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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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天刚透亮，我披衣下床，拉开窗帷。回头环顾房间，真难想像，我会睡在如此漂亮的大床上，住在如此奢华的房间里，相比之下，对大新渔场的简陋、拥挤宿舍记忆犹新，女工们早出晚归，忍受着雇主对底层劳动者的盘剥和漠不关心，这些痛苦都摆脱掉了。总不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要想法尽快摆脱。伫立在窗前，我看到大门以外孤零零伸展到公路上的路线，虽然有不小的一段距离也仿佛看到了希望。大路上异常冷清，未见任何车辆。海面似有轻雾。目光收回，我察看庭院的布置，划出楼前空地，从建筑的正面到大门口之间，草坪和花园占据相当大的面积，形成了椭圆的形状，以此为中心，往东是车道和旁边延伸到墙根的翠竹，往西是卵石花园小径和繁多的树木区，高大的和低矮的树参差不齐站在一起。另外，我特别留意地看了看大门，门口是关闭的，靠近门口那里有一间小屋，周围几棵杨树遮掩，那里像是看门人的屋子。
离开窗边，我坐回到床上，瞥一眼床头柜上的照片，又仔细看了一下另一只床头柜上的东西，上面有一个药瓶、一盒香烟、一本杂志。拿起来看了看，药瓶是空的，烟盒里剩下不到一半的烟卷，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哈，有害的东西被包裹在好闻的香味里，而且烟卷纤细漂亮，靠近过滤嘴的地方画着一颗红心，显然这是一种女士香烟。烟盒下的杂志叫绮丽，封面上一朵艳丽的花，花蕊中肚子滚圆的野蜂特别突出，下方用极小的字体排列着一首短诗：
我躺在远处的长草丛里，
醉醺醺的峰儿从我身边飞出。
蜜酿的美酒早已叫它癫狂，
它喝饱了忍冬花美味的糖浆，
喝成了好一个滚圆的大肚， 51
金色的腰带再也捆束不住。
世界在睡眠和阴影里交替。
翻开杂志，里面充斥着有钱女人生活的需要，告诉她们怎样打造时尚，文字以外的美女照片，或浅笑或沉思，或茫然或扮酷，表情虚假夸张，让人眼花缭乱。可以想见当葛巾艳躺在床上一边吸烟一边翻看杂志的情景，各样的心思随着袅袅的烟圈氤氲着她看好了某个牌子的香水，某件漂亮的内衣，与享受着里面无关痛痒好话连篇带来的满足：“这很好，太美了。恭喜你——拥有使你满足——祝贺你——祝你幸福。”
刚放下杂志，门外传来叩门声，我过去开门，进来的是杜嫂，她端来了一碗海参粥。
“昨天回来一定累了吧，睡一觉一定轻松了吧，现在要洗个澡吗？”她问。
“嗯，好啊。”
“你把粥喝了，我这就去放水。要搁牛奶玫瑰花瓣，还是调配精油中药？”
“只要一块香皂就好。”
“化妆间我已收拾好了，需要什么你自己找，洗完澡下去吃早餐。”她把粥递给我，嘱咐几句走开了。放下碗，随后我也走了出来。
走廊北面是墙壁，所有的房间都在走廊的南面，卫生间和浴室相连，在卧室门外右边的房间，浴缸里放了热水，暖熏熏的。白色的浴缸，圆弧形的淋浴间和黑色的大理石台面都相当讲究，椭圆形的带着白色上沿的洗脸盆固定在黑色台面上。墙上镶嵌着镜子，一只荧光灯安装在上面，精巧的百叶窗半垂着。洗了澡穿好衣服，将百叶窗拉上去，晨光照射进来，里面亮堂起来，对着镜子眨眨眼睛，自言自语：“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另一个你存在，她比你强多了，你在享受她的东西。”
卧室里的黑胡桃木衣橱是秋季里现穿的衣物，她的生命停留在十月，冬季的衣物存放在化妆间，在卧室的左边，化妆间里有女主人的鞋柜、衣橱、穿衣镜和梳妆台。
梳妆台上摆放着主人在弹琴的一幅小照，还有日常用品——化妆盒、发刷、睫毛夹、香水、化妆品，其中一个法国进口香水瓶的盖子没拧紧，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幽香，仿佛昨天刚被动过。更惹人注意的是一个精美的首饰匣子，打开盖子，里面的珠宝饰物散发出各种不同的光泽耀人眼目，只看一眼，我便立刻将盖子合上，不愿再碰它。
