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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客氏过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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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苏甸携伊丽坐火轮到新加坡,客运水到码头上迎接,他早就把唐山的家全搬到南洋,筑了讲究的楼房,他没有娶妾,一家子看上去倒其乐融融。伊丽十分羡慕,说客运水是极有造化的,她从答哩带了许多礼物,人人有份,想得十分周到,客运水待伊丽却始终是淡淡的,他如今西装领带,似乎是番化了,下半身却是宽大的唐装裤,苏甸就经常假洋鬼子假洋鬼子地叫他。

    很隆重地用过午餐,客运水将他们安置在最讲究的客房,伊丽冲完凉穿着睡衣出来,说阿甸,他们比我们可是讲究多了,做的菜也好吃,苏甸说要不我们再筑新房?这倒不是很难的事儿。伊丽说,筑房自然容易,问题是你在唐山的三妻四妾要如何摆平?苏甸说呔,我这算什么嘛,业大家也应该大嘛,你看人家理元,那才叫妻妾成群!伊丽扭头不理他,闷了一会儿,说,果然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苏甸讪讪陪笑道,伊丽,我一年到头都在南洋陪你,你还不知足?

    哪里是陪我,是我们一起赚钱。

    这不就是比翼齐飞嘛。

    伊丽呸了一声,禁不住却笑了,任性地搬过苏甸肩膀,苏甸好言好语地说,伊丽,你若愿意,我们赚够了钱回鼓浪屿住,伊丽说够,你说什么才叫够嘛?你这个人,能有够的时候么?苏甸说,鼓浪屿真是个好地方,将来收拾好了,我带你去养老,落叶归根嘛。伊丽说,现在想养老的事儿,太早了罢,更何况我住不惯,我是地道的南洋人,恐怕死了都是个答哩鬼,你趁早就别操这份心吧。苏甸说,伊丽,记住罗,你是半个唐山人呢。伊丽突然哽咽,阿甸,我不去,我在这里过一天算一天,去唐山?还说理元呢,你在唐山还不是妻妾成群,我算怎么回事儿嘛?

    得得,你别老这样。

    不然你要我怎样?伊丽哧的又笑了,苏甸爱惜地拍拍她结实的肩膀,瞧瞧,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孩子一样样,伊丽端详自己眼角细细皱纹,叹道,我真是老了。

    老了也是我的伊丽。

    两人躺在床上喁喁说话,话题渐渐转入日兴股份有限公司的跨国事务,伊丽情绪渐趋平稳。秋含秋意都进学校读书后,伊丽一心一意扑在生意上,她知道苏甸是天生精明的生意人,就这点他们肯定是同路人,论做生意,唐山裹小脚的客氏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眼不见心清,反正自己在南洋拥有实实在在的家。

    客运水磕磕地敲门,伊丽从床上跳起来去换衣服,苏甸慢悠悠起身,客运水手握电报稿笑道,打扰了,你们才到半天,电报就来了一叠,这是古巴糖今天的行情,苏甸说你坐一会儿,伊丽立马就出来。

    甸兄,这房还好罢。

    简直是奢侈,还是你会享受,苏甸叹道,运水,我想将你妹子和孩子们接到南洋,尽早的让孩子们学英文,你说好么?客运水说这太好了,可是她,能答应么?苏甸说男人就是男人,男人做事无须妇人插嘴。

    客运水礼貌地笑笑,不语。

    伊丽换了鲜艳纱丽,裸着大半肩膀,依然挺拔俏丽。她从客运水手里接过电报单,伏在桌上工作起来,客运水有些胆怯地瞥她一眼,悄悄说,你们忙,我走了,去准备明日冷餐会事宜。苏甸笑着送他出去,轻轻掩上门,站在伊丽身后,伊丽画完行情表,将算盘珠子拨得飞快,眼睛奕奕闪亮,阿甸,行情看好,我们日进千金呢,苏甸屏息看了一会儿,当即口授电报文稿,伊丽抄录完毕,让客运水命人立刻发出去。

    每一笔进项都让他们兴奋。

    苏甸不午休了,精神抖擞穿戴整齐,说要去商行里看看。伊丽说罢呀,才下船呢,你急什么嘛?苏甸说你穿得这么漂亮,不出去岂不是对不起人,伊丽吃吃地笑,你近来学会说风话啦。苏甸见她今天兴致不错,趁机说,伊丽,要我不回唐山也可以,我们将答哩店屋拓拓宽,我将客氏接到南洋与你作伴,你做生意,她理家,你主外,她主内,好不好?

