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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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海岛，乘上长途汽车，再过一个多小时，从胶南驶往日照的汽车就到站了。可以与父母同进晚餐。可以洗个热水澡了，躺在自己的床上美美地睡一觉了。可可西里的气候多恶劣啊，有时候白天还是晴天，太阳晒得脸疼，晚上就刮起了狂风，第二天早晨一看，大雪覆盖了高原，吃饭和睡觉都得凑合着。一年前离开家，父母早该消气想我了吧。为了多赚钱，我劝他们把卖房的钱拿去炒股，打消他们储蓄的念头，结果都赔进去了，想起来那一阵我挨了多少骂和数落啊，亏还是在大学里学理财的呢。见到父母，我会对他们说什么呢？风沙会把岁月吹走，也会让人用新的眼光看待世界和世界上的事，去过那里的人都会领悟到生命存在的宝贵。此时汽车正穿过一个小山岭，稀稀落落的树木一晃而过，那位上车不久的青年望着车窗外面吹起了口哨。
我敢肯定今天晚上有一个人肯定睡不着。在我听完了她讲的故事后，按照事先说好的我将郁青朴的情况和地址告诉了她，到底她要做出怎样的举动，怎样选择呢？胶州湾的平流仙雾，缠绕在房屋与岛屿间，笼罩在云烟雾海中，分不清是云还是雾，但最终天气会晴朗起来。如同这雾一般缠绕在夏雪旎生命中的东西总会有个结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或者会有那样的遭遇那样，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就像藏羚羊为什么要迁徙，为啥不能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呆着一样。
旅途中的沉思状态让我想起在自然保护站的那些日子，仿佛一个个分镜头，值得保留、珍藏和回味。我看到来自不同省份的志愿者做着站长分派给我们的每一项工作，作为新来者我很快发现他们具有某种共同深藏的品质，那就是心湖平整的安然和知足乐观的胸怀。有一个人例外，郁青朴这位山东老乡飞扬的神情常常阴云密布，除非工作上的接触，跟谁都不爱说话，好像谁惹恼了他一样，一天到晚就是那么一副表情，也只有在他摆弄相机拍照时才能看到他的快乐。初来乍到，我曾经试图接近他，想跟他讨教有关摄影方面的技术，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得这个人冷酷、骄傲、沉默、无趣。他给我的印像不怎么样，可是站长和其他队员都非常尊敬他，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不但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摄影家，而且非常勇敢，与偷猎者交火的时候总是冲在前面，毫不退缩。再一次重复着曾经多次在脑海中回忆的景像，我看到夏天在湖边巡逻他从秃鹫的嘴中救下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藏羚，返回途中郁青朴用嚼碎的饼干，嘴对嘴喂它，将它救活下来，从此小家伙像孩子般跟着他，他对它爱护有加，给它起名叫青青。大家都喜欢青青，可是只有郁青朴才被允许抚摸它、喂它，对其他人毫不理睬，不许别人碰它，饿死也不要别人的东西。队长所交给我的小藏原羚媛媛与青青性情完全不同，媛媛随和极了，谁给奶瓶都抢着吃。让它们在一起两个小家伙经常打架，我和郁青朴常作调解的工作，因此我们之间的接触和谈话多起来，最终它们成为好朋友，形影不离，我对他的看法也有了改变。我看到秋季来临，有一天站长派我们俩对藏羚羊返迁情况进行例外观察，在青藏公路的一侧，我们和羊群保持着一定距离，对所经过的队伍边观察边拍照和记录。有一大队伍过来了，大约一百只羊群，正战战兢兢地接近公路，领头的母羊率先踏上了沥青路面，动作谨慎缓慢，后面的仿效者一只接一只跟了上来，队伍一点一点往前移动，大部分羊已安全通过，只有一小部分没有走上路基的勇气，不再跟从队伍，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有几只母羊离开大队，扭头返回公路，寻找自己的孩子。它们追过去，各带着孩子再次接近公路，有几对顺利通过了，剩下的这一对母子可没那么幸运了，母亲来回在公路上作示范，加以引导和鼓励，那只怯弱的小羊望望前面，怎么也不敢踏上黑色的路面，这时一辆小汽车从远方奔驰而来，郁青朴迅速冲过去跳到前面公路上，站在路中央向汽车使劲挥手，他身上棕红色野外工作服那样醒目，但司机毫不理睬，一点没有减速，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向213着那一对母子冲去。母羊绝望地丢下孩子，冲向路基带着惊恐和悲伤狂奔而去，那只小羊在惊恐中跑向另一侧，加入没敢过公路的小羊里面，一起向远处奔去，正如一个慢镜头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边。郁青朴愤怒不已，公路恢复了寂静，他站在路上对着汽车离去的方向，使劲挥着拳头。我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的眼里噙着泪水，为着孤单的小羊失去了母亲和羊群的保护而难过。
随着藏羚羊的回迁，保护站的工作暂时结束了。有几个人相继离开，我也该走了，听说他今年也要走，我心里很高兴，旅途上有他作伴不至于孤单。我想起他主动来找我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场谈话。当听说他仍要留在西部到木马扎西的家乡去任教，有一所寄宿学校已经答应接受他，我立刻劝他放弃这个打算，长期留在高原缺氧的地方会使他的身体变坏，他反倒说回到城市的喧嚣那才是缺氧。
现在脑中这些景像模糊了，消失了。我又想起夏雪旎，假如她是卑劣情感的女人和只有自私的**，我不会对她产生同情和帮助的。但愿他们能取得联系，消除其中的误会，不管结果如何，郁青朴知道她还活着，这对他是个负责任的交代和安慰。关于童童目前的情况也应该让她亲自告诉他。这封信应该由她来写，如此一来，郁青朴交给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两年以后母亲节这天，我和丈夫一起回家看望妈妈，她交给了我一封几天前收到的一封来信，娟秀的笔迹和信封上灵山岛的地址，让我立刻猜到了是谁写来的。“现在通讯这么方便，谁还用古老的方式写信呢？”丈夫好奇地问。
“我过去的一位朋友，好久不联系了。”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开信封。里面有照片，抽出照片递给丈夫，他看了一眼，便递还我。我躲进里面的房间，一个人开始看照片、读信。