靠墙有两个排在一起的衣柜。面对别人的东西，夏雪旎有什么资格享用呢？如果不这样，有什么办法呢，真正的主人完全用不着了。橱门被打开，与卧室里衣橱的当季衣服相比，这里存放的衣服应有尽有，皮衣、套装、羊绒、棉衫、丝绸，以黑色居多，可以想见，当她化妆完毕，身穿黑色上衣配以花色鲜艳的大披巾站在镜前，是何等自信、美丽、骄傲、慧黠。巧的是，她的衣服和鞋码与我完全一样，从一堆华丽的衣物中，我挑选了一套淡雅色羊绒衫、裤，还有一条黑色灯芯绒裤子，这些衣物穿在身上正合适。换好衣服，站在衣镜前，有一刹那我困惑地望着自己，问：“我是谁？我究竟是谁？”现在的头型是护士手中的作品，就像被割了的韭菜地，只剩短茬。头顶的疤痕若隐若现，如同隐伏的一道线若隐若现。
不愿再多想，我回到卧室，换上昨天穿的鞋，戴上绒线帽，杜大丽打来内线电话，叫我下去吃饭。就像一个母亲训练刚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她让我自己寻找餐厅。三楼和二楼格局一样，楼梯两边各有一道走廊，所有房间的门都是朝北面对墙壁隐藏在走廊里，楼道光线显得昏暗。一楼比上面亮堂许多，除了大厅，东侧房间的门紧紧关着，西侧有一扇小门，推开走进去便是餐厅，餐厅不大，但有两个窗户，光线充足。纯白的桌布、蓝碎花的窗帘、细腻的碗柜，还有墙上的青花瓷器，布置得恰到好处。白色的墙壁像是不久前刚刮了腻子，地砖是充满怀旧氛围的灰蓝。
我坐在餐桌前，杜嫂从北面厨房的的门里走出来，端出了热乎乎的早餐。没有看到其他人，我不禁问：“别人呢，怎么就我一个呀。”
她在我对面坐下，指指餐厅北面的厨房，“厨房里面有间小屋，我和丁蕉儿、老杨七52点钟在那里吃饭，你是八点钟在这里用餐，和奶奶的时间一样。”
“奶奶她也在这里吃饭吗？”
“她偏瘫，丁蕉儿伺候她在上面吃饭。”
“丁蕉儿？就是昨天在老人隔壁见到的那位姑娘？”
“是她。她是护理，专门服侍老人。”
“噢。那老杨是干什么的？”
“他看门还有其他一些杂事，你回来一直没见到他吗？”
“没有。”
“吃饭吧。”
“我想起来了——”
“什么？”
“在医院里郁青朴拿着婴孩的照片告诉我，‘我’有一个孩子，但是不能跟孩子住在一起，为什么不在一起？”
“他没告诉你？”
“他让我问你。”
“他也是才知道的，在你昏迷抢救时我和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告诉他的。原因很简单，童童是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宝宝！你去灵山岛正是为了看他。”
“见不到阳光？什么意思？”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懂？我真想打醒你！都是这个孩子惹的麻烦，他是你私生的，被俺妹妹收养着。”
我被她盯得低下头去，仿佛自己就是做错事的女人，想表明说“不”，却说不出口，差点被一块塞进嘴里的面包噎住。
“你的亲人和你的财富成反比，真是太少了！”她继续说。“奶奶不是夫家的，是你从娘家带过来的，你没有父母在世，可以说她是你最亲的人。你丈夫的前妻生的孩子住在国外，和你没有丁点关系。你丈夫刘志峰有两个弟弟，大弟刘志树和老婆孩子住在青岛，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二弟刘志业，是黑澜酒庄的总经理，还未结婚，听说去法国参加了葡萄酒博览会后，又转道去了德国，明年才能回来。”
“请你告诉我，‘我’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志峰原是酒厂的工人，和父亲一起打拼多年，将一个濒于倒闭的集体小厂买下来后经营得红红火火，成为现在的黑澜酒庄，山庄是归附于酒庄的。他比你大十九岁，指望你为他生一个儿子，虽说结婚不到半年就去世了，但是你继承了他的身份和财产。”
