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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太阳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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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甸去理发店剃光了头皮,戴上头套,坐上樱花丸火轮。将近鹭港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坐青头船出洋的情景,便说给李国赓听,感叹道,不过十年光景哪,这船就快成这样了。

    苏甸将李国赓带回鼓浪屿与乌石夫妇团聚,自己则连夜坐夫妻船,次日清晨霜未融化就上岸了,快马加鞭,傍晚落日融金时分就到金沙,他马蹄的的奔腾在有点瑟缩的枯草与溪流之间,将脚夫远远抛在身后。炊烟弥漫,草堆金黄,苏甸看到鲜艳的晚霞正在自家洋楼的八卦,我要洗浴,你把秋声抱走吧。宝珠嗫嚅着,我是说,你的头发,苏甸恍然大悟,哦,早就剪了,那是装装样子的,头套嘛。

    宝珠连忙泼了手里的脏水,将光头的苏甸拖进浴室,又将连着瓜皮帽的头套涮涮,拿到院里去挂起来晒太阳,说要是夜里见到,可真真是吓死人了。恰好这时,苏刘氏叫人请来的产婆子磕着小脚儿款款地入门来,见到挂在竹杆上乌油油的头套,果然以为是活人脑瓜子,惊叫起来,惹得苏刘氏等一齐出门,待到正备水给苏甸洗浴的宝珠出来,婆子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苏刘氏弄清是苏甸的头套,又好气又好笑,唉呀,行了行了,起来罢,不就是个假头发么!

    是真的,苏甸光着膀子从浴室出来,这就是我的头发。

    宝珠嗔道,还有理呢,吓都能把人吓死了,她把洁净的夹衣披在苏甸肩上,赶快去穿衣罢,这里不是南洋,仔细冻着了。宝珠将苏甸推进自己的房间,取来冬衣,要他一件一件套上去,苏甸哭笑不得,我不冷呀,哪里要像你们妇人穿那么多嘛。

    不冷也得穿。

    宝珠斩钉截铁,将他换下的衣裤泡到水盆里沤着,苏刘氏将产婆子引入厅中吃茶,往她手里塞红包,苏甸穿戴整齐,拎了一合家如愿!生了一白胖男婴,苏守业高兴得涕泪双流说不出话来。

    苏甸顿时热血沸腾,不顾月内禁忌,跑到房里看了个究竟,然后像孩子一样欢呼着,跑到楼上,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串巨硕的鞭炮,叫宝珠用漆了红的竹杆撑着,他滋地擦亮了洋火,鞭炮声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兴高采烈蹦跳着,张扬地向全镇人宣告,苏甸第一个儿子诞生了。

    苏刘氏亲自给客氏煮了四个压肚甜蛋。

    次日,送鸡蛋面线恭喜的人川流不息,苏守业硬撑着坐了起来,宝珠赶快给他围上肚兜,喂参汤,这时客天福送来几只脸蛋鲜红的大公鸡,圈在院子里,然后他磕磕上楼来看望守业,守业老泪纵横道,亲家公呀,听见孙子的哭声,我就是死也暝目呀。

    我们阿妍的肚皮是争气的。

    客天福不无自豪地对守业说他绝了乌烟,运水托苏甸带回来的银子做本金足够了,他兴致勃勃道,过些日子就出门进货去,我要将关了门的店铺再开起来。苏守业劝道,呔,你这把年纪了做什么生意?生意让阿甸运水他们做去,你一个半老头子,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不要像我,到了这种地步,高兴亦动不得喽!客天福说,唉,我还是动一动罢,否则无聊得要命,一把老骨头都要生锈了。

    爹爹,苏甸说,横竖我这些日子没事儿,我陪你去跑一跑。

    客天福听了很高兴,守业趁机跟他说自己要儿子将宝珠收房的事儿,客天福说,呔,这是你们苏家的事儿,何必与我商量?只要是宜家宜室,我想阿妍她是能包容的,我们阿妍是有福的人,客天福说着,内心是有些惭愧的,他实在没想到,当时被他糊里糊涂换了烟泡抽的女儿今天有如此福气。

    客氏喝着宝珠端来的乌枣桂元汤,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一刹那撕心裂胆的疼痛早就烟消云散,她如今要想也回想不起来,她喜笑颜开,命宝珠抱过洗好的孩子,周身细细查检一遍,方叫她们包成蜡烛包。