这是一张全家福，四口人除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外，其他三个人都在照片中看着我，我端详着，挨个看过去。郁青朴不再是可可西里那时候的头发凌乱的大胡子形像，他外形干练、利落、俊朗，比过去略胖了些，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少了些锋利，多了份亲切，看起来像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夏雪旎紧挨他坐着，还是那么沉静和美丽，她微微张着嘴，怀中抱着婴儿，温柔的笑挂在脸上，似乎在告诉别人她是何等幸福和满足；身边站着的是童童，这孩子变化最大，个子窜高了，眼神快乐活泼，完全是个健康正常的孩子。
放下照片，我开始读信。信是夏雪旎写来的，她称呼我“亲爱的鲁燕妹妹”，代表他们全家向我表示感谢并说很想念我，邀请我到灵山岛做客。信写得很长，从她的来信中我了解到他们后来的事情。
那个星期六的下午一点钟，从旅馆结完帐后，她陪我来到码头，买票、剪票、登船离岸，我们挥手告别后，她打开了我塞到她手中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的地址让她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动身奔赴四川甘孜。但是在她离开码头返家的路上，她又逐渐冷静下来，这件事牵扯到林嘉南，他们快要领证结婚了，梅姨正准备缝新婚棉被了，可是她必须在两个人中重新作出选择，这让她的兴奋变成了混乱，不知该怎么办。面对新的问题回到家里后，她一句话不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后，跪在地上作迫切的祷告，请求上帝的带领和帮助。半个小时后，当她从地上站起来后，豁然开朗，觉得心中的那个结解开了。首先应该告诉梅姨，然后跟林嘉南谈谈。梅姨听后并不怎么高兴，她觉得这事难办，让她自己拿主意。星期天上午她和林嘉南缓步一起走向水杉林，在水杉林的边缘走了一个来回，站了许久，又从那里走回来。这次散步不像以往的谈话那么愉快，她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提到她想动身见见郁青朴。在他听完了她一切的讲述后，他说：“这么说你并不是童童的亲妈，你差点在黑暗中被送到精神病院和真正的病人被关在一起？真是闻所未闻，错中有错。你和郁青朴有约应该早214告诉我，现在突然说出来我有点受不了，你还惦记着他，一定要去见他吗？”“对不起，嘉南。我有几次想将憋在心里的东西告诉你，一直觉得很难出口只好作罢。现在宁愿真的丧失记忆和所有感情，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我愿付出任何代价。”“这对他并无任何好处，不会有结果的，因为我们快要结婚了。还是让他的头脑停留在怀念中吧，时间会变淡他的怀念，不再觉得痛苦。”“这不合适，他有权知道我的情况！我担心他的健康，他如果不爱惜自己——”“你这样迫切地想见到他，难道你还不够爱我，只是为结婚而结婚？”“对不起，我只是想消除误会，结婚的事往后拖一拖，”“好吧，就算你见到了他，往下会怎样呢？他一定不会让你走，他会让你照着你们原先的约定结婚。”“依你说我该怎么办——”“明摆着——你必须重新做出选择。”“我——”“你很为难，可也说明你相信我！这也许是件好事，问题要得到真正的解决，看来我和他只有拼死决斗一场了。”她突然觉得神经紧张，以为听错了。“真要那么干，就先打死我吧。”说完，她低下头，唇边泛起一个忧郁的微笑。他无言以对，沉默不语。他们继续往回走，来到空寂的路边，站住了，她一直低着头，他凝思地看着她，嘴唇原有了一种苦笑，这时抽动了一下，说：“与你一起在这里散步真的很幸福，靠近比分离快活。”这时天空落下一声清长雄沉的雁鸣，便望了望天空，又说：“你瞧，来了一群大雁。”听到他的话她仰起头，望见灰白的天幕上，一排高飞的大雁，排成一行，由北而来，掠过头顶，正缓缓接近了海的上空。秋天最后温暖的日子快要过去了，雁群要跨海南行过冬了。“即便路途遥远，它们也要走。”她说。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她扭转头，看见他已经转身走开去，迈向停在路那边的吉普车。他的手触动车把，打开车门，回过身来，大声说：“我已经看到了决斗的结果，他赢了！去找他吧，趁着冬天还未到！”说完，他进入车内。她跑过去，把手伸到车窗口，他抓住她的手，最后握了一下。她飞快地说：“嘉南，愿上帝保佑你，你会得到好报！”“谢谢，你在我心中的魅力永远不会消失！祝你幸福！回去告诉梅姨，我还会抽空看她。再见。”他开车走了，她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目送汽车远去，为他祈祷，并且充满感激地赞美神。
几天后夏雪旎回即墨重新办理了身份证件，然后告别梅姨带上童童上路了。经过几天的旅程，辗转来到四川甘孜，打听到那里的一所蓝天孤儿寄宿学校，于是一路辛苦找到这里。在帐篷外面，她叫住了一个懂汉语的藏族小学生打听郁青朴，他便带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在另一顶帐篷前有几个孩子在玩耍，郁青朴正在纠正一个藏族学生的汉语发音。带路的男生指指他，她向他道了谢，把行李和孩子留在一边，独自走上前去。她的心怦怦直跳，随着脚步靠近，他仿佛有感应似的，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这是他吗？他留有胡须，又黑又瘦，脸色还有一点高原红，似乎年纪一下子大了许多，让她一时感到陌生甚至困惑起来，可是在那一刹那间，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呆住了，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动，她向他面前走过来。“郁青朴！”她脸上浮现出无比快乐的表情，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眼前出现的是什么呀，他感到无比惊讶，不知道自己在清醒还是在梦里，依旧愣着。“青朴，难道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夏雪旎。”他感到无比惊讶，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再也无法保持片刻的静默，他欣喜若狂地上前一步，激动地叫出了声：“雪旎！”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旁边的学生好奇地看着他们。“对不起，我把你送给我保存的那块手表放在衣袋里，在青岛让唐俪穿走了。我给你带来了最好的礼物，他正在看着我们呢，我们说好要当他的父母。”她在他耳边低语。他放开她，沉浸在幸福之中，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看着她走向一个小男孩，男孩正在自己动手系鞋带，等他系好后，领着他来到他面前。“童童，快叫爸爸！”她俯下身吩咐说。“爸爸。”孩子带着畏怯的目光望了他一眼，叫道。这孩子的变化让他感到万分惊讶，真是奇迹呀！笑容在他脸上荡漾，他当然没忘记他曾向她求婚，一起来抚育这个可怜的孩子。“儿子，爸爸见到你特别高兴！让爸爸亲亲你！”他边说便把孩子抱起来，在他的小脸上吻了一口。 215