“这么说来，‘我’是一个很不幸、很痛苦的女人，是吗？”
“不，恰恰相反，你聪明、漂亮、能干、精力强盛，拿得起放得下，活得很开心，从来不见你忧愁，很多男人围着转，甘心乐意为你效劳。有时候你发脾气的样子让别人受不了，不过就像夏天的雷雨，很快就过去了，我，丁蕉儿、老杨都领教过了，唯独没见过你朝郁助理发脾气。——有关这一切，你可曾想起一点点？”
“真的很抱歉，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吧。杜嫂，你自己的希望是什么呢？”
“女儿将来找个好婆家，儿子能考上大学，要是考不上呢，就当一名技术工人，结婚有房，生子健康。现在他们都在住校，读高中，丈夫在乡镇工作，住在厂里。我每个月有三天假回家收拾一下，你还有问题要问吗？”
“暂时没有了。”
简单而平静的生活是一种幸福，也不是每个想要的人都能得到的，希望她如愿以偿。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与葛巾艳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们硬要把一个贫穷女人的角色颠倒过来，再演下去将无法收场。早餐之后，我上楼穿上外衣，返回楼下，走出大厅，站到雨篷下53的台阶上。院子里悄寂无声，死气沉沉，沿着卵石铺成的花园小径，我向大门口荡过去。右边排列到西墙的树木，多像一片小树林呀，那又粗又高的，应该有些年头了。雪松透着绿，好漂亮，其它树木落光了叶子，黑峭峭的，裸露的枝条仿佛伸长的手臂在祈求阳光的布施。
离大门口不远靠近南墙的小屋，同着几棵光溜溜的参天杨树一道静默着，我很高兴没有看到任何人，却有一条大狗向这边跑来，一眨眼到了跟前，在离我两米的地方站住，并且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收住脚，和它对峙着：这是一条威猛的狗，浑身的黄毛又长又厚，头部像狮子，却有一条尾巴像狐狸尾巴，论模样毛茸茸的像宠物狗，却比一般宠物狗大，不知属于哪类犬种。此刻它挡在我面前眼睛流露出并非凶恶而是冷静打量的眼神，我壮壮胆向前迈步，它立刻摇着尾巴跑到跟前在我的裤腿中间嗅来嗅去，突然咬住了裤管。
“快走开！”我慌乱地说，但它毫不松懈，我尖叫起来，它突然松开口，冲我狂吠起来。
小屋里的人被引出来，他迅速跑过来，厉声喝斥：“畜生，犯哪门神经，主人都不认得！快走开！”
男人的厉喝，使大黄狗停住吠叫，夹着尾巴围着我转了一圈，随后发疯似地跑到树底下去了。
“对不起，让您受惊吓了，庄主。它从来不这样，今天有些反常。”他不安地说，低着头似乎要等着挨骂。
通常的看门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而这位四十多岁年纪，身体高大结实的男人，倒像一名保安，再仔细看，他的一只衣袖是空荡的，原来少了一只胳膊，他就是老杨吧，我向他表示不必介意，狗儿也有不认识主人的时候，说完后立刻意识到这是在欺骗，心里觉得又好笑又紧张，假装从容不迫地从他身边走开，朝大门口走去。
“您要出去吗？”
“是。”
“对不起，您不能单独出去。”
“为什么？”我头也不回地问。
“昨天下午，在老太太房间里开了一个会，这院子里的人都凑齐了，郁助理和季副总也在，大家都知道您去灵山岛坐上了那条出事的船，和过去不一样，什么都不记得。我的任务就是看好门，禁止您单独外出，拒绝一切来访者。”
“啊？这不是要囚禁我吗？”我回头瞪他一眼，毫不理会继续往前走。来到大门前，看到两扇绿漆涂抹的老式铁门用一把大锁从里面锁住了，心里怀着愤怒用严厉的口气对跟在后边的老杨说：“请你立刻把门打开！”
“如果您能叫出狗的名字，就放您出去。”
该死的，我哪儿知道？从大新渔场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又要落到无法忍受的困境里吗？真是百口莫辩啊。无论我怎么苦苦哀求，面前的这个男人他都无动于衷。于是我使劲用拳捶打着门，一边大声嚷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群自以为是、以外貌取人的糊涂蛋！迷糊鬼！”
