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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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柠接到电话的时候正跟郑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正好说到林谨怎么还没回来。
“别是被拐骗走了吧，我现在连打110报案的时间都没有。”
孟柠靠在椅背上，剪着今天刚刚拍的采访。她刚任了学生会的部长，新生才报道，没有大一的干事可以用，什么都是要自己亲自操办的时候。
郑颜在瑜伽垫上，正把自己的身体拉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还保持着平衡。
“这才第一个周末，就折腾这么晚，我感觉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享受双人房奢华待遇了。”
孟柠看了眼手机，上面:32的数字颇为对称。
“应该只是今天吧，刚刚我看群里有人讨论，好像她们剧组那边出了点小意外。”
“嗯？”
“我没来得及看，你自己翻。”
她视线依旧留在电脑显示屏上，抓着手机往后递，郑颜恢复了正常姿势，走过来接了。
“这么刺激的吗，直接在舞台上衣服散了。”
她已经洗完了澡，穿着一身条黑色的吊带睡裙，靠在孟柠的桌子上，翻着聊天记录，屏幕上一堆不同头像的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同一件事。
“你们学生会的人也太八卦了吧嗯？这不是林谨吗。”
郑颜点开一张拍的有些糊的照片，看得出来是随手快速打开摄像头摁的快门，拍照的人应该站在偏后，隔着几个背影，郑颜还是认出了画面中模糊的主人公。
“怎么小丫头看起来这么生气，嗯是许越城做护草使者了，咱们家林谨要一战成名不负众望了说曹操曹操到，晚上不能说人啊。”
她正放大着图片看着林谨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说着，孟柠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一个电话就进来了。郑颜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你接还是我接？”
孟柠正给两段视频中加着过度，头也不抬。
“你接就是了。”
郑颜划了接听就开口，懒洋洋的女声拉的长长的，性感妩媚。
“你这是护短护的都不想回家了？乐不思蜀吗什么？你在哪儿？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什么？喂？喂？”
散漫的情绪戛然而至，接电话的人站正了身子，神色一下严肃了起来，孟柠抬头看向她，女生姣好的侧脸皱着眉，接连问了几声，然后又重新拨了回去几个来回。
郑颜收了线就把手机丢给孟柠，拉开衣柜就拿外套。
“换衣服，林谨在医院。”
“校医院？”
“三院。”
孟柠也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没讲清楚，有救护车的声音估计人在救护车上，太吵了听不清，就说了个三院直接断线打不通了。”
郑颜言简意骇，孟柠骂了句娘。她还没洗澡，依旧是白天的一身，那边郑颜已经套上了风衣，拿着钥匙弯腰换鞋。
连港位于落华山脚下，属于风景区管辖范围，离的最近的医院就是第三院，是一家私立医院，价格十分昂贵，而且离连港也有将近二十公里的路程。因此连港的校医院建设十分完善，不是什么需要开刀一类的大问题几乎都会往校医院跑。
此时此刻已经接近零点，林谨在送去三院的救护车上。
两个人带上门就往楼下跑。
开出了十来公里，眼看前方就是一个红灯，孟柠咬着牙跟郑颜说，“直接过去。”
“罚单我交，扣分拿我本，直接过去。”
郑颜有些惊讶的侧头看她一眼，还是踩下了油门，加速冲过了斑马线。
在越过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孟柠压着情绪，看着前方飞速划过的路面，声音低低的。
“我之前有一次在宿舍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要不是林谨半夜看我没回床上来客厅找我，可能我现在能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都是个问题。”
“如果林谨出什么事，我”
孟柠的声音小了下去，郑颜没有回答，只是把脚下的油门一直加大踩下去，引擎轰鸣声躁动无比，车辆呼啸而过。
暖黄色的路灯一盏盏飞速后退，夜色中只有被玻璃隔开的沉闷风声。
还好深夜车不多，油门被郑颜踩到不知超速多少迈，两人才勉强在零点过半前到了医院门口。