    红赤的婴儿睁了眼,哇哇要吃,产婆子便命宝珠煮了甘草汤喂着。楼上这边,苏守业与客天福说好了让苏甸宝珠在婴儿出生三天后圆房,守业说,按说要等婴儿弥月,不过阿甸是新派人,在唐山日子又有限,也就不必太讲究了。

    客天福喏喏点头。

    苏刘氏欣喜地将这些日子做的小衣小衫搬到客氏楼上住房,堆了一眠床,然后出来招呼亲家吃饭,喜气洋洋的红烛高高燃烧,守业喝了一小盅阿甸从剌桐城定沽的药酒,命苏甸取来笔砚,抖抖写了“元浴”两个字,喘吁吁的,便闭了眼竭息。

    宝珠匆匆吃了一碗饭,下厨宰杀公鸡,姜母爆乌麻油熬鸡酒,她搁了重重红糖与桂元干,夜深人静,浓香逼人,倒把苏甸引了过来,他掀开锅盖,拈一只鸡胃嚼吃了,喔,你放得这末甜?

    甜不好么,你难道不知道月内人要大补?

    大补就要甜么?

    甜才长力气呀。

    南洋是不要这些讲究的。

    南洋婆可没有给你生儿子。

    呔,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啦,你今天火气咋这样大嘛?苏甸奇怪地,宝珠哧赫一笑,盛了一碗鸡酒,命小丫头给客氏端去,擦了擦手坐下来,你要不要食一碗?趁热,这鸡酒过顿就不好吃了,一天一只,她肯定吃不完的,她食量向来就小。

    苏甸说那是女人食的玩艺儿,她吃不完你吃,趁机补补身子。宝珠说我可消受不起,吃多了流鼻血。

    苏甸见没人,便悄悄拉她的手。

    丫头的手,侍候人的命,宝珠自嘲,赧颜地要缩回自己有些粗糙的手。苏甸说我过些日子也买个丫头伺候你,宝珠说你到时再心疼那个丫头怎么办?苏甸正色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值得我心疼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敢说不会再要其他女人?

    这,我可不敢保证,苏甸笑道,但不是多多益善,咱再说一遍罢,宝珠,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值得我心疼的。宝珠腻在他怀里,苏甸解下她的围裙,说其他事儿让小丫头做去罢,你事必躬亲,会累坏的。宝珠说我草贱,累不坏的,她含笑着要挣脱了苏甸的臂膀,说你昨天没睡好,今儿又忙乱了一天,我去给你铺床,早些去睡罢。苏甸却不放她,仍紧紧地搂着她纤细结实的腰,宝珠被他缠不过,说,你还是上楼去吧,我等等就上来。

    苏甸还是不放开,这时小丫头要进来洗碗,见了吱吱笑,宝珠羞得什么似的,扭身跑掉了,她跑到楼上要替苏甸铺被,却发现床上堆了山似的各式各样小巧玲珑的衫儿裤儿。她正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苏甸悄悄踅进来,别收拾了,麻烦,我今晚就睡你房里,宝珠浑身烘烘热起来,推了他一把,你急什么嘛,苏甸涎着脸笑道,我没急,横竖你晚上要陪她,你的床借我睡睡有什么大了不得的?

    宝珠只好臊红了脸将他带到自己房里。

    她替他铺完被褥,抽出自己换洗的衣服,烧水洗浴洗头,弄得清清爽爽,披着瀑布也似的黑发来到客氏房里,客氏累了,正在昏睡,一时无事,她替她掖掖被角,想了一想,悄悄上楼来,苏甸正倚在床上读书,说你这样湿漉漉如何睡觉?他起身用浴巾替她擦着,宝珠一头浓发闪亮如贡缎,苏甸不由赞道,好头发!宝珠含笑着要将头发挽起来:好了好了,我要去了。

    算了,你陪陪我罢。

    你急什么嘛?

    我能不急么?

    等一等。

    不要等了,你早上说要等她生完孩子,这孩子不已经生完了么?苏甸将她拖进滚热被窝里,宝珠叹道,按说她刚刚生了孩子,你今天不该放纵的。

    苏甸蛮横道,什么该不该的,我就要今夜双喜临门!他不由她分说,迅疾地扯开她贴身小衣,宝珠却倏然挣脱,从自己的箱底取出两只红烛,苏甸愣了一下,会意一笑,亲自抽出洋火点上,烛光闪烁,宝珠眼睛深邃如月光下的海洋,幼嫩的胴体洁白如早春刚刚绽开的百合,苏甸不由得呆了一呆,将自己滚烫的脸贴在她胸前。