    伊丽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苏甸现在要来这一着,想象中的客氏是遥远的深闺怨妇,弱不禁风足不出户,永远不可能漂洋过海,可现在她要来了,现在答哩到唐山,坐火轮不过十来天时间,苏甸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说到也就要到了!伊丽闷闷地换了衣服,回到床上躺下,说,阿甸,我头这会儿隐隐又痛起来,你自己去罢。苏甸无言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儿,自己走了,他还有很多事儿要做。

    伊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她想到父亲原配到南洋那天趾高气昂而母亲流落街头的凄惨,止不住眼泪扑漱漱往下掉,无论客氏性情如何,她毕竟是原配!近来火轮便利快捷,华人唐山原配到南洋很多,彼此相安无事的其实不少,但伊丽想到母亲惨状就不寒而栗。

    她起身,面对答哩方向,虔诚地跪下,母亲去年过世的时候,已经待苏甸如亲子的父亲伊仲涵依然不肯露面,伊丽狠狠诅咒自己的爹爹,她暗暗发誓,无论将来到哪里,都只竖母亲的牌位。

    苏甸看过碰叔和碰婶,独自在街上走着,东张西望,星洲拓开了若干大街,有汽车如梭行驶,他想自己亦该买啦,这喝火油的怪物比马车要快捷得多。他进了商行顾不得寒喧,立刻淹没到如山如海的商情报告里,客运水说现在最需要的是谙熟英文的书记员,苏甸说你招罢,但要小心行事,必要时我叫国赓过来审理,不过他也很忙,答哩的火车开通了,海陆交通无阻,运水,我们这生意真是做大了呢。

    甸兄,她怎么没来?

    让她歇会儿罢,毕竟是女人,气力有限,近来常常闹偏头疼,过些日子我带她去碧瑶走走,运水,我已决定将唐山家眷移至南洋试试,苏甸有些迟疑地,必要时可能会在星洲置一处房产,让她们娘俩住着,你有时可以帮忙照看照看。

    客运水点头称是,说不买也可以,住我家就是了。苏甸笑道,哪有做妹子的婆家不住住兄弟家的道理。客运水说,你我之间再计较这些不就生分了么?甸兄,只要你好好待我妹子,只要我妹子不受委屈,我做什么都行,苏甸道,你放心,伊丽向来听我的。

    话虽然这么说,苏甸却担心伊丽,傍晚回去先到房里看她,伊丽正埋头做账呢,见他进来便笑着搁笔,苏甸摸了摸她额头,不疼了,有没有热度?他的手掌厚实温暖,伊丽红了眼圈道,没事儿。苏甸说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伊丽,说起来你是我的命根子,可我是身不由已,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我唐山还有一大家子哪。

    反正我嫁给你就是嫁给了一堆麻烦,伊丽一脸严肃,不过,这是完全是自找的,我认了,不认命又如何。苏甸倒笑了起来,明天冷餐会结束我们就去碧瑶,我们再渡一次蜜月,呃?伊丽说我倒是很想去,可¬――苏甸说别犹豫啦,现在不玩更待何时?

    伊丽小心翼翼地,你,何时让她来嘛?

    嗬,原来你还在想这个,苏甸大笑,伊丽,你担什么心嘛?来还是要让她来的,可你还是你,我苏甸要是对不起你伊丽,天打五雷轰,真的,你怕什么嘛?伊丽赌气道,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天塌下来有你扛着呢。

    这就对了嘛,苏甸帮她解开睡衣带子,换了一身洋装,走,吃饭去,运水一家都等着呢,大家伙儿好好相处,瞧瞧,以后孩子们亦是要来的,众人拾柴火焰高,苏家的实业要靠你,也要靠他们撑着。

    碧瑶凉爽宜人,几年前就通了汽车,苏甸和伊丽坐马车的的沿路盘旋而上,渐渐没入云雾里,燠恼的暑气荡然无存,但见满山松树浓翠逼人,阳光隐约在浓雾中闪射,犹如透碧迷人的翡翠。

    这是吕宋最好的地方,苏甸叹道,舒爽得倒像回了唐山似的,伊丽,你将来一定要和我回唐山!苏甸款款叙说唐山风土人情及自己儿时砍老松汲松明油差点让大蟒蛇捆死的事儿,伊丽听得心惊胆战,牢牢攥住苏甸结实的胳膊,一手冷汗。

    你别紧张别紧张,你要是怕,我不说便是,苏甸笑着挥动马鞭,我们是来休生养息的,伤筋动骨的作什么,伊丽嗔道,休养就休养,偏偏要说些吓人的事儿,苏甸说你向来不是贼胆大的么?更何况这有什么可吓的?比这吓人的事儿我都经过了。

    难道你喜欢吓人的事儿?

    不喜欢,可碰上了就不能怕,怕了你只好坐着等死。

    那倒是的。伊丽咧嘴一笑,苏甸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马车飞也似的跨过壕沟,直奔宿营地。他们住在碰叔儿子得利新近经营的小木屋里,来这里渡假的多半是喜欢狩猎的洋人,除了送饭的仆人,差不多是与世隔绝。

    夜来松涛呼啸,日里百鸟鸣啭,这些天来严重失眠的伊丽第一次睡了个好觉,次日清晨,她起身烧了咖啡,披着纱丽独自走在浓雾弥漫的小道上,湿润微风荡漾,所有的劳顿忧虑不翼而飞,她耳目清新,腿脚灵便有力。回到木屋,见苏甸光着膀子,正在烧烤猎来的野鸡肉,她奇怪地,你什么时候去打鸟,我走时你尚未起床呢?苏甸笑道,你在林子里逛了一个上午啦,你没看雾开始散了么?一早上就喝那么一杯咖啡,你不饿么?吃罢,今天我伺候你,伊丽被他一点,肚子果真咕嘟咕嘟叫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撕扯夹着香茅草烘烤鲜美无比的野鸡肉,苏甸嚷嚷道,慢些,小心烫了你的舌头,伊丽伸出鲜红舌尖,顽劣地作了个鬼脸,连骨带肉嚼得粉碎。