安顿下来后，夏雪旎把逃离黑澜山庄之后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郁青朴，他们一起感215谢上帝没有忘记他们，恩赐了这么大的幸福，给他们带来的安慰和快乐比起所有的遭遇和苦楚都不足介意了。他们很快结了婚，在当地办理了结婚登记，学校照顾他们，给他们一处单独的房屋。学生们很快发觉他们的郁老实的面容越来越温柔热情起来，他那充满爱情的视线射到妻子脸上，她感受着他如痴如醉的凝视，眼底里闪着幽柔热烈的光芒。他的妻子除了照顾一家生活起居外，还当了一位生活老师，帮助照顾孩子们。学校是甘孜州一所全免费寄宿制的福利学校，学生来自十几个县的汉藏彝羌四个民族，大都是失学儿童和孤儿，老师们除了教课，还得照料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和日用饮食，几名男教师还是安全员，要提防狼伤着孩子们。草原的冬季非常寒冷，学校建立在一个山势平坦的山坡上，没有围墙，几排活动房屋和几顶白色帐篷就是校舍，从里面的任何一个窗口，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巍峨庄严的雪山。刚来的时候夏雪旎和童童对这里的一切很不习惯，经常感冒，但他们忍耐下来，接受着隆冬的考验。学校实行汉、藏双语教学，在这个大家庭里的孩子们，有的听不懂汉语，有的听不懂藏语，但这不妨碍他们互相学习并建立亲密友谊，童童和他们在一起学习和玩耍，他学会了用藏语说出草原、雪山、牦牛这些词语。夏季来临，太阳和月亮时常同时悬挂于天际，草地绿得快要顺着山坡流下来，溪水淙淙欢快地朝下游的寨子流淌而去。学校放暑假前，郁青朴提出辞请准备带领全家回到山东，学校同意了他的辞请，离开前，他们一家参加了夏季的草原盛会。草原上骏马驰骋，牛羊成群，穿着盛装的姑娘载歌载舞，漂亮极了。秦巴地区高山挺拔，森林茂密，有许多珍稀动物在那里栖息，夏雪旎很想去那里走走，遭到丈夫反对，跟过去相比，他似乎变得谨小慎微了，一切的冒险统统取消，自己也不单独行动，只为了守护来之不易的家，而且他改掉了坏的生活习惯戒了烟，健康也好起来。他们一起出游到牧民的小屋作客，点缀着各色小花的草地在小屋周围展开，像绿色的海洋，让他们想起那蓝色的真正宽阔的海洋。
不久他们回到了济南，那里有父母留给小儿子的一套住房。在与哥嫂以及姐姐会面后，哥哥将父母留下来的一笔钱拿出来，交到弟弟手里。他与已经去世父亲的想法一样，希望漂泊的弟弟早一天能收敛自己，安顿下来，现在见他携妻儿归来，心里非常高兴，虽说他得知童童并非亲生，但他看到弟弟的变化，脾气和态度温和规矩，对妻儿非常细心、体贴和照顾，便觉得宽慰，愿意他留下来团聚，并且以助他事业发展，而他的公司也正缺少管理方面的可靠帮手，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郁青朴没有立刻答应，他征求妻子的意见，她认为这样的安排非常合适，只不过他们要回灵山岛一趟，把梅姨接过来，她不忍心让她过那种孤独的、没有亲人的生活，因为她是他们的恩人。他不觉得这事有何为难，懂得知恩图报让他更加爱她，于是他把两个人的想法告诉了哥哥，哥哥非常支持他们。一段时间后一家人来到灵山岛，面见梅姨，说明来意。梅姨对夏雪旎离开中尉去寻找郁青朴并不十分赞成，但现在见到他们一家恩恩爱爱，十分幸福，原先的那种不满消除了，热情地招待他们，并对他们带给她的礼物表示喜悦，但当她听到他们要带她去济南居住后，立刻回绝了，因为她不愿离开海岛熟悉的家园。这一对夫妻说服不了她，令他们遗憾，然而当她说出了心中一桩不快的心事后，郁青朴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原来乡政府又派人来做她的工作，让她尽快搬离此地，这件事她愿意接受，不过当她听说开发项目可能是建一座监狱她再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绝不愿意看到她的家园变成一座囚禁犯人的场所，便向他们发了一顿脾气后把那两个人轰走了。郁青朴听说此事，第二天便跟妻子打声招呼说他要单独出去转转。他先来到乡政府驻地，找到有关人员打听梅姨提说的那件事，原来关于建设项目，领导们分成两派，一派愿意遵行上级的提议建造一座监狱，一派希望乡里自己开发旅游项目，大部分人的意见拒绝来建监狱的提议，倾向于后者，不过缺少资金。尽管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郁青朴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能劝说哥哥来投资建设，他愿意留在这里负责建造和管理，他们一家定居下来，梅姨和妻子一定都高兴。再说同一天夏雪旎也没有留在家里，她来到陈甘露的店里，两个女人见216面后十分欢喜，陈甘露看到她隆起的腹部，悄悄告诉她自己也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问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她说是韩柏生。在店里忙活了一阵，临近中午，她们一起走进饭店，边吃边谈。两个女人交谈得十分热烈，夏雪旎先谈了她这方面的情况，然后说出自己要和丈夫宴请岛上的朋友，当然少不了林嘉南，他是重要的朋友，她想请她帮忙约请他。当她听说他已经在两个月前调往南方，失落之余又为他得到晋升和提拔感到高兴，又听说他把其它十字绣分赠给别人，自己带走了她亲手绘制的灵山岛风光图刺绣，觉得十分宽慰。甘露谈起自己，她说韩柏生在他读神学期间看到和了解到城里女孩的随便和不道德后，觉得还是岛上的女孩单纯可爱，趁着回家过年他怀着满怀柔情向她求婚后，双方家长都非常满意，两个人很快订婚半年后举行了婚礼，他返回南京继续进修，再过两个月就毕业回来了。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件称心的婚事，陈甘露终于听到了她渴望听到的那句话：“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从甘露的口中她了解到郝大爷一家的情况。郝大爷已经去世，安然回到天家。他的两个儿子看到父亲临终前的见证不再反对自己的妻子信主，墨玉嫂和葵花嫂又可以到教会聚会了。郝大彬为他的养鸡场投了保险，不再为猛禽大鸟伤鸡的事发愁，粗暴的脾气也改了不少，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夫妻俩的感情也越来越好。郝小强因为父亲的嘱咐，不再烧纸钱了，免得招惹父亲在天之灵的厌恶，高兴的时候他会帮助妻子做些家务，偶尔会陪她到教会聚会。就这样夫妻俩各自从外边打听一些情况，回家分别谈起自己的活动，郁青朴说出了自己的调查和想法，这让妻子十分感动，果真能在岛上投资建设项目，并且在此安居能经常见到梅姨，真是太好了，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她说出了自己会朋友的事，他十分赞成藉此跟中尉认识一下，听说他已调离，他感到十分遗憾。谈到这件事，梅姨说临走之前他来过这里跟她道别。