    半夜,宝珠抽身去客氏房里,苏甸盯着床单上鲜红印迹呆了很久,他本以为像这样有姿色的大户人家丫头,多半是被主人点污了的,谁知宝珠竟还是洁净的在室女,他暗自叹息,这样禀赋优异的女孩儿竟沦落为婢,可见她的父母真真是有眼无珠。

    苏甸的儿子元浴满三日,油饭做了几百斤,装在永春漆篮里分送乡亲邻里,孝敬床母(注1)的五味碗和香楮,摆在守业夏日用惯了的楠木凳上,客氏第二天便奶水充足,苏甸欣慰地抱着目光明亮的儿子左看右看笑逐颜开,客氏却让宝珠赶他,说是房里秽气,苏甸说我不怕,你生了儿子劳苦而功高,何秽之有?客氏还是赶他,宝珠,你晚上就要做新娘亦不要在我房里久呆,宝珠低头在斜射阳光下翻捡婴儿尿布,羞涩地笑道,我们做丫头的不讲究这些,客氏正色道,你已经不是丫头啦。从今天开始,房里脏活让小丫头做,你切莫沾手。

    苏刘氏请送客的金花婶来为宝珠开脸盘头,苏甸取出他这次带回来的一整套极品老坑玻璃绿翡翠头面,他亲自将透碧的玉镯套在宝珠润泽的腕上。

    宝珠梳了乌油油发髻,换上她自己缝制的月白夹袄,簇新的天青缎马夹,墨绿百褶裙,衬得满头翠饰水滴滴沁绿逼人,绞过的脸轻施脂粉,愈发的皎洁淡雅如出水芙蓉。金花婶叹道:可惜这孩子脚没裹好,否则扮作一品夫人亦无碍。

    我们做丫头的裹么子脚?

    大脚才好呢,苏甸笑道,大脚才能好好走路,才能好好做事儿,只是宝珠,你为何不做一件红裙?大喜的日子,未免太素了罢。苏甸不说则已,一说宝珠泪珠便点点滴下来,慌得苏甸叫道,怎么啦怎么啦?宝珠忙敛息拭泪,趁金花婶出门去倒水的空隙,悄悄对苏甸说,你糊涂了,做妾的岂能穿红裙?

    原来如此,苏甸大笑,咱又不是官宦人家,讲什么穷酸规矩,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禁忌那么多,活得还有什么滋味?得了,今天就算了,改日我从南洋给你们带些颜色衣服和新奇的洋装,爱咋穿就咋穿,咱们这种人家,犯不着怕这怕哪的。

    苏甸带着盛装的宝珠去见父母。

    苏守业十分满意,笑嘻嘻说宝珠果真是绝色,要苏甸好好爱惜,苏刘氏打量半天,说金饰还是少了些,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织锦盒来,说是客氏要给宝珠的绞丝金镯,苏甸高兴极了,将金镯套进宝珠的手腕,与玉镯一起叮铛作响。

    当晚喜饭最终还是宝珠一手操办的,满楼宾客喧哗,吃酒吃得脸红耳赤,当宝珠摘下围裙,环佩叮铛坐在席上时,艳惊四座,因为她从来未如此盛装,许多好事的男人开始向她敬酒,苏甸没想到宝珠酒量如此之大,她来者不拒,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送走客人,像往常那样指挥丫头仆人收拾残羹剩菜,末了还到客氏的月内房替婴儿洗澡。

    于是金沙镇的人都知道苏甸新娶的妾是了得的酒桶。

    别人倒也罢了,苏守业高兴得合不上嘴,阿甸,你今生有了这对宝眷当受益无穷,苏甸说,这都是你老人家的造化!

    苏甸多年来第一次在唐山过年,合家欢喜,元浴弥月恰好是大年三十,他看守业似乎一天天好起来,拄着拐仗能起床了,本想要好好热闹一下,但大年三十人人是要在自家守岁的,苏刘氏一时拿不定主意。客氏养了儿子出月,说话倒有了几分中气,她说,阿姆,算了,还过油饭,我来多弄几个菜暖屋,今夜明夜都是我们自己团圆,她招呼正在厨房忙活的宝珠,新娘子,你今天歇一下,我来做年夜饭,宝珠说算啦,刚刚出月,你再歇几日罢。

    今天还是我做吧,你总不能事事替代,客氏玩笑地将宝珠从砧板上提起来,坐完这个饱满的月子,她胖了,力气似乎也大了许多,宝珠无法,说那好,我给你当下手,客氏说也好也好,她开了一溜菜单,宝珠便命小丫头拎了篮子到镇上采卖新鲜菜蔬。

    客氏小脚伶仃,径自回到书声朗朗的老屋,亲自爬上覆着薄薄白霜的墙头,寒风凛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取下年年要用的瓦坛,命丫头洗净沥干,倒了一点高梁酒去异味,乌糖在锅里烊化,倒入切块的猪肉与泡得绵软的香菇爆炒入坛,然后加上今年的豆酱清和醇厚老酒,搁在微火上煨着。

    苏甸说,爹爹腰腿痛,你何不用药酒?

