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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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唯一的一处学校坐落在一处宽敞平整的地方，与乡政府相隔不远。学校面积不大，设施也简单，一进大门就是操场，立有篮球架和双杠，后面是几排半新半旧的瓦房，被几棵大柳树环抱着。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传进了校长办公室，在韩柏生的推荐下，一场谈话正在进行。
“这么说，你仅仅在业余时间到文化馆学习过，并没有美术方面的专业文凭？”听181完我对几个问题的回答后，韩校长他把脸转向我说。
面对桌子后这个五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温和的目光，我轻轻点点头，吐出两个字：“是的。”
“你教过孩子吗？比如在学校或者幼儿园呆过？”他进一步问。
“没有。”
“没有任何教学经验，又没啥专业文凭，你觉得能教好孩子吗？”
“我没有把握。”
“那就到此为止，请回吧。”校长突然口气坚决地中断了谈话。
柏生着急起来，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校长跟前，说：“叔叔，怎么能一口回绝？你还没有见过她的画，真的挺有水平呢！”
“学校不是画廊，你这位朋友没有专业文凭，又无教学经验，不具备资格，如何担当？”
韩柏生无言以对，突然扭过头来看着我，目光中含有鼓励和关切。我咬住嘴唇，觉得枉费了他一片好意，本来觉得不大可能，现在这个结果是在预料中的，便起身告退，先走一步，就在我转身要迈出去时，看到校长的桌子上有现成的笔墨和纸张，立刻有了主意。
“校长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场写几个字，借用您的笔墨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可以。”
征得同意，于是我上前在桌子上铺好纸张，饱蘸笔墨，在两个男人目光的注视下，挥毫写下“仁爱和顺”四个字。
校长伸手站起来看了看，脸上露出笑容，变换了口气，说：“字写得不错，你习过欧体？”
“正是。”
“我也是一位书法爱好者，闲暇也常练练字，与楷书相比，我更喜欢行草。怎么样，能谈谈你的认识吗？”
“对行草的章法略知一二，还是楷书比较熟悉。任何年代的孩子学毛笔字，都是从楷书学起。楷书的笔画，结构第一要点就是平整，横平竖直，有时局部不平整，但从整体看也是平整的，要求每个字稳立在支点上勿失重心。”
他把字放到桌子上。“夏小姐，你刚才谈的正是我们的要求，孩子们学的是大仿，小学美术课上学习毛笔字的基本技能是临摹，要求工整，基本笔画、结构都达到临摹相似的程度，只要教会孩子们怎样运笔，让他们自己练习就是。你还应该知道，四至六年级学毛笔字，一至三年级只有画画，学校一共六个班，每个班多的只有三十名学生，少的只有十几名，全校只配一名美术老师，所以绘画也很重要。”
“关于画画，请您出题，您也可以考考我呀。”
“好吧，我给你出个题目，你回去画出来，两天后交给我。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喜欢孩子吗？”
“以前喜欢，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学习去爱。”
韩校长重新坐下去，隔着桌子问：“怎么讲？”
“因为我以前没有孩子，现在我是孩子的妈妈。我的儿子是个自闭症患者，他明明不可爱但我还是要去爱，虽然要花费很多心思和精力，我也愿意花力气去学习怎么教导他，相信其他孩子不会比他更难调教。如果我能被聘，求您给我儿子一个座位，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校长正要开口，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请进。”他回应道。
门开了，一位仪表轩昂、温文尔雅的陆军军官迈了进来。一见来人，校长急忙站起身走上前握手，说：“哎呀，中尉，你来得正好，我今天正打算去找你呢，想请你给学生们上一堂爱国主义教育课。”
“是吗？我也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呀，你这里有客人。”军官扫了我们一眼，突然他发现了桌上的毛笔字，伸手拿起来看了看，眼睛里闪耀出微笑的光彩，赞许地说：“韩校182长，你的字大有长进呀，这一幅就送给我吧，拿回去裱裱。”
“嗨，伙计，我那歪字挂到墙上岂不让人见笑？这不是我写的，是小夏写的。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林嘉南中尉，”他说，又拍拍韩柏生的肩膀，“我的侄子，柏生。”他们握了下手，当校长转向我时，大家把目光一起盯向我，我有些拘促起来。
“这位是小夏，她是来应聘美术代课老师的，这幅字是她现场写的，墨汁未干呢。”校长说。