侧门就是救护车进的通道，直通急诊室，郑颜也没管违不违章，按着孟柠指的路，把车往医院侧门口边一停，步履匆匆两人就往急救室走。
找了几间都没找到人，也没查到林谨的名字，孟柠抓着小护士都要吵起来了，最后还是郑颜问了今晚救护车出车病人的去处，才往住院部再转过去。
“没事，都在住院部了，估计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别急。”
电梯迟迟不下，门口郑颜宽慰着孟柠，暗红色的指甲都快把塑料按钮戳出声音。
就这样，直到两人转过转角，看到走廊尽头坐在椅子上的人影，才松下了一大口从连港提到这个走廊的气。
林谨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病房门口，低着头，摁着自己的小臂，一团棉花沁出一点点血渍。
走廊顶上的灯光照下来，将她整个人打的阴影分明。深夜医院寂静，第三院装潢不似公立医院朴素，每间病房门口都摆着一盆观赏绿植，墙上还挂着油画，搭配上安静坐着的少女，如此场面倒是有几分胶片摄影的意境。
但是此时此刻显然没人打算欣赏这番景象，孟柠疾步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大堆话。
“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坐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电话怎么通不了，你人没事吧，手怎么回事，你他妈到底在干嘛！”
孟柠站在林谨面前，颇为激越，像是斥责，只是焦急慌张，都不是对着病房里躺着的人。
林谨倒是乖分，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沙沙哑哑的只是说了声，“没事。”
“我就是献了个血。”
这么一句话，气氛就没能剑拔弩张起来。走廊安静，三个女生，一坐两站，聚在一间病房门口的椅子上，要不是衣服颜色不对倒像是对黑白无常来索命。
“晚上十二点，你打救护车跑到医院来献血，你他妈有病啊！你献血打什么救护车上的电话！你他妈华佗再世啊，普度众生！你他妈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血啊！”
只是孟柠听到这话反而更气了，直接变成了一通痛骂，满脸怒容，爆着粗口。
“你他妈的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自己入，入之前还要报个信找个人刺激刺激缺不缺德啊！”
林谨右手还摁着左手小臂，看着情绪明显激动的孟柠，伸出左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声音轻轻的。
“你别生气啦，我当时也被吓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才抽过血的缘故，林谨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疲倦的神色倒像是寻常的孟柠，与现在喘着气的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走廊落针可闻，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
事情还要说到两个小时前，剧组刚散的时候。
十点过半的时候，林谨跟曾温韵都走到宿舍楼下了，她才发现自己的速写本没带回来。明天是周一，曾温韵早上有课，于是林谨就让曾温韵先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回小礼堂拿速写本。
谁知她走到小礼堂门口，就听见半掩的门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还不止是一个人的声音。
于是林谨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直到门里传出了一阵巨大的动静，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呼声响了起来，林谨这才推门进去，却看到了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刘印卿。
苏晴正蹲在她旁边，手无足措的哭着，摇着刘印卿，一旁是惊愕的柳潇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都是血啊，怎么办。”
苏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失了分寸。
柳潇潆不停的摆着手，惊慌失措，“不是我”
她茫然的看向林谨，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猛地冲过来抓住林谨的手。
