新的快乐。”我真诚地说。
“别说扫兴的话，站在眼前穿着朴素举止优雅的这个人比任何女人更能打动我的心。刚才我在路上碰见了她，现在她已经打开家门了，把眼前这些小家伙们都交给她吧。”
梅姨今天比平常回来早些，说话间她已经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向这边走来，打声招呼，便领着孩子的手，抱着雪兔赶着羊向家里走去，似乎故意赶来要给我和林嘉南留下单独相会的机会。
我们向西海岬角那边漫步。通常在傍晚，尤其在寒凉多雾的天气里，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声震如雷的潮声伴随着阴森森的凉气会从前面传过来，自从那天与韩柏生一起从海里跑出来后我未曾在此驻足。现在正是满潮，海水撞击礁石的隆隆声显得沉闷，觉察不出大潮的凶猛可怕，我们慢慢走到岩石顶端的高地上，看到太阳正慢慢沉入金光闪闪的海洋，绛红色和粉红色的晚霞铺张后正在逐渐黯淡下去，不久轻柔交错的光和影只剩下了一抹，最后完全消失周围一片肃穆。刚才多么动人啊，可是突然之间仿佛有一片阴暗的云影笼罩过来，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时刻黑澜山庄黝暗的树木、黯淡的光线、死寂漂亮的庭园以及隐约可见的公路、灰蒙蒙的光线。
“置身于此，刚才看到太阳的另一种色调，你不觉得很温馨吗？”他在身旁说。
我回过神来，朝他笑笑，注视他片刻，在他温柔而严肃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真诚的关怀和柔情，他是倾心于自己的，而我在尝尽了一个不幸的婚姻和无望的爱情之后已经心如止水，再也不会有恋爱的感觉了，但是另外一种感动，仿佛朋友和亲人间的关爱正在说服自己命运正在把我们撮合在一起，就像与梅姨、童童撮合在一起一样。可是，如果天鹅爱上湖里的一只天鹅船，那对天鹅是不公平的。
“你在想什么？刚才在欣赏晚霞的时候多么快乐，可是突然之间你脸上出现了忧伤和精美掺杂的表情，能把你的心事说出来吗？”他又问。
消逝的风景劫后余生，活在心里。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说不定友情也会消失，它已经悄悄地在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
“我想到了于小莎，为她难过。”
“只是如此？”
“我还想到梅姨要在一年后搬家，乡里会安置她，占地拆迁无可避免。”
“你会带着孩子走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迷茫困惑地说。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的身体转过来，与他面对面站着，他的眼睛里充满期待、关注和渴望。“我们为什么不能组成一个家庭？难道我不够好不能给你给孩子一个安全温暖的家吗？”
“对不起，不是你不好，是我不想再结婚。”说完，我把天鹅和天鹅船的故事讲给他听。
“你的故事未完，我来补充：天鹅不是痴迷于湖里的天鹅船，而是爱上了天鹅船里另外一只天鹅，它躲藏在里面呢！打开心门，无论过去如何，我们都要往前走，你同意吗？”
他的神情充满了激动和强烈的感情，让我差点要接受他的爱了，可是一种说不清的阻碍让我说出了另外的话：“你说得很对，可是我完全不值得你如此爱心，你应该有更好的追求。”
“这句话你说过多次，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死缠的令人讨厌的家伙？”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和你一起来散步。能说点别的吗？”
“我跟你见面是来向你告别的，下个礼拜我要带几个兵出去和其他部队一起参加一次军事演练，为期几个月。还有，明天晚上军人俱乐部有一场演出，我邀请了校长和陈家姐弟，也请你去观看。”
我本想推辞不去，在他临走前怕辜负了他的好意，便答应下来去现场欣赏军人音乐会。归途中我们谈起童童，觉得小家伙进步挺快，都很欣慰。将我送回家，他向梅姨告辞，说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看我们，告诉她他要离岛外出，她诚挚地邀请他临走前来这里211吃顿饭，想不到他痛快答应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林嘉南和陈家姐弟接受邀请来吃晚饭，我们用好酒好菜招待他们，除了海鲜，便是菊花系列，菊花羹和菊花肴——菊花炒猪肉，菊花煮鱼肉。一瓶陈年菊花酒味道清凉甜美，非常爽口。大家边吃边谈，话题离不开音乐会，晚会完全由驻岛官兵自己排演，气氛轻松、活跃，萨克斯和小号的吹奏水平顶高，笛子也不错。