“认识你非常高兴，你写得一手好字。”中尉说，主动伸出手来，我们握了一下。我想赶紧溜走，看了韩柏生一眼，他没有走的意思，我便对校长说：“你们有事谈，我告辞了。”
“两天以后你拿着画来找我。”校长说。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韩柏生也跟着出来了。刚才一阵他没怎么说话，现在他很高兴地说：“你肯定行，叔叔欣赏你的字，也一定会喜欢你的画。”
“你说得这么肯定，我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
“哎，你可别这么说，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老实说那天看到你被圈在海里无动于衷，就感觉你不太正常，上岸后我不相信你当时说的话是看海鸥入迷，你有很重的心事掩藏着，我感觉到了，不完全是因为于小莎吧？你的隐衷属于你自己的秘密，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耶稣基督是爱的绿洲，他不希望你躲在幽闭的环境里不敢走出来。学校的环境对你会有好处，哪怕时间很短。”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照我自己的想法我真的不愿接触任何人，安全感更重要。但是为了童童，我愿意尝试一下，听你的。韩柏生，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呢？”
“因为你和梅婶婶一家的关系，还有，我们是主内的兄弟姐妹。”
“谢谢。你就要走了，甘露真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伤了她的心，安慰安慰她吧。”
“像她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不用担心。”
从学校里出来，我们边走边聊，顺路来到一条有店铺的街上，碰到甘露从店里出来，她正要回家吃午饭，见到我们，随便问了几句，便匆匆骑上电动车走了。往前走了一段，韩柏生转向另一个路口回家，道了声“再见”，我继续往前走去。
几天后韩校长满意地看了我按照他拟定的题目交出的的铅笔素描和彩笔画，又给了我课本让我准备一下，在其他几个老师一起听了两堂讲课之后，把我叫到办公室单独谈话，问明我的来历，包括家庭方面，我一一作了回答，他毫不犹豫地决定聘请我担任本校的美术代课老师，时间到七月份孩子们放暑假为止，并且允准带着儿子进校。梅姨听说后虽然觉得家里的活儿我帮不上多少忙，但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况且对孩子有益，便同意了，午饭她揽过去了，早上和晚上的饭仍旧我来做。这样，新年伊始，我有了份新的工作。在进入学校的头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洗完碗筷，又给梅姨和孩子洗了脚，坐下来祈祷，预备明天的课，直到十点钟。梅姨和孩子都已睡下，我走出房门，站在月光下的天井里。天是暗蓝的，月亮鲜汁欲滴，像只黄橙，洒下的光辉照亮了各个角落。山岗上传来了夜莺的歌声，柿子树上乌鸦一家安安静静。我想到了郁青朴，想到他在某个地方，是不是在这月夜里也睡不着觉。
第二天早晨，早饭后收拾停当，给童童换上干净的衣服，我背着他去学校，从走进校门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好极了，原来的那些顾虑和担忧统统消失了。到了晚上，梅姨问起我们在学校的情况，我告诉她童童没有哭闹，但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坐到下课，他会突然跑出教室，把他安排在一年级一班靠门口的地方对其他孩子没啥影响。至于我，据学生们反映：“讲得挺好，就是声音小了点。”
“是呀，我也感到你的嗓门太小了，不敢说话似的，你要练习大声说话，你随便地到外面喊几声，像人家练歌那样，‘啊——’，这里没人注意你。”梅姨说。
我笑出了声。
春天又一次降临在岛上。窗户上的一盆风信子冒出两瓣尖尖的、淡绿色的嫩芽；各183种鸟儿飞过山头和海边；菜园里的韭菜重新生长起来，樱桃树和苹果树、杏树即将开花。在给景物披上无限温情的浅灰色早晨，我带着孩子走进学校。这里的天空更加活跃，更加亲切，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仿佛流淌的小溪使人愉悦。上课、下课、备课和批改作业，开始工作有点吃力，高年级的学生还好，低年级的学生就不太好管教，课堂上的时间有时浪费在维持纪律上了，为了尽快熟悉他们，能够叫上他们的名字，需要找他们交流和谈话，接近他们。为了培养孩子们对美术的的热爱和兴趣，提高他们的审美观，在完成教材的内容之外，我让他们画熟悉的波涛浪花、鲜鱼活虾，并且向校长提出意见，能不能采取不同的教学方式，带孩子们春游到山坡上，观察野樱桃、槐树、各类花草不同的鲜明色彩，体验身临其境的感觉，但校长以从来没有这样的做法为由表示不同意，只好作罢。