“不是我，不是我她自己滑倒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小礼堂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了她们四个人，灯都熄的差不多了，昏暗的光线下，刘印卿斜躺在地上，腿还搭在楼梯上，腥红的血染湿了大片的衣物跟地面。
苏晴跪了下来，抱着刘印卿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手满是血痕，不断的轻轻拍着她的脸。
她满脸泪痕的看向才进来的林谨，声音中带着绝望。
“快打120，阿卿是熊猫血，会死的啊！！！”
寻常甜美可人的女生哭到近乎破音，完全没了平时的半分娇软。
林谨看着完全混乱的苏晴，也愣在了原地。
“这就是大半夜跑来医院送血的理由？人家是熊猫血你就不是熊猫血了？你就不金贵？献的还是个跟你吵了半天的人？电话还打不通？不是，林谨你是有问题吧？你有什么问题？现在一起治了好吗？！”
孟柠怒气冲冲，也说不清是不是把一路的担忧都要撒出来。
林谨电话打的匆忙又含糊不清，什么都没说清楚，手机关机。那边两人来的路上把下午小礼堂的事拼凑了个七七八八，连是不是刘印卿把林谨给打进医院了都猜了出来，一路连闯了几个红灯。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由。
“她撞到的是头嘛，都是血，倒在地上，苏晴又哭的好凶，当时真的好吓人的，我也是有点被吓到了，才赶紧打给你的。”
林谨轻轻扯着孟柠的衣角，左右摇晃，细声细气的，像是在撒着娇宽慰着孟柠。
孟柠的胸口还是起起伏伏的深呼吸着，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跑过来喘的，脸色在走廊的灯光下，神色难测。
她大一进校时就不是那么热切，激烈情绪这一块好像对她来说是天生的迟钝。就连鸳鸯楼也不是她本人报道迟了才需要住的，而是另一个女生在开班会时哭哭啼啼的表示不愿意落单，孟柠听着心烦，表示自己可以调换，才住了过来。
谁知开门就遇到了穿着居家睡裙的林谨在打扫卫生，整个宿舍连带着她的床位都干干净净，桌上还放着一盘水果。
“嗨，你就是那个自己申请来跟我住的人吗，你好啊。”
跟现在没什么变化的女生笑的明媚灿烂，好像把一整个春末夏初的阳光都揉进了笑容里。
孟柠应了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到面前蓝色釉面的瓷盘里摆着切成兔子模样的苹果，耳边还是林谨哼着歌扫地的声音，对这位新舍友就没那么千里之外的抗拒跟漠然了。
此后的一个月，林谨依旧活活泼泼的，孟柠话不多，她俩不是一个专业，打照面的时间也不多，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那一次，孟柠喝到酒精中毒。
她一直处于完全自暴自弃的状态，漠不关心，把自己隔绝包裹起来，终日酗酒。直到那次，她在校医院醒来，只是动了动，身边趴着的林谨就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她，问她要不要喝水。
孟柠看着满脸困意但还是下意识照顾人的，彼时两人还不怎么熟悉的舍友，心中一小块地方轰然崩塌。
而此时此刻，此时被她接纳完全上心的林谨正面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抬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孟柠气不过，看向郑颜。
一旁的郑颜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套了件长风衣外套就跑出来了。站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未施粉黛的脸透着清雅的素净感。
“算了，没事就好，献血就献血吧，总比是被献血的强。”
她挽了挽自己的头发，把那些跑散的发丝理好，“路上闯的红灯要是被拍下来了我就把罚单都发给你。”
林谨连连点着头，表示没问题没问题，师姐我还免费附赠一次全车大清洗。
郑颜状态稍微好一些，看她这小动物一样的模样倒是轻轻拍了拍孟柠的背作为安抚。
“我是懒得说你，孟柠骂你就够了，我车还丢在急诊门口，我下去挪进停车场。”
她转身就要走，末了丢下一句，“要是就被贴单了我也找你。”
林谨头点的如小鸡啄米。
孟柠看着林谨苍白的脸色跟乖顺的模样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她就是这样，平常乖乖静静的，真的要做什么事就也是不声不响的自己做了，你去骂她她也不狡辩，依旧乖乖静静的承认，点点头，温顺无比。
知错不改，认真检讨，道歉诚恳，下次再犯。
