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霜冷离鸿惊失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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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在南面接连打胜仗，就连京城的市井百姓都纷纷在街头巷尾议论起或许和他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战情来。说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儿，一个个不是像说书先生，就是像亲眼看到过的一样，都说三藩气数已尽，朝廷荡平三藩那是早晚的事儿。而自从那日在顾先生处知道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每当我看见穿着铠甲的兵勇骑着快马，挥着“安”字的黄旗在大街上高声通传每一条捷报，心里就觉着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公子本就忙碌，如今为了营救宁古塔吴汉槎先生的事儿整天奔波，回府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而老爷是铁了心不肯在金殿上为汉槎先生说话了，公子也没有再为此求过老爷。他的心里很纠结，推翻先帝爷钦定的案子着实是件冒险的事儿，而顾先生也看出了公子的为难。有一回在蕴墨斋和其余几位先生一块儿商议营救汉槎先生的事时，顾先生对公子说如若实在为难，便无需勉强自己他再另想办法。他宽慰公子说汉槎远在关外若是知道了公子的这一片心，即便是回不来也没有什么遗恨了。
公子愈发不安，他说既然答应了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即便再难，但凡有一丝契机也要试上一试。那晚，公子当着众位先生的面举酒立誓五年之内定救蒙冤的汉槎先生入关。
……
康熙十六年丁巳，四月。
才从南苑狩猎回来，还不到两个月，皇上又起驾霸州行围，老爷伴驾，公子扈从。
这一次，我，碧桃和寒玉都不去，因为时隔三年，少奶奶又怀上了公子的骨肉。而当府上接到随驾的圣谕时，少奶奶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蓉儿虚岁已经四岁了，不过这丫头还是像过去那么黏人，公子出门前的那晚非要跑到他的房里要和阿玛一块儿睡。
碧桃留在房里，我则到少奶奶那儿去支应。当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走进屋子的时候，少奶奶正靠在软垫上给公子绣荷包，脸上的笑柔柔的，静静的。我笑着走过去，她看向我，微笑着颔了颔首。我把药放在榻前的几案上，把软垫整了整给少奶奶靠舒坦，而后挨着榻子坐在了圆凳上，把药碗递给她。
她放下荷包，看向我，“爷歇了吗？”我点了点头，“嗯，刚睡下，蓉儿也睡着了。”少奶奶喝了一口安胎药，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竟胡闹。”说着拿帕子捂住嘴，像是有些犯恶心，我接过药碗，“主子，这药苦，我去给您取些蜜糖来？”她摇了摇头，“没事儿，也不知怎么的，就是闻不得这个味儿。”我接过药碗放回到几案上，“那就过会儿再喝吧。”
她“嗯”了声而后拿起荷包接着绣，边绣边看向我，微笑着静静地说道：“这些日子越发觉得懒散，动不动就发困，都绣了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绣出个形儿，也不知道等爷回来之前能不能绣好。”我凑近了些，看了看上面的花样，是一株并蒂莲，花瓣上的针脚又细又密。我伸手摸了摸那朵荷花的花蕊，“也不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绣不就行了？这花的颜色从深到浅一层一层的，若是绣得快了反而就没这么漂亮了。”少奶奶看向我，静静地点了点头，眼眸里像水一样柔。
说了会儿话，我侍候少奶奶睡下，帮她掖好被角，熄了榻前的烛灯。回到房里，碧桃未歇下，而是在那儿整理自己的衣物。我有些疑惑地走过去，“姐姐明日要一块儿去霸州吗？”她看向我，高兴地扬了扬眉毛，凑到我耳边，“我要嫁人啦。”我一嗔，“真的啊！”她稍稍有些羞涩地“嗯”了声，而后接着收拾手上的东西，“我干爹今天带银子来赎我，说是给我讲了门亲事，下月十五就接我出府成亲。”我心里有些替她高兴，又有些难过，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了，彼此要好得很，突然间要走心里还是不免发闷。