朱丽婷是三年级的学生，高高的额头下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头发凌乱穿着有点邋遢。她上课的时候总在看同位画画，也交不上作业，问其原因，她垂下眼皮低声说父母不给钱买画笔，原来她家里很贫穷，父母都是残疾人。虽然他的父母值得同情，仍让人觉得他们太过份了，但让我受到感动的是，朱丽婷非常爱他们。几天前，在我买了一盒画笔送给她以后，课堂上她完成了作业，在所有的同学的作业中，唯独她与众不同。这一次布置的作业要求孩子们画出最能代表春天的东西，并且写出表达自己希望的一句话。同学们画的都是大自然中的景物，一片嫩叶、一朵花或新鲜果蔬，称赞春天如何美丽可爱。朱丽婷画的却是盲眼妈妈坐在门前晒太阳，写下的一句话是：“妈妈的灿烂笑脸就是春天般的幸福。”由此可见，妈妈在朱丽婷的心目中，占着何等重要的位置，她的天赋不错，如果悉心培养，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前途。噢，若我能在童童的世界中心，占一角该有多好，去爱这个孩子需要多大的耐心和细心啊，他在新的环境里一切照旧，大家很快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别的孩子喜欢摸摸他的脑袋逗他跟他说话，他总不搭理人家，有时突然跑出教室或我办公的地方，在校园乱跑。我最担心他在上课时会发出尖厉的叫声，那他就不能被留下来，幸而他对色彩敏感，喜欢画画，只要给他纸和笔，他能坐上半天，学生们上其他课的时候，我会把他带进老师的办公室。有一天我在报上看到有位两岁男童的涂鸦作品被妈妈送到网站发出来，吸引了许多艺术大家，他们惊呼发现了新人新作，当得知作者是谁个个闭口无言。咳，若是谁把童童的画也当成抽像派作品，那可太有意思了。但愿在他六岁到来之前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接受教育，将来不但可以读书，甚至念完大学。这个春天的机会真是太宝贵了。除了备课和批改作业，每天晚上为孩子们祈祷成了必修课。
2
除我以外，办公室里有两名男教师和一名女教师，陈老师最年轻，只有二十出头，另外两个五十岁上下，大家在一起挺合得来，我是新来乍到稍感生疏，不过他们对我还算客气。这天上午大家在一起工作，里面静悄悄的，星期一上午下第二节课时大家谈起了钓鱼这个话题。
“逛鱼都是些又笨又馋的家伙，见了饵就吞下，没有警惕性。吞饵后它会再咬，伙伴被钓走了，余下的照样吞钩，有时候几只钩同时咬住，一下子可以提上好几条！真过瘾！哈哈。”陈甘宝老师兴致勃勃地说。他是一位年轻的音乐老师，除了教课，业余时段喜欢钓鱼。谈起钓鱼头头是道，从钓螃蟹到钓逛鱼经验真不少，其他两位听得津津有味，询问他昨晚钓了多少条鱼，他的回答让他们感到很兴奋。“真的吗？”“那当然！”我在一旁听着，有句话想说始终没有说出来。大概因为钓鱼影响睡眠起床太迟的缘故，陈老师早晨骑着自行车穿着拖鞋进了学校，他穿着拖鞋进出，其他老师装作没看见，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第四节有他的音乐课，这时我再也忍不住，劝说道：
“喂，陈老师，回家换下拖鞋，再回来上课吧！”
大家愣住了，坐在斜对面办公桌后的陈老师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说：“穿拖鞋184很爽，没人在意。”
“会给孩子们留下松懒的印像，是不是？我们也要注意影响嘛。”
“他们不会留心观察我的脚，校长也没注意。你很在乎吗？我劝你别没事盯着男人的脚看。”
孙老师和杨老师同时发出了笑声，我的脸发热，差点被气哭了。陈老师白白胖胖的娃娃脸此刻洋溢着得意的嘲弄的微笑，突然他低下头去看桌底，脸上的表情变得滑稽可笑。
“喂，小家伙，你干吗来抠我的脚丫子？我的脚没洒香水啊。”他说。
其他老师又笑起来。孩子蹲在桌子下玩耍，怎么会到他那里去，我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好。
“陈老师，你一定要回去换鞋。”我坚持说。
“no.”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一直放不下，这天下午我走进校长的办公室把事情谈开了。“韩校长，您一定要管管陈老师，他的态度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我也不明白其他老师为什么熟视无睹，不和我站在一起劝劝他？”
“来，喝杯茶，消消火，夏老师。怎么样？”
“这茶真香。”
“地道的崂山绿茶，我再给你倒一杯。现在让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家对他这么宽容。岛上太封闭了，年轻人不愿来，资格老的都往外调，在这里陈老师是最年轻的，其他大都是爷爷奶奶级，大家对他宠爱了些，偶尔错了也不会太计较。他是师范毕业的学生，甘愿回岛任教很不容易，这一点值得肯定。当然，错了就是错了，老师的形像还是非常重要的，我来批评他，让他以后注意仪表遵守制度不再穿拖鞋进校。哎，你还记得林中尉吗？”