    我们是过年,不是进补,用了药酒就不能放香菇,客氏含笑道,你不要在这里,这里不是男人家该呆的地方,你陪爹爹去罢,苏甸说,没事儿,我可以陪陪你,客氏说我不要你陪,有宝珠呢。

    你可不要太累了。

    唉,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苏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待说些什么,楼下有人叫:甸叔,有客人到!

    你快去罢,男人家在厨房呆着是最没有出息的。客氏推了他一把。苏甸正一正衣冠,出门迎接客人,却是猫五和他穿得整整齐齐的母亲提着大块的新鲜牛肉来拜早年,猫五近来肉足饭饱长高了许多,苏甸见了,十分欣喜地迎他们入门,带到楼上坐下,苏守业与苏刘氏正坐在八仙桌两傍,刘氏指挥仆人扫尘,守业点着火绒咕嘟咕嘟吸水烟。

    哟,猫五看起来出息了。

    苏刘氏拉着猫五的手絮絮地,递给他两只涂得通红的鸡蛋,一大盘点着红色的油饭,猫五却不吃,扭转了头去寻客氏,恰好此时,被客氏打扮得花骨朵似的秋声跑上来说弟弟哭了,猫五目光突突看着秋声,苏甸说,秋声,你赶快到厨房叫妈妈上来给弟弟喂奶,猫五忙不叠叫道,我去我去。

    猫五,把牛肉也拎去。

    猫五跟在秋声后面跑,苏甸说猫五懂事啦,福气嫂脸上并无丝毫喜悦之色,说这孩子不愿读书,去年学的字都还给了先生,整日在八都山上舞刀弄棒,实在是造孽,我想叫他再进学堂,不知苏家学堂可愿意继续收他?

    苏甸说,孩子要上学是再好不过的事,你让他留下就是。

    福气嫂正要说什么,猫五乒乒乓乓上楼来,坐在苏甸傍边一阵一阵发楞,苏甸说,猫五,你妈要你回来读书呢。尚未成年的猫五突然正色道,我不读书。苏甸奇怪道,这倒是为什么嘛?

    我为什么要读书?甸叔,我一看到字就打呵欠,你不要叫我读书,我不是读书的料子,我今天不是来求读书的,我是来给您拜年的,也是来看婶娘和秋声的。苏甸说,你现在不读书,以后要做什么嘛?猫五说,我跟现在的爹爹一起杀牛卖牛肉。苏刘氏叹道,阿弥陀佛,猫五,你妈原是茹素的,是善女人。

    猫五说我却是茹荤的,莫非我真是恶男人?

    苏甸不禁笑了,猫五,原来你亦伶牙利嘴,不声响都是假的,守业说他哪里不声响,他与阿妍就有说不完的话,这孩子有女人缘呢。苏甸抬头看父亲一脸不耐烦,就笑道,爹爹,他还是孩子。苏守业不作声,拄着拐仗,一瘸一拐回房去了,他与宝珠一样,从来不喜欢猫五,用苏刘氏的话说,是犯冲。

    苏甸无奈何地说,崎嫂,哦不,是福气嫂,猫五是你的儿子,他的事儿,恐怕得你自己决定,要他自己愿意才行,他要是不愿意,到时还是会跑回去的。

    福气嫂抽出面巾拭泪,我就想将他交给您调教,要不您带他去南洋罢。他再这样下去真要变坏了。苏甸说猫五太小了,更何况我是做生意,现在生意做大了,不识字的人没有什么用。崎嫂对猫五道,耀国,听见没有,你甸叔说不识字的人没有什么用。

    我不做生意,我要干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

    我学武功,猫五目光炯炯。

    要习武也得读书呀。

    你甸叔说能对,能文能武才能干大事儿。耀国,听话。

    猫五毫不客气白了母亲一眼,要读你自己去读!甸叔,我不读,读了书手软!苏甸大惊,猫五,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你还是孩子呢!

