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彭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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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是一个笨人，直到上初中二年级才笨手笨脚地学会了骑自行车，而且是在彭扉的强迫之下才不得不这么做的。每一次挨摔之后都要把车子一丢，跟他直嚷嚷，再也不要学啦——
他不干，把车子拉过来又送到我手里，不学会骑车怎么行？再说你爱晕车，又闻不得汽油味，将来你干什么都要走着去啊！
他总是能把话说到事情的点子上，可是我的手脚协调能力真特别得差，别的孩子会做的游戏我一概不会玩，最起码连一个小手工也不会做。
我勉勉强强地骑车上学了，第一天上道的下午，刚出村子就与迎面而来的一辆拖拉机撞了一个正着。前车轱辘都被撞掉了，我人一点儿事没有。肇事者二话没说，用拖拉机带着我就去修车。我身上不知道疼痛，也没有想到上家里叫人，再一块儿到医院去检查什么的。就那么傻呵呵的跟那两个农民去了乡政府附近的一家修车铺子，给自行车安装了一个新的车轱辘。临走，好像人家又塞给了我五十块钱。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有拿到钱，好像又没有拿到钱。如今想起来，那些都不是重要的，只要我人没有被撞伤，就是我和那两个农民不幸中的万幸了。
学也没再上，就这么回家了，父母没关心我的身体，反而骂我，新买的一辆永久牌车就被你撞碎了，真是一个败家子。我好像还是一个小傻子，什么反应也没有，愣吃愣喝的，偷偷藏在被窝里看我的小说。那个时候，刚刚迷上古龙的文字和琼瑶的爱情故事，一天天迷恋下去，在学习上却怎么也进步不起来。
母亲把这件事对三奶奶说了，那个死丫头真是命大，拖拉机愣没把她撞怎么个儿？弄得三奶奶在那一个月之内只要一看见我就说，偊旖，别骑车啊！住校吧，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妈可没有法儿活了。
我顶了三奶奶一句，三奶奶，我妈才不管我死活，她只管那辆车呢。
混账！三奶奶骂了我，好孩子，可不许说话这样没良心，你自打一生下来就休弱多病，你妈可没少背你去看病，要不是你爹娘多多用心，你呀这条小命早就没有了，连我们彭扉都算上，别看他膀大腰圆的，小时候也没少生病是不是？就是那一回，要不是你爸那一张嘴能说，医生怎么会先给我们彭扉看病然后再等着付账呢！
一个晚上，本来在高中住校的彭扉忽然回来了，推着车就进了我的家门，那一天我又没有上学，因为昨天夜里发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多，打了针，就一直躺在床上看那套《白话聊斋》。我在屋里听见了妈妈和彭扉说话的声音，就忙坐起来，还没等我下地，他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他探过身子凑在床前，急切地问，“偊旖，你没事吗？真的没有受伤吗？你当时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呀，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呢？”
我见他就笑了，“我当时没有想到那个，再说我身上哪儿也不疼。”
“那你现在怎么又发烧了，是不是有内伤啊？”
“没有——”我扔掉书，看着他那一额头的汗珠子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放假呀？”
“我是请假回来的。”他坐下来，低着头问，“你还是不想学习，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我心里又在自卑。
“你不是在看《聊斋》么？”他扽了扽肩膀上斜挎着的绿色书包，“看《聊斋》要看文言文的，知道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看不懂文言文。”
“你是好龙的叶公”他用一种忧郁的眼神对着我。
“我听不明白你的话。”我一下子变得很微弱。
“你明明爱语文，可是又根本不懂语文，更不去用功学语文，也就是说你最擅长的也拿不到一点儿成绩。”
“啊——”我一刹间就醒悟过来了，替自己争辩着，“我只爱龙的头，不爱它那个像什么什么一样的身子，你知道我跟那个属相相克吧？我当不了语言学家的，我对那个没兴趣。”