尽管夫妻二人达成了一致的想法，要实现目标并非那么容易，郁青朴先是与乡里有关领导接触摸清情况提出自己的请求，然后回到济南说服哥哥前来考察，与有关部门进行洽谈，往返几次后郁青波答应了弟弟的建议，决定投资开发建设灵山岛度假村，兄弟俩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拿下建设项目，建造和管理方面的责任落实到弟弟的肩上。现在工程已经开始筹建，已经进展到一半，虽然度假村规模不大，但各个方面的要求都非常严格，相信前景一定非常好。他们夫妻卖掉济南的房屋，在岛上购置房屋布置新家，征求梅姨意见，如果她喜欢独立生活他们不勉强在一起。她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生活着他们也接受。他们亲生的儿子亮亮出生后梅姨帮忙照看，她脸上常挂着笑，周围的人都称赞她为人和蔼可亲，她抱着亮亮的那股喜爱劲儿，仿佛他是她的亲外孙。童童已经上小学了，每天放学回来，也爱依偎在她的身边，两个孩子让她操心，她一点都不嫌麻烦。上帝没有忘记他们，恩赐了甜蜜的幸福，生活中的阴影和不幸已经成为过去，他们温暖的家成为可爱的港湾。韩柏生从神学院毕业后回到了海岛，仍旧一边和父亲开粮店，一边担任传道人。郁青朴受洗归入基督，在星期天的上午，他会带全家进教会听韩柏生讲道，看到教会十分拥挤，他和妻子商量在靠近水杉林那边建一个小教堂，可以容纳二、三百人的聚会。提议得到韩柏生的支持，大家都十分赞成，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准，剩下的就是款项的筹措。郁青朴拿出了父母留给他的那笔钱，梅姨从补偿款中拿出一部分，加上教会的奉献，基本凑齐。等度假村建成后教堂也完工了。夫妻二人都非常忙碌，丈夫呆在工地上，妻子常在他身边帮忙，有时她会抽时间在教会里做些探访方面的工作，关心老弱和贫穷者，她经常探访的对像便是朱丽婷一家。朱丽婷上初中了，学习成绩非常好，而且更懂事了，体谅父母打算初中毕业后就去干活挣钱，她鼓励她努力读书，不必为将来的学费担心，不管考上职校还是考上大学，她都会资助她。朱丽婷的妈妈信了主，会唱好几首赞美诗歌，虽然她看不见什么，但她心中看见了主。
只有一件事让夏雪旎不能释怀，那就是多年不曾去看看老爸，她觉得不应该再对他怀有怨恨，应该带着丈夫探望他。于是在某个早晨，夫妻二人坐船离开海岛，踏上寻亲的路217。当天下午，他们找到潍坊的某个单位，打听到父亲再婚又离婚，如今退休后住在一家养老院。下午他们来到养老院，说明来意通报了姓名后，他们被人带到一间小会客室等候。父女多年不见已经非常陌生，当父亲进来时她看到他感到心酸，依稀的面容和额上流水的皱折让她感受到他衰老的程度超过了她的想像，尤其她发现他刚才迈步时他的左腿瘸了，让她又感到吃惊又生疏；而他也在打量着她，说：“没怎么变，还是原来的模样。”问候了几句，她将丈夫介绍给爸爸，郁青朴叫他一声“爸爸”，将两盒海青茶放到他的眼前。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交谈不冷不热，父女各自谈了一番自己的生活，郁青朴只在一旁静听。原来爸爸的那条腿是因为那个女人造成的，他和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结婚后生活并不美满，时有摩擦，她不久又有了外遇，爱上了更年轻的男人，在他们发生争吵的那个夜晚她把他推下楼梯，摔断了一条腿，经过医治骨头总算接上了，不过走路还是有点瘸。他离婚后一直一个人过，退休后便住进养老院，每天写写毛笔字，打打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主动谈起妈妈，对她的受苦和过早去世他没有任何的歉疚，过去在他眼里她一无是处，脾气暴躁多疑又没文化，这让她想起他在家庭中制造的不幸，听妈妈说他早年原生家庭也十分贫穷。她渴望听到他的忏悔，好让她多叫几声“爸爸”，但他什么都没说，好像这事无关紧要，她有些生气，差点要站起来指责他毫无责任和良心，但她忍住了，只是说：“妈妈把我们姐弟抚养长大，我真后悔没有好好孝顺她。爸爸，你为什么不爱家，总爱往外面跑，喜欢别的女人？”“男人就是男人，爱女人，爱漂亮女人。好啦，我不留你们吃饭啦，我要去练书法，争取得一等奖。对啦，为什么雪飞不跟你们一起来？”“我们没有去找他。”“去年他贩卖假烟被抓住，罚了一万块，跑来跟我要钱，指望我能帮助他，我一分钱都不给他!这孩子不争气，本来嘛，他就不是我儿子。”“他不是你儿子？爸爸，你怎么能这样说？”“雪飞是从孤儿院抱来的，你是你妈妈的姑妈从青岛捡来的，她是一位护士。”她一下子愣住了，郁青朴在一旁也听到了。几分钟后当他们离开后她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了，她有说不出的忧伤和委屈，原来的怀疑得到证实，她和葛巾艳果真是双姐妹。丈夫掏出纸巾替她擦掉眼泪，安慰她，说道：“这种人没有廉耻没有亲情那么冷酷不值得爱，你有我还有其他的亲人，别难过。他不是你爸爸，葛巾艳的爸爸才是你的爸爸，你是童童的亲姨，这是真的。”她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他也是我的爸爸！过去我恨他现在不想再怀有怨恨，甚至觉得他也很可怜，他的灵魂被囚在黑暗里，需要上帝的拯救！”她终于看清楚了，感悟到一个人如果不敬畏上帝，他的心灵就会逡巡徘徊在荒野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在世间的客旅生涯结束的时候，他将什么都得不到，灵魂在主面前必站立不住。“好吧，下次你来的时候我还会陪你一起来看他。另外我们也要关心一下雪飞，不要忘了给他女儿买一个纸鸽。”他说。他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刚刚擦掉泪水的脸上再次流下了眼泪，说：“青朴，你要答应我，有关葛巾艳和我、童童的身世，永远不要向孩子提起！”“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再过一年度假村就可以投入使用，拥有标准四合院、渔家火炕、独立卫生间、可容纳七十人的多功能大厅，除了下榻和餐饮，同时提供包船海上看日出等项目。夏雪旎特别提到郁青朴对我的感激，以他们夫妻的名义向我表示谢意并且邀请我一定要来岛上住些日子。她在信上说，现在方便多了，海上增设了游艇、船只和班次，外面的人来海岛游玩，岛民出去购物、做买卖将更加便利，人们频繁地来往于淳朴和繁荣之间。早晨的太阳从海面上缓缓升起，傍晚海岛逐渐隐没于夕阳中，置身于天然景物的包围中，人们领略着海色岚光的美而感到无比快乐，那些粗陋、自私、有罪、乏趣的心灵会因造物主的爱而改变。最后，她在信中写道：“造物主何其伟大，他恩赐灵山秀水。愿人们爱慕朝夕相处的家园风光，爱慕如同大自然晨岚夕影美景般的属天境界——天上荣美的家乡。