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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走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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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午间知了在浓密树荫里滋啦滋啦作响,保生大帝面前的蒲团上,跪着金沙后生苏甸,他未满十六,颊脂未褪,身子骨还很稚嫩,却是天庭饱满,器宇轩昂,他乌黑油亮的大辫从胸前流泻到地上,沉甸甸地,显然,他毛发无比旺盛。苏甸在这岛上已经游逛了三天。他在烈日下跪拜许久。

    躲在树荫下的同乡乌石喊道:阿甸,阿甸!

    苏甸只顾沉浸在自己思乡情绪里,乌石急起来,一甩大辫闯过来,摸摸苏甸周正的脑袋,啊呀,你中暑了罢,叫都不应,着魔啦?跟我回去,叫月姑弄点正气散调理一下!苏甸仰头,乌石兄,你帮我找个头路,赚点出洋的船费。乌石说,此时六月,离行船的日子还早,阿甸,你吃教罢,信了教要在这岛上找头路容易。

    我自幼信佛,好好的信什么洋教?

    我不是告诉你找头路容易嘛。

    苏甸笑道,乌石,要信洋教你自己信,甭拉着我,爹妈在堂,祖宗在上,怪罪下来我阿甸担当不起。乌石强硬地把他拉起来,走走,有话到阴凉的地方说,你要热死了,世伯那里我没法交代。

    乌石将苏甸拖到榕树下,吃了几碗在井水里沁得凉浸浸的豆花。苏甸说,唉,我也不能老吃你的。

    乌石看了他一会儿,唉,你要真想出洋,我一会儿带你住苏家岷栈(注1)去,你知道苏理元么?那也是我们金沙人,生在南洋,几乎就是番仔,他爹爹很早就在鹭港开了个岷栈,他们有帆船队,那青头船很大啦,他们办货,也带人,你缺盘缠,不要去坐洋人的火轮,跟他们走就是了,七七起程,中秋就到了南洋。你就去罢,横竖你好歹会剃头,到南洋谋生容易。

    乌石啊,我们一起走吧?

    我走了,月姑咋办?女人家,脚虽然是放过的,到底是不方便,我们在大宫口做些剌绣,钉些木屐,卖些凉水豆花,日子还过得去,孩子都在教会学校读书呢。

    苏甸有些惊讶,女孩儿也读书么?乌石反唇道,洋人的女孩能读书,我们的女孩儿为什么不能读书?我们月姑在妇学里学白话(注2),都会读《圣经》了呢。

    什么是白话?

    会说闽南话就能读的,乌石从枕边取来白话《圣经》,你是识字的,你看看。苏甸翻了几页,茫然不知所云,大为惊奇,嗳呀,字字像蝌蚪,乌石,这是天书啊。

    这有什么,很容易的。

    你读给我听听嘛。

    这个,乌石搔着脑袋半天读不出个所以然,楞了一楞,啊,阿甸,你这不是为难我嘛,我不又是妇人,不读妇学的。苏甸朗声笑道,没啥,没啥,乌石兄,只是听你的口气,倒像个饱学诗书的儒生。

    你这小兔崽子!

    苏甸目不转睛望着在四眼井边忙活的月姑,骨格清奇的月姑是南太武山下来的月港人,居鼓浪屿有几代了,她的小脚入洋教后就放了,穿着娇小便鞋,浓密黑发挽了个洁净大髻,明眸皓齿,清风拂动她月白滚乌边的衣襟,动作敏捷,体态姣美无比,连过路的洋人都不时微笑注目。

    喂喂,阿甸,那是我李乌石的老婆,不是你的,乌石促狭地,小兔崽子,月姑再大两岁,可做你妈了呢。苏甸脸色微红,赶快转身帮乌石打理店铺,他手脚勤快,一会儿就窗明几净,乌石赞叹不已,唉,我本钱不够大,否则就把你留下做帮手,走吧,跟我到苏家岷栈去。

    晚潮上来了,岷栈边的鹭港深水澎湃,舶着无数走南洋的三桅大船,船头多半是深邃的黛绿,朱红的则是广东船,闽省的船都叫青头,青头只只都是番木桅,尖深的船底,桐油吃得很透,不腐不漏。

    乌石款款介绍道,这青头船东洋西洋都去得。苏家在南洋有资产千万,听说单单这款大船就有二十多只,阿甸,你坐青头船出洋,四五十天就能到星洲。这时苏甸见一西装革覆的翩翩少年走出岷栈傍边的洋行,乌石悄声说,阿甸,这就是苏理元,你看,要不是脚杆短了一点,几乎跟洋人一个模样嘛,到底是南洋回来的,长衫和辫子似乎都可以不要了呢。

    他有辫子的。

    可你看辫子竟盘成那样了,跟脚夫有什么两样嘛!乌石的口气中有一点点鄙夷,苏甸好笑地,乌石,你洋教都可以入,人家自然也可以穿西装呀。

    乌石从背后击了他一掌,两个人走进岷栈。

    掌柜的倒是长衫马褂,听苏甸说完缘由,道,没问题,正好有一批台湾樟脑,我们少主亲自押送,风一起就走,你就在栈里住着罢。乌石忙说住免了免了,阿甸住在我那儿就行。掌柜的说,也好,你天天傍晚过来打问就是。

    乌石见阿甸签字画押十分老练,就羡慕地说,还是读点书好啊,我要有读书也做得大事儿了。苏甸说,可惜我是读得太少了!家里穷,没有办法。乌石,我还是在这儿住着吧,这双桨儿过渡,怪麻烦的,费用也大得很呢。

    乌石瞪眼道,总得在我家住几日吧,横竖风还没起呢,你急啥?我会看相辨天,你放心!