“怎么办呢？”他拿手按了一下我的头。“你感兴趣的东西我都是不明白的。”
“啊我这一种人类活着真是一种痛苦万分的事情。”我忙把那书推到被子底下，转移了一个话题。“你脑子好，考出去就行了。我笨，就这么着混日子吧。”
“真正能掌握这个世界的人有很多都是没有高学历的。没有念成北大，只是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可是他做出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要听。”我推了他一下，“我肯定不能跟他老人家比，我又是什么人呢？你还不知道吗？连一句英文都不会说，我还能干什么呢？只要你能成才就行了。”
他抬头看着我，我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了潮湿的痕迹，但只是装作没察觉到的样子，把眼光转向了一边。
“以后我跑校吧，我要给你补课。”
“不要，你那样的话就太辛苦了，上自习回来太晚了，会不安全的。我不会跟你学的。”
“可是老姐希望你能也考上高中，再念大学。”
“我不念高中，也不读大学，一看课本，我就眼花，头也疼。我不是读书人，你不明白吗？”
“扯吧你，你读得书甚至比老师读得还要多得多吧？”他使劲地瞪了我一眼，“我真恨不得把我自己的所谓聪明给你弄去一大半，你也是非常用功的，只是用的地方不让人满意而已，你承认吗？”
“难得糊涂——看我那些书来得太简单了，不用上心的，你会的那些对于我来说却是千难万难的。”
他又拍了我的短头发一下，“你就是刘宝瑞相声里面说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才’，接这个话茬你来得快着呢。”
我下了地，拉着他，“走，看我妈做什么吃的去，好像我爸爸昨天买了好多驴肉放在冰箱里面，妈妈说今天晚上蒸肉包子的，正好赶上了，你可是有口福的人啊，驴肉是最好的美味，那可是神仙的味道，我爸说的。”
“希望老哥的那个行业一直做得这么好，你读不读书，也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根本没思考他说话的意思，只想着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好让他能够吃一顿好的，学校的伙食太差了，而那时他家里是绝对没有条件吃驴肉的。
“妈妈妈，晚饭做好了没有？是不是蒸驴肉小包子？我和彭扉都饿了呀！”我们进了厨房，见到我母亲正从蒸锅里面把一个个雪白浑圆的小包子捡出来，喷香的肉味溢满整个小屋。我不管那个，伸手就去拿了一个，烫手也顾不得了，塞到他手里，“快吃，热的好吃，老吃学校的窝头，胃都给饿坏了呢。”
彭扉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倒了一下那个包子，对我母亲说，“老姐，我还是回家吃饭去吧。”
母亲一边干活，一边说他，“回家干啥去？三奶奶我也不叫她做饭了，一会儿你们先捡两盘子给你爸和你妈送去。”她又转回头来骂我，“说你傻吧，一点儿也不委屈你，你就直接给彭扉用手拿呀，脏不脏呀，翻够书，也不洗手，那书多脏呀，全是墨，再说你还感冒呢，身上全是有毒的细菌。去去去，用肥皂好好搓搓。”
我给他做了一个鬼脸，“你不嫌我手脏吧？”
还没等他说话，我妈就打了一下我的肩膀，骂道，“哪里有这样问人家的，叫人家怎么说呢，搁儿你你就这样啊！”
彭扉笑着，“没事啊！”他把手里的包子放到一个空盘子上，“我们先去洗手吧。”
“偊旖你给拿头蒜来，倒上酱油和醋，先给彭扉捡俩儿吃着，他肯定饿坏了，跟学校根本吃不好，也吃不饱。”
还没等我伸手，彭扉就挽起袖子剥起蒜来，又在案板上拍碎，撮在一个碗里，倒上一些作料。然后他又从厨柜里拿了一个我平时吃饭用的小蓝花碗，只往里面倒上了香油和酱油。啊，这最后的是给我的，我不吃蒜和酸的东西。
他过去帮我母亲打下手，“您还要蒸啊？”
“我再蒸两锅放冰箱里头，啥时候吃熥熥就成啊！”
“我来揪剂儿擀皮儿吧。”他说着就到面板上去揉面。
母亲去推他的胳膊，“吃你的去，我一个人儿弄得过来啊！”
“让偊旖先吃吧，我跟学校喝两碗粥了，现在还不太饿呢。”
我不管了，坐在餐桌旁边就大吃特吃起来。
母亲一边洗屉布，一边又开始跟他数落起我来，“我们偊旖就会吃，啥也不会干，也不勤奋学习，将来可怎么好啊！”
“懒人有懒福。”他很会给母亲解心宽儿。
“她倒是有福相，你看看一天天的吃得肥头大耳的。”母亲开始拿过他擀好的皮子包包子。
“妈，别那么形容我行不行啊！我又不是——悟能。”
“我还说屈儿你啦，就知道伸脖儿等着吃，没一回帮我干点儿啥儿的。”