主耶稣来了，他还要再来——这是我们最大的盼望！蒙福的人们在新天新地里，‘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启示录二十一章第四节）。’阿门。” 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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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肯定今天晚上有一个人肯定睡不着。在我听完了她讲的故事后，按照事先说好的我将郁青朴的情况和地址告诉了她，到底她要做出怎样的举动，怎样选择呢？胶州湾的平流仙雾，缠绕在房屋与岛屿间，笼罩在云烟雾海中，分不清是云还是雾，但最终天气会晴朗起来。如同这雾一般缠绕在夏雪旎生命中的东西总会有个结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或者会有那样的遭遇那样，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就像藏羚羊为什么要迁徙，为啥不能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呆着一样。
旅途中的沉思状态让我想起在自然保护站的那些日子，仿佛一个个分镜头，值得保留、珍藏和回味。我看到来自不同省份的志愿者做着站长分派给我们的每一项工作，作为新来者我很快发现他们具有某种共同深藏的品质，那就是心湖平整的安然和知足乐观的胸怀。有一个人例外，郁青朴这位山东老乡飞扬的神情常常阴云密布，除非工作上的接触，跟谁都不爱说话，好像谁惹恼了他一样，一天到晚就是那么一副表情，也只有在他摆弄相机拍照时才能看到他的快乐。初来乍到，我曾经试图接近他，想跟他讨教有关摄影方面的技术，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得这个人冷酷、骄傲、沉默、无趣。他给我的印像不怎么样，可是站长和其他队员都非常尊敬他，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不但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摄影家，而且非常勇敢，与偷猎者交火的时候总是冲在前面，毫不退缩。再一次重复着曾经多次在脑海中回忆的景像，我看到夏天在湖边巡逻他从秃鹫的嘴中救下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藏羚，返回途中郁青朴用嚼碎的饼干，嘴对嘴喂它，将它救活下来，从此小家伙像孩子般跟着他，他对它爱护有加，给它起名叫青青。大家都喜欢青青，可是只有郁青朴才被允许抚摸它、喂它，对其他人毫不理睬，不许别人碰它，饿死也不要别人的东西。队长所交给我的小藏原羚媛媛与青青性情完全不同，媛媛随和极了，谁给奶瓶都抢着吃。让它们在一起两个小家伙经常打架，我和郁青朴常作调解的工作，因此我们之间的接触和谈话多起来，最终它们成为好朋友，形影不离，我对他的看法也有了改变。我看到秋季来临，有一天站长派我们俩对藏羚羊返迁情况进行例外观察，在青藏公路的一侧，我们和羊群保持着一定距离，对所经过的队伍边观察边拍照和记录。有一大队伍过来了，大约一百只羊群，正战战兢兢地接近公路，领头的母羊率先踏上了沥青路面，动作谨慎缓慢，后面的仿效者一只接一只跟了上来，队伍一点一点往前移动，大部分羊已安全通过，只有一小部分没有走上路基的勇气，不再跟从队伍，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有几只母羊离开大队，扭头返回公路，寻找自己的孩子。它们追过去，各带着孩子再次接近公路，有几对顺利通过了，剩下的这一对母子可没那么幸运了，母亲来回在公路上作示范，加以引导和鼓励，那只怯弱的小羊望望前面，怎么也不敢踏上黑色的路面，这时一辆小汽车从远方奔驰而来，郁青朴迅速冲过去跳到前面公路上，站在路中央向汽车使劲挥手，他身上棕红色野外工作服那样醒目，但司机毫不理睬，一点没有减速，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向213着那一对母子冲去。母羊绝望地丢下孩子，冲向路基带着惊恐和悲伤狂奔而去，那只小羊在惊恐中跑向另一侧，加入没敢过公路的小羊里面，一起向远处奔去，正如一个慢镜头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边。郁青朴愤怒不已，公路恢复了寂静，他站在路上对着汽车离去的方向，使劲挥着拳头。我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的眼里噙着泪水，为着孤单的小羊失去了母亲和羊群的保护而难过。
随着藏羚羊的回迁，保护站的工作暂时结束了。有几个人相继离开，我也该走了，听说他今年也要走，我心里很高兴，旅途上有他作伴不至于孤单。我想起他主动来找我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场谈话。当听说他仍要留在西部到木马扎西的家乡去任教，有一所寄宿学校已经答应接受他，我立刻劝他放弃这个打算，长期留在高原缺氧的地方会使他的身体变坏，他反倒说回到城市的喧嚣那才是缺氧。
现在脑中这些景像模糊了，消失了。我又想起夏雪旎，假如她是卑劣情感的女人和只有自私的**，我不会对她产生同情和帮助的。但愿他们能取得联系，消除其中的误会，不管结果如何，郁青朴知道她还活着，这对他是个负责任的交代和安慰。关于童童目前的情况也应该让她亲自告诉他。这封信应该由她来写，如此一来，郁青朴交给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两年以后母亲节这天，我和丈夫一起回家看望妈妈，她交给了我一封几天前收到的一封来信，娟秀的笔迹和信封上灵山岛的地址，让我立刻猜到了是谁写来的。“现在通讯这么方便，谁还用古老的方式写信呢？”丈夫好奇地问。
“我过去的一位朋友，好久不联系了。”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开信封。里面有照片，抽出照片递给丈夫，他看了一眼，便递还我。我躲进里面的房间，一个人开始看照片、读信。
这是一张全家福，四口人除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外，其他三个人都在照片中看着我，我端详着，挨个看过去。郁青朴不再是可可西里那时候的头发凌乱的大胡子形像，他外形干练、利落、俊朗，比过去略胖了些，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少了些锋利，多了份亲切，看起来像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夏雪旎紧挨他坐着，还是那么沉静和美丽，她微微张着嘴，怀中抱着婴儿，温柔的笑挂在脸上，似乎在告诉别人她是何等幸福和满足；身边站着的是童童，这孩子变化最大，个子窜高了，眼神快乐活泼，完全是个健康正常的孩子。
