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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十九路军入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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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一二八”淞沪抗战而享誉海内外的十九路军被整肃入闽“剿共”,近期驻扎在漳州。十九路军首领一反国民政府冷漠的态度,支持华侨在闽投资实业的消息,很快在侨界传开来。

    苏甸大喜,将十九路军首脑蒋光鼐蔡廷锴等人接到鼓浪屿洗尘,并在天海堂为他们的部下举行婚礼。

    徐玉明周旋其间,举止敏捷而得体,苏甸喜滋滋对妍婴说,这孩子不错,咱让他在家多住些日子,调养调养,他那天可是救了你的命哪,久病初愈的妍婴含笑道,你问我作什么?这个家原本就是你说了算。

    时值热浪喧天的暑假,元普元艺苏姗都从上海回来了,他们邀了一伙同学,天天在天海堂聚会,绘声绘色在大谈他们崇拜的十九路军在上海抗日的壮举。

    这天李歆一大早就约了元普,在祖母月姑精心打理的后园里摘了许多粉青色的番荔枝,命仆人担到苏家来,堆在北楼的走廊上散发着隐约清香。

    苏姗见了大喜,她一面听兄弟们吹牛,一面剥开果子一只只吃下去,不知不觉桌子上积了一堆淡绿的浮皮。

    向来寸草不拈的元艺笑着对李歆说,你看我妹仔,比得上薛仁贵哦?李歆说苏姗你原来爱吃这个,为什么不早说?一会再给你拎些过来。苏姗说算了算了,番荔枝虽然香甜其实没肉,吃了半天没吃到什么。

    李歆说,要不我让园丁移一棵树过来,我看你们园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番荔枝。

    何必如此麻烦,元艺打趣道,歆儿,算了,干脆让我们苏姗嫁过去,天天吃。

    虽然是青梅竹马,李歆还是把脸涨得血红,吱唔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儿,倒是苏姗调皮地歪着头,盯着他看半天,好笑道,歆儿,你紧张什么嘛,我又没说要嫁给你,我才不嫁人呢,你说嫁人有什么好嘛?再说我没法嫁你,论理我大了你一辈呢。嫁给你,不是乱伦是什么?

    李歆脸更红了,窘得几乎要钻到桌底下去,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元普贴着元艺耳朵道,唉,麻烦,歆儿大概是真的爱上我们姗妹了。

    元艺说你这书呆子,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爱姗妹的人多了,记得吧,那年玛雄兄干脆就开飞机送馅饼去上海给她吃,只是我们骄傲的姗妹啊,谁都不爱嘛。

    元普说这才是大麻烦嘛。苏姗瞪了他一眼,反唇道,你才是大麻烦呢!

    兄妹三人在那里斗嘴,只有李歆无言,呆望苏姗嘻笑四溢的俏脸,元艺亦嘻皮笑脸道,歆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姗妹脸皮奇厚,脸红什么嘛?扭扭怩怩女孩儿似的,唉呀歆儿,你要谁都不能要姗妹的,她会把你吃了的!

    苏姗吃吃笑着到外面拧开水龙头净手,听见母亲在中楼叫,苏姗,苏姗。

    苏姗笑吟吟抬头,见衣着素净腰身依然姣好的妍婴陪着俊朗的军人走来,姗啊,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徐玉明徐先生,你爹爹请徐先生在家里渡假,你们好好招侍徐先生,嗯。

    徐玉明快乐地微笑。

    苏姗习惯地,挑剔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目光闪亮,神清气爽,她自己倒脸红了,说元普兄他们都在北楼呢,我去叫他们。

    苏姗扭头就跑,妍婴疼爱地看着女儿穿泡泡纱睡衣的背影,这孩子,招呼也不打,都怪我将她宠坏了。

    徐玉明默不作声。

    热衷于纸上谈兵的学生娃们听说徐玉明要在这里与他们一起渡假,欣喜若狂,元艺又约了几个同样在上海读大学的朋友,他们通宵达旦在天海堂前的花园里弹琴唱歌,举行露天舞会,又到金带水去游泳。

    鼓浪屿深受番仔影响,男女裸呈下海游泳是家常便饭,潮涨游,潮落有时也游,凤凰花嫣然怒放时候,洁净的柏油路上,常可见青春勃发的少男少女坦然披着浴巾,欢笑着鱼贯而过,赤裸的天足上沾着细沙,微风拂来,携着咸丝丝的海水气息。