“您是说第一次来这里时见到的那位军官吗？”
“是啊，这茶是他送给我的。你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像，他看了你写的毛笔字，也看了我给你出题目画的两幅画，赞不绝口对你很欣赏，很想再见到你。今天晚上我请客，让你们坐下谈谈。”
“对不起，校长。梅姨要求放学后我必须马上带孩子回家，浇菜、做饭等她卖菜回来，哪儿都不能去。”
“就今天晚上，给我一个面子，把孩子送回家后做好饭再去饭店。”
“不行啊，梅姨非常严厉，只好听她，晚上不能出去。”
魏校长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以强硬的口气说：“我说行，这么点小事都不能做主吗？你那位亲戚太霸道了，你也太老实了。”
“您没有别的事，我走了。”说完，我不敢再坐下去，低下头跑开了。
两天后陈甘宝老师有些闷闷不乐，一个性格开朗、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变得沉闷起来，办公室里少了一些说笑和轻松的气氛，大家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冷淡的语气好像是我得罪了这几个人。
这天下午，我从家里来到学校，带着孩子正要迈步进去，在门口听见老师们的议论，让我止步不前。
“她不过代几天课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让孙老师不要在办公室里吸烟，还敢到校长那里打我的小报告。她真傻，她的孩子更是傻子，你们可听见他说一句话？听姐姐说她是个小寡妇，跟西村外的老寡妇住在一起，听说是她女儿的朋友，她那宝贝女儿在船难中失踪了。”陈甘宝说。
“这个人的来历有点怪呀，还带着个孩子，太出格了。”杨老师说。她正在进入更年期，最近经常丢三落四，怀疑别人拿了她的东西，最终总是能找到。
“嘘，校长找来的人，大家都不要乱说！带孩子上班，这可是个例外，关系不一般185哪。”孙老师说。
听了他们的话，我有一点难过，但是斥走胆怯，勇气就来了。我牵着孩子的手迈步进去，大声说道：“刚才大家的话我都听见了，带着孩子上课，确实不成体统，不过这不妨碍教课，请大家关照，患自闭症的特殊孩子需要群体生活，请体谅一个母亲的苦心，给他一个宝贵的机会，谢谢。”
“你说这孩子是先天性自闭症，是真的吗？”陈甘宝瞪大了眼睛问。
“是真的。”
“听说这种病无药可治，属于弱智。”杨老师扶了扶她的眼镜，说。
“这孩子真可怜，不过夏老师，你要坚持不懈，不要放弃希望。”孙老师转而同情地说。
我点点头。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韩校长迈步进来，大家立刻鸦雀无声，，他点名把我和陈老师叫到他的办公室，我们以为他找我们谈话还是为上次那件事，但他只字不提，谈了一桩另外的工作，请我们在星期天下午到军人俱乐部去上课。
学校和部队之间有些互动，林嘉南中尉分别在星期三和星期五的下午给同学们上了两堂爱国主义教育课，接下来的一周，课外活动时间学校和部队进行篮球比赛，学校一组，部队一组，校长让我和其他几名老师带领低年级学生当观众，童童也跟在身边。实力悬殊太大啦，我们老师这边就陈甘宝一个小伙子，还有一位身强力壮四十多岁的体育老师，其他男教师都是些跑起来气喘吁吁的家伙，自然多多输球，惨了。重新打乱编组之后，比赛有意思多啦，林中尉很快成为同学们眼中的英雄，他敏捷灵活的姿势被男孩子们模仿。赛事结束后，为了在平时的军事训练和执勤之外丰富驻岛官兵的文化生活，学校安排陈老师和我在星期天的下午轮流到军人俱乐部上一个小时的课，这个星期陈老师教乐理知识，如何弹奏乐器，下个星期我教官兵画画，主要是钢笔画和素描。第一次给他们上课，中尉就坐在前排和士兵们一起抬头望着我，他们认真谦恭的态度真叫人紧张，那颗心啊，通通地跳。真正开口以后，因为事先祷告并且预备充足，胆怯和紧张一下子消失得无踪无影。从台下众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完全听进去了。大家普遍喜欢钢笔画，因为不受工具的约束，携带方便，不管是风景还是人物，只要运用线条得当，所表现出来的美会使人在空闲里得到很大的享受。
每次从讲台上下来，林中尉总是热情地打声招呼，说几句话，兴味盎然地提出问题，就他的习作让我提出意见。有一次下课后，他亲口提出请我出去喝茶，被我婉言谢绝，很快从他旁边走开。在旁人看来，我应该受宠若惊，而不是让他扫兴，自己认为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已经不合适，更不想跟他有单独的接触和往来。事实上，中尉不但是一位正直英武的军官，也是一个神情洒脱对艺术和体育有着广泛兴趣的爱好者，有时候不经意间遇到他热情友好的目光让人略略不安，被人注意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为了保持距离在我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就变成了一种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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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桌子后这个五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温和的目光，我轻轻点点头，吐出两个字：“是的。”