放下照片，我开始读信。信是夏雪旎写来的，她称呼我“亲爱的鲁燕妹妹”，代表他们全家向我表示感谢并说很想念我，邀请我到灵山岛做客。信写得很长，从她的来信中我了解到他们后来的事情。
那个星期六的下午一点钟，从旅馆结完帐后，她陪我来到码头，买票、剪票、登船离岸，我们挥手告别后，她打开了我塞到她手中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的地址让她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动身奔赴四川甘孜。但是在她离开码头返家的路上，她又逐渐冷静下来，这件事牵扯到林嘉南，他们快要领证结婚了，梅姨正准备缝新婚棉被了，可是她必须在两个人中重新作出选择，这让她的兴奋变成了混乱，不知该怎么办。面对新的问题回到家里后，她一句话不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后，跪在地上作迫切的祷告，请求上帝的带领和帮助。半个小时后，当她从地上站起来后，豁然开朗，觉得心中的那个结解开了。首先应该告诉梅姨，然后跟林嘉南谈谈。梅姨听后并不怎么高兴，她觉得这事难办，让她自己拿主意。星期天上午她和林嘉南缓步一起走向水杉林，在水杉林的边缘走了一个来回，站了许久，又从那里走回来。这次散步不像以往的谈话那么愉快，她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提到她想动身见见郁青朴。在他听完了她一切的讲述后，他说：“这么说你并不是童童的亲妈，你差点在黑暗中被送到精神病院和真正的病人被关在一起？真是闻所未闻，错中有错。你和郁青朴有约应该早214告诉我，现在突然说出来我有点受不了，你还惦记着他，一定要去见他吗？”“对不起，嘉南。我有几次想将憋在心里的东西告诉你，一直觉得很难出口只好作罢。现在宁愿真的丧失记忆和所有感情，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我愿付出任何代价。”“这对他并无任何好处，不会有结果的，因为我们快要结婚了。还是让他的头脑停留在怀念中吧，时间会变淡他的怀念，不再觉得痛苦。”“这不合适，他有权知道我的情况！我担心他的健康，他如果不爱惜自己——”“你这样迫切地想见到他，难道你还不够爱我，只是为结婚而结婚？”“对不起，我只是想消除误会，结婚的事往后拖一拖，”“好吧，就算你见到了他，往下会怎样呢？他一定不会让你走，他会让你照着你们原先的约定结婚。”“依你说我该怎么办——”“明摆着——你必须重新做出选择。”“我——”“你很为难，可也说明你相信我！这也许是件好事，问题要得到真正的解决，看来我和他只有拼死决斗一场了。”她突然觉得神经紧张，以为听错了。“真要那么干，就先打死我吧。”说完，她低下头，唇边泛起一个忧郁的微笑。他无言以对，沉默不语。他们继续往回走，来到空寂的路边，站住了，她一直低着头，他凝思地看着她，嘴唇原有了一种苦笑，这时抽动了一下，说：“与你一起在这里散步真的很幸福，靠近比分离快活。”这时天空落下一声清长雄沉的雁鸣，便望了望天空，又说：“你瞧，来了一群大雁。”听到他的话她仰起头，望见灰白的天幕上，一排高飞的大雁，排成一行，由北而来，掠过头顶，正缓缓接近了海的上空。秋天最后温暖的日子快要过去了，雁群要跨海南行过冬了。“即便路途遥远，它们也要走。”她说。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她扭转头，看见他已经转身走开去，迈向停在路那边的吉普车。他的手触动车把，打开车门，回过身来，大声说：“我已经看到了决斗的结果，他赢了！去找他吧，趁着冬天还未到！”说完，他进入车内。她跑过去，把手伸到车窗口，他抓住她的手，最后握了一下。她飞快地说：“嘉南，愿上帝保佑你，你会得到好报！”“谢谢，你在我心中的魅力永远不会消失！祝你幸福！回去告诉梅姨，我还会抽空看她。再见。”他开车走了，她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目送汽车远去，为他祈祷，并且充满感激地赞美神。
几天后夏雪旎回即墨重新办理了身份证件，然后告别梅姨带上童童上路了。经过几天的旅程，辗转来到四川甘孜，打听到那里的一所蓝天孤儿寄宿学校，于是一路辛苦找到这里。在帐篷外面，她叫住了一个懂汉语的藏族小学生打听郁青朴，他便带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在另一顶帐篷前有几个孩子在玩耍，郁青朴正在纠正一个藏族学生的汉语发音。带路的男生指指他，她向他道了谢，把行李和孩子留在一边，独自走上前去。她的心怦怦直跳，随着脚步靠近，他仿佛有感应似的，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这是他吗？他留有胡须，又黑又瘦，脸色还有一点高原红，似乎年纪一下子大了许多，让她一时感到陌生甚至困惑起来，可是在那一刹那间，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呆住了，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动，她向他面前走过来。“郁青朴！”她脸上浮现出无比快乐的表情，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眼前出现的是什么呀，他感到无比惊讶，不知道自己在清醒还是在梦里，依旧愣着。“青朴，难道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夏雪旎。”他感到无比惊讶，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再也无法保持片刻的静默，他欣喜若狂地上前一步，激动地叫出了声：“雪旎！”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旁边的学生好奇地看着他们。“对不起，我把你送给我保存的那块手表放在衣袋里，在青岛让唐俪穿走了。我给你带来了最好的礼物，他正在看着我们呢，我们说好要当他的父母。”她在他耳边低语。他放开她，沉浸在幸福之中，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看着她走向一个小男孩，男孩正在自己动手系鞋带，等他系好后，领着他来到他面前。“童童，快叫爸爸！”她俯下身吩咐说。“爸爸。”孩子带着畏怯的目光望了他一眼，叫道。这孩子的变化让他感到万分惊讶，真是奇迹呀！笑容在他脸上荡漾，他当然没忘记他曾向她求婚，一起来抚育这个可怜的孩子。“儿子，爸爸见到你特别高兴！让爸爸亲亲你！”他边说便把孩子抱起来，在他的小脸上吻了一口。 215