    苏家女子近年来因为祖母苏刘氏干预,一概禁止下水,韵琴她们横竖本来就是旱鸭子,滴水不沾亦无所谓,苏姗则是自幼戏水惯了的,祖母来鼓浪屿之前就是学校运动队员,风雨无阻横渡波涛汹涌的厦鼓海峡原本是常作的游戏,喜欢恶作戏的元艺便时常引逗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悍然出轨,妍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香粉痴颠中倒时而愤然告状,但苏刘氏一直以为她是花痴,并不予理睬。

    今天苏姗照例梳着高髻,泳装外套着洋装,趿着一双半高跟皮凉鞋,款款穿行在榕荫里,徐玉明在身后与她的兄弟们谈笑风生,他似乎不擅长社交,在众人都高谈阔论的客厅里经常是沉默寡言,偶尔插话却令人捧腹,奇怪的是一旦出了房门,融入天地之间便妙语如珠,令苏姗怦然心动。

    这些天,苏姗一反平时的矜持,都在他们傍边凑热闹,自己倒沉默了许多,以至于跳蚤似的元艺不时插科打诨,我们苏姗失恋呢,苏姗一旦失恋就象淑女,歆儿,你的机会来了,加把劲儿!

    李歆照例面红耳赤,苏姗无心象以前那样逗弄他,只顾独自一阵一阵发楞,似乎还有几分羞涩,脂玉般脸颊晕着红润,看上去娇嫩欲滴,她支着洋伞,坐在花岗岩石阶上替他们看顾衣物,潮水哗然旋转着涨起来,看着海边滚大了的男孩儿们搏浪远去,止不住心痒难忍。

    徐玉明是旱鸭子!

    苏姗望着,不禁独自笑出声来,徐玉明好滑稽哦,赤身站在水里,浪头打来就跳一下,再跳一下,动作滑稽如提线木偶,浪沫在他麦色的肌肤上沸腾,他自得其乐跳了百来下,趟过波浪,起身微笑着向苏姗走来,脸上阳光灿烂。

    苏姗兀自还在咯咯笑个不已,徐玉明朗朗道,我不会游泳。

    苏姗说这可奇怪了,你是行伍中人,在军校难道没有训练过游泳?

    徐玉明没有回答,一屁股坐在沙滩上,低头抓起沙子就往自己湿漉漉的身上涂抹,十九路军军纪严明,再加上他原本就过惯了严谨生活,实在不习惯在女性面前裸露自己。

    你可真是怪人,苏姗好笑道,不会游泳就好好学,你跳什么跳嘛?徐玉明说是体能训练,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他缓缓抬起手臂,结实肌腱在皮下缓缓蠕动,他再次抬头,对她灿然一笑。

    苏姗突然沉默了,起身坐在相思树兀然凸起的树根上,无言相对,似乎听得阳光在茸茸树梢上噼啪燃烧,她没来由地心乱如麻,茫然地跳起来道,你既不游泳,帮忙看着,我去了。

    徐玉明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闪电般褪去裙装,跑到高高跳台上,箭一般射入水中,她身姿流丽而潇洒,嗵的一声,水纹不过微微荡漾。

    好一只矫健的美人鱼!

    徐玉明脑门子顿时轰然作响,紧走几步回到原地,仰头看天一片空白,爽性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任凭夏日阳光热辣辣煎烤。

    苏姗情急之间忘了戴泳帽,入水头发就散了,急促水流掠去她束发的虹彩斑斓的珍珠夹,她乘风破浪,速度极快,一口气窜去好远,流瀑似的乌发在凉润深水里急促漂逸,她热血奔突汹涌,当她终于抬起头的时候,泪水奔涌而出。

    她静静横卧在水上,这儿离岸很远,水天一色湛蓝,雄风浩荡洪波涌动,她感觉自己如一片树叶悠悠晃晃,你这是怎么啦?苏姗反复询问自己,倏然回收在阳光下伸展自如的四肢,隐到水里恣意潜游,憋得头脸微微发麻方冒出海面。

    苏姗在上海圣玛丽女校读书,每个礼拜都和圣约翰大学男生一起做礼拜,元艺元普的同学很多,他们礼拜后经常呼朋引伴一起到大哥元浴家过周末,苏姗周旋在许多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中间,落落大方游刃有余,她知道父亲虽然还算开明,却从不充许自己的儿女自由恋爱,为了捍卫自己的升学权利,苏姗亦从不随便浪费少女的浪漫情思。

