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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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秦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见有下人过来，瞳孔轻微的缩动了几秒钟，便双手背后，慢慢向前走去。
卫秦走得很慢，一点也不着急，一步一步，踏得很是稳重。
是的，看卫秦的脸庞，包括薄弱的身体，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准确的说，是十五岁，他记得很清楚。
但是，不论是他的表情，还是反应，都显得有些迟钝，或者说是，沉稳。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表现得好像十八九岁一般，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即便是少年自己，有时也会疑惑不解，为此而困惑不已。为什么自己跟同岁的人想的，有很大的不同呢？
十五岁的秦郡少年，通常应该想什么呢？
上阵杀敌，荣归故里，福荫子孙。
近十年，秦郡对于兵役并不紧迫，也很少征兵，只有有限的几次特训一一所有十三岁以上的少年，前往野地里，经受那些兵士的训练。
其实，所谓的训练也很是简单。就是学习使用长橹（后端用实心的木头做成，打磨得很光滑，前端用金属打成短剑形状，在末端再垂直接上一个有轻微弧度的短刃），还有就是骑射。
从小到大，这是父亲唯一一次，允许自己，同时也是强迫自己去做的一件“杂事”。
前几十年，秦郡与楚郡，魏郡，赵郡，接连发生冲突，所幸，因为秦郡多出名将，秦人兵将骁勇善战，这些冲突中，总是秦郡占便宜，秦郡的损失不是很大，反倒是其他三郡，被逐渐蚕食了数万兵士。
这些事情，并不是父亲告诉卫秦的，而是他自己得到的讯息。
父亲与卫秦说话的机会并不多，似乎，也不想与自己的儿子太亲近，这一点，尤其让卫秦想不通。
从七八岁开始，父亲便请了附近最好的师傅为自己讲学，识字，卫秦的表现让授学的师傅很是惊讶，甚至打定主意，哪怕托关系，走门路，也要为他求一封谏书，日后有机会入朝为官。
从夏王朝开始，历经商周两朝，有一种特权，或者是习俗，从未改变过，那就是世袭制度。
不论是地位仅次于王的公，侯，还是地位差些的伯，子，从接受敕封那一代开始，除非叛乱，或者犯下重罪，被天子罢黜，这个爵位，永远由他们的子侄继承。
为什么是子侄呢？
虽然极少，但也有受封的公侯没有嫡系子孙，这时，便会从近亲或者好友的子孙中挑选一个过继过来，承袭爵位。
就是说，有些贵族，或许他们的地位曾经跌宕不已，动荡得他们自己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从来没有从历史中消失过。
当然，历史中，往往会有贵族被取缔，新的贵族接受爵位，最明显的便是当年的周武王。
除了以武立本，杀敌建功，还有一种方式，能入得了朝堂上众多权贵们的法眼，那便是谏书。
谏书由某个权势很大，或者素有举荐贤名的贵族所书，大意是某个人很有才华，可以为君上所用。
便是‘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熄’的张子，也是由谏书举荐为官，后来封侯拜相。
君王当然也不是听之任之之辈，会进行考校，若是当真有才能，君王便会委以官位，为国效力。
这种朝堂上的考校，通常不会有问题，因为举荐者会提前过滤一遍，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卫秦能让自己的老师抱有如此大的期望，可见他的表现有多优异。
其实，他的老师不知道的是，卫秦并没有那么聪敏，他的良好表现，仅仅是因为在下课后，他下了很多苦功。
不足十岁的卫秦心中，父亲既然让他读书，识字，多半有着某种期望一一比如做官。
正因为如此，卫秦才如此地努力，想要让父亲展露笑颜。
虽然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卫秦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一件真相一一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生自己时，难产而死。
而这件事，对父亲是极大的打击，甚至因此与自己的亲生儿子，显出几分疏离。
母亲并不是大户出身，并非大家闺秀，也没有很大的见识，相夫教子，给自己的丈夫帮助，排忧解难。
不过，她对父亲很好，尽心尽力伺候父亲。
父亲也待她很好。
母亲难产之时，性命垂危，却仍旧拼了性命，要为卫家传宗接代，那时的父亲，应该是怎样的心情？
产婆抱着刚刚出生的卫秦走到父亲身旁，父亲却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是抓着母亲渐渐冰凉的手，目光显得呆滞。