“别费劲了，如果您再捶打，我就让威虎护送您回去！”
“威虎——那条狗？”我转身问。
“您说对了！”
“不要，千万不要！我自己走回去，我怕——千万别让它过来。”说完，我转身悻悻地往回走，心里直嚷嚷：“你们就像一群瞎子，是你们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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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窗边，我坐回到床上，瞥一眼床头柜上的照片，又仔细看了一下另一只床头柜上的东西，上面有一个药瓶、一盒香烟、一本杂志。拿起来看了看，药瓶是空的，烟盒里剩下不到一半的烟卷，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哈，有害的东西被包裹在好闻的香味里，而且烟卷纤细漂亮，靠近过滤嘴的地方画着一颗红心，显然这是一种女士香烟。烟盒下的杂志叫绮丽，封面上一朵艳丽的花，花蕊中肚子滚圆的野蜂特别突出，下方用极小的字体排列着一首短诗：
我躺在远处的长草丛里，
醉醺醺的峰儿从我身边飞出。
蜜酿的美酒早已叫它癫狂，
它喝饱了忍冬花美味的糖浆，
喝成了好一个滚圆的大肚， 51
金色的腰带再也捆束不住。
世界在睡眠和阴影里交替。
翻开杂志，里面充斥着有钱女人生活的需要，告诉她们怎样打造时尚，文字以外的美女照片，或浅笑或沉思，或茫然或扮酷，表情虚假夸张，让人眼花缭乱。可以想见当葛巾艳躺在床上一边吸烟一边翻看杂志的情景，各样的心思随着袅袅的烟圈氤氲着她看好了某个牌子的香水，某件漂亮的内衣，与享受着里面无关痛痒好话连篇带来的满足：“这很好，太美了。恭喜你——拥有使你满足——祝贺你——祝你幸福。”
刚放下杂志，门外传来叩门声，我过去开门，进来的是杜嫂，她端来了一碗海参粥。
“昨天回来一定累了吧，睡一觉一定轻松了吧，现在要洗个澡吗？”她问。
“嗯，好啊。”
“你把粥喝了，我这就去放水。要搁牛奶玫瑰花瓣，还是调配精油中药？”
“只要一块香皂就好。”
“化妆间我已收拾好了，需要什么你自己找，洗完澡下去吃早餐。”她把粥递给我，嘱咐几句走开了。放下碗，随后我也走了出来。
走廊北面是墙壁，所有的房间都在走廊的南面，卫生间和浴室相连，在卧室门外右边的房间，浴缸里放了热水，暖熏熏的。白色的浴缸，圆弧形的淋浴间和黑色的大理石台面都相当讲究，椭圆形的带着白色上沿的洗脸盆固定在黑色台面上。墙上镶嵌着镜子，一只荧光灯安装在上面，精巧的百叶窗半垂着。洗了澡穿好衣服，将百叶窗拉上去，晨光照射进来，里面亮堂起来，对着镜子眨眨眼睛，自言自语：“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另一个你存在，她比你强多了，你在享受她的东西。”
卧室里的黑胡桃木衣橱是秋季里现穿的衣物，她的生命停留在十月，冬季的衣物存放在化妆间，在卧室的左边，化妆间里有女主人的鞋柜、衣橱、穿衣镜和梳妆台。
梳妆台上摆放着主人在弹琴的一幅小照，还有日常用品——化妆盒、发刷、睫毛夹、香水、化妆品，其中一个法国进口香水瓶的盖子没拧紧，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幽香，仿佛昨天刚被动过。更惹人注意的是一个精美的首饰匣子，打开盖子，里面的珠宝饰物散发出各种不同的光泽耀人眼目，只看一眼，我便立刻将盖子合上，不愿再碰它。