    她决定回避徐玉明,但上岸之前的决心转瞬之间就土崩瓦解。

    已经穿戴整齐的徐玉明正坐在阳伞边说笑话,是调侃袁世凯皇帝梦的,小时候苏姗随父亲在李家庄就听过,不算新鲜,但徐玉明鲜活的叙述和磁性嗓音让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忘情地披着浴巾与徐玉明并肩而行,热辣辣的阳光西斜,他们嘻笑着横穿街道。

    炎热夏日,恰逢水时,泳后的少男少女携着海水味道在街道走动是常事儿,倒是傍边多了个风纪扣紧闭,行走动作规范的军人,便格外的引人注目。

    苏甸和妍婴正坐在凉台上呷着咖啡聊天,见闹哄哄的年轻人从边门鱼贯而入,热火朝天地在井台上冲凉,苏甸欣喜道,好啊,我们天海堂人气旺哪!妍婴,十九路军入闽,也许会给我带来好运,你看呢?

    妍婴原想说什么,见苏甸兴致勃勃,便笑而不语,能高兴一天是一天吧,她想,妍婴见苏姗头发湿漉漉的,知道她忍不住又悄悄下海了,忙到命小青将换洗衣物立刻送到浴室去。

    不一会儿,苏姗翩然出浴,绯红着脸擦拭着湿发,蹭到凉台上与父母说话,苏甸打趣道,姗儿,你又违规啦,妍婴望着心爱的女儿,觉得她今天格外光彩夺目,说快快去收拾好,你今天还要出节目呢。

    苏姗娇嗔道,我累了,今天游得好远,那儿可一个人也没有。

    苏甸疼爱地瞅着她,妍婴,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野得没谱了,胆子大过男人,看看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我不嫁还不行吗?

    女孩儿要嫁之前都要说说这话的,苏甸笑道,只有你妈是个例外。妍婴瞪了他一眼,看你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苏姗,快去吹干头发,换妆!

    苏姗在父亲身边磨磨蹭蹭。她穿一领高领无袖绣花短衫,将头发用一如意状的玳瑁夹子收好,一头乌发直溜溜滑落到嫩藕般的胳膊上,晚风拂动裙裾飘逸,苏甸有几分诧异地望着翩若惊鸿的女儿,心想这孩子今天可真有些异样。

    姗儿,听话!

    苏姗见母亲真的生气了,忙跑进自己的房间,站在衣橱前想了半天,终于挑中那件殷红灼烁的西式丝绒晚礼服,这是她十六岁生日,妍婴让苏甸特意在上海订做的,喜欢素淡的苏姗生日时赌气不穿,今天倒穿着它仪态万方步入厅堂,艳光四射,连她自己的兄弟们都看呆了,倒是徐玉明沉静如常为她拖开橡木餐椅,让出一条路来。

    这真是遭人妒忌的孩子,苏甸笑道,我们苏姗才貌双全,走到哪里都是人尖子。

    唉,你可别再说了,再说她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看将来还有哪个男人敢要她。妍婴替苏姗将一绺黑发掖好,快点吃饭,时间不早了!今天爹爹会后招侍客人很重要,好好准备。

    苏姗嫣然一笑。

    苏甸请了许多鹭港名流,意在商量重新恢复鹭港铁路筹建处的问题,除了李意澄和客运水,该来的都来了,苏甸席间谈至几起几落的鹭港铁路筹建处,引得众人欷浠叹息,苏甸说筹建处若能即时恢复,他将聘德国技师,并请玛雄亲自驾飞机对闽西南进行航空测绘,将来按详细的地质图施工,以保万无一失。

    他拉了玛雄在身边坐着,欲询问航空测绘细节,玛雄笑道,甸叔,我不懂,那都是技师的事儿,我负责将你们送上天就是了。

    妍婴突然脸色煞白,玛雄你这孩子,话怎么能这么说?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玛雄愕然,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笑道,四太太不要多心,咱天天上天,例行公事,说惯了的。

    苏甸正色道,玛雄,咱可得说好了,届时随叫随到,丝毫不能耽误的。玛雄啪的一个立正,甸叔,如果是十九路军军委会参谋本部和交通部调派,玛雄没有二话,军人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苏甸释然,让李国赓公布投资预算,李国赓翻着专门的记事本念道:

    总共需投资二千万元,其中五分之四是为支修建和扩展铁路之用,其余用于开发矿产。当全部工程投入使用后,每天的煤产量约为二千吨,每吨成本约为二元五角,加上运费和其他,运到鹭港的煤大约为六元三角。而目前鹭港的煤价每吨是二十到三十元不等,如果进展顺利,我们将获得丰厚的利润!