父亲应该很爱母亲。爱，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有时，卫秦也会想这个问题，不过，不论他如何想，如何从读过的古籍中寻找，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满意的答案。
或许，母亲怀上自己，就是一个错误；母亲坚持生下自己，更是一个错误；母亲为了生下自己，难产而死，便是那个错误的结果。
那一年，秦郡北部，世袭将军白渠以两万精兵大破魏郡引以为傲的魏武卒方阵，喜讯传回，举地欢庆。
卫家，哪怕主母刚刚死去，也必须做出喜庆的样子。
在北部，白家，就是天。哪怕对白家不满，或者怨赠，都只敢在心中念叨。
似乎，连偶尔吹来的风，空中翻转的残叶，都是白家的探子。
父亲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母亲的尸身收敛好，灵堂布置完毕，他才让下人将卫秦抱过来。
看着婴孩那不明晰的五官，父亲似乎挣扎了许久，听着风中夹杂的，不知是何处传来的秦郡大胜的吟唱声，父亲低声道：秦郡大胜，你既然生在秦郡，就叫卫秦吧······
走出自己的院落，外面开始有下人在忙碌什么。见到自己，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喊了一声“少爷”。
微微点头，卫秦便走了过去，心中想着刚刚看完的《穆天子传》。
这本书并不是大名家所写，不论是细节描述，还是客观评价，那位叫阳明的著书人，都有些偏激了。
书中，将周王朝的衰落完全归咎到穆天子身上，后面赘述的关于穆天子与西王母的故事，不像是捕风捉影的猜度，或者是风月之事的臆想，更像是一种带着讽刺意味的加工。
身为姬家的子孙，身为周王朝的继承者，不考虑江山社稷，不考虑开疆拓土，反而不思进取，还妄图寻找什么仙山，仙女，长生不死药？
书中的文笔着重在于穆天子为了四处游览，请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耽误了什么事件，最终酿成了什么恶果。
关于仙山，仙女，长生药，因为本就是传言，著书者不好过于指责抨击，寥寥数语，便一笔带过。
卫秦默默地想着，越是尊贵的人，对自己的性命便越是爱惜，对于长生不死的追求，便也会愈加偏执。
不过，如此尊贵的周朝天子，距离死亡又如此之近，他真的敢轻车简从，便越过戎族之地，一路西去，寻找仙山，仙女，长生药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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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秦走得很慢，一点也不着急，一步一步，踏得很是稳重。
是的，看卫秦的脸庞，包括薄弱的身体，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准确的说，是十五岁，他记得很清楚。
但是，不论是他的表情，还是反应，都显得有些迟钝，或者说是，沉稳。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表现得好像十八九岁一般，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即便是少年自己，有时也会疑惑不解，为此而困惑不已。为什么自己跟同岁的人想的，有很大的不同呢？
十五岁的秦郡少年，通常应该想什么呢？
上阵杀敌，荣归故里，福荫子孙。
近十年，秦郡对于兵役并不紧迫，也很少征兵，只有有限的几次特训一一所有十三岁以上的少年，前往野地里，经受那些兵士的训练。
其实，所谓的训练也很是简单。就是学习使用长橹（后端用实心的木头做成，打磨得很光滑，前端用金属打成短剑形状，在末端再垂直接上一个有轻微弧度的短刃），还有就是骑射。
从小到大，这是父亲唯一一次，允许自己，同时也是强迫自己去做的一件“杂事”。
前几十年，秦郡与楚郡，魏郡，赵郡，接连发生冲突，所幸，因为秦郡多出名将，秦人兵将骁勇善战，这些冲突中，总是秦郡占便宜，秦郡的损失不是很大，反倒是其他三郡，被逐渐蚕食了数万兵士。
这些事情，并不是父亲告诉卫秦的，而是他自己得到的讯息。
父亲与卫秦说话的机会并不多，似乎，也不想与自己的儿子太亲近，这一点，尤其让卫秦想不通。
从七八岁开始，父亲便请了附近最好的师傅为自己讲学，识字，卫秦的表现让授学的师傅很是惊讶，甚至打定主意，哪怕托关系，走门路，也要为他求一封谏书，日后有机会入朝为官。
从夏王朝开始，历经商周两朝，有一种特权，或者是习俗，从未改变过，那就是世袭制度。
不论是地位仅次于王的公，侯，还是地位差些的伯，子，从接受敕封那一代开始，除非叛乱，或者犯下重罪，被天子罢黜，这个爵位，永远由他们的子侄继承。
为什么是子侄呢？
虽然极少，但也有受封的公侯没有嫡系子孙，这时，便会从近亲或者好友的子孙中挑选一个过继过来，承袭爵位。
就是说，有些贵族，或许他们的地位曾经跌宕不已，动荡得他们自己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从来没有从历史中消失过。