    我不用人教,我见的人多了,我在八都山放了这么久的牛,甸叔,八都山里有高人呢。

    苏甸顿时无言,他不知道这孩子说的高人是什么,猫五说话连珠炮似的,飘忽之间,似乎还有一些凌厉,福气嫂顿时昏倒在地上,幸好这是木地板,只磕破一点点油皮,并无多大的伤损,猫五面无表情蹲下来,将母亲扶起来。

    苏刘氏说,唉呀,人命关天的事,猫五淡淡说,没事儿,她近来常这样,先生说她是有喜了,猫五此时一脸严肃,令苏甸觉得这孩子十分怪异,十分好玩,猫五,要不你就真的跟我去南洋搭帮?你既能卖牛肉,自然也能卖杂货。

    我不要卖杂货,我要干大事儿。

    卖牛肉就能干大事儿?

    我杀牛!

    苏甸听到他下巴咯的一声,嘴巴闭得紧紧的,这时宝珠买菜回来,说,喔,原来是你们,我看到一,我动火了吗?动火也是正常的,这孩儿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嘛!苏甸笑道,反了反了,究竟我是主子,还是你?

    宝珠一脸娇憨。苏甸爱惜地拉过她的手,好好的发什么火嘛,宝珠叹道,你和客姐姐都是心软的人,胎里善,仔细养奸呢,你看猫五瞧人的眼神,就是不对嘛。苏甸笑道,还说你没有三姑六婆的本事,我看你像极了算命仙,可我说啊宝珠,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儿,能掀起什么大浪嘛,更何况是对是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做你的事儿去罢,他将她髻上鲜红的珊瑚簪子重新插好,宝珠嗔道,你要是太闲,就下来帮我们搓满月圆嘛。

    于是苏甸就到厨房帮她们搓圆。苏刘氏与宝珠搬出铜盆,将荆芥,皂夹,茶叶,铜钱,鸡鸭蛋搁进去,注满清水,烧红了红泥炭炉,将盆里的水煮成熟汤,抱了元浴,命苏甸取来剃刀,说剃满月头喽,苏甸说我还从未替小孩儿剃过头呢,更何况我十来年不剃头了,还是叫别人来罢!

    苏刘氏说,剃,那是你自己的儿子,小心点儿就是。宝珠说趁水热,快点儿。苏甸只得依言,小心翼翼将儿子的胎毛眉毛一齐剃掉,元浴肌肤柔嫩,圆圆的额头下是圆圆清亮的大眼睛,宝珠忘情叫道,这孩子真是可爱极了,苏刘氏瞥了她一眼,你也可以生呀,宝珠,生些比他更好的。

    宝珠倏然涨红了脸,低头与苏刘氏一起为赤裸的元浴洗澡,然后为他穿上苏甸旧衣改成的和尚衫儿,重新裹裹好,披上苏甸带回来的鲜红天鹅绒连帽斗蓬,将他抱上去给守业看,守业欣喜地说这孩儿脸面明媚如夏日初生的朝阳,苏家的希望全寄于此了。苏甸说,爹爹,他还是个婴儿哩。守业兴致勃勃地说,阿甸,明年还会有好几个,对吧?苏甸望着爹爹促狭的笑容,您要几个?守业说我当然是越多越好,他吃力地将脸转向宝珠,珠儿,你走开。

    宝珠抱着元浴下去了,守业便悄悄问苏甸宝珠作胎了没有?苏甸说女人家的事儿,我怎么知道?守业说你一年也回不了一趟家,要加把劲才是,苏甸正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宝珠蹬蹬又上楼来,说刘氏说生日宴要在楼上摆,守业说要得,可这是明日的事儿呐。也罢,咱们今天就起个炭炉暖暖围坐吃酒,甸儿,去将亲家叫来。

    爹爹,人家要做生意。

    近年关了做啥生意,去叫。

    苏甸只得披上守业的羔皮大衣,冒着剌骨寒风正要出门,客天福却自己拎着猪肝鸡蛋面线来了,说明日过大年,还真没空过来。苏甸说我正要去请你们过来呢,客天福笑道,妇人们就算啦,小脚兮兮,何况还要扫尘,杀鸡宰鹅,正忙得不亦乐乎呢。