    这个投资是比较大,苏甸目光炯炯道,可两年半之后我们就可以逐渐回收,最重要的还在若不开发闽西的煤铁资源,闽西的风水宝地不能尽其利,闽省的实业亦等于是无米之炊,而实业正是强国富民之根本。所以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将鹭港铁路先筑起来,诸位了解,我苏甸有雄心也有这个能力独资承办,不过,众人拾柴火焰高,咱马上以鹭港铁路为,兴筑闽省铁路干线,相信不出三年,咱亦与上海一样,交通便利,百业兴旺。

    人们交头接耳嗡嗡议论。

    元普和李歆抬着六七年前挂过的牌匾,郑重其事地镶上,元艺点燃鞭炮,待到余烟散尽,苏甸便迫不及待宣布鹭港铁路筹备处再次成立,他朗声道,大家若没意见,咱们就将鹭港铁路筹备处的牌子重新挂在我这天海堂门前,原来由南洋救乡会推举的原班人马,再加上一生在风口浪尖上颠簸的阿根,咱明天就开筹委会。

    乌石担心道,阿甸,这时局动荡不安,是否再观望一段,苏甸吁了一口气,十九路军入闽,当是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时也许不再来哪,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奏乐、奏乐!

    苏姗远远地望了他们一眼,奏响钢琴,琴声一响,枯坐的徐玉明实质上就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卷走了,但他还是站起来,神态自诺,一一与众人举杯道别,他刚刚接到命令,军令如山,他明天要先走了。

    苏姗眼角渗出一粒泪珠,她弹过这支难度很大的奏鸣曲,紧接着与元艺他们的室内乐队合奏轻松的圆舞曲,她看到徐玉明还是没有跳舞,坐得远远地看她,沉默寡言,眼睛里缓慢地燃烧着火焰。

    苏姗心里如被狂放野火噼啪舔过,热辣辣卷起千重浪,浪花在黑白琴键上砰然碎裂,再度卷起千重浪。

    元艺举起那支价值连城的小提琴,坐在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上,乐队前奏,轰鸣着将苏姗卷入新一轮的弹奏,琴声汹涌,苏甸拥着妍婴缓缓在琴声中走动,他其实不会跳舞,以前就不是伊丽的对手,现在仍然是妍婴带着他悠悠游离在儿女们演奏的乐曲之外,苏姗今天忽喜忽悲喃喃自语,凭着做母亲的嗅觉,妍婴觉察出她的异样,却不敢多说。

    苏姗琴声嘎然停止,舞会将散之际,宝珠敦促丫头们捧上四色精美的西点和清茶来,宵夜是银耳莲子汤,苏姗原本就不吃宵夜,她冲到阳台,用绢子悄悄拭干自己的眼睛,她闭目,竭力要平息心潮,睁开眼睛却见徐玉明站在自己身边微笑,于是她情不自禁也微笑起来,脸上红潮荡漾,流光溢彩。

    这时元普请父亲去书房鉴赏字画,妍婴跟着转了一圈,回到客厅,元艺的乐队重新奏起欢快的舞曲,男男女女舞兴正浓,苏姗和徐玉明都不见了。

    妍婴心里再次咯噔响了一下。

    苏甸却没有察觉,他还沉浸在鹭港铁路筹建处重新挂牌的兴奋中,他说,妍婴,我刚才说了什么,妍婴迟疑了一下,你说机不可失,时也许不再来!

    苏甸楞了一下,坐下来,喃喃道,口头禅口头禅,机固然不可失,时却也许再来。可是我老了,再不做是来不及了,只得逮住一个机会就是一个!

    十九路军驻闽绥靖公署参谋处长徐玉明随行营风餐露宿,奉蒋介石命令,进攻闽北红军,一路畅通无阻,行军顺利,第六天,部分乡县开始出现红纸金字标语:欢迎抗日的十九路军!