    苏甸见她吃得香甜快乐无比,兴致勃勃倒了一些从土人那里沽来的装在椰壳里的阿莲酒,两人砰然干杯,伊丽一饮而尽,这酒可真甜!她连连喝了几杯,却是不胜酒力,这土法酿造的酒后劲极大,一会儿,伊丽深深叹息一声,阿甸,你害死我了!我这辈子就赖在你身上,死都要死在一起的。

    胡说八道,活还没活够呢。

    伊丽酣然入睡,苏甸拉过毯子给她盖上,取出藤箧里的材料聚精会神看起来,侍到阳光西斜,摇醒尚在酣睡的伊丽,起来喝粥,懒虫儿,明天的日头快要升起来了呢,伊丽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真的,天亮了么?苏甸哈哈大笑,伊丽接过苏甸递过来的粥碗,让你伺候的滋味真好,她稀里呼噜喝了好几碗,苏甸倒像惊呆了似的,伊丽,你怎么一上山就能吃能睡的,你干脆嫁给山里的土人算了。

    我本来就是土人,可惜我已经嫁给了你,要不就多嫁几个。伊丽吃饱喝足,棕色脸膛懒洋洋红着,风情万种倚在枕头上,望着他涮锅洗碗,说不洗也罢,他们反正会洗的,否则做什么生意嘛。苏甸想了一下,将所有的餐具堆好放门口,洗了手,笑嘻嘻剥红毛丹吃,伊丽笑嘻嘻跳过来,跟他抢着吃,瞬间就积蓄了毛茸茸一大堆壳,各自打了一个饱嗝,相视而笑。

    还是唐山荔枝好吃。

    唐山的女人也好哦。

    苏甸假装生气,水湿的手狠狠拍在她屁股上,伊丽噢的一声,跳了起来,从泠泠作响的泉边直奔小木屋,苏甸紧紧追赶,伊丽速度奇快无比,一直到铺上才摁住她,喘息着挠她肢窝,伊丽伊丽,你这个小促狭鬼!伊丽一下子软瘫下来,眼波荡漾,轻声道,阿甸,你好久没这么叫我了呢,一眨眼我都过了三十了,唉,真是老了,苏甸戏谑地亲亲她红润面颊,老个鬼!你今天看上去才十八岁。

    真是胡说八道。

    怎么说?

    我嫁给你都十二年了。

    没错,你是十八岁嫁给我的。

    苏甸搂着伊丽陷入了沉思,伊丽也就静静伏在他胸前,温情荡漾,直到仆人来收走碗筷,他温厚地将她蓬松黑发拂到脑后去,伊丽,我们这些年还真没白过,瞧瞧我们一起做了多少事儿,过些日子我要把国赓调到吕宋来掌管分行,这孩子该独挡一面啦。伊丽嗔道,瞧你,不是说到山上来就不谈商务么?又来了,苏甸笑道,不瞒你,我下午已经看了许多文件啦。伊丽起身点上蜡烛,叹息道,要看就继续看吧,我奉陪。苏甸却将文件推到一边,微笑地望着伊丽,烛光下伊丽乌发如云,眼似深潭轻轻荡漾,天黑了么?

    天黑了。

    伊丽眼睛滋地燃烧起来,愈发显得深幽幽的,休整一天,她咖啡色肌肤无比滑润无比光泽,苏甸将头埋在她的发际,深深嗅着,长叹一声,伊丽,伊丽,你这个小促狭鬼!你忘了么,今天我们渡蜜月呢,看什么破文件?

    伊丽呢喃道,是你忘了,不是我!

    生意人繁忙无边无际,他们十天半月难得亲近一回,今夜满山虫声嘹亮,他们在嘹亮虫声中肆无忌惮激荡不已,伊丽自从养孩子之后难得有机会放纵自己,她一波一波恣情呻唤,从铺上滚到地上,木地板嘭嘭作响,苏甸强壮无比,恍然回到十几年前,在乘风破浪的火轮上,他和她的青春之火熊熊燃烧,似乎是永无休止。

    苏甸带着伊丽在南洋各地巡视,回到答哩,伊丽偏头痛不治自愈,不久,李国赓要回鼓浪屿娶亲,伊丽顺便托他带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项链给客氏,苏甸趁机将接客氏到南洋的事儿又提出来,伊丽叹道,你决定了的事就做,别问我。问我,我自然是不同意的。

    李国赓回到鼓浪屿就托人给客氏捎去口信儿,正闹腾腾准备过年的苏家番仔楼犹如热油锅里进了水,苏刘氏骂骂咧咧,客氏一声不吭,昏迷多年的苏守业兀自昏迷着,百事不知。苏刘氏骂够了,呆呆想了两天,请镇上拆字先生给苏甸写了一封冗长的信,狠狠数落了儿子一通,末了加上一句,我在乡下住惯了,哪儿也不去,这么大的年纪了,你爹爹病得不省人事,我离开他是失德罗,更不想漂洋过海去看你那名不正言不顺的番仔媳妇的头面!