靠墙有两个排在一起的衣柜。面对别人的东西，夏雪旎有什么资格享用呢？如果不这样，有什么办法呢，真正的主人完全用不着了。橱门被打开，与卧室里衣橱的当季衣服相比，这里存放的衣服应有尽有，皮衣、套装、羊绒、棉衫、丝绸，以黑色居多，可以想见，当她化妆完毕，身穿黑色上衣配以花色鲜艳的大披巾站在镜前，是何等自信、美丽、骄傲、慧黠。巧的是，她的衣服和鞋码与我完全一样，从一堆华丽的衣物中，我挑选了一套淡雅色羊绒衫、裤，还有一条黑色灯芯绒裤子，这些衣物穿在身上正合适。换好衣服，站在衣镜前，有一刹那我困惑地望着自己，问：“我是谁？我究竟是谁？”现在的头型是护士手中的作品，就像被割了的韭菜地，只剩短茬。头顶的疤痕若隐若现，如同隐伏的一道线若隐若现。
不愿再多想，我回到卧室，换上昨天穿的鞋，戴上绒线帽，杜大丽打来内线电话，叫我下去吃饭。就像一个母亲训练刚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她让我自己寻找餐厅。三楼和二楼格局一样，楼梯两边各有一道走廊，所有房间的门都是朝北面对墙壁隐藏在走廊里，楼道光线显得昏暗。一楼比上面亮堂许多，除了大厅，东侧房间的门紧紧关着，西侧有一扇小门，推开走进去便是餐厅，餐厅不大，但有两个窗户，光线充足。纯白的桌布、蓝碎花的窗帘、细腻的碗柜，还有墙上的青花瓷器，布置得恰到好处。白色的墙壁像是不久前刚刮了腻子，地砖是充满怀旧氛围的灰蓝。
我坐在餐桌前，杜嫂从北面厨房的的门里走出来，端出了热乎乎的早餐。没有看到其他人，我不禁问：“别人呢，怎么就我一个呀。”
她在我对面坐下，指指餐厅北面的厨房，“厨房里面有间小屋，我和丁蕉儿、老杨七52点钟在那里吃饭，你是八点钟在这里用餐，和奶奶的时间一样。”
“奶奶她也在这里吃饭吗？”
“她偏瘫，丁蕉儿伺候她在上面吃饭。”
“丁蕉儿？就是昨天在老人隔壁见到的那位姑娘？”
“是她。她是护理，专门服侍老人。”
“噢。那老杨是干什么的？”
“他看门还有其他一些杂事，你回来一直没见到他吗？”
“没有。”
“吃饭吧。”
“我想起来了——”
“什么？”
“在医院里郁青朴拿着婴孩的照片告诉我，‘我’有一个孩子，但是不能跟孩子住在一起，为什么不在一起？”
“他没告诉你？”
“他让我问你。”
“他也是才知道的，在你昏迷抢救时我和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告诉他的。原因很简单，童童是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宝宝！你去灵山岛正是为了看他。”
“见不到阳光？什么意思？”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懂？我真想打醒你！都是这个孩子惹的麻烦，他是你私生的，被俺妹妹收养着。”
我被她盯得低下头去，仿佛自己就是做错事的女人，想表明说“不”，却说不出口，差点被一块塞进嘴里的面包噎住。
“你的亲人和你的财富成反比，真是太少了！”她继续说。“奶奶不是夫家的，是你从娘家带过来的，你没有父母在世，可以说她是你最亲的人。你丈夫的前妻生的孩子住在国外，和你没有丁点关系。你丈夫刘志峰有两个弟弟，大弟刘志树和老婆孩子住在青岛，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二弟刘志业，是黑澜酒庄的总经理，还未结婚，听说去法国参加了葡萄酒博览会后，又转道去了德国，明年才能回来。”
“请你告诉我，‘我’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志峰原是酒厂的工人，和父亲一起打拼多年，将一个濒于倒闭的集体小厂买下来后经营得红红火火，成为现在的黑澜酒庄，山庄是归附于酒庄的。他比你大十九岁，指望你为他生一个儿子，虽说结婚不到半年就去世了，但是你继承了他的身份和财产。”
“这么说来，‘我’是一个很不幸、很痛苦的女人，是吗？”
“不，恰恰相反，你聪明、漂亮、能干、精力强盛，拿得起放得下，活得很开心，从来不见你忧愁，很多男人围着转，甘心乐意为你效劳。有时候你发脾气的样子让别人受不了，不过就像夏天的雷雨，很快就过去了，我，丁蕉儿、老杨都领教过了，唯独没见过你朝郁助理发脾气。——有关这一切，你可曾想起一点点？”
“真的很抱歉，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吧。杜嫂，你自己的希望是什么呢？”