我解下脖子里的金锁走到她身边，“姐姐，我们彼此相识一场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这个长命锁就留给姐姐做个念想吧。”碧桃瞅了瞅那条金锁，忙夺过去又带到了我的脖子上，“爷给你的东西怎么随随便便就送人呢，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讲究啊？颜主子已经赏了好些东西了，你若实在要给，我倒是相中你一样东西！”我笑了笑，“姐姐快说。”她拉我到榻沿上坐下，“上回在花园子里，你给蓉儿画的风筝上面的图样好看极了，我也想要一什么呢！”说着扭过头嘴角咬着帕子发笑，我侧过头看了看她的脸，她朝我甩了甩帕子，忽而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那晚，我和碧桃合着榻子睡在了一块儿，从小时候刚进府那会儿几个小毛丫头怎么玩的一直讲到了少奶奶肚子里怀的究竟是小格格还是小阿哥。半夜三更了，还是乐乐呵呵地在那儿讲啊讲，揪出了好多彼此都不知道的事儿。夜静悄悄的，好像整个府里就我们俩还醒着，越聊还越来劲儿，恨不得天不要亮了。听到好笑的地方，想放开了嗓子哈哈大笑，可又怕把里屋的公子和蓉儿吵醒，就把头蒙在被子里憋着笑，肚子都胀疼了。
第二天清早送走公子后，到少奶奶房里去看了看，她还在那儿绣荷包，只是和昨儿晚上躺下的时候相比多出了好些荷叶。我心里一阵不落忍，怎么竟不睡呢？
……
五月廿九是圣驾预定回京的日子，而少奶奶像是算准了时辰的，偏偏从那天夜里开始犯疼。大奶奶亲自在房里坐镇，寒玉则在一边侍候。齐布琛姨娘在外头院子里预备着老爷和公子回来的事儿，我，淳雅和蓉儿则在外屋静静等着。雨声又紧又密，一切和三年前蓉儿出生那会儿很像，只不过没有那夜惊天动地的雷鸣声了。接生婆也不像上回那样吼了，屋子里声响不大，不知道的根本就猜不出里面是在生孩子。
淳雅开始抱蓉儿在膝盖上坐着，不过没一会儿就嫌重了，轻轻把蓉儿放到身边的凳子上。尽管里头什么都看不到，蓉儿还是探着脑袋往窗格子上凑，“额娘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个小弟弟啊？”我挨着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弟弟，说不定是个小妹妹呢？”淳雅捏了捏蓉儿的鼻子，“小耳朵真是尖，连这话都能被你听得到。”蓉儿开心地对着淳雅吐了吐舌头，又调皮地给她做了个鬼脸。淳雅假意瞪了瞪她，而后看向我，“就是上回给寒玉看脉象的那个姓蒋的太医说的，上回被他猜到了，额娘如今对这个蒋太医说的话是确信无疑了。”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了。”我看向蓉儿接着说道：“又有儿又有女，这回算是齐全了。”
淳雅叹了口气，“真羡慕嫂子，阿哥待她那么好。”说着揉了揉蓉儿的肩，“蓉儿又那么好，真的好有福气，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嫂子幸福的了。”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格格还没出阁呢，怎么就知道今后不好了，依我看我们府上的姑娘家都挺有福的。你想想湘雅姐姐，过去她的那门亲事多被人不看好，可如今不也是儿女承欢膝下，过得快快活活的？”淳雅微微扯了扯嘴角，可眼睛里却有一丝难掩的苦涩。蓉儿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姑姑，你怎么啦，不高兴啊？”淳雅摇了摇头把她抱起，上下晃了晃，“谁说的，看见蓉儿就高兴了！”
正乐着，房门忽地打开，寒玉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真真，快去请傅太医！”我撑着桌沿儿呆怵地站起，寒玉跺着脚急声道：“快点儿啊！”我屏住气儿木木地点了点头，蓦地后退几步，转过身跑出了房门。只听见淳雅突然间跑进屋子的声音，还有蓉儿哭着在那儿不停地喊，“额娘怎么啦？额娘怎么啦？”
雨真的好大，我丝毫顾不上撑伞，就在数不清的水塘子里踩着。地上的泥水把裙摆上溅了一身，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样蒙着头往地安门附近跑，感觉天好像快要塌下来了。路上马车飞窜，走到地安门下，忽地一辆马车冲过来，我一惊倏地往右侧避开，脚下一滑整个人正面朝下倒在了泥潭子里，手心上，脸上瞬间溅满了污泥。马车上的人提着灯笼跑下来，要来搀我，我却趴在地上开始哭好像浑然没有力气了。
“姑娘，没事儿吧？”他使劲儿把我拉起，提着灯笼看了看我的脸，忽而手猛地一抽，“真真？”我心一颤，也看向他，顿了顿忍不住哭出声来，“子清哥。”他惊愕地看向我，拉我到城门边站定，“别急，慢慢说。”我哭得说不上话，子清哥拉我坐上马车，“走，你去哪儿，我送你。”
……
子清哥把傅太医送进府后，随即派快马去城外接公子，他是赶在圣驾前先行进城的，而公子则随着龙辇跟在后面。我回府后立马洗了洗脸，擦了擦湿透了的头发，而后胡乱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往少奶奶的房里冲去。房门这会儿微微张着，没有人拦着不让进了。奶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恰好走出来，孩子模样极好，有几分像公子又有几分像少奶奶，他的啼哭声清脆而洪亮，是个小阿哥。
我颤着步子迈进门槛儿，人都在。少奶奶静闭着眼睛躺在榻子上，淳雅，蓉儿，寒玉，齐布琛姨娘静静地围在榻子边，大奶奶坐在圆凳上，傅太医正合着双目请脉，那两个接生婆站在角落里低着头讪讪地对视。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蓉儿都守在榻边不说话。