“你教过孩子吗？比如在学校或者幼儿园呆过？”他进一步问。
“没有。”
“没有任何教学经验，又没啥专业文凭，你觉得能教好孩子吗？”
“我没有把握。”
“那就到此为止，请回吧。”校长突然口气坚决地中断了谈话。
柏生着急起来，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校长跟前，说：“叔叔，怎么能一口回绝？你还没有见过她的画，真的挺有水平呢！”
“学校不是画廊，你这位朋友没有专业文凭，又无教学经验，不具备资格，如何担当？”
韩柏生无言以对，突然扭过头来看着我，目光中含有鼓励和关切。我咬住嘴唇，觉得枉费了他一片好意，本来觉得不大可能，现在这个结果是在预料中的，便起身告退，先走一步，就在我转身要迈出去时，看到校长的桌子上有现成的笔墨和纸张，立刻有了主意。
“校长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场写几个字，借用您的笔墨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可以。”
征得同意，于是我上前在桌子上铺好纸张，饱蘸笔墨，在两个男人目光的注视下，挥毫写下“仁爱和顺”四个字。
校长伸手站起来看了看，脸上露出笑容，变换了口气，说：“字写得不错，你习过欧体？”
“正是。”
“我也是一位书法爱好者，闲暇也常练练字，与楷书相比，我更喜欢行草。怎么样，能谈谈你的认识吗？”
“对行草的章法略知一二，还是楷书比较熟悉。任何年代的孩子学毛笔字，都是从楷书学起。楷书的笔画，结构第一要点就是平整，横平竖直，有时局部不平整，但从整体看也是平整的，要求每个字稳立在支点上勿失重心。”
他把字放到桌子上。“夏小姐，你刚才谈的正是我们的要求，孩子们学的是大仿，小学美术课上学习毛笔字的基本技能是临摹，要求工整，基本笔画、结构都达到临摹相似的程度，只要教会孩子们怎样运笔，让他们自己练习就是。你还应该知道，四至六年级学毛笔字，一至三年级只有画画，学校一共六个班，每个班多的只有三十名学生，少的只有十几名，全校只配一名美术老师，所以绘画也很重要。”
“关于画画，请您出题，您也可以考考我呀。”
“好吧，我给你出个题目，你回去画出来，两天后交给我。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喜欢孩子吗？”
“以前喜欢，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学习去爱。”
韩校长重新坐下去，隔着桌子问：“怎么讲？”
“因为我以前没有孩子，现在我是孩子的妈妈。我的儿子是个自闭症患者，他明明不可爱但我还是要去爱，虽然要花费很多心思和精力，我也愿意花力气去学习怎么教导他，相信其他孩子不会比他更难调教。如果我能被聘，求您给我儿子一个座位，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校长正要开口，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请进。”他回应道。
门开了，一位仪表轩昂、温文尔雅的陆军军官迈了进来。一见来人，校长急忙站起身走上前握手，说：“哎呀，中尉，你来得正好，我今天正打算去找你呢，想请你给学生们上一堂爱国主义教育课。”
“是吗？我也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呀，你这里有客人。”军官扫了我们一眼，突然他发现了桌上的毛笔字，伸手拿起来看了看，眼睛里闪耀出微笑的光彩，赞许地说：“韩校182长，你的字大有长进呀，这一幅就送给我吧，拿回去裱裱。”
“嗨，伙计，我那歪字挂到墙上岂不让人见笑？这不是我写的，是小夏写的。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林嘉南中尉，”他说，又拍拍韩柏生的肩膀，“我的侄子，柏生。”他们握了下手，当校长转向我时，大家把目光一起盯向我，我有些拘促起来。
“这位是小夏，她是来应聘美术代课老师的，这幅字是她现场写的，墨汁未干呢。”校长说。
“认识你非常高兴，你写得一手好字。”中尉说，主动伸出手来，我们握了一下。我想赶紧溜走，看了韩柏生一眼，他没有走的意思，我便对校长说：“你们有事谈，我告辞了。”
“两天以后你拿着画来找我。”校长说。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韩柏生也跟着出来了。刚才一阵他没怎么说话，现在他很高兴地说：“你肯定行，叔叔欣赏你的字，也一定会喜欢你的画。”