    苏刘氏命宝珠去寄信,客氏却从房里出来,小心翼翼说她决定好了要去南洋,苏刘氏此时正在火头上呢,瞪着眼睛吼道,阿妍,你心野啦,是想男人了么,女人有孩子就够了,你养了这么多儿子,还想男人作什么?时到花就开,他会回来看你的。苏刘氏急起来唾沫四溅,有多少番客婶不都在唐山守着孩子好好儿过日子,偏偏你就愿意去漂洋过海!

    客氏说,我想了很久,想好了的,我去一次看看。

    一次都不许去!

    苏刘氏声音凄冷而严厉,客氏从小住婆家,苏守业与苏刘氏向来视她为掌上明珠,稍稍大声的话都是不说的,猛然间婆婆数落得她珠泪连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她不敢说什么,低头敦促男仆去给昏睡了好几年的公公擦澡换衫,病重如山的苏守业如熟睡婴儿般红润,他似乎没有知觉,没有性别,但只要有人喂,吃喝拉撒却十分正常,几年来一大家子围着他团团转,青春年少的客氏上有老,下有小,和宝珠俩人天天忙得不亦乐乎,连想念苏甸的时间也没有了,既然婆婆如是说,她也就死了心。

    秋声,秋声。

    秋声清晨是要去私墅念书的,午间回家吃饭。这些年客氏果然没有给她裹脚,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格外疼爱这给她带来好运的秋声,未受裹脚之难的秋声会做事了,虽说有丫头,但客氏要她女红羹汤无不习之,她很快地为爷爷端来莲子羹喂着,小手儿起起落落麻利无比,莲子羹喂完了喂参汤,小小茶几上一会儿便堆了几付碗筷,秋声唤来小丫头收拾干净,正要离开,见守业雪白胡子动了一下,便叫道,啊呀,奶奶快来,我爷爷要醒了。

    苏刘氏忙不叠上楼去。

    客氏正全神贯注为元浴他们裁剪新衣,现在她和宝珠有大大小小五个男孩儿,元浴大两岁,秋声日日牵着他上学,其他都还是浑沌一片,顽劣得满地打滚的年纪,偌大的苏家楼里终日稚声盈耳,守业就在这盈耳稚声中恬然睡了许多年。秋声惊喜的呼唤召来操持家事儿的三个女人,她们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围着古旧眠床屏息等待。只见苏守业嘴唇动弹了几下,蓦地睁开眼睛,眼神清澈如初生婴儿。

    客氏欣喜叫道,爹爹,爹爹,苏刘氏走上前去,轻轻擦拭他额头,吁气道,你终于是回来了。苏守业诧异道,我不就睡了一夜么?苏刘氏叹道,你看看,你看看,元浴都五岁了,你睡了一夜,阿甸能养五六个儿子?苏守业孩子般拍手道,正与我梦里看到的一样。

    客氏与刘氏愕然。

    我不就睡了一觉嘛。苏守业喜笑颜开,他撑着身体要起来,被宝珠轻轻摁住了,她搬来绒抱枕,填到守业背后,苏刘氏欣喜道,别急,慢慢来。苏守业说甭慢啦,阿妍不是要去南洋么?就让她去好啦,人家小夫妻好好儿的,你阻止她作什么呢?我们是不能跟他们一辈子的,苏刘氏惊道,老头子,你不是睡着吗,都知道啦?

    苏守业目光定定看着刘氏。

    你睡了五年,五年啦。

    五年十年都一样!

    苏刘氏搓着手不语,守业问道,信寄走啦?苏刘氏说寄走了,苏刘氏看上去烦恼无比,守业说你别烦,年轻人的事儿你也别管,我睡了这一觉,倒明白了许多似的,宝珠,宝珠,把我的水烟袋拿来!

    苏守业坐在床上托着银质水烟袋咕嘟咕嘟抽着,微笑道,阿妍去南洋,你将宝珠留下来,你呀,去也罢,不去也罢,我有宝珠足够了。

    苏刘氏说我不去,这么大年纪离乡背井是失德罗。守业不理她,说,去,去把孩子们叫来,客氏赶快唤来孩子,秋声元浴和他们的双胞胎兄弟们,齐唰唰站了一排,依次走过爷爷床头,苏守业挨个儿摩挲他们红朴朴的小脸蛋,连声说,好,好,好极了!

    苏守业咯咯笑了一声,手猛然一抖,刚刚吸了几口的水烟袋溘然落到木地板上,火星子明亮地爆了一下,熄灭了。刘氏客氏再次愕然相望,宝珠神色黯然,拉开扑在爷爷身上的秋声,秋声起来,爷爷走啦!