安顿下来后，夏雪旎把逃离黑澜山庄之后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郁青朴，他们一起感215谢上帝没有忘记他们，恩赐了这么大的幸福，给他们带来的安慰和快乐比起所有的遭遇和苦楚都不足介意了。他们很快结了婚，在当地办理了结婚登记，学校照顾他们，给他们一处单独的房屋。学生们很快发觉他们的郁老实的面容越来越温柔热情起来，他那充满爱情的视线射到妻子脸上，她感受着他如痴如醉的凝视，眼底里闪着幽柔热烈的光芒。他的妻子除了照顾一家生活起居外，还当了一位生活老师，帮助照顾孩子们。学校是甘孜州一所全免费寄宿制的福利学校，学生来自十几个县的汉藏彝羌四个民族，大都是失学儿童和孤儿，老师们除了教课，还得照料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和日用饮食，几名男教师还是安全员，要提防狼伤着孩子们。草原的冬季非常寒冷，学校建立在一个山势平坦的山坡上，没有围墙，几排活动房屋和几顶白色帐篷就是校舍，从里面的任何一个窗口，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巍峨庄严的雪山。刚来的时候夏雪旎和童童对这里的一切很不习惯，经常感冒，但他们忍耐下来，接受着隆冬的考验。学校实行汉、藏双语教学，在这个大家庭里的孩子们，有的听不懂汉语，有的听不懂藏语，但这不妨碍他们互相学习并建立亲密友谊，童童和他们在一起学习和玩耍，他学会了用藏语说出草原、雪山、牦牛这些词语。夏季来临，太阳和月亮时常同时悬挂于天际，草地绿得快要顺着山坡流下来，溪水淙淙欢快地朝下游的寨子流淌而去。学校放暑假前，郁青朴提出辞请准备带领全家回到山东，学校同意了他的辞请，离开前，他们一家参加了夏季的草原盛会。草原上骏马驰骋，牛羊成群，穿着盛装的姑娘载歌载舞，漂亮极了。秦巴地区高山挺拔，森林茂密，有许多珍稀动物在那里栖息，夏雪旎很想去那里走走，遭到丈夫反对，跟过去相比，他似乎变得谨小慎微了，一切的冒险统统取消，自己也不单独行动，只为了守护来之不易的家，而且他改掉了坏的生活习惯戒了烟，健康也好起来。他们一起出游到牧民的小屋作客，点缀着各色小花的草地在小屋周围展开，像绿色的海洋，让他们想起那蓝色的真正宽阔的海洋。
不久他们回到了济南，那里有父母留给小儿子的一套住房。在与哥嫂以及姐姐会面后，哥哥将父母留下来的一笔钱拿出来，交到弟弟手里。他与已经去世父亲的想法一样，希望漂泊的弟弟早一天能收敛自己，安顿下来，现在见他携妻儿归来，心里非常高兴，虽说他得知童童并非亲生，但他看到弟弟的变化，脾气和态度温和规矩，对妻儿非常细心、体贴和照顾，便觉得宽慰，愿意他留下来团聚，并且以助他事业发展，而他的公司也正缺少管理方面的可靠帮手，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郁青朴没有立刻答应，他征求妻子的意见，她认为这样的安排非常合适，只不过他们要回灵山岛一趟，把梅姨接过来，她不忍心让她过那种孤独的、没有亲人的生活，因为她是他们的恩人。他不觉得这事有何为难，懂得知恩图报让他更加爱她，于是他把两个人的想法告诉了哥哥，哥哥非常支持他们。一段时间后一家人来到灵山岛，面见梅姨，说明来意。梅姨对夏雪旎离开中尉去寻找郁青朴并不十分赞成，但现在见到他们一家恩恩爱爱，十分幸福，原先的那种不满消除了，热情地招待他们，并对他们带给她的礼物表示喜悦，但当她听到他们要带她去济南居住后，立刻回绝了，因为她不愿离开海岛熟悉的家园。这一对夫妻说服不了她，令他们遗憾，然而当她说出了心中一桩不快的心事后，郁青朴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原来乡政府又派人来做她的工作，让她尽快搬离此地，这件事她愿意接受，不过当她听说开发项目可能是建一座监狱她再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绝不愿意看到她的家园变成一座囚禁犯人的场所，便向他们发了一顿脾气后把那两个人轰走了。郁青朴听说此事，第二天便跟妻子打声招呼说他要单独出去转转。他先来到乡政府驻地，找到有关人员打听梅姨提说的那件事，原来关于建设项目，领导们分成两派，一派愿意遵行上级的提议建造一座监狱，一派希望乡里自己开发旅游项目，大部分人的意见拒绝来建监狱的提议，倾向于后者，不过缺少资金。尽管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郁青朴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能劝说哥哥来投资建设，他愿意留在这里负责建造和管理，他们一家定居下来，梅姨和妻子一定都高兴。再说同一天夏雪旎也没有留在家里，她来到陈甘露的店里，两个女人见216面后十分欢喜，陈甘露看到她隆起的腹部，悄悄告诉她自己也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问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她说是韩柏生。在店里忙活了一阵，临近中午，她们一起走进饭店，边吃边谈。两个女人交谈得十分热烈，夏雪旎先谈了她这方面的情况，然后说出自己要和丈夫宴请岛上的朋友，当然少不了林嘉南，他是重要的朋友，她想请她帮忙约请他。当她听说他已经在两个月前调往南方，失落之余又为他得到晋升和提拔感到高兴，又听说他把其它十字绣分赠给别人，自己带走了她亲手绘制的灵山岛风光图刺绣，觉得十分宽慰。甘露谈起自己，她说韩柏生在他读神学期间看到和了解到城里女孩的随便和不道德后，觉得还是岛上的女孩单纯可爱，趁着回家过年他怀着满怀柔情向她求婚后，双方家长都非常满意，两个人很快订婚半年后举行了婚礼，他返回南京继续进修，再过两个月就毕业回来了。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件称心的婚事，陈甘露终于听到了她渴望听到的那句话：“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从甘露的口中她了解到郝大爷一家的情况。郝大爷已经去世，安然回到天家。他的两个儿子看到父亲临终前的见证不再反对自己的妻子信主，墨玉嫂和葵花嫂又可以到教会聚会了。郝大彬为他的养鸡场投了保险，不再为猛禽大鸟伤鸡的事发愁，粗暴的脾气也改了不少，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夫妻俩的感情也越来越好。郝小强因为父亲的嘱咐，不再烧纸钱了，免得招惹父亲在天之灵的厌恶，高兴的时候他会帮助妻子做些家务，偶尔会陪她到教会聚会。就这样夫妻俩各自从外边打听一些情况，回家分别谈起自己的活动，郁青朴说出了自己的调查和想法，这让妻子十分感动，果真能在岛上投资建设项目，并且在此安居能经常见到梅姨，真是太好了，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她说出了自己会朋友的事，他十分赞成藉此跟中尉认识一下，听说他已调离，他感到十分遗憾。谈到这件事，梅姨说临走之前他来过这里跟她道别。