“你说得这么肯定，我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
“哎，你可别这么说，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老实说那天看到你被圈在海里无动于衷，就感觉你不太正常，上岸后我不相信你当时说的话是看海鸥入迷，你有很重的心事掩藏着，我感觉到了，不完全是因为于小莎吧？你的隐衷属于你自己的秘密，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耶稣基督是爱的绿洲，他不希望你躲在幽闭的环境里不敢走出来。学校的环境对你会有好处，哪怕时间很短。”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照我自己的想法我真的不愿接触任何人，安全感更重要。但是为了童童，我愿意尝试一下，听你的。韩柏生，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呢？”
“因为你和梅婶婶一家的关系，还有，我们是主内的兄弟姐妹。”
“谢谢。你就要走了，甘露真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伤了她的心，安慰安慰她吧。”
“像她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不用担心。”
从学校里出来，我们边走边聊，顺路来到一条有店铺的街上，碰到甘露从店里出来，她正要回家吃午饭，见到我们，随便问了几句，便匆匆骑上电动车走了。往前走了一段，韩柏生转向另一个路口回家，道了声“再见”，我继续往前走去。
几天后韩校长满意地看了我按照他拟定的题目交出的的铅笔素描和彩笔画，又给了我课本让我准备一下，在其他几个老师一起听了两堂讲课之后，把我叫到办公室单独谈话，问明我的来历，包括家庭方面，我一一作了回答，他毫不犹豫地决定聘请我担任本校的美术代课老师，时间到七月份孩子们放暑假为止，并且允准带着儿子进校。梅姨听说后虽然觉得家里的活儿我帮不上多少忙，但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况且对孩子有益，便同意了，午饭她揽过去了，早上和晚上的饭仍旧我来做。这样，新年伊始，我有了份新的工作。在进入学校的头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洗完碗筷，又给梅姨和孩子洗了脚，坐下来祈祷，预备明天的课，直到十点钟。梅姨和孩子都已睡下，我走出房门，站在月光下的天井里。天是暗蓝的，月亮鲜汁欲滴，像只黄橙，洒下的光辉照亮了各个角落。山岗上传来了夜莺的歌声，柿子树上乌鸦一家安安静静。我想到了郁青朴，想到他在某个地方，是不是在这月夜里也睡不着觉。
第二天早晨，早饭后收拾停当，给童童换上干净的衣服，我背着他去学校，从走进校门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好极了，原来的那些顾虑和担忧统统消失了。到了晚上，梅姨问起我们在学校的情况，我告诉她童童没有哭闹，但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坐到下课，他会突然跑出教室，把他安排在一年级一班靠门口的地方对其他孩子没啥影响。至于我，据学生们反映：“讲得挺好，就是声音小了点。”
“是呀，我也感到你的嗓门太小了，不敢说话似的，你要练习大声说话，你随便地到外面喊几声，像人家练歌那样，‘啊——’，这里没人注意你。”梅姨说。
我笑出了声。
春天又一次降临在岛上。窗户上的一盆风信子冒出两瓣尖尖的、淡绿色的嫩芽；各183种鸟儿飞过山头和海边；菜园里的韭菜重新生长起来，樱桃树和苹果树、杏树即将开花。在给景物披上无限温情的浅灰色早晨，我带着孩子走进学校。这里的天空更加活跃，更加亲切，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仿佛流淌的小溪使人愉悦。上课、下课、备课和批改作业，开始工作有点吃力，高年级的学生还好，低年级的学生就不太好管教，课堂上的时间有时浪费在维持纪律上了，为了尽快熟悉他们，能够叫上他们的名字，需要找他们交流和谈话，接近他们。为了培养孩子们对美术的的热爱和兴趣，提高他们的审美观，在完成教材的内容之外，我让他们画熟悉的波涛浪花、鲜鱼活虾，并且向校长提出意见，能不能采取不同的教学方式，带孩子们春游到山坡上，观察野樱桃、槐树、各类花草不同的鲜明色彩，体验身临其境的感觉，但校长以从来没有这样的做法为由表示不同意，只好作罢。