彭扉冲我努努嘴，然后就跟母亲聊起了别的话题，论起家长里短来他跟家长们可真有的说，简直是不厌其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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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干，把车子拉过来又送到我手里，不学会骑车怎么行？再说你爱晕车，又闻不得汽油味，将来你干什么都要走着去啊！
他总是能把话说到事情的点子上，可是我的手脚协调能力真特别得差，别的孩子会做的游戏我一概不会玩，最起码连一个小手工也不会做。
我勉勉强强地骑车上学了，第一天上道的下午，刚出村子就与迎面而来的一辆拖拉机撞了一个正着。前车轱辘都被撞掉了，我人一点儿事没有。肇事者二话没说，用拖拉机带着我就去修车。我身上不知道疼痛，也没有想到上家里叫人，再一块儿到医院去检查什么的。就那么傻呵呵的跟那两个农民去了乡政府附近的一家修车铺子，给自行车安装了一个新的车轱辘。临走，好像人家又塞给了我五十块钱。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有拿到钱，好像又没有拿到钱。如今想起来，那些都不是重要的，只要我人没有被撞伤，就是我和那两个农民不幸中的万幸了。
学也没再上，就这么回家了，父母没关心我的身体，反而骂我，新买的一辆永久牌车就被你撞碎了，真是一个败家子。我好像还是一个小傻子，什么反应也没有，愣吃愣喝的，偷偷藏在被窝里看我的小说。那个时候，刚刚迷上古龙的文字和琼瑶的爱情故事，一天天迷恋下去，在学习上却怎么也进步不起来。
母亲把这件事对三奶奶说了，那个死丫头真是命大，拖拉机愣没把她撞怎么个儿？弄得三奶奶在那一个月之内只要一看见我就说，偊旖，别骑车啊！住校吧，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妈可没有法儿活了。
我顶了三奶奶一句，三奶奶，我妈才不管我死活，她只管那辆车呢。
混账！三奶奶骂了我，好孩子，可不许说话这样没良心，你自打一生下来就休弱多病，你妈可没少背你去看病，要不是你爹娘多多用心，你呀这条小命早就没有了，连我们彭扉都算上，别看他膀大腰圆的，小时候也没少生病是不是？就是那一回，要不是你爸那一张嘴能说，医生怎么会先给我们彭扉看病然后再等着付账呢！
一个晚上，本来在高中住校的彭扉忽然回来了，推着车就进了我的家门，那一天我又没有上学，因为昨天夜里发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多，打了针，就一直躺在床上看那套《白话聊斋》。我在屋里听见了妈妈和彭扉说话的声音，就忙坐起来，还没等我下地，他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他探过身子凑在床前，急切地问，“偊旖，你没事吗？真的没有受伤吗？你当时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呀，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呢？”
我见他就笑了，“我当时没有想到那个，再说我身上哪儿也不疼。”
“那你现在怎么又发烧了，是不是有内伤啊？”
“没有——”我扔掉书，看着他那一额头的汗珠子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放假呀？”
“我是请假回来的。”他坐下来，低着头问，“你还是不想学习，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我心里又在自卑。
“你不是在看《聊斋》么？”他扽了扽肩膀上斜挎着的绿色书包，“看《聊斋》要看文言文的，知道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看不懂文言文。”
“你是好龙的叶公”他用一种忧郁的眼神对着我。
“我听不明白你的话。”我一下子变得很微弱。
“你明明爱语文，可是又根本不懂语文，更不去用功学语文，也就是说你最擅长的也拿不到一点儿成绩。”
“啊——”我一刹间就醒悟过来了，替自己争辩着，“我只爱龙的头，不爱它那个像什么什么一样的身子，你知道我跟那个属相相克吧？我当不了语言学家的，我对那个没兴趣。”
“怎么办呢？”他拿手按了一下我的头。“你感兴趣的东西我都是不明白的。”
“啊我这一种人类活着真是一种痛苦万分的事情。”我忙把那书推到被子底下，转移了一个话题。“你脑子好，考出去就行了。我笨，就这么着混日子吧。”