“女儿将来找个好婆家，儿子能考上大学，要是考不上呢，就当一名技术工人，结婚有房，生子健康。现在他们都在住校，读高中，丈夫在乡镇工作，住在厂里。我每个月有三天假回家收拾一下，你还有问题要问吗？”
“暂时没有了。”
简单而平静的生活是一种幸福，也不是每个想要的人都能得到的，希望她如愿以偿。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与葛巾艳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们硬要把一个贫穷女人的角色颠倒过来，再演下去将无法收场。早餐之后，我上楼穿上外衣，返回楼下，走出大厅，站到雨篷下53的台阶上。院子里悄寂无声，死气沉沉，沿着卵石铺成的花园小径，我向大门口荡过去。右边排列到西墙的树木，多像一片小树林呀，那又粗又高的，应该有些年头了。雪松透着绿，好漂亮，其它树木落光了叶子，黑峭峭的，裸露的枝条仿佛伸长的手臂在祈求阳光的布施。
离大门口不远靠近南墙的小屋，同着几棵光溜溜的参天杨树一道静默着，我很高兴没有看到任何人，却有一条大狗向这边跑来，一眨眼到了跟前，在离我两米的地方站住，并且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收住脚，和它对峙着：这是一条威猛的狗，浑身的黄毛又长又厚，头部像狮子，却有一条尾巴像狐狸尾巴，论模样毛茸茸的像宠物狗，却比一般宠物狗大，不知属于哪类犬种。此刻它挡在我面前眼睛流露出并非凶恶而是冷静打量的眼神，我壮壮胆向前迈步，它立刻摇着尾巴跑到跟前在我的裤腿中间嗅来嗅去，突然咬住了裤管。
“快走开！”我慌乱地说，但它毫不松懈，我尖叫起来，它突然松开口，冲我狂吠起来。
小屋里的人被引出来，他迅速跑过来，厉声喝斥：“畜生，犯哪门神经，主人都不认得！快走开！”
男人的厉喝，使大黄狗停住吠叫，夹着尾巴围着我转了一圈，随后发疯似地跑到树底下去了。
“对不起，让您受惊吓了，庄主。它从来不这样，今天有些反常。”他不安地说，低着头似乎要等着挨骂。
通常的看门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而这位四十多岁年纪，身体高大结实的男人，倒像一名保安，再仔细看，他的一只衣袖是空荡的，原来少了一只胳膊，他就是老杨吧，我向他表示不必介意，狗儿也有不认识主人的时候，说完后立刻意识到这是在欺骗，心里觉得又好笑又紧张，假装从容不迫地从他身边走开，朝大门口走去。
“您要出去吗？”
“是。”
“对不起，您不能单独出去。”
“为什么？”我头也不回地问。
“昨天下午，在老太太房间里开了一个会，这院子里的人都凑齐了，郁助理和季副总也在，大家都知道您去灵山岛坐上了那条出事的船，和过去不一样，什么都不记得。我的任务就是看好门，禁止您单独外出，拒绝一切来访者。”
“啊？这不是要囚禁我吗？”我回头瞪他一眼，毫不理会继续往前走。来到大门前，看到两扇绿漆涂抹的老式铁门用一把大锁从里面锁住了，心里怀着愤怒用严厉的口气对跟在后边的老杨说：“请你立刻把门打开！”
“如果您能叫出狗的名字，就放您出去。”
该死的，我哪儿知道？从大新渔场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又要落到无法忍受的困境里吗？真是百口莫辩啊。无论我怎么苦苦哀求，面前的这个男人他都无动于衷。于是我使劲用拳捶打着门，一边大声嚷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群自以为是、以外貌取人的糊涂蛋！迷糊鬼！”
“别费劲了，如果您再捶打，我就让威虎护送您回去！”
“威虎——那条狗？”我转身问。
“您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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