朱丽婷是三年级的学生，高高的额头下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头发凌乱穿着有点邋遢。她上课的时候总在看同位画画，也交不上作业，问其原因，她垂下眼皮低声说父母不给钱买画笔，原来她家里很贫穷，父母都是残疾人。虽然他的父母值得同情，仍让人觉得他们太过份了，但让我受到感动的是，朱丽婷非常爱他们。几天前，在我买了一盒画笔送给她以后，课堂上她完成了作业，在所有的同学的作业中，唯独她与众不同。这一次布置的作业要求孩子们画出最能代表春天的东西，并且写出表达自己希望的一句话。同学们画的都是大自然中的景物，一片嫩叶、一朵花或新鲜果蔬，称赞春天如何美丽可爱。朱丽婷画的却是盲眼妈妈坐在门前晒太阳，写下的一句话是：“妈妈的灿烂笑脸就是春天般的幸福。”由此可见，妈妈在朱丽婷的心目中，占着何等重要的位置，她的天赋不错，如果悉心培养，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前途。噢，若我能在童童的世界中心，占一角该有多好，去爱这个孩子需要多大的耐心和细心啊，他在新的环境里一切照旧，大家很快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别的孩子喜欢摸摸他的脑袋逗他跟他说话，他总不搭理人家，有时突然跑出教室或我办公的地方，在校园乱跑。我最担心他在上课时会发出尖厉的叫声，那他就不能被留下来，幸而他对色彩敏感，喜欢画画，只要给他纸和笔，他能坐上半天，学生们上其他课的时候，我会把他带进老师的办公室。有一天我在报上看到有位两岁男童的涂鸦作品被妈妈送到网站发出来，吸引了许多艺术大家，他们惊呼发现了新人新作，当得知作者是谁个个闭口无言。咳，若是谁把童童的画也当成抽像派作品，那可太有意思了。但愿在他六岁到来之前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接受教育，将来不但可以读书，甚至念完大学。这个春天的机会真是太宝贵了。除了备课和批改作业，每天晚上为孩子们祈祷成了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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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我以外，办公室里有两名男教师和一名女教师，陈老师最年轻，只有二十出头，另外两个五十岁上下，大家在一起挺合得来，我是新来乍到稍感生疏，不过他们对我还算客气。这天上午大家在一起工作，里面静悄悄的，星期一上午下第二节课时大家谈起了钓鱼这个话题。
“逛鱼都是些又笨又馋的家伙，见了饵就吞下，没有警惕性。吞饵后它会再咬，伙伴被钓走了，余下的照样吞钩，有时候几只钩同时咬住，一下子可以提上好几条！真过瘾！哈哈。”陈甘宝老师兴致勃勃地说。他是一位年轻的音乐老师，除了教课，业余时段喜欢钓鱼。谈起钓鱼头头是道，从钓螃蟹到钓逛鱼经验真不少，其他两位听得津津有味，询问他昨晚钓了多少条鱼，他的回答让他们感到很兴奋。“真的吗？”“那当然！”我在一旁听着，有句话想说始终没有说出来。大概因为钓鱼影响睡眠起床太迟的缘故，陈老师早晨骑着自行车穿着拖鞋进了学校，他穿着拖鞋进出，其他老师装作没看见，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第四节有他的音乐课，这时我再也忍不住，劝说道：
“喂，陈老师，回家换下拖鞋，再回来上课吧！”
大家愣住了，坐在斜对面办公桌后的陈老师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说：“穿拖鞋184很爽，没人在意。”
“会给孩子们留下松懒的印像，是不是？我们也要注意影响嘛。”
“他们不会留心观察我的脚，校长也没注意。你很在乎吗？我劝你别没事盯着男人的脚看。”
孙老师和杨老师同时发出了笑声，我的脸发热，差点被气哭了。陈老师白白胖胖的娃娃脸此刻洋溢着得意的嘲弄的微笑，突然他低下头去看桌底，脸上的表情变得滑稽可笑。
“喂，小家伙，你干吗来抠我的脚丫子？我的脚没洒香水啊。”他说。
其他老师又笑起来。孩子蹲在桌子下玩耍，怎么会到他那里去，我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好。
“陈老师，你一定要回去换鞋。”我坚持说。
“no.”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一直放不下，这天下午我走进校长的办公室把事情谈开了。“韩校长，您一定要管管陈老师，他的态度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我也不明白其他老师为什么熟视无睹，不和我站在一起劝劝他？”
“来，喝杯茶，消消火，夏老师。怎么样？”
“这茶真香。”
“地道的崂山绿茶，我再给你倒一杯。现在让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家对他这么宽容。岛上太封闭了，年轻人不愿来，资格老的都往外调，在这里陈老师是最年轻的，其他大都是爷爷奶奶级，大家对他宠爱了些，偶尔错了也不会太计较。他是师范毕业的学生，甘愿回岛任教很不容易，这一点值得肯定。当然，错了就是错了，老师的形像还是非常重要的，我来批评他，让他以后注意仪表遵守制度不再穿拖鞋进校。哎，你还记得林中尉吗？”
“您是说第一次来这里时见到的那位军官吗？”