孟柠一口气堵在胸口。
她翻了个白眼也转过身，“我跟你一起去。”
却看到郑颜停在了原地。
——走廊那边又过来了一个人，看起来也是临时赶过来的，状态却比她们整齐一点，估计是病房里的人通知了坐标直接找上来的。
对面的人也停住了脚步。两个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隔着两三盏顶灯光源，一旁一盆绿竹郁郁葱葱，绿叶舒展。
“沈星南，好久不见。”
还是郑颜先开了口打了招呼，清清淡淡，犹如蜻蜓点水。
沈星南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你也是，好久不见。跟沈鸿怎么样了，最近还好吗。”
“没联系了，他没跟你说吗？”，郑颜微微的笑起来，挽了挽自己的头发。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轻飘飘的一点点音量，像是窃窃私语般的寒暄，云淡风气的像是并不熟络的对门邻居，在小区超市一起买牛奶正好遇上了，于是不轻不重的寒暄了两句。
沈星南做了个礼貌的惊讶微笑表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不轻不重的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跟我说一声，也没给你接风洗尘什么的。”
“我回国有小半年了，开学才回云城，直接来连港报道了，谁都没来得及提。”
“当年轰动全校的舞蹈院第一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都不知道说是时代更新换代太快了还是你太低调了。不过连港就这么大，这不是就遇见了吗。”
沈星南也笑起来，语气平缓，就像是许久未见的寻常好友偶然遇见，算不上多激动，但也不至于点头擦肩而过。
“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郑颜指指身后坐着的女孩。
“林谨，我舍友。”
她笑着歪一下头，“很好的小姑娘，也在你手下做事。我也不跟你说了，你先去处理你的事吧，人还躺在里头呢，我车就停在急诊室门口，再不下去挪都要贴条了。”
“我刚刚过来好像看到你的车了，开的是沈鸿当年送你的那辆？”
听到这话郑颜挑起了一点眉。
“是啊，不过当年他就直接把车丢在了店里，我去提的时候店员报给我的维修费保养费一堆清单，都比车还贵了。”
“于是刷了卡我就开回来了，权当懒得挑新车了。”
听到这儿沈星南也没继续说了，只是点点头，示意着侧了侧身子，郑颜就直接过去了。
只留下林谨坐在椅子上，面前站着孟柠。
她小声的对孟柠说，“怎么郑颜跟沈星南也认识啊，以前都没听她说过。”
医院的灯光下，孟柠的脸色却苍白异常。
她并没有回答林谨，而是直直的看着沈星南，直到沈星南都觉得有些异常了，才低着头说了声不好意思，追着郑颜过去了。
沈星南奇怪的回头看了眼孟柠匆匆忙忙的背影，回过头来走到林谨旁坐下。
“那也是你舍友？”
林谨点点头，“嗯，可能是奇怪你跟郑颜认识吧，师姐从没在宿舍里提过。”
沈星南笑起来，“从没提过啊你怎么叫她师姐啊？”
林谨自然的回答，“她不是本来就比我大嘛，我就叫师姐了，我叫星南姐你也叫星南姐呀。”
沈星南摸了摸林谨的脑袋，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她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上颇为刺眼的白炽灯，也不肯闭眼，笑的清淡放松，像是这会儿才真的为故人相遇高兴起来。
林谨见到的沈星南都是在小礼堂，她都是严肃的，威仪的，淡倦的。
无论是什么状态的她都是一个领导者的形象，处理着桩桩件件的问题，吩咐各种命令，语气公事公办，表情妆容都无比程式化。
而现在的她靠在椅子上，同样是卸了妆的一张脸，神色像是真的放松下来了，倒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林谨也不说话，她明白郑颜跟沈星南肯定是故交，这时候她需要一点时间，去回忆，去理清思绪，去感慨那么一小会儿。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被摁住的小臂。
两个人一低一仰，走廊的声控灯暗下来一盏。
那边郑颜的电梯门都快关上了，突然一只手伸了进来，挡住了合上的电梯门，倒是把郑颜吓了一跳。
看到是孟柠她才缓了口气，看到孟柠的神色却挑起了眉。
“你又怎么了，别是还没缓过来，还是被气的，还是跟林谨见了许越城一样见到了你们导演系的东方明珠沈星南给懵了。”
孟柠不说话，低着头，半晌直到电梯降到了一楼，门再次缓缓打开，才看向郑颜，脸色比林谨还要苍白几分。
“你刚刚问沈星南的那个人，叫沈鸿？”
“是鸿雁归来的那个鸿吗？”