    秋声大哭。

    宝珠命仆人在厅边铺好早就预备好的杉木床板,将尚未冷却的苏守业抬到上面,铺了一圈柔软的织好的草垫,苏刘氏长声呼唤元浴,让仆人带着他到镇上买焚烧冥钱的陶钵,然后一把抓散自己斑白的发髻,披麻带孝,率领晚辈跪在草垫上,放声痛哭。

    宝珠自然也带了孝,但她连哭的时间都没有,苏守业是久病之人,楠木精制的棺椁早就吃透了桐油猪血,风水宝地亦早就买好了,但这毕竟是大户人家的丧事,一点一滴都含糊不得的,她命人给苏甸发去加急电报,一头再命人用新桐油猪血拌细壳灰再涂漆一遍,褙上纱布,然后朱漆彩绘,不多时,苏甸的唁电就到了,说他立即起程!

    平日很少回金沙的苏甸的兄弟们都拖家带口来了,食过辞生的十二碗菜肴,晚辈们将苏刘氏早就准备好的手尾钱戴在手腕上,一拨一拨轮流跪拜痛哭。在昏迷中渡过五十岁生日的苏守业突然苏醒,骤然过世,吃饭的人很多,两只大鼎在番仔楼前烧着鸭肉芹菜粥,滚浪浪的,宝珠使出浑身解数摆流水宴,不要说来远近来吊丧的人,单单守业这一辈的子孙已经近百人!

    金沙苏氏番仔楼如此这般沸腾了七日,苏家闭灵捧丧,大寒这天,苏甸叩开自家大门,见一家人仍苦苦地守着沉重的棺脚,一片肃穆,立即跪下,痛痛哭了一场,然后贴榜做功德,不过二日,守业即隆重出殡。

    苏甸将父亲葬在山环水抱的风水宝地,用滑润青石筑了远近闻名的龟壳大墓,墓体上修筑一亭,墓地是请江西赣州的风水先生早早就看好的,所以操作起来颇省事,苏守业的丧事有了个比较完满的结局,苏甸留在家中侍候母亲出了春,百事顺畅,见她火气渐小,便与她商量携眷走南洋事宜。

    我不去,苏刘氏斩钉截铁地,阿妍要走要留随她,你爹爹走前说好的,宝珠留下来陪我。孩子们都还小,也不许走。

    苏甸陪笑道,元浴是一定要走的,他是长子,将来要继续家业的呢。

    元浴现在不能走,苏刘氏说,要走也是将来的事儿,他尚未十岁呢,先在学堂里读四书五经,过了十岁再走!苏甸想想也是,扭头对客氏说,你去收拾东西,过几天就走!这些日子,耽误的事儿已经够多了,自古以来都说忠孝不能两全,这生意上的事儿嘛,还真马虎不得。

    你真让我去!

    岂有此理,不让你去我打电报回来干啥嘛?快点儿,我们先到鼓浪屿,你也得见见妍婴了,你还没见过她呢。

    甸儿,你这不是胡闹是什么?她去见妍婴?错了,阿妍是正室,应该让妍婴从鼓浪屿到金沙来见她才是。

    唉,阿姆,我是错了。

    你岂止是错了,你简直是番极了,阿甸,要不是你爹爹留下话来,阿妍是万万不能去番邦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是苏家媳妇。

    可我是一定要她去的,她是我的太太,没有理由不去的,苏甸斩钉截铁道,客氏不禁悲喜交加,她从未出过家门,战战兢兢不知要收拾什么,结果还是宝珠替她拾掇了,离开金沙那天,她莫名其妙痛哭了一场,然后一路颠簸,听凭惠安轿夫摇摇晃晃将她抬上鼓浪屿黄家渡码头。

    客氏在黄楼里住了两天,妍婴悉心尽力伺候,客氏见元普相貌不凡,便十分喜爱,苏甸见客氏与妍婴情同姐妹,松了一口气,歇息片刻,他要带客氏见见他在鼓浪屿的朋友,客氏死活不肯。

    苏甸只得带上妍婴在社交场合上周旋,维嘉像以往一样,设宴为苏甸饯行,便免不了又开些一花独放之类的玩笑,这天他们从李家庄出来,正要去乌石家里辞行,却见乌石夫妻携了国赓小夫妻要去西餐厅拍婚纱照,此时拍照是新鲜时髦的玩艺儿,苏甸让妍婴作客氏打扮拍了两张,妍婴笑道,我和她像吗?

    像是有些像的。月姑说。

    我看是形似而已,乌石刚刚在黄楼见过客氏,煞有介事评论起来,只是她要敦厚些,妍婴眉宇间到底透着聪明灵秀之气,这是一眼便可认出的。苏甸笑着打岔,行了行了,乌石,倒像你对妇人有多深的研究似的,乌石不服气道,你以为一定要三妻四妾才有发言权么?阿甸,我告诉你,傍观者清,你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哪。

    苏甸笑着不置可否。乌石请他们吃西餐,国赓见苏甸与妍婴夫唱妇随宛若神仙伴侣,就说,甸叔,你应该带她走!妍婴微微一笑,国赓,不要胡说八道,国赓说我没有胡说,你真的应该去南洋。妍婴道,小孩子家家不要管大人的事,国赓说你比我还小呢,凭什么说我是孩子?妍婴说你的辈小啊。