“真正能掌握这个世界的人有很多都是没有高学历的。没有念成北大，只是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可是他做出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要听。”我推了他一下，“我肯定不能跟他老人家比，我又是什么人呢？你还不知道吗？连一句英文都不会说，我还能干什么呢？只要你能成才就行了。”
他抬头看着我，我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了潮湿的痕迹，但只是装作没察觉到的样子，把眼光转向了一边。
“以后我跑校吧，我要给你补课。”
“不要，你那样的话就太辛苦了，上自习回来太晚了，会不安全的。我不会跟你学的。”
“可是老姐希望你能也考上高中，再念大学。”
“我不念高中，也不读大学，一看课本，我就眼花，头也疼。我不是读书人，你不明白吗？”
“扯吧你，你读得书甚至比老师读得还要多得多吧？”他使劲地瞪了我一眼，“我真恨不得把我自己的所谓聪明给你弄去一大半，你也是非常用功的，只是用的地方不让人满意而已，你承认吗？”
“难得糊涂——看我那些书来得太简单了，不用上心的，你会的那些对于我来说却是千难万难的。”
他又拍了我的短头发一下，“你就是刘宝瑞相声里面说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才’，接这个话茬你来得快着呢。”
我下了地，拉着他，“走，看我妈做什么吃的去，好像我爸爸昨天买了好多驴肉放在冰箱里面，妈妈说今天晚上蒸肉包子的，正好赶上了，你可是有口福的人啊，驴肉是最好的美味，那可是神仙的味道，我爸说的。”
“希望老哥的那个行业一直做得这么好，你读不读书，也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根本没思考他说话的意思，只想着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好让他能够吃一顿好的，学校的伙食太差了，而那时他家里是绝对没有条件吃驴肉的。
“妈妈妈，晚饭做好了没有？是不是蒸驴肉小包子？我和彭扉都饿了呀！”我们进了厨房，见到我母亲正从蒸锅里面把一个个雪白浑圆的小包子捡出来，喷香的肉味溢满整个小屋。我不管那个，伸手就去拿了一个，烫手也顾不得了，塞到他手里，“快吃，热的好吃，老吃学校的窝头，胃都给饿坏了呢。”
彭扉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倒了一下那个包子，对我母亲说，“老姐，我还是回家吃饭去吧。”
母亲一边干活，一边说他，“回家干啥去？三奶奶我也不叫她做饭了，一会儿你们先捡两盘子给你爸和你妈送去。”她又转回头来骂我，“说你傻吧，一点儿也不委屈你，你就直接给彭扉用手拿呀，脏不脏呀，翻够书，也不洗手，那书多脏呀，全是墨，再说你还感冒呢，身上全是有毒的细菌。去去去，用肥皂好好搓搓。”
我给他做了一个鬼脸，“你不嫌我手脏吧？”
还没等他说话，我妈就打了一下我的肩膀，骂道，“哪里有这样问人家的，叫人家怎么说呢，搁儿你你就这样啊！”
彭扉笑着，“没事啊！”他把手里的包子放到一个空盘子上，“我们先去洗手吧。”
“偊旖你给拿头蒜来，倒上酱油和醋，先给彭扉捡俩儿吃着，他肯定饿坏了，跟学校根本吃不好，也吃不饱。”
还没等我伸手，彭扉就挽起袖子剥起蒜来，又在案板上拍碎，撮在一个碗里，倒上一些作料。然后他又从厨柜里拿了一个我平时吃饭用的小蓝花碗，只往里面倒上了香油和酱油。啊，这最后的是给我的，我不吃蒜和酸的东西。
他过去帮我母亲打下手，“您还要蒸啊？”
“我再蒸两锅放冰箱里头，啥时候吃熥熥就成啊！”
“我来揪剂儿擀皮儿吧。”他说着就到面板上去揉面。
母亲去推他的胳膊，“吃你的去，我一个人儿弄得过来啊！”
“让偊旖先吃吧，我跟学校喝两碗粥了，现在还不太饿呢。”
我不管了，坐在餐桌旁边就大吃特吃起来。
母亲一边洗屉布，一边又开始跟他数落起我来，“我们偊旖就会吃，啥也不会干，也不勤奋学习，将来可怎么好啊！”
“懒人有懒福。”他很会给母亲解心宽儿。
“她倒是有福相，你看看一天天的吃得肥头大耳的。”母亲开始拿过他擀好的皮子包包子。
“妈，别那么形容我行不行啊！我又不是——悟能。”
“我还说屈儿你啦，就知道伸脖儿等着吃，没一回帮我干点儿啥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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