她的脸色难看的可怕，直勾勾的看着郑颜，像是一瞬间被抽去了魂魄，眼神空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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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是被拐骗走了吧，我现在连打110报案的时间都没有。”
孟柠靠在椅背上，剪着今天刚刚拍的采访。她刚任了学生会的部长，新生才报道，没有大一的干事可以用，什么都是要自己亲自操办的时候。
郑颜在瑜伽垫上，正把自己的身体拉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还保持着平衡。
“这才第一个周末，就折腾这么晚，我感觉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享受双人房奢华待遇了。”
孟柠看了眼手机，上面:32的数字颇为对称。
“应该只是今天吧，刚刚我看群里有人讨论，好像她们剧组那边出了点小意外。”
“嗯？”
“我没来得及看，你自己翻。”
她视线依旧留在电脑显示屏上，抓着手机往后递，郑颜恢复了正常姿势，走过来接了。
“这么刺激的吗，直接在舞台上衣服散了。”
她已经洗完了澡，穿着一身条黑色的吊带睡裙，靠在孟柠的桌子上，翻着聊天记录，屏幕上一堆不同头像的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同一件事。
“你们学生会的人也太八卦了吧嗯？这不是林谨吗。”
郑颜点开一张拍的有些糊的照片，看得出来是随手快速打开摄像头摁的快门，拍照的人应该站在偏后，隔着几个背影，郑颜还是认出了画面中模糊的主人公。
“怎么小丫头看起来这么生气，嗯是许越城做护草使者了，咱们家林谨要一战成名不负众望了说曹操曹操到，晚上不能说人啊。”
她正放大着图片看着林谨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说着，孟柠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一个电话就进来了。郑颜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你接还是我接？”
孟柠正给两段视频中加着过度，头也不抬。
“你接就是了。”
郑颜划了接听就开口，懒洋洋的女声拉的长长的，性感妩媚。
“你这是护短护的都不想回家了？乐不思蜀吗什么？你在哪儿？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什么？喂？喂？”
散漫的情绪戛然而至，接电话的人站正了身子，神色一下严肃了起来，孟柠抬头看向她，女生姣好的侧脸皱着眉，接连问了几声，然后又重新拨了回去几个来回。
郑颜收了线就把手机丢给孟柠，拉开衣柜就拿外套。
“换衣服，林谨在医院。”
“校医院？”
“三院。”
孟柠也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没讲清楚，有救护车的声音估计人在救护车上，太吵了听不清，就说了个三院直接断线打不通了。”
郑颜言简意骇，孟柠骂了句娘。她还没洗澡，依旧是白天的一身，那边郑颜已经套上了风衣，拿着钥匙弯腰换鞋。
连港位于落华山脚下，属于风景区管辖范围，离的最近的医院就是第三院，是一家私立医院，价格十分昂贵，而且离连港也有将近二十公里的路程。因此连港的校医院建设十分完善，不是什么需要开刀一类的大问题几乎都会往校医院跑。
此时此刻已经接近零点，林谨在送去三院的救护车上。
两个人带上门就往楼下跑。
开出了十来公里，眼看前方就是一个红灯，孟柠咬着牙跟郑颜说，“直接过去。”
“罚单我交，扣分拿我本，直接过去。”
郑颜有些惊讶的侧头看她一眼，还是踩下了油门，加速冲过了斑马线。
在越过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孟柠压着情绪，看着前方飞速划过的路面，声音低低的。
“我之前有一次在宿舍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要不是林谨半夜看我没回床上来客厅找我，可能我现在能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都是个问题。”
“如果林谨出什么事，我”
孟柠的声音小了下去，郑颜没有回答，只是把脚下的油门一直加大踩下去，引擎轰鸣声躁动无比，车辆呼啸而过。
暖黄色的路灯一盏盏飞速后退，夜色中只有被玻璃隔开的沉闷风声。
还好深夜车不多，油门被郑颜踩到不知超速多少迈，两人才勉强在零点过半前到了医院门口。
侧门就是救护车进的通道，直通急诊室，郑颜也没管违不违章，按着孟柠指的路，把车往医院侧门口边一停，步履匆匆两人就往急救室走。
找了几间都没找到人，也没查到林谨的名字，孟柠抓着小护士都要吵起来了，最后还是郑颜问了今晚救护车出车病人的去处，才往住院部再转过去。