    于是苏甸就呆在鼓浪屿,除了替乌石做点活儿,就在岛上游游逛逛,有时打打零工,赚几个铜元,买些新鲜鱼蔬让月姑做了,日落时分,与乌石在大榕树下乘凉呷酒。

    苏甸不大吃酒,他打来的酒每每是乌石喝着,乌石酒量也不大,几盅下肚,便泡工夫茶讲古,他一肚子的红毛白毛掌故,每每开讲,四周便围了一圈衔着指头的半大孩子。苏甸听多了,知道了岛子的大概,有一日,去英国领事馆做清洁回来,愤愤说,乌石兄,等我从南洋回来,要起一落大厝,让那些番仔惊得蓝眼珠子都掉出来!乌石这天原本就喝多了,闻言举杯疾走数里,对着英国领事馆的花坛撒了一泡清长的尿,哈哈大笑:

    阿甸,有种,有种!

    苏甸见高大的印度巡捕瞪起眼睛要发作的样子,便掏出铜元,朝路边的惠安轿夫招招手,让他们将醉眼惺松的乌石抬回家去,自己倒和华捕纠缠起来。他个小机灵,瞅空儿就跑了,从金带水海滩飞快地攀缘过岭,见落日余晖融成一片,不久,六月十五的满月圆铮铮跳了出来,他想起自己从金沙跑出来已有月余,一阵心酸,趁着没人,坐在鹿耳礁附近的相思树下流泪。

    涨潮了,波涛汩汩在乌黑礁丛里洄流。

    礁石上有髫龄孩儿用爪篱扒石花和海苔,碧绿的礁膜是喂猪的,石花可以卖给乌石这样的凉水摊贩,瞧他们小小年纪便知赚钱养家了。苏甸突然想起自己在金沙的父母兄弟,还有童养媳阿妍。他把阿妍与乌石美丽的月姑比了一比,正在裹足的阿妍细弱不堪,眼圈都是黑的。

    浪涛汹涌漫过礁话,一边飞快地刮鱼,切块下锅,煮沸,将火焐小了,糙米鱼汤微微冒泡,浓郁的鲜香弥漫在船舱里,苏甸心头便洋溢着无比快乐,金沙是闭塞的山镇,荤腥是很稀罕的,连咸鱼都是富贵人家才吃的。如今他日日食填精蕴髓的鲜鱼粥,心满意足,船行至星州上岸,他竟脸色黑红,筋骨强壮。

    这小兔崽子真是当水手的料。

    我不要当水手。

    不当水手你只好去搭帮(注3)!

    苏甸穿过绿油油的椰林,到阿根介绍的菜仔店搭帮,亚答叶屋。

    清晨,碰叔桌上的椰乳喝不到一半,苏甸已经在打理店面,他做事不大言语,有时发一阵子楞,就能将门面变出一个崭新格局,很快地,碰婶生意比其他人要好得多。

    今天是九月初九,午后,一向懒散的碰叔突然精神起来,带着混血的儿子得利去买鞭炮,说苏家又在安南打造了十艘青头船,今日进港,大头家理元要去马来西亚开辟橡胶种植园,这个船队交给小头家阿根,还要聘一金沙人跟船,碰叔要去应聘,一大早就让苏甸将头皮剃得发青,说尽管是本家,还是马虎不得,他这些年到南洋东跑西颠,年过三十尚未发财,对在唐山的家乡父老没法交代。

    听到这话苏甸心里一颤,自己也来一年了,总不能这样长期弄帮下去。

    码头上苏家船队浩浩荡荡,新的青头都是面宽底尖的深水船,一时间,鱼港里桅杆林立,在气势上竟把那边红毛的火轮比了下去,天妃宫香火缭绕,少主苏理元精气神十足在码头上走来走去,亲自将绣着“天上圣母”的三角旗冉冉升上桅顶。

    苏甸远远注视日理万机的苏理元,理元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生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身着干净利落的洋装,一举一动,均是大家风范。

    苏甸顿时自惭形秽,退到很远的槟榔树下,举起自己的赚吃行头,端详许久,深深吁了一口气,将行头用土法染缬的沙笼布包了起来,夹在腋下,穿过热闹街市,朝绿油油的热带雨林走去。他在林里替割胶人剃前额,胶园是理元家的,割胶的多半是能吃苦的唐山新客,常年住在亚答叶搭建的吊脚屋里,苏甸在竹编内屋替人挖耳屎,剃头皮,到傍晚方汗淋淋走出林子。