    苏甸任凭他们说笑,自己与乌石月姑叙说鹭港铁路亏损的事儿。

    乌石叹道,跟我说这些没用,维嘉到底是富贵公子,你们又都在南洋,阿甸,你和国赓干脆回来发展,你们在南洋鞭长莫及,我又是做不成大事儿的人。国赓正在与妍婴玩笑,听了父亲的话,抗议道,我不回来,我在南洋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乌石说小兔崽子,我这不就跟你甸叔商量嘛,苏甸笑着说现在回来还真不是时候。不过以后终归要回来的。

    阿甸,我希望你能回来的。

    乌石,干脆你和月姑跟我去一趟得了,苏甸说,去玩玩,散散心也好嘛。乌石一脸坏笑道,阿甸,你原来不单要拐走我儿子,还要拐我呀,你拐我们这对老人家做什么?月姑说,乌石总是没正形,乌石,不要闹了,让阿甸再给我们说些西洋景。

    妍婴笑道,是南洋景。

    苏甸和妍婴在乌石的西餐厅笑语风生,坐到日头西斜,回黄楼却见客氏临风站着,苏甸叫道,你怎么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客氏说你们出去一整天了,我等你们回来吃饭呢,苏甸道,我们早吃过了,快进屋罢!

    客氏进屋默然不语,妍婴回自己房里换衣服,苏甸说,你吃了饭没有,我看你这些日子总是衣食无心的。客氏说我中饭还没吃就快到了晚饭时间了,她睫毛一颤泪似乎就要落下来。苏甸为难道,瞧瞧,叫你去你不去,我们去了你落泪作什么呢?

    客氏掩饰道,叫风给刮的,鼓浪屿的风大嘛。

    日头渐渐沉下海去了,风更大,天更冷了。苏甸命仆人点了铜火锅,妍婴亲自下厨去调理了高汤菜蔬,烧得热滚滚,大家围着烫海鲜吃,苏甸吃得兴起,脱了衣服,叫道,蚶呢,把血蚶烫上来。

    苏甸和妍婴都喜欢血蚶,顷刻便食了一堆,客氏却嫌腥,碰都不要去碰,苏甸说,呀,你倒是多吃一点儿啊,明天就要上船,不多吃点儿怎么行?客氏说,我还是喝两碗粥吧,吃这些东西我总觉得疙疙瘩瘩的。她从时伯从乡下带来的咸菜坛里挟了些陈年乌菜脯,啜了一碗滚热的粥,便丢了自己的碗筷,去哺喂元普,元普却怕生,扭身依偎在自己母亲怀里。

    客氏蓄了一天的眼泪全滚落下来。

    没啥事儿,哭天抹泪的作什么呢,苏甸啪地搁下筷子,不快地,出门人总图个吉利,你这样恐怕上不了船呢。妍婴忙去拧毛巾给客氏拭脸,笑道,女人到底与男人不一样,你怎么能说这不是大事儿,背井离乡自然当然算大事儿啊!

    客氏噤口拭泪。

    妍婴拉了苏甸一把,苏甸会意,不吃了,陪客氏进房,客氏委屈地伏在枕头上一声不响,苏甸道,你究竟是想去不想,怎么就跟个受屈的妾似的,阿妍,你是正室,得拿出正室的气度,你的气度还不如妍婴呢,刚才乌石还在西餐厅夸你敦厚呢,怎么一下子就小肚鸡肠起来。

    客氏抽抽噎噎道,那孩子不认我,苏甸叹道,啊呀,就这么一点点小事,也值得掉泪么,这可奇怪了,阿妍,你自己养了三四个男孩儿,还跟她争什么嘛?客氏说我不是争,苏甸说这不是争是什么?妇人眼泪真是不值钱,唉!这样下去,以后事儿就多罗,你明明知道我是两头家嘛。

    客氏突然一下子坐起来,你说说,究竟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苏甸不解道,哪个她,妍婴,伊丽,还是宝珠?客氏道,这不关宝珠和妍婴什么事,你是明知故问嘛。

    你是正室,她是侧室,向来如此。否则我带你去南洋作什么,要女人到处都有,而且带谁不是带嘛,苏甸耐心地坐在她身边,我希望你和她好好相处,以后,我们还要将儿子都接过去,一家子和和乐乐过日子。你答应与她好好的,呃?

    客氏泪眼朦胧点了点头。

    苏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哧地笑了,他们都说你像妍婴,我看是不太像,你到底是比妍婴多吃了几斗米,要更懂事一些才是。

    苏甸像哄小孩儿一样哄客氏,直至她擦干眼泪,就站起来回到餐桌上,兴致勃勃继续吃刚才未吃完的血蚶,正在喂儿子的妍婴将羹匙递给乳娘,站起来给他盛汤,悄悄道,她好了罢?

    没啥事儿。

    妍婴亦不多问,起身到卧室替客氏收拾行装,客氏衣物不多,藤箧里鼓鼓囊囊都是一砣一砣裹脚布,她到鼓浪屿才两三天,就洗了好几条,有些可能是路上换下的,这玩艺儿要不天天换其味不佳,妍婴唤小青将阳台上飘飘扬扬的布条都收进来,一一替她缠好放进箱里,一面暗暗感念自己父亲的开明,否则自己一样要受这个罪!