“没事，都在住院部了，估计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别急。”
电梯迟迟不下，门口郑颜宽慰着孟柠，暗红色的指甲都快把塑料按钮戳出声音。
就这样，直到两人转过转角，看到走廊尽头坐在椅子上的人影，才松下了一大口从连港提到这个走廊的气。
林谨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病房门口，低着头，摁着自己的小臂，一团棉花沁出一点点血渍。
走廊顶上的灯光照下来，将她整个人打的阴影分明。深夜医院寂静，第三院装潢不似公立医院朴素，每间病房门口都摆着一盆观赏绿植，墙上还挂着油画，搭配上安静坐着的少女，如此场面倒是有几分胶片摄影的意境。
但是此时此刻显然没人打算欣赏这番景象，孟柠疾步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大堆话。
“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坐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电话怎么通不了，你人没事吧，手怎么回事，你他妈到底在干嘛！”
孟柠站在林谨面前，颇为激越，像是斥责，只是焦急慌张，都不是对着病房里躺着的人。
林谨倒是乖分，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沙沙哑哑的只是说了声，“没事。”
“我就是献了个血。”
这么一句话，气氛就没能剑拔弩张起来。走廊安静，三个女生，一坐两站，聚在一间病房门口的椅子上，要不是衣服颜色不对倒像是对黑白无常来索命。
“晚上十二点，你打救护车跑到医院来献血，你他妈有病啊！你献血打什么救护车上的电话！你他妈华佗再世啊，普度众生！你他妈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血啊！”
只是孟柠听到这话反而更气了，直接变成了一通痛骂，满脸怒容，爆着粗口。
“你他妈的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自己入，入之前还要报个信找个人刺激刺激缺不缺德啊！”
林谨右手还摁着左手小臂，看着情绪明显激动的孟柠，伸出左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声音轻轻的。
“你别生气啦，我当时也被吓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才抽过血的缘故，林谨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疲倦的神色倒像是寻常的孟柠，与现在喘着气的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走廊落针可闻，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
事情还要说到两个小时前，剧组刚散的时候。
十点过半的时候，林谨跟曾温韵都走到宿舍楼下了，她才发现自己的速写本没带回来。明天是周一，曾温韵早上有课，于是林谨就让曾温韵先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回小礼堂拿速写本。
谁知她走到小礼堂门口，就听见半掩的门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还不止是一个人的声音。
于是林谨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直到门里传出了一阵巨大的动静，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呼声响了起来，林谨这才推门进去，却看到了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刘印卿。
苏晴正蹲在她旁边，手无足措的哭着，摇着刘印卿，一旁是惊愕的柳潇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都是血啊，怎么办。”
苏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失了分寸。
柳潇潆不停的摆着手，惊慌失措，“不是我”
她茫然的看向林谨，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猛地冲过来抓住林谨的手。