尽管夫妻二人达成了一致的想法，要实现目标并非那么容易，郁青朴先是与乡里有关领导接触摸清情况提出自己的请求，然后回到济南说服哥哥前来考察，与有关部门进行洽谈，往返几次后郁青波答应了弟弟的建议，决定投资开发建设灵山岛度假村，兄弟俩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拿下建设项目，建造和管理方面的责任落实到弟弟的肩上。现在工程已经开始筹建，已经进展到一半，虽然度假村规模不大，但各个方面的要求都非常严格，相信前景一定非常好。他们夫妻卖掉济南的房屋，在岛上购置房屋布置新家，征求梅姨意见，如果她喜欢独立生活他们不勉强在一起。她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生活着他们也接受。他们亲生的儿子亮亮出生后梅姨帮忙照看，她脸上常挂着笑，周围的人都称赞她为人和蔼可亲，她抱着亮亮的那股喜爱劲儿，仿佛他是她的亲外孙。童童已经上小学了，每天放学回来，也爱依偎在她的身边，两个孩子让她操心，她一点都不嫌麻烦。上帝没有忘记他们，恩赐了甜蜜的幸福，生活中的阴影和不幸已经成为过去，他们温暖的家成为可爱的港湾。韩柏生从神学院毕业后回到了海岛，仍旧一边和父亲开粮店，一边担任传道人。郁青朴受洗归入基督，在星期天的上午，他会带全家进教会听韩柏生讲道，看到教会十分拥挤，他和妻子商量在靠近水杉林那边建一个小教堂，可以容纳二、三百人的聚会。提议得到韩柏生的支持，大家都十分赞成，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准，剩下的就是款项的筹措。郁青朴拿出了父母留给他的那笔钱，梅姨从补偿款中拿出一部分，加上教会的奉献，基本凑齐。等度假村建成后教堂也完工了。夫妻二人都非常忙碌，丈夫呆在工地上，妻子常在他身边帮忙，有时她会抽时间在教会里做些探访方面的工作，关心老弱和贫穷者，她经常探访的对像便是朱丽婷一家。朱丽婷上初中了，学习成绩非常好，而且更懂事了，体谅父母打算初中毕业后就去干活挣钱，她鼓励她努力读书，不必为将来的学费担心，不管考上职校还是考上大学，她都会资助她。朱丽婷的妈妈信了主，会唱好几首赞美诗歌，虽然她看不见什么，但她心中看见了主。
只有一件事让夏雪旎不能释怀，那就是多年不曾去看看老爸，她觉得不应该再对他怀有怨恨，应该带着丈夫探望他。于是在某个早晨，夫妻二人坐船离开海岛，踏上寻亲的路217。当天下午，他们找到潍坊的某个单位，打听到父亲再婚又离婚，如今退休后住在一家养老院。下午他们来到养老院，说明来意通报了姓名后，他们被人带到一间小会客室等候。父女多年不见已经非常陌生，当父亲进来时她看到他感到心酸，依稀的面容和额上流水的皱折让她感受到他衰老的程度超过了她的想像，尤其她发现他刚才迈步时他的左腿瘸了，让她又感到吃惊又生疏；而他也在打量着她，说：“没怎么变，还是原来的模样。”问候了几句，她将丈夫介绍给爸爸，郁青朴叫他一声“爸爸”，将两盒海青茶放到他的眼前。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交谈不冷不热，父女各自谈了一番自己的生活，郁青朴只在一旁静听。原来爸爸的那条腿是因为那个女人造成的，他和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结婚后生活并不美满，时有摩擦，她不久又有了外遇，爱上了更年轻的男人，在他们发生争吵的那个夜晚她把他推下楼梯，摔断了一条腿，经过医治骨头总算接上了，不过走路还是有点瘸。他离婚后一直一个人过，退休后便住进养老院，每天写写毛笔字，打打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主动谈起妈妈，对她的受苦和过早去世他没有任何的歉疚，过去在他眼里她一无是处，脾气暴躁多疑又没文化，这让她想起他在家庭中制造的不幸，听妈妈说他早年原生家庭也十分贫穷。她渴望听到他的忏悔，好让她多叫几声“爸爸”，但他什么都没说，好像这事无关紧要，她有些生气，差点要站起来指责他毫无责任和良心，但她忍住了，只是说：“妈妈把我们姐弟抚养长大，我真后悔没有好好孝顺她。爸爸，你为什么不爱家，总爱往外面跑，喜欢别的女人？”“男人就是男人，爱女人，爱漂亮女人。好啦，我不留你们吃饭啦，我要去练书法，争取得一等奖。对啦，为什么雪飞不跟你们一起来？”“我们没有去找他。”“去年他贩卖假烟被抓住，罚了一万块，跑来跟我要钱，指望我能帮助他，我一分钱都不给他!这孩子不争气，本来嘛，他就不是我儿子。”“他不是你儿子？爸爸，你怎么能这样说？”“雪飞是从孤儿院抱来的，你是你妈妈的姑妈从青岛捡来的，她是一位护士。”她一下子愣住了，郁青朴在一旁也听到了。几分钟后当他们离开后她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了，她有说不出的忧伤和委屈，原来的怀疑得到证实，她和葛巾艳果真是双姐妹。丈夫掏出纸巾替她擦掉眼泪，安慰她，说道：“这种人没有廉耻没有亲情那么冷酷不值得爱，你有我还有其他的亲人，别难过。他不是你爸爸，葛巾艳的爸爸才是你的爸爸，你是童童的亲姨，这是真的。”她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他也是我的爸爸！过去我恨他现在不想再怀有怨恨，甚至觉得他也很可怜，他的灵魂被囚在黑暗里，需要上帝的拯救！”她终于看清楚了，感悟到一个人如果不敬畏上帝，他的心灵就会逡巡徘徊在荒野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在世间的客旅生涯结束的时候，他将什么都得不到，灵魂在主面前必站立不住。“好吧，下次你来的时候我还会陪你一起来看他。另外我们也要关心一下雪飞，不要忘了给他女儿买一个纸鸽。”他说。他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刚刚擦掉泪水的脸上再次流下了眼泪，说：“青朴，你要答应我，有关葛巾艳和我、童童的身世，永远不要向孩子提起！”“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再过一年度假村就可以投入使用，拥有标准四合院、渔家火炕、独立卫生间、可容纳七十人的多功能大厅，除了下榻和餐饮，同时提供包船海上看日出等项目。夏雪旎特别提到郁青朴对我的感激，以他们夫妻的名义向我表示谢意并且邀请我一定要来岛上住些日子。她在信上说，现在方便多了，海上增设了游艇、船只和班次，外面的人来海岛游玩，岛民出去购物、做买卖将更加便利，人们频繁地来往于淳朴和繁荣之间。早晨的太阳从海面上缓缓升起，傍晚海岛逐渐隐没于夕阳中，置身于天然景物的包围中，人们领略着海色岚光的美而感到无比快乐，那些粗陋、自私、有罪、乏趣的心灵会因造物主的爱而改变。最后，她在信中写道：“造物主何其伟大，他恩赐灵山秀水。愿人们爱慕朝夕相处的家园风光，爱慕如同大自然晨岚夕影美景般的属天境界——天上荣美的家乡。主耶稣来了，他还要再来——这是我们最大的盼望！蒙福的人们在新天新地里，‘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启示录二十一章第四节）。’阿门。” 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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