    于是元浴的满月宴提早做了一次。

    楼上是主人桌,楼下是仆人桌,满满登登竟有二十多人,客天福抱着元浴爱不释手,这小人儿眉眼周正骨格清奇,恐怕将来亦是个干大事儿的,苏甸却笑道,干不干大事儿倒无所谓,只要能好好读书,守住家业就不错了。客天福有些羡慕道,阿甸,看来你在南洋的产业大矣,我们运水将来要有你的一半就好了,苏甸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没准运水运气比我好呢。

    苏甸支着竹竿放了一串鞭炮。

    客氏让宝珠指挥小丫头们将菜一一上桌,自己回房洗脸篾头,换了红裙点了胭脂,款款上楼来,她产后肌肤微丰,愈发显得臃容华贵,她用铜勾捅了捅炭火,掀开坛盖,浓郁汤汁微微冒泡,守业叫道,好汤,先给我一碗,客氏果然先给他盛了一碗,守业却闭了眼睛喃喃自语,抖抖的左掌与右掌合在一齐,果然好了,果然好了。

    苏甸轻轻擦去父亲眼角上的浑浊泪珠。

    甸儿,你不知道他病的那天有多惨!苏刘氏剪去灯花。

    我不是说我的病,守业突然睁了眼,我是说我们阿甸终于有了后了,元浴宝贝,过来让爷爷抱抱,苏刘氏说,呔,你抱得动么?守业道,抱不动也是要抱,苏刘氏无奈道,宝珠,宝珠,抱过去让他摸摸就是。

    苏守业却不老实,微笑着解开元浴的蜡烛包,当众掏出男孩儿稚嫩的生命之根,元浴也不客气,立刻撒了一泡尿,淅淅沥沥,全在客天福的碗里,澄澈透明,倒象一碗上好的参汤,刘氏赶快将孩子包起来,命宝珠替客天福换碗筷,天福笑道,无碍,这是纯真童子尿呢!

    还是倒掉罢,守业笑嘻嘻地,总不能叫你喝外孙的尿。不过,我可老实告诉你,我们元浴的童子尿不单治伤还疗心病呢。

    来来,喝酒,喝酒。

    苏甸说今天只是便宴,元浴是命大的孩子,年三十满月,他开了红葡萄酒,团团倒了一圈,红艳艳在灯光里摇曳,客天福诧异道,这洋人的酒倒漂亮,阿甸,这水晶玻璃盅很贵罢?

    你喜欢哦?

    喜欢。

    苏甸命宝珠从壁柜里拎出一套调酒具,待会儿就拎走罢,客天福看着苏甸,似乎还有话说,苏甸见他犹豫的样子,就说我原来就是要送给过去的,只是那天包未打开,一拖就拖到浴儿满月时分,这就是我的不是了。

    客天福这才接过来放自己脚下,笑逐颜开。

    晚宴吃到深夜,苏甸命仆人打了灯笼送岳父回家,宝珠要将婴儿床搬到自己房间,客氏连连摆手,他夜里要吃奶的,宝珠悄悄笑道,吃奶我再抱过去,都出月了,该让人家进房咧,客氏无语,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问道,珠儿,他待你可好?

    宝珠顿时羞红了脸,嗫嚅着,竟说不出话来,这时苏甸送客回来,见她们在房里窃窃私语,就搓着手说,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外面好冷啊,只怕是下了霜呢,我在南洋可从未这么冷过。

    又想着南洋!宝珠不满道,将红泥炭炉捅松了,炭火便发出明艳的光来。她将苏甸的衣物用具都搬到客氏房里,自己回房卸了妆,将瀑布也似的头发梳了一会儿,挽了起来,痴痴地望着水银西洋镜里水色逼人的美女,眼角噙着一粒晶莹泪珠,这时一只手冒冒失失地从后面伸出来,将她的泪珠抹去了。

    你怎么又来了?

    怎么,你又赶我?

    唉,你是该过去了。

    你忘了,明天浴儿才满月呢,苏甸百般爱惜地将宝珠搂在怀里,你急什么?宝珠满面通红,我急什么?你才是急呢!苏甸将她一把抱上床,一件一件帮她解衣,掀开被窝,见温热的紫铜暖壶端端正正坐在被窝里,便叹道,宝珠,宝珠,果真你是存心要赶我走呢,没良心的丫头!宝珠道,这天冻得死人,我自己睡觉,自然要用它焐焐被子。苏甸小心翼翼将它拎出来,搂着宝珠滚到暖和的被窝里,说我在南洋从来不用这些鬼东西,那地方连被子都不用,宝珠哧的笑出声来,难道你们天天都赤着身子睡觉?苏甸说赤着身子也没什么不好嘛,他怜爱地摩挲她乌油油的头发,宝珠,我希望你和她好好相处。