“不是我，不是我她自己滑倒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小礼堂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了她们四个人，灯都熄的差不多了，昏暗的光线下，刘印卿斜躺在地上，腿还搭在楼梯上，腥红的血染湿了大片的衣物跟地面。
苏晴跪了下来，抱着刘印卿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手满是血痕，不断的轻轻拍着她的脸。
她满脸泪痕的看向才进来的林谨，声音中带着绝望。
“快打120，阿卿是熊猫血，会死的啊！！！”
寻常甜美可人的女生哭到近乎破音，完全没了平时的半分娇软。
林谨看着完全混乱的苏晴，也愣在了原地。
“这就是大半夜跑来医院送血的理由？人家是熊猫血你就不是熊猫血了？你就不金贵？献的还是个跟你吵了半天的人？电话还打不通？不是，林谨你是有问题吧？你有什么问题？现在一起治了好吗？！”
孟柠怒气冲冲，也说不清是不是把一路的担忧都要撒出来。
林谨电话打的匆忙又含糊不清，什么都没说清楚，手机关机。那边两人来的路上把下午小礼堂的事拼凑了个七七八八，连是不是刘印卿把林谨给打进医院了都猜了出来，一路连闯了几个红灯。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由。
“她撞到的是头嘛，都是血，倒在地上，苏晴又哭的好凶，当时真的好吓人的，我也是有点被吓到了，才赶紧打给你的。”
林谨轻轻扯着孟柠的衣角，左右摇晃，细声细气的，像是在撒着娇宽慰着孟柠。
孟柠的胸口还是起起伏伏的深呼吸着，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跑过来喘的，脸色在走廊的灯光下，神色难测。
她大一进校时就不是那么热切，激烈情绪这一块好像对她来说是天生的迟钝。就连鸳鸯楼也不是她本人报道迟了才需要住的，而是另一个女生在开班会时哭哭啼啼的表示不愿意落单，孟柠听着心烦，表示自己可以调换，才住了过来。
谁知开门就遇到了穿着居家睡裙的林谨在打扫卫生，整个宿舍连带着她的床位都干干净净，桌上还放着一盘水果。
“嗨，你就是那个自己申请来跟我住的人吗，你好啊。”
跟现在没什么变化的女生笑的明媚灿烂，好像把一整个春末夏初的阳光都揉进了笑容里。
孟柠应了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到面前蓝色釉面的瓷盘里摆着切成兔子模样的苹果，耳边还是林谨哼着歌扫地的声音，对这位新舍友就没那么千里之外的抗拒跟漠然了。
此后的一个月，林谨依旧活活泼泼的，孟柠话不多，她俩不是一个专业，打照面的时间也不多，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那一次，孟柠喝到酒精中毒。
她一直处于完全自暴自弃的状态，漠不关心，把自己隔绝包裹起来，终日酗酒。直到那次，她在校医院醒来，只是动了动，身边趴着的林谨就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她，问她要不要喝水。
孟柠看着满脸困意但还是下意识照顾人的，彼时两人还不怎么熟悉的舍友，心中一小块地方轰然崩塌。
而此时此刻，此时被她接纳完全上心的林谨正面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抬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孟柠气不过，看向郑颜。
一旁的郑颜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套了件长风衣外套就跑出来了。站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未施粉黛的脸透着清雅的素净感。
“算了，没事就好，献血就献血吧，总比是被献血的强。”
她挽了挽自己的头发，把那些跑散的发丝理好，“路上闯的红灯要是被拍下来了我就把罚单都发给你。”
林谨连连点着头，表示没问题没问题，师姐我还免费附赠一次全车大清洗。
郑颜状态稍微好一些，看她这小动物一样的模样倒是轻轻拍了拍孟柠的背作为安抚。
“我是懒得说你，孟柠骂你就够了，我车还丢在急诊门口，我下去挪进停车场。”
她转身就要走，末了丢下一句，“要是就被贴单了我也找你。”
林谨头点的如小鸡啄米。
孟柠看着林谨苍白的脸色跟乖顺的模样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她就是这样，平常乖乖静静的，真的要做什么事就也是不声不响的自己做了，你去骂她她也不狡辩，依旧乖乖静静的承认，点点头，温顺无比。
知错不改，认真检讨，道歉诚恳，下次再犯。
孟柠一口气堵在胸口。
她翻了个白眼也转过身，“我跟你一起去。”
却看到郑颜停在了原地。
——走廊那边又过来了一个人，看起来也是临时赶过来的，状态却比她们整齐一点，估计是病房里的人通知了坐标直接找上来的。