    徐玉明跟在军长后面沉默不语,那几行流丽的行楷金字如潺潺溪涧水飞溅跳荡,军令如山,你是奉命来剿匪的,他告诫自己,这是红匪。七十八师在连城打了个大败仗,红军甚至追至延平来,为何倒如此平静?徐玉明疑惑不解。

    从尤溪到延平再行两天,沿途仍无丝毫抵抗动静,标语倒是愈发多了起来,驻扎在沿溪山城,满目青山绿水,倒像是疗养来了。十九路军临时组建的行营在延平留守了两个月,未见红军,未损耗一粒枪弹。

    此时十九路军行营军纪严明,严禁骚扰百姓,驻扎的日子过得百无聊赖,山城墟日热闹,徐玉明便衣夹杂在山民中游游逛逛,在弥漫的浓雾间忽地想起鼓浪屿的天海堂,苏姗朗朗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他恍忽一下,有些燥热,还有些迷乱。

    他百无聊赖踅进县党部,还没坐下来,尾随其后的勤务兵啪的行了个军礼,说军长有令,马上回绥靖公署待命。

    徐玉明松了一口气,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他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躁,即刻整装出发,上船,沿闽江水行直抵榕城。

    徐玉明独自在绥靖公署内翻阅海内外华侨控告省防军混成旅旅长林耀国的来电,他详细地阅读猫五的资料。

    他早就听玛雄介绍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闽南枭雄,苏姗叙述秋声失踪时亦谈及猫五,猫五的真面目在他看起来含糊不清,但现在几乎到了万人请杀的地步,徐玉明很明白自己现在的任务,但又有几分茫然,瘦削的食指在乌油油的桌面跳了几下。

    这时十九路军已经命第六十二师抵达剌桐城换防,命令猫五的混成旅全部集中在枫亭待命。

    猫五却迟迟未到。

    他接到换防命令踌蹰难决,竟通宵不眠,第二天,一边命心腹按自己与林时音早就画好的地图,将刺桐城这里的大宗银两和铜盒装上等烟土,转到八都山封了起来,一边召集高级幕僚与主官在鸣凤楼的鸣凤厅举行会议,研究对策。

    这些日子猫五始终呆在刺桐城,秋风渐起,他就携林时音住在剌桐城,鸣凤楼高达五层,内装修金碧辉煌,豪华不但胜过鼓浪屿红楼,其突兀高耸,甚至是苏甸的天海堂不能企及的。

    这是猫五第五次出山后为了给自己和林时音压惊,耗费巨资筑的,自从秋声遁逝,猫五愈发的钟爱林时音,为此他命人一夜之间拆平了剌桐城有些来历的钟宅。

    钟宅是宋代剌桐港繁华时分定居唐山蕃商的住处,五进,古朴的屋脊素朴,末端如典型闽南民居那样轻灵起翘,内里却嵌着诸多明亮拱形窗,庭院深邃,轴心处有一月芽状的胭脂井,水质莹澈,井边竖着一尊素面乌石,油黑有光,据说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圣物。

    猫五却不管什么圣物不圣物的,一时兴起,将乌石扳倒,填了胭脂井,横空矗起数十株不知从哪里掳来的陈年老红木,撑出一个令内行人嗔目结舌的大厅堂来。

    入厝那天,猫五朝天鸣放五枪,然后火辣辣放了一天鞭炮。

    鸣凤楼孤峭地凌驾在剌桐城曲里拐弯的古巷上,一色耐火油砖,鲜红欲滴。红是猫五最喜欢的颜色,为人处世不分青红皂白的猫五相信红色会给自己带来好运。鸣凤楼的照壁上则泼刺刺撇了些洋灰,鼠灰色的旋涡纠集着,很是新潮。

    偌大的鸣凤楼烟雾弥漫。

    这些军官大部分是惯匪,野性不驯,隐约都感到了强劲的威协,议论纷哗,都要求狙击十九路军进驻刺桐城,有的说联合缔结攻守联盟,有的说先下手为强,猫五一直静静听着,末了突然暴跳如雷: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想走大路(注1),还要上山啊,我看你们是没有出头的日子了!猫五倏地刹住自己的怒火,脸色铁青,像一头受伤的灰豹在老红木林立的鸣凤厅窜来窜去,所有的人噤若寒蝉。

    ……

    林时音百无聊赖,倚在铺锦缎的躺椅上翻阅有些稀罕的脂本《红楼梦》,心神不宁。

    刚愎果敢的猫五一反常态,在换防问题上优柔寡断,开了一天会竟未解决任何问题,一向目光炯炯的猫五眼睛布满血丝,一进屋就倒在另一张躺椅上,这对紫檀雕花躺椅是林时音生日那天,海军航空处苏玛雄命人送来的。

    林时音亲手替他沏了一杯参茶,猫五烦恼地推到一边,林时音轻声道,总得喝口水罢,猫五粗声粗气道,你让卫兵给我倒杯白水来,洗一洗这烟熏火燎的肠胃!她正要去倒水,猫五一把拉住,算了,不喝了,你陪我坐一会儿。

    林时音无言,坐下,猫五一时亦无言,单听得墙上的德国时钟滴答作响,猫五长长叹了一口气,林时音担心道,你是从不叹息的,今日这是为何?