当然，历史中，往往会有贵族被取缔，新的贵族接受爵位，最明显的便是当年的周武王。
除了以武立本，杀敌建功，还有一种方式，能入得了朝堂上众多权贵们的法眼，那便是谏书。
谏书由某个权势很大，或者素有举荐贤名的贵族所书，大意是某个人很有才华，可以为君上所用。
便是‘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熄’的张子，也是由谏书举荐为官，后来封侯拜相。
君王当然也不是听之任之之辈，会进行考校，若是当真有才能，君王便会委以官位，为国效力。
这种朝堂上的考校，通常不会有问题，因为举荐者会提前过滤一遍，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卫秦能让自己的老师抱有如此大的期望，可见他的表现有多优异。
其实，他的老师不知道的是，卫秦并没有那么聪敏，他的良好表现，仅仅是因为在下课后，他下了很多苦功。
不足十岁的卫秦心中，父亲既然让他读书，识字，多半有着某种期望一一比如做官。
正因为如此，卫秦才如此地努力，想要让父亲展露笑颜。
虽然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卫秦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一件真相一一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生自己时，难产而死。
而这件事，对父亲是极大的打击，甚至因此与自己的亲生儿子，显出几分疏离。
母亲并不是大户出身，并非大家闺秀，也没有很大的见识，相夫教子，给自己的丈夫帮助，排忧解难。
不过，她对父亲很好，尽心尽力伺候父亲。
父亲也待她很好。
母亲难产之时，性命垂危，却仍旧拼了性命，要为卫家传宗接代，那时的父亲，应该是怎样的心情？
产婆抱着刚刚出生的卫秦走到父亲身旁，父亲却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是抓着母亲渐渐冰凉的手，目光显得呆滞。
父亲应该很爱母亲。爱，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有时，卫秦也会想这个问题，不过，不论他如何想，如何从读过的古籍中寻找，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满意的答案。
或许，母亲怀上自己，就是一个错误；母亲坚持生下自己，更是一个错误；母亲为了生下自己，难产而死，便是那个错误的结果。
那一年，秦郡北部，世袭将军白渠以两万精兵大破魏郡引以为傲的魏武卒方阵，喜讯传回，举地欢庆。
卫家，哪怕主母刚刚死去，也必须做出喜庆的样子。
在北部，白家，就是天。哪怕对白家不满，或者怨赠，都只敢在心中念叨。
似乎，连偶尔吹来的风，空中翻转的残叶，都是白家的探子。
父亲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母亲的尸身收敛好，灵堂布置完毕，他才让下人将卫秦抱过来。
看着婴孩那不明晰的五官，父亲似乎挣扎了许久，听着风中夹杂的，不知是何处传来的秦郡大胜的吟唱声，父亲低声道：秦郡大胜，你既然生在秦郡，就叫卫秦吧······
走出自己的院落，外面开始有下人在忙碌什么。见到自己，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喊了一声“少爷”。
微微点头，卫秦便走了过去，心中想着刚刚看完的《穆天子传》。
这本书并不是大名家所写，不论是细节描述，还是客观评价，那位叫阳明的著书人，都有些偏激了。
书中，将周王朝的衰落完全归咎到穆天子身上，后面赘述的关于穆天子与西王母的故事，不像是捕风捉影的猜度，或者是风月之事的臆想，更像是一种带着讽刺意味的加工。
身为姬家的子孙，身为周王朝的继承者，不考虑江山社稷，不考虑开疆拓土，反而不思进取，还妄图寻找什么仙山，仙女，长生不死药？
书中的文笔着重在于穆天子为了四处游览，请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耽误了什么事件，最终酿成了什么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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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秦默默地想着，越是尊贵的人，对自己的性命便越是爱惜，对于长生不死的追求，便也会愈加偏执。
不过，如此尊贵的周朝天子，距离死亡又如此之近，他真的敢轻车简从，便越过戎族之地，一路西去，寻找仙山，仙女，长生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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