    码头上热闹的庆典早已结束,凉爽海风尚未上岸,街上的住户纷纷往门口泼水降温。南洋没雨的日子都是热的,苏甸敲开一只青椰喝了,意犹未尽,又敲了一个,这时里屋发出嘿嘿笑声,阿甸,你长大了不少,还那么能吃能喝呀。

    苏甸惊喜地看到阿根坐在屋中的藤转椅上,摇摇晃晃笑着,我喝完鸡血酒就过来了,跟碰婶说要带你走,她舍不得,说你番话还没学好呢。正在倒咖啡的碰婶狠狠敲了阿根一记,没正形的货,阿甸,他说反话呢,别听他的。

    苏甸笑着从包里掏出一只泼剌剌的榴莲递给碰婶,碰婶说,你整日买东西,自己还能剩多少银子?阿甸,你是该走了,该自己去闯天下了,老跟我搭帮是没有出息的,你今天就跟阿根的船走吧。碰婶悄悄掏出五个盾,我借你做本,到时要还哦,不还我可要收高利,还要与你打官司,记住哦。

    正坐在桌边喝咖哩鲜鱼汤的碰叔说,阿甸,你真是有女人缘,我这个番婆是从不借钱给房客的。碰婶说我和阿甸有缘嘛。苏甸倏地涨红了脸,阿根哈哈大笑,阿甸啊,看来这一年来你是个长心不长,还是个嫩生生的姜儿呐,行,你要想走就跟我走。

    碰叔说,阿根,阿甸是好孩子,不要教坏人家咧,阿根说,我也是好孩子啊。碰叔说你是担屎担尿不偷喝。

    阿根又大笑,当夜在碰叔家住下。苏甸说,阿根啊,你都做统领了,是大人物了,还到这儿噌饭吃咧!阿根说碰嫂的饭香嘛,你买的榴莲也不错,够浓够香醇,好小子,都会挑榴莲了,在这里挑榴莲算是门学问呐。苏甸突然闷闷地,阿根,我什么都做得,头却是一直剃不好。

    阿根快言快语道,剃不好就别剃了嘛,何必在一条道上把自己堵死嘛,我看你是天生的水手,不出两年也是统领的料。怎样,跟我去行船,要行船你可以把钱还给碰嫂,把命交给我罗。

    苏甸眼睛顿时闪光,不,我不当水手,但我明天就跟你到答哩去,明年一定将钱还给碰婶。

    随你,随你!阿根呵呵笑。

    苏甸跟着阿根启程。一年来他经历了一些风雨,圆脸现出了棱角,阿根当了统领,在船上亦无闲工夫与阿甸磨牙,八天的航程显得无限漫长,苏甸不时盯着湛蓝海面发呆。

    这天夜里,闷极了,一轮圆月罩着晕圈,阿根命人检验碇索,加固船舱,苏甸要去帮忙,阿根说免了罢,今夜可能起风,要警醒些,你去叫他们烧些点心,再检查一下水柜。

    苏甸忙到半夜,风果然来了。

    偌大船队全降了帆,乌压压在动荡不安的海面上漂流,听天由命吧,阿根领头在船头喃喃,愿天后保祜!月儿逃走了,天也晕了,唯有风浪肆虐,滔滔巨浪如野马咆哮,没完没了的轰鸣激得苏甸热血奔涌,他莫名其妙冲着狂野的浪涛呼啸,大笑,幸好没人看到,他任性胡闹了一会儿,回到船舱,取出精心裹在纱笼布里的剃刀轻轻擦拭,擦得铮亮,包好,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走到船舷边,哗的全丢到海里去了。

    那是找不回来的东西,苏甸泪流满面。

    这时雨下来了,哗哗冲刷着,风势减弱,所有的人都冲到甲板上,剥光衣物,赤条条沐浴着风雨,欢声雷动。苏甸楞了一下,也加入这个疯狂的旋涡,他们搓洗身上多日积垢,彼此嘲笑对方不见天日的部位,苏甸在尽情的狂欢中看到自己结实的胴体闪着油光,泪水与汗一起消失殆尽。

    临近海岸,阿根说,阿甸你到了,自己下去,我明年来接你,记得还碰婶的钱哦!苏甸踌蹰了一下,有些留恋地望着阿根,阿根递给他一小包蛇药,正色道,走吧,男子汉大丈夫,斩截一些,你既不肯跟着我做水手,就自己赚吃去,我们或许后会有期!

    注1:岷栈,闽南港口为适应华人出国需要而产生的特殊客栈,兼办新客的出国手续,亦接侍回唐山的华侨。本乡人或同姓优惠。

    注2:白话,由英国伦敦公会牧师养为霖与归正教牧师合创的,曾经在在闽南地区流行的拼音文字。

    注3:搭帮,亦叫“弄帮”,唐山新客初到南洋,住到开商店的乡亲家中,帮主人做些事,免房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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