    猫五骨节分明的五指撑着颜面脑袋,将粗糙的脸撑出一堆皱纹来,雨血风霜,说不清是狰狞还是愁苦,时音,你是怕血的人,兢兢业业跟了我这么多年,很不容易了,军机大事,本不该泄露予女流,不过今天例外,你我既相依为命――

    林时音突然冷笑起来,你今天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我一向就抬举你,安静听我说,不许插嘴,猫五低低咆哮,随即和颜悦色道,好好听我说,十九路军淞沪抗战名震环宇,我当附其骥尾,当较有前途。我基本上决定服从命令。你觉得如何?

    既已决定何必问我?

    改变还来得及的,我尚未作最后的决定,我知道这是孤注一掷,大好大坏,我相信我猫五的命是没有定数的。

    猫五虎着脸按捺自己,林时音突然笑出声来,眼里隐约有些泪痕,你早已经决定了,你决定了的事儿向来无可更改,无非是要在我这里印证一下,有这个必要吗?我横竖是听你的。

    我今天要听听你的意见。

    那好,我告诉你,林时音用汗巾子拭了拭眼角,我没有意见。猫五注意地盯着她,真的没有?没有我就要决定了。林时音点头,前胸隐隐作疼,眼前一道凛冽白光噼啪而过,右眼皮不由自主狂跳起来,她一言不发站着,心乱如麻。

    猫五还是盯着她,时音,你好像不太舒服?

    我舒服不舒服有什么干系?林时音终于承受不住,泪流满面,算了,我想还是说了罢!

    说吧。

    去也好,不去也好,我想都不妥。林时音低头拭干泪水,抬头道,依我看,你现在最好是红道黑道都不要走了,退出江湖,或者隐姓改名先离开一段时日,至少避开风头,我们可以到外地,也可以到国外。

    猫五蓦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开什么玩笑?要我猫五离开此地?!离开我经营了数十年的剌桐城,我逃亡?剌桐王猫五以前就从不避居外地依靠外力,如今是堂堂省防军混成旅旅长倒要逃亡了,凭什么?

    林时音嗫嚅道,我是叫你暂时回避。

    我凭什么还要回避!我猫五这些年山洞还没钻够么?猫五爆跳,林时音厌恶道,山洞无论如何是不能再钻了,钻亦无用!

    那你说怎么办?

    走,走得远远地。

    时音,你好狠啊。

    不是狠,是为你好!

    好个鬼,我不相信,猫五仰天长嚎如野狼,端五节漆就的墙壁微微抖动,我就不相信,我就不相信天不容得我猫五!

    林时音颜面雪白。

    徐玉明很快随六十二师在剌桐港登陆,猫五精心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鼓乐喧天,但更热火的是沿途老百姓自发的鞭炮声,持续不断地鸣响,红白相间的炮仗纸厚厚地,“老百姓的高兴是写在脸上的”,徐玉明后来给苏姗的信是这样写的,十九路军到处受到欢迎,这不足为奇,徐玉明暗暗吃惊的是大祸即将临头的猫五坦然自若的神态,他居然无时不刻带着戎装俊朗的九姨太,还有一只彪悍无比的德国纯种狼狗,毛色油亮,猫五近来略略有些憔悴,高大俊朗的林时音则光彩照人。

    猫五就在在鸣凤楼设宴招待六十二师将官,徐玉明尽管早有思想准备,见如此排场还是嗔目结舌。

    鸣凤楼架势肯定大于苏甸的天海堂,立在明清民宅群中咄咄逼人,崭新瓦亮,所有门窗均饰有缠枝花草和飞禽斗兽,那兽凶则凶矣,却都只有孤单的兽头,无根似的,一进门是清丽幽雅的酸枝骨剌绣围屏,围屏后是昂贵的紫檀桌椅间杂着时髦的洋式皮沙发,地方名人字画很多,博古架和壁炉上稀奇古怪的的摆设很杂,单是西洋座钟就几十个,大多是别人送的,所有器物没有章法地堆嵌在老红木林立,奇大无比的厅堂里,倒也令人目不暇接。