    我是做丫头的,没什么可以计较的。

    你已经不是丫头啦。

    你们都这么说,我就心领了。

    宝珠雪白胴体丰润柔滑,苏甸原想今夜要与她好好谈谈的,谁知竟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兀自喘息着滚动起来,浑身肌肉火烫坚硬,霎时就将宝珠的眼泪熨干了,她先是眼窝发热,瘫软如绵,任凭苏甸如火如荼耕耘不息,突然她跳了起来,急促气息象狂奔不已的小鹿,脸色艳丽如花,她咬着苏甸的肩,狠狠将原本该惊天动地的呻吟压了下去,苏甸却立刻感到她体内如潮如涌的蠕动,他幽幽发出古怪的呻吟,两人无所适从在床上滚来滚去。

    第二天是年三十,是平日宝珠最繁忙时刻,但她居然睡到日头晒到窗棂上方醒来,她呀的跳起来,忙忙梳了头下楼去,却见客氏早早就在厨房里忙活,有乡人挑着结霜的漳州芥菜来门口叫卖,客氏命小丫头拖了一堆进来,洗净,在沸水里烫一烫,捞到笸箩里晾着。见到宝珠,她含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宝珠顿时羞得脸红耳赤,忙接过客氏手里的活儿,还是我来罢,你才出月,不要过于劳顿,客氏反唇笑道,你是新娘,也不能过于劳顿呢,不过今天的山珍海味还是得你来把厨,我早就将那些干货发好了,就等着你啦,快去洗洗脸,吃点东西,咱们一起做。

    容光焕发的苏甸站在门口笑道,别忙,有一整天时间呢。宝珠,你掌杓即可,其余让小丫头们去做,你现在是主人了,要学会使用人,不必事事恭亲。

    客氏笑着推了宝珠一把,瞧瞧,他多心疼你呵,宝珠却一时慌得不知所措,呆呆望着客氏不知如何是好,苏甸说,呀,你慌啥?她才猛醒过来,迅速扯过自己的围裙,叮叮铛铛做起活来,客氏反倒无从下手,宝珠说你还是歇去吧,昨天你做,今天我做,今天是孩子弥月,一会儿就得还油饭了。客氏说下午祭祖的春饭果盘也要准备呢,宝珠说你放心,尽管去罢。

    宝珠一边烧起大灶炒糯米焖油饭,另一边叠起蒸笼蒸年糕,该泡的泡,该切的切,一会儿油饭熟了,前来送鸡蛋面线的亲友也到了,小丫头们川流不息跑上跑下,一盘一盘的油饭送出去。苏守业吵着要见客,苏甸只得将他搬到躺椅移到堂屋来,自己穿着簇新的长袍马褂站在门口迎客,客氏则盛装抱着孩子坐在堂屋里,微微笑着接受亲友的祝贺。

    午间的人少了,阳光还是懒洋洋的,苏甸将守业的躺椅搬到阳台上,守业却惦着祖宗牌位前的果盘,苏甸说放心吧,宝珠会将一切都做得好好的。苏守业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养神,这些日子高兴归高兴,却也伤神,守业老觉得右太阳穴有根粗筋蹦蹦直跳,苏甸替他轻轻揉搓着,说您就别惦记那末多了,宝珠能干着哪,守业睁眼,定定看着正当年轻的儿子,甸儿,以后家里的事要多操心一点儿,多回家看看,一切都在指望你呢。

    苏甸在流溢阳光下喂爹爹参汤。

    我要去睡会儿。

    喝完再说罢,苏甸耐心地,参汤长气力。

    我还是去睡会罢,晚上守岁呢。

    苏甸只得将他再抱上眠床,掖好被角,守业眼角微微湿润起来,阿甸,你有了儿子,我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儿,要是你天天在家多好,你力气大。苏甸说出年后我去买个小厮专门来侍候你,好不好?守业叹道,好是好,可那倒底不是我自己的儿子。

    爹爹,要不我带你到南洋去。

    苏守业摇头,流泪。

    阳光微微西斜时候,淡淡暮霭浮在山岚上,已经有小孩儿性急地放着细碎的老鼠炮,天干冷干冷,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自己的年夜饭,宝珠早早就将铜火锅端到桌上,加了上好的栗炭,四碟冷盘秀色逼人。

    客氏招呼大家坐下,苏甸帮爹爹穿了衣服,扶他坐在软椅上,与大家团团围在一起,但不知怎地,守业一味的还是想瞌睡,宝珠将热炒一道道端上来,苏甸挟了葱烧虾籽大乌参搁到守业碗里,他似睡非睡尝了一口道,还是给我猪蹄冻罢,宝珠,我要夹油炸生仁的那款,正在为大家分鸡汤翅羹的宝珠一下子傻了眼,她今天恰恰未做猪蹄冻。猪蹄冻讲究用皮老筋韧的老母猪蹄,过年过节的谁会去宰杀老母猪呢?