“是啊，这茶是他送给我的。你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像，他看了你写的毛笔字，也看了我给你出题目画的两幅画，赞不绝口对你很欣赏，很想再见到你。今天晚上我请客，让你们坐下谈谈。”
“对不起，校长。梅姨要求放学后我必须马上带孩子回家，浇菜、做饭等她卖菜回来，哪儿都不能去。”
“就今天晚上，给我一个面子，把孩子送回家后做好饭再去饭店。”
“不行啊，梅姨非常严厉，只好听她，晚上不能出去。”
魏校长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以强硬的口气说：“我说行，这么点小事都不能做主吗？你那位亲戚太霸道了，你也太老实了。”
“您没有别的事，我走了。”说完，我不敢再坐下去，低下头跑开了。
两天后陈甘宝老师有些闷闷不乐，一个性格开朗、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变得沉闷起来，办公室里少了一些说笑和轻松的气氛，大家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冷淡的语气好像是我得罪了这几个人。
这天下午，我从家里来到学校，带着孩子正要迈步进去，在门口听见老师们的议论，让我止步不前。
“她不过代几天课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让孙老师不要在办公室里吸烟，还敢到校长那里打我的小报告。她真傻，她的孩子更是傻子，你们可听见他说一句话？听姐姐说她是个小寡妇，跟西村外的老寡妇住在一起，听说是她女儿的朋友，她那宝贝女儿在船难中失踪了。”陈甘宝说。
“这个人的来历有点怪呀，还带着个孩子，太出格了。”杨老师说。她正在进入更年期，最近经常丢三落四，怀疑别人拿了她的东西，最终总是能找到。
“嘘，校长找来的人，大家都不要乱说！带孩子上班，这可是个例外，关系不一般185哪。”孙老师说。
听了他们的话，我有一点难过，但是斥走胆怯，勇气就来了。我牵着孩子的手迈步进去，大声说道：“刚才大家的话我都听见了，带着孩子上课，确实不成体统，不过这不妨碍教课，请大家关照，患自闭症的特殊孩子需要群体生活，请体谅一个母亲的苦心，给他一个宝贵的机会，谢谢。”
“你说这孩子是先天性自闭症，是真的吗？”陈甘宝瞪大了眼睛问。
“是真的。”
“听说这种病无药可治，属于弱智。”杨老师扶了扶她的眼镜，说。
“这孩子真可怜，不过夏老师，你要坚持不懈，不要放弃希望。”孙老师转而同情地说。
我点点头。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韩校长迈步进来，大家立刻鸦雀无声，，他点名把我和陈老师叫到他的办公室，我们以为他找我们谈话还是为上次那件事，但他只字不提，谈了一桩另外的工作，请我们在星期天下午到军人俱乐部去上课。
学校和部队之间有些互动，林嘉南中尉分别在星期三和星期五的下午给同学们上了两堂爱国主义教育课，接下来的一周，课外活动时间学校和部队进行篮球比赛，学校一组，部队一组，校长让我和其他几名老师带领低年级学生当观众，童童也跟在身边。实力悬殊太大啦，我们老师这边就陈甘宝一个小伙子，还有一位身强力壮四十多岁的体育老师，其他男教师都是些跑起来气喘吁吁的家伙，自然多多输球，惨了。重新打乱编组之后，比赛有意思多啦，林中尉很快成为同学们眼中的英雄，他敏捷灵活的姿势被男孩子们模仿。赛事结束后，为了在平时的军事训练和执勤之外丰富驻岛官兵的文化生活，学校安排陈老师和我在星期天的下午轮流到军人俱乐部上一个小时的课，这个星期陈老师教乐理知识，如何弹奏乐器，下个星期我教官兵画画，主要是钢笔画和素描。第一次给他们上课，中尉就坐在前排和士兵们一起抬头望着我，他们认真谦恭的态度真叫人紧张，那颗心啊，通通地跳。真正开口以后，因为事先祷告并且预备充足，胆怯和紧张一下子消失得无踪无影。从台下众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完全听进去了。大家普遍喜欢钢笔画，因为不受工具的约束，携带方便，不管是风景还是人物，只要运用线条得当，所表现出来的美会使人在空闲里得到很大的享受。
每次从讲台上下来，林中尉总是热情地打声招呼，说几句话，兴味盎然地提出问题，就他的习作让我提出意见。有一次下课后，他亲口提出请我出去喝茶，被我婉言谢绝，很快从他旁边走开。在旁人看来，我应该受宠若惊，而不是让他扫兴，自己认为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已经不合适，更不想跟他有单独的接触和往来。事实上，中尉不但是一位正直英武的军官，也是一个神情洒脱对艺术和体育有着广泛兴趣的爱好者，有时候不经意间遇到他热情友好的目光让人略略不安，被人注意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为了保持距离在我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就变成了一种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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