    这是猫五筑就的洋楼中最不设防最豪华的一幢,没有地道,没有围墙。

    很少有笑容的猫五今天笑容可掬,领着众人参观鸣凤楼,点点滴滴都不放过,林时音换了一身素淡的天青卷草纹锦缎旗袍,在客厅时用精致的西点招待徐玉明等不想去转悠的将官,与宾客周旋间她听到猫五阵阵响亮的笑声回荡着滚落在楼层曲里拐弯的楼梯上,眉间青筋便微微跳踉起来。

    徐玉明注意到她的异样,端坐不语,林时音举起那只她自己用惯了的宜兴粗砂茶壶,将清亮的茶水倾在玻璃杯里,亲自一一递到他们手中。

    林旅长不吃烟,不喝酒,唯嗜好这武夷大红袍,岩茶,林时音慢悠悠介绍道,这是他们特地从闽北送来的,玛雄,我始终就不明白,是你巴结他,还是他巴结你。

    这个,怎么说呢?

    说实话,你看中他什么?

    实力,猫五实力雄厚。

    你说的是什么,财力还是武力?徐玉明愈发的好奇起来,玛雄原本就是番里番气的直肚肠,就说,很简单,他财力武力都雄厚,且做处事爽快,从不拖泥带水!玉明,你一个劲儿问林旅长的事儿作什么?你们十九路军是正规军,难道还跟人家来争剌桐城这个地盘?

    徐玉明不语,从最近的瓷盘里挟了一条寸把长的小海参慢慢咀嚼。

    玛雄突然嘻着脸道,徐玉明,你身在声名赫赫的十九路军,风头已经出够了,咱不谈这些,谈谈苏家女孩儿,我对苏家女孩儿比较感兴趣。

    徐玉明半真半假唬着脸道,玛雄,你一味的穷追不舍,也不管人家女孩儿愿意不愿意,你难道不知道同姓联婚其生不繁的道理么?

    我才不管什么繁不繁的,更何况我们两家又不是第一次联婚。

    徐玉明一笑。

    玛雄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见徐玉明神态自诺,便道,我还真拿你没办法嘛。徐玉明说,玛雄,你追求人家多久了嘛?玛雄说,你说多久?这可不是久不久的问题,我想我生来就是要她的,玛雄说起苏姗眉眼须发皆动,你想想我苏玛雄什么女人没有见过?偏偏斗不过小小的鼓浪屿的黄毛丫头,无论如何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徐玉明沉默。

    玉明,你倒是说说你的看法嘛。

    我不信你真的想要她,你要的女人多了,更何况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谁的?哈哈,徐玉明,你总不能说她是你的吧?

    徐玉明笑笑。

    徐玉明,你居心叵测哪。

    那是我的自由!

    玛雄很不高兴,正要说什么,猫五携林时音端着酒杯过来,二位英雄人物,何以在此地一个劲儿儿女情长起来?玛雄笑道,您怎么知道我们在儿女情长,我们论国家大事儿呢。

    玛雄,你我彼此彼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有多少条筋我是清楚的,倒是徐处长我不甚了了,当然,你们都是英雄才俊,前程远大。不像我猫五大字不识一筐,是典型的老粗。

    林旅长官话说得极好,一点都看不出来的,徐玉明话音未落,猫五呵呵笑起来,官话算什么,我要想做的事,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徐处长,你也不想想我猫五是何等人物,不过,我猫五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你们十九路军。

    您怕什么?

    唔,不是怕,是敬。

    徐玉明微微一笑。

    玛雄和猫五同时亦一笑,猫五坦然,玛雄心里却隐约有了一丝莫明的不安,他看着猫五一饮而尽,猫五这一年来奇怪地开了禁,除了鸦片烟,什么都要沾染一下,但似乎都不过量,当然,谁也不知他究竟有多大的量,部下怕他,连敬酒都带着几分戒心,总之除非他自己要做,否则谁也没有办法。

    在今天的酒宴上,猫五视山珍海味如草芥,丝毫不沾,只顾纵情饮酒,饮至滑口,竟不再节制,徐玉明观察了一会儿,暗暗惊叹,平时不喝的人能喝这么多,要是别人早就烂醉如泥,而他依然目光炯炯,谈吐自若。

    玛雄见徐玉明陪同猫五似乎聊得入港,就与林时音坐在厅右小桌上泡茶解酒,事实上他从来就无法介入这些草莽,他醉眼朦胧地说,今天这白兰地格外醇厚,后劲厉害,我头都晕了。

    林时音说,这是剌桐城世家底年代久远的存货,平时是舍不得的,这也算是林旅长对十九路军的一片诚意。她信口说了一串洋文,见惯了西洋世面的玛雄惊道,你们如何有这东西?这玩艺儿可不是轻易能有的。

    林时音一笑,神态有些暧昧,还有些淡漠,我不是告诉你这是世家底的存货么?你想想,这剌桐城与西洋通商有近千年历史了,连洋货都是古董了呢。

    林旅长这是怎么弄来的?