    苏甸在浴室哗哗洗澡。妍婴从小青手里拿过浴巾递给他,他自己擦着,光着膀子出来,跑到客氏房里取衣裤穿好,跑到正倚在床上看书的妍婴身边,妍婴忙忙起身,你进去就进去了,跑到我这儿来作什么?苏甸忙说你躺下你躺下,妍婴吃吃地笑,我发现你说话总爱叠字,这是为什么嘛?

    叠字就叠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嘛?

    妍婴笑笑,说,她呢?

    她睡了,明天起程,早点睡也好。

    你也早点睡罢。

    我偏不早睡。

    苏甸跳起来,将妍婴的书丢到床角,正要吹灯,妍婴轻声叫道,别,就让它燃着罢,苏甸笑道,怎么?今天改了样儿啦,不肯关灯了啊?

    妍婴悄无声息贴紧了他,苏甸急煎煎带衣行事,动作猛烈迅疾,末了妍婴竟噢的一声昏了过去,苏甸再次跳起来,有些慌乱地喂她喝水,妍婴脸色嫣红,慢慢醒了,眼波似水,却淡淡地说,你还是过去罢,她今天情绪不对,要是夜半醒来不见其人----何必招惹麻烦呢。

    妍婴,我明天就走,你怎么就如此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呢?妍婴突然敛了笑容,唉,我怎么敢嘛?苏甸温情道,唉,我是宁愿不过去的,话虽这么说,苏甸还是整肃衣襟回到客氏房间。

    客氏果然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躺着,见他来了,就拽着他衣角不放,苏甸有些烦,却不便多说,拍拍她手背,睡吧,你平时都是早睡的,明天还要早起呢。

    次日,妍婴和乌石一家送苏甸夫妻和李国赓上船,时值涨潮,偌大火轮随着汹涌波浪起起伏伏,客氏一踏上甲板就天旋地转,脸色苍白,苏甸赶快将行囊托了,扶着她到一等舱躺下,笑道,缆绳未解呢,你就先晕了,这要如何是好?国赓,国赓,你先叫茶房送壶水过来,喝口热茶兴许好些。

    谁知客氏肚里是全然搁不得一点东西的,船一行驶她就搜肠刮肚地呕吐,刚出浯屿口她可怜的早餐便荡然无存,接下来吃一口吐一口,便紧紧闭了嘴巴,滴水不喝粒米不沾,苏甸急了,这船要行十来日呢,你不吃东西会没命的!

    客氏不语,将嘴唇闭成薄薄一条线。

    站在一边的李国赓见苏甸手忙脚乱,说我去叫船医罢,医生或许有些办法,苏甸说算了罢,你先到厨子那里要一只老姜。

    李国赓依言行事,苏甸亲自将老姜切成厚片,拍松了,隔着汽灯灸热了,用乌线绑在客氏手腕上,又灸一片贴在她肚脐上,渐渐地,客氏睁了眼睛,喝了一点水,吃了李国赓从船医那里要来的米粒似的药片,到了晚上,能喝一点米汤了。但她也就只能喝米汤,稍稍成形的东西均咽不下去。

    客氏就这样喝着米汤,乘风破浪来到南洋,将几次坐月子积蓄起来的丰韵消耗得一干二净,雪白带青的面皮紧紧贴骨,看上去似乎与骷髅无异,到了星州,苏甸只得让她先下船,暂时在客运水家中休养几日,自己回答哩嘱伊丽腾出一间好房,整一套最好的器具,方磨磨蹭蹭到新加坡接客氏。

    他怕见她,他有些后悔了。

    经过诸多日子调养的客氏清秀的脸上泛起光泽,嘴唇却还是白的,这天,苏甸带她出门,在日本街给她买了最好的胭脂唇膏,客氏不习惯,说热孝未尽不可浓妆艳抹,苏甸强制她既将上船时用了一点,画龙点睛,苍白的客氏果然在热带阳光下大放异彩,苏甸叹道,你看看镜子,多好!

    客氏却战战兢兢不敢看。

    苏甸哭笑不得。他只得一路哄她如呵护婴儿,下船前再次强制她补妆,并亲自挑了一套杏色泥金丝质衫裙命她换上。

    当容貌清秀身轻如燕的客氏裙裾飘飘出现在伊丽面前,伊丽惊得差点闭过气去,她一直以为苏甸在唐山的小脚女人是个不起眼的黄脸婆!

    唐山女人客氏出众的姿色令南洋人伊丽大出意外,从码头到家里,她脸颊一块肌肉蹦蹦直跳,笑容僵硬,进屋后她躲进自己房间悄悄流了一些泪,顾不上眼圈红肿,仔仔细细地洗浴,换衣,上妆,一会儿,仪态万方出现在正在喝燕窝汤的客氏面前,鲜艳的热力四射的伊丽亦令客氏目瞪口呆。

    两个人都没说话,眉目都僵硬不堪。

    仆人们均静悄悄在一边待命,吸着雪茄烟的苏甸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束手无策,这时秋含秋意下学回来了,娇气的秋意甩了鞋子,扭股糖似的在伊丽身上妈咪妈咪地叫,秋含则冷眼看看客氏,连招呼亦不打一个,竟自上楼去了。苏甸亦上楼去,很生气地说了秋含几句,秋含先是一言不发,然后含了一包眼泪道,爸爸,难道您真的要赶我们出去么?苏甸大惊道,谁说的,秋含说她的同学都这么说,苏甸顿时哭笑不得,你相信你同学,还是相信你爸爸?