陈甘宝谈的最多，他很得意弹吉他和吹笛子的士兵是他调教的，他们演奏得非常好。陈甘露借此机会提出今年的圣诞晚会弟弟一定要去献唱，教会里太缺乏年轻人的身影，需要他的热心。弟弟说他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姐姐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气，林嘉南在旁劝说了几句，在听到弟弟的答应后姐姐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梅姨满面笑容，虽然插不上几句话，但她脸上露出由衷的快乐表情，时不时劝大家多吃点，对中尉特别热情。他很谦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把童童抱在膝上，逗逗他，有时又抬头注目在我脸上，笑一下。在他不能不提前离开，在独自送他出门时，我们的手握在一起。
“能和你们聚在一起，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一定不会突然带着孩子走掉吧？”他说。
“说什么呢，如果我要走，决不会不打招呼的！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幅灵山岛风光图。”
“太好了，可是，我更喜喜欢体验这里家的感受。”他说，靠近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相信最终的期盼一定不会落空，你说呢？”
那边传来脚步声，我立刻提高声调说：“噢，是呀，今晚大家多高兴啊！保重，再见吧。”
“再见。”他跟着吐出这两个字，向汽车走去，一会儿钻进去发动引擎。
这时甘露从后边来到我身旁，说：“他的前妻多么傻，一定后悔放弃了这么好的男人！哦，雪旎姐，你真有福气，征服了这个人的心，岛上会有多少人嫉妒你呀。爸爸曾经给他介绍好几个姑娘，他都不愿谈，他又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哦，在他眼里我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不屑一顾，让我觉得他又骄傲又严肃。”我在床上躺下后，静听身边孩子酣睡的节奏均匀的呼吸声，把她的话想了想。如果真和林嘉南结婚，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老人、孩子、财产什么都有了，只是这要夺去享受梦想和回忆的机会了，遥远的可可西里，那里有看守羊群的人，也许郁青朴在那里，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已经结婚了，也许有一天他会来这里看看童童，但他已是进入暮年的老人了。为什么——为什么——唉，什么也不要再想，停止吧——让心灵在天父的怀抱里如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一样休息吧
时光从早到晚流逝着，每天早晨太阳升起后，站在墙外环顾四周，心里会涌出一种令人欢乐的震颤，仿佛这里所有的东西——菜地、山坡、柿子树和柿子树上乌鸦一家都那么可爱。是呀，在冬季的荒凉来临之前，各种景物都是明快的，给人带来极大的安慰和愉悦。有一天晚上，当暮色四合，一个人徘徊踯躅在附近，觉得生活变迁眼前的一切又要成为将来的回忆便觉得惘然了，以后怎么办呢？照目前的情形看，只要再向前一步，一个新的家庭就会出现，除非郁青朴突然出现在眼前，便不能阻止重新燃起对家的渴望，意识到道德性情和心心相印的感情建立的家庭一定是稳固的，只是感情的发展需要时间来完成变化。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出现后，心蓦地跳了一下，黑澜山庄那一幕又十分清晰地闪现在眼前，进入精神中的新因素与藏在心里的思念争夺，谁也压不倒谁，怀着对过去的回忆，怀着宁静而忧郁的悲伤与惋惜，内心挣扎纠结着，可是，当我想到以后想到梅姨与孩子，便觉得这是上帝赐给我的两位亲人，所有的欢乐与幸福都和他们息息相关，我们需要互相看顾和帮助，不能分开，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想法越来越占了上风。
夜幕初降的幽美笼罩着灵秀的海岛，不久就要进入黑暗，最早出现的启明星，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放射着令人举目的光辉。我走回家，在门外听见梅姨和孩子的说话声和笑声，心里立刻舒畅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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