    玛雄,你就不要多问了罢。

    林时音意味深长盯着他,眼波闪闪,玛雄倒不好意思了,百无聊赖玩弄自己手里的茶杯,心里还是惊诧万分,爹爹苏理元是数一数二的南洋巨贾,一生嗜好珍馐佳酿,收藏极丰,这样的好酒亦是不轻易示人的,起码他苏玛雄在南洋家中不过见了一二次。没想到在猫五的鸣凤楼不知觉间就喝了大半瓶,简直是暴殄天物!这猫五究竟有多少存货?

    玛雄惊讶地望着神态略略有些疲惫的猫五,猫五正在军官堆里说话,目光一如既往地闪亮。这时林时音说,玛雄,你劝劝他。

    你要我劝他什么?

    离开此地。

    你要他到哪去?

    随便,随便去哪儿都比呆在剌桐城里好,玛雄,你帮帮我!林时音拉着玛雄踅进小套间坐在猫五偶尔歇息的沙发上,玛雄,你要能劝他离开,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儿,信不信由你。

    瞧你都说哪去了,你为什么要他离开剌桐城?

    你是军人,难道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我是番仔。

    玛雄,你不要装傻啦,林时音哽咽,玛雄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犹其是民间传说中的女中豪杰林时音,忙说,好好,我明天就带他回鹭港,林时音说,你最好能带他远远离开,越远越好。

    玛雄说我自己都不能离开,怎么带他?更何况林旅长是从不离开闽地的。你比我更了解他,你劝不了,我又有何用?

    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帮帮我,林时音无可奈何,两个人相对无言,都竖起耳朵倾听得猫五在大厅里笨拙生涩的笑语,恐怕他前半辈子笑声都没有今天多,他可真算是尽力了,林时音郁郁地想,与其听到他这样笑,不如承受他淋漓尽致的暴怒。

    想到从前,林时音顿时目光迷离,轮廓鲜明的脸庞泛起一阵红晕,刹那间艳丽绝伦。玛雄惊诧地望着她,这些年来在红楼频繁出入,他和她熟络,彼此相处如家人一般随便,林时音除了天生怕见血,行事作派均干练如男人,玛雄从未见过她耳热心跳的儿女情态。如今单独面对倒不好意思了,他讪讪站起来,说我喝多了,到外头醒醒酒去。

    我跟你去。

    唉,你还是留在这里招待客人罢。

    玛雄,你怕我。

    我苏玛雄从来就不怕女人。

    吹牛吧,林时音敏感地望他一眼,冷笑道,鼓浪屿的人谁不知道你苏玛雄在天海堂的苏姗面前百依百顺。玛雄说,那不是怕,林时音说不是怕是什么?玛雄嘿嘿地笑,林时音生气道,你笑什么?

    我不笑难道还哭么?

    玛雄,帮帮我,玛雄,我还没求过你呢。

    我可热死了,你容我缓一缓,玛雄酒意愈发翻腾起来,血脉贲张,竟自走了出去,坐在那尊光滑的乌石上纳凉,林时音隔着镂花落地窗望着他恍忽身影,心绪不宁眼波荡漾,恰好这时猫五与徐玉明进来,猫五见林时音满面春色,心花大开,将徐玉明撇在一边,挽着她就走。

    猫五凭借酒意,温热地在林时音身上放纵着他秋凉以来的第一次情欲,他学会了默不作声颇具复杂的行事,然而他愈不作声林时音就愈是麻木不仁,她一如既往任他为所欲为,闪亮的眼珠在黑暗中辚辚滚动,清醒地转着许多其他念头。默不出声的猫五文质彬彬,失去了以往迅疾凶猛的力度,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粘乎复杂的行事作派激起林时音强烈的反感,她第一次觉得他下流而无耻。

    深夜,徐玉明入住偏房,浑身微微发热,对面的玛雄喝多了,酣睡如泥,将鼾声打得连天响,徐玉明爬起来,正襟危坐,想了很久,给在上海的苏姗写了一封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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