    相信爸爸。

    相信爸爸就好。

    可大家都这么说。

    说就让他们说去,苏甸耐心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你们和妈妈都要相信爸爸,要是相信爸爸就到厅里去问大妈妈好,她亦是你们的母亲,我们在唐山的家很大,人很多,以后你的弟弟们亦都要到南洋来读书,做生意,热热闹闹的,秋含,你是大姐,今后要学会体谅父母,带好弟弟妹妹,大家和睦相处才是。

    爸爸,你说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

    都好。

    可你比较喜欢弄璋之喜,是吗?

    唉,女孩儿,不要胡思乱想。你们懂什么弄璋弄瓦的,都是国赓,整日与跟你们胡说八道,苏甸说,女孩儿,懂得太多也是麻烦。

    秋含说我以前是不懂,现在是肯定懂了,秋意跟着姐姐道,我也肯定懂了。

    心气颇高的秋含站起来,望着窗外沁人心脾的鸡蛋花,她婷婷玉立,是俊俏少女的模样了,苏甸温和地说,去吧,今天是大妈妈来的第一天,秋含赌气道,我觉得她比我妈小,苏甸顺水推舟道,岁数是小一些,名份却是大一些。

    爸爸,什么是名份?

    你先听我的话,苏甸笑道,以后再跟你说,去吧,和妹妹一起给大妈妈问个好,秋含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然后与秋意在楼上叽叽喳喳商量了半天。晚饭时分,便都下来,客客气气叫客氏母亲。

    客氏终于绽出笑容,拿出亲手绣的肚兜和绣鞋送她们,久居深闺的客氏针指一流,而伊丽是不屑做针线活儿的,这些东西以前都是外婆伊努做的,外婆已经去世,去世前眼睛老花,针脚粗疏,姐妹俩很久未见如此精致鲜亮的针线活,喜欢得不得了,在自己的房间里比过来比过去,吱吱咯咯笑,秋意年龄小一些,不知天高地厚,悄悄对姐姐说,这位大妈妈看上去仙女似的,我们有这样的母亲也不错!

    谁知此时伊丽恰好在二楼客厅里煮咖啡,不听则已,听罢大怒,冲进房去,将秋意手里的东西抢过来一丢,然后拍的就是一巴掌,秋意噢地哭出声来,细嫩的脸上清清楚楚现出五道紫痕,失了手的伊丽顿时心疼极了,一把将秋意抱在怀里,泪涔涔的,不断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秋意伤心地挣脱母亲的怀抱。

    这时苏甸好容易千请万请将客氏从三楼请下来,喝伊丽烧的咖啡,正踮着小脚儿在柚木梯间款款而行的客氏恰好见识了伊丽母女激烈冲突的全过程,大惊失色,乒乒乓乓一头滚了下来,幸好苏甸冲上去将她抱了起来,但客氏已经磕得鼻青脸肿,她悄无声息泪如涌泉,独自躲在自己房间里,终日垂泪,任凭苏甸说破嘴皮,亦不肯再露面。

    从此伊丽要是在家,客氏就不肯出来,一日要换一付的裹脚布亦不敢吊在阳台上,统统收进来挂在卧室里。南洋燠热,不换脚儿发馊,换罢,这些劳什子挂在阳台上惹人耻笑,挂在房里则令人窒息。生意亨通,忙得顾头不顾尾的苏甸偶尔在她房里歇息都象作了恶梦。

    一日,苏甸终于不耐烦道,阿妍,你还是放了脚罢,放了多轻松嘛,何必老跟自己过不去?

    客氏不语,泪眼潸潸。

    面对愁眉不展的客氏苏甸只有叹息,他正如日中天,万事流程顺畅,唯有家中两个女人出气不顺,这很让他烦恼。奇怪的是客氏在唐山与宝珠妍婴都相处融洽,向来视庶出为已出,甚至鼓励苏甸多多纳妾生子,唯独在南洋跟性情刚烈的伊丽格格不入,她整天不言不语,私下里动辄独自垂泪,饭吃不香,觉睡不好,不久,湿漉漉的雨季来临,她干脆就卧床不起,苏甸请名医调治,红毛医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根本就说不清她的病症,只好开一些镇静剂。

    客氏昏睡了几天,终于开口了:

    阿甸,你把我送回唐山去罢。

    才来几天怎么就回去?

    不回去我会死在这里。

    要不你去新加坡住,运水那里比答哩要幽静些。

    新加坡亦是热得死人,南洋是鬼地方,一年到头只是一味的热,热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这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客氏挣扎着坐起来,前胸后背都湿漉漉的,阿甸,你行行好,带我回去罢!

    苏甸无奈,只得派人专程将她送回去,顺便将元浴带出来南洋读书。

    客氏回金沙家里又大病了一场,幸好宝珠衣不解带悉心看护调养,才慢慢好起来,客氏从此元气大伤,脸色从未再红润过,她对着苏刘氏诅咒发誓:这辈子永远不再去南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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