    幸而守业一会儿就忘了,宝珠烧的菜肴毕竟十分可口,苏甸每样都挟给他尝,还让他喝了两杯烫得热呼呼的老酒,饭罢酽酽喝了浓茶,微醺着坐在藤椅上,秋声拎着新的竹青火笼搁在他手边。

    秋声乖,长大准是个好人家的好媳妇。

    秋声听爷爷夸奖,愈发的撒欢儿地跑,不一会每个人手里都有了火笼,这时宝珠在楼下叫她,秋声,秋声,过来换新衣!

    楼上楼下都挂着苏甸命人特制的琉璃彩灯,宝珠为秋声换上深红绣花缎面小袄,扎了细溜溜小辫,鲜红的蝴蝶结,红油油的小皮鞋是苏甸从南洋带回来的,一身鲜红的秋声磕磕在楼间行走,犹如一团鲜艳的火焰给寒冷的冬夜带来无限暖意。

    这可真是好兆头,苏甸扭身笑着对客氏说,不过行行好,你可千万别给秋声裹脚,以后我要年年给她带些鞋子。客氏说女孩儿不裹脚怎能找到好人家?苏甸耐心地说,秋声肯定不能再裹脚,你一直呆在家里,没有机会见世面,过两年我带你们出去走走,在鼓浪屿就有天足会,妇人们原先裹的小脚都放了,轻轻松松走路,你看宝珠,多好。

    客氏低了头不作声。

    宝珠说我的脚可不是放的,原本就没有裹紧,天注定我不是贵人,是做粗活的下人。苏甸说做粗活细活都无须裹脚呀,横竖我是绝不喜欢女人小脚的。

    这时守业抬起他本来垂到自己胸前的头,呀,阿甸,秋声裹不裹脚倒是小事,我知道你时新人不喜欢女人裹脚,可是,阿妍就是小脚,你妈也是小脚呢,我可不许你对不起她们。苏甸笑道,放心,放心,要是这样我就不回唐山了。

    你要不回唐山就不是我苏守业的儿子。

    可我是呀,苏甸笑嘻嘻地,守业的头就又垂了下来,苏甸说,爹爹,你身子不爽,就早些去睡罢,守岁是我们年轻人的事儿,守业却又抬起头来,固执地说,我要守!苏刘氏从房里搬来毛毯盖在他膝上,阿甸,你不要说啦,难道不知你爹是金沙著名的老顽固?

    苏甸无奈,从顶楼暗间里搬出宽大的陈年竹躺椅来,厚厚铺了丝绵被,让守业横斜躺着,然后命宝珠洗涤咖啡壶,他自己轧轧地绞咖啡豆,搁壶里烧开了,加了喷香的炼乳,一人一杯都捧在手里呵着说香,苏甸说,喝呀,客氏喝了一口却嫌苦,苏甸说,还苦,我这黑咖啡才苦呢。

    客氏看着他,痴痴的,突然就举起杯来,一饮而尽。苏甸又给她倒了一杯,慢慢喝,我们要守到天亮呢,宝珠捂着手,脸上跳跃着喜悦,我喝咖啡,向来是越喝越瞌睡,你别给我倒太多,苏甸说,要不你泡茶去?橱里还有一些上好的铁观音呢。

    不,咖啡香啊。

    你真是,又要热又要结冻。

    不敢不敢,宝珠接过咖啡杯焐着,一点一点闻香,苏刘氏剥了个卢柑喂守业,脸色通红的守业吃了两瓣,眯着眼昏昏欲睡,不多时,头朝右边一歪,竟打起呼来,起先只是微微鼻息,一会儿就变成浓重喉音,咯咯的似乎有些粘稠的痰,苏甸担心道,爹爹该不会又患病了罢,苏刘氏道,别担心,他睡着了向来如此。

    谁知守业这一睡,竟昏睡了好几年。

    注1:床母,闽南神祗,旧时拜床母保佑婴儿健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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