对面的人也停住了脚步。两个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隔着两三盏顶灯光源，一旁一盆绿竹郁郁葱葱，绿叶舒展。
“沈星南，好久不见。”
还是郑颜先开了口打了招呼，清清淡淡，犹如蜻蜓点水。
沈星南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你也是，好久不见。跟沈鸿怎么样了，最近还好吗。”
“没联系了，他没跟你说吗？”，郑颜微微的笑起来，挽了挽自己的头发。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轻飘飘的一点点音量，像是窃窃私语般的寒暄，云淡风气的像是并不熟络的对门邻居，在小区超市一起买牛奶正好遇上了，于是不轻不重的寒暄了两句。
沈星南做了个礼貌的惊讶微笑表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不轻不重的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跟我说一声，也没给你接风洗尘什么的。”
“我回国有小半年了，开学才回云城，直接来连港报道了，谁都没来得及提。”
“当年轰动全校的舞蹈院第一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都不知道说是时代更新换代太快了还是你太低调了。不过连港就这么大，这不是就遇见了吗。”
沈星南也笑起来，语气平缓，就像是许久未见的寻常好友偶然遇见，算不上多激动，但也不至于点头擦肩而过。
“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郑颜指指身后坐着的女孩。
“林谨，我舍友。”
她笑着歪一下头，“很好的小姑娘，也在你手下做事。我也不跟你说了，你先去处理你的事吧，人还躺在里头呢，我车就停在急诊室门口，再不下去挪都要贴条了。”
“我刚刚过来好像看到你的车了，开的是沈鸿当年送你的那辆？”
听到这话郑颜挑起了一点眉。
“是啊，不过当年他就直接把车丢在了店里，我去提的时候店员报给我的维修费保养费一堆清单，都比车还贵了。”
“于是刷了卡我就开回来了，权当懒得挑新车了。”
听到这儿沈星南也没继续说了，只是点点头，示意着侧了侧身子，郑颜就直接过去了。
只留下林谨坐在椅子上，面前站着孟柠。
她小声的对孟柠说，“怎么郑颜跟沈星南也认识啊，以前都没听她说过。”
医院的灯光下，孟柠的脸色却苍白异常。
她并没有回答林谨，而是直直的看着沈星南，直到沈星南都觉得有些异常了，才低着头说了声不好意思，追着郑颜过去了。
沈星南奇怪的回头看了眼孟柠匆匆忙忙的背影，回过头来走到林谨旁坐下。
“那也是你舍友？”
林谨点点头，“嗯，可能是奇怪你跟郑颜认识吧，师姐从没在宿舍里提过。”
沈星南笑起来，“从没提过啊你怎么叫她师姐啊？”
林谨自然的回答，“她不是本来就比我大嘛，我就叫师姐了，我叫星南姐你也叫星南姐呀。”
沈星南摸了摸林谨的脑袋，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她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上颇为刺眼的白炽灯，也不肯闭眼，笑的清淡放松，像是这会儿才真的为故人相遇高兴起来。
林谨见到的沈星南都是在小礼堂，她都是严肃的，威仪的，淡倦的。
无论是什么状态的她都是一个领导者的形象，处理着桩桩件件的问题，吩咐各种命令，语气公事公办，表情妆容都无比程式化。
而现在的她靠在椅子上，同样是卸了妆的一张脸，神色像是真的放松下来了，倒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林谨也不说话，她明白郑颜跟沈星南肯定是故交，这时候她需要一点时间，去回忆，去理清思绪，去感慨那么一小会儿。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被摁住的小臂。
两个人一低一仰，走廊的声控灯暗下来一盏。
那边郑颜的电梯门都快关上了，突然一只手伸了进来，挡住了合上的电梯门，倒是把郑颜吓了一跳。
看到是孟柠她才缓了口气，看到孟柠的神色却挑起了眉。
“你又怎么了，别是还没缓过来，还是被气的，还是跟林谨见了许越城一样见到了你们导演系的东方明珠沈星南给懵了。”
孟柠不说话，低着头，半晌直到电梯降到了一楼，门再次缓缓打开，才看向郑颜，脸色比林谨还要苍白几分。
“你刚刚问沈星南的那个人，叫沈鸿？”
“是鸿雁归来的那个鸿吗？”
她的脸色难看的可怕，直勾勾的看着郑颜，像是一瞬间被抽去了魂魄，眼神空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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