傅太医睁开眼睛，寒玉把少奶奶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大奶奶看向傅太医，“怎么样？”傅太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奶奶这病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几年前坐月子的时候就已经落下了病根。本就底子弱，眼下又见了大红，实在……大奶奶恕老朽直言，实在是没有回天之力了。看样子应该就在今夜了，府上快些准备后事吧。”
大奶奶皱着眉叹了口气，起身强拉着在那儿抹眼泪的淳雅出屋，齐布琛姨娘随即抱着小福格，而后跟着大奶奶走出了屋子。蓉儿突然间跪在榻子边摇着少奶奶的胳膊，“额娘，额娘你看看蓉儿，蓉儿听话……”寒玉忙拉住她的手，蹲下身子抱紧她，把蓉儿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和她一块儿哭。
公子走进屋，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上前拉住他，“爷。”他挣开我的手，忽地大步向前走到那两个接生婆站的地方，揪住其中一个稍胖的婆子的领子把她扯出来，力气大得惊人。他颤着音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那个婆子被吓得没了魂儿，一个劲儿地在那儿摇头，“哟，主子，求求您饶了奴才吧，这，这实在是不关奴才的事儿啊。问了少奶奶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的，她嘱咐奴才保住孩子啊！”话音刚落，蓉儿倏地跑过来抱住公子的腿，嚎啕起来。公子缓缓放开那个婆子，垂下手，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那两个接生婆子见状赶紧跑了出去。
傅太医提着药箱子也要出屋，公子睁开眼睛，把开蓉儿的小手，跑到屋门口拦住他，“傅太医，您好歹开个方子，我求求您，就再开一剂药吧，我……”寒玉转过身，“爷，您快过来。”公子看向榻子，蓦地走过去，坐到榻沿上抓紧少奶奶的手。傅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屋子，我和寒玉走到榻子边，静静地站在那儿，把住蓉儿的肩。
少奶奶笑了笑，“爷，终于等到你了。”公子抚摸着她近乎惨白的脸，少奶奶伸手握住公子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轻柔地吻了吻他的掌心，眼角淌下两行眼泪，可脸上还是笑着的，和平日里一样柔和。她复睁开眼伸手从枕下取出那个荷包递给公子，“本以为绣不完的，还好，老天待我不薄。”说着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公子脸上的眼泪，“爷，你哭了。”
寒玉搀蓉儿过去，公子转过身抚了抚她的脑袋，“蓉儿，给额娘磕头。”蓉儿扑腾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少奶奶满是笑意地淌着眼泪。蓉儿忽地起身扑到额娘的怀里，少奶奶闭上眼揉着她的背，而后睁开，“今后要替额娘照顾好阿玛，若是惹阿玛生气，额娘可不依。”过了半晌，少奶奶看向寒玉，寒玉点了点头，把蓉儿抱了起来往屋门走去。
“额娘……”蓉儿撕心裂肺地喊着，踢着腿把小绣花鞋都踢了下来，寒玉一狠心加快了步子抱着她走出了屋，蓉儿的哭声越来越揪心却也越来越远。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屋子中间俯身拾起那只掉落在地毯上的绣花鞋子，起身正欲出屋却听到少奶奶低声叫了叫我。我猛地回头跑过去，跪在了榻边手把着榻沿儿，她看向公子，“爷，我想喝酒，那天夜里的交杯酒还没有喝上一口呢，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公子向我点了点头，我又看了看少奶奶忽而起身奔出了屋子。
我用府里最漂亮的碧玉杯子倒上了两杯最好的白酒，用青花瓷的盘子托着那两杯酒慢慢走进了屋子。走到榻边，我拿来厚厚的软垫给少奶奶靠着，此刻，被褥上已经被浸红了。公子端起酒杯把它送到少奶奶的手上，自己端起另一杯。我憋住眼泪强作出笑，用方才倒酒时拼命回忆起来的话高兴地念道：“公子少奶奶喝交杯酒，举案齐眉，喝到风生水起。举案齐眉，喝到儿孙满地。举案齐眉，喝到……金银遍地。”少奶奶听着我的话，开心地笑着，缓缓和公子挽起了手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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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碧桃和寒玉都不去，因为时隔三年，少奶奶又怀上了公子的骨肉。而当府上接到随驾的圣谕时，少奶奶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蓉儿虚岁已经四岁了，不过这丫头还是像过去那么黏人，公子出门前的那晚非要跑到他的房里要和阿玛一块儿睡。
碧桃留在房里，我则到少奶奶那儿去支应。当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走进屋子的时候，少奶奶正靠在软垫上给公子绣荷包，脸上的笑柔柔的，静静的。我笑着走过去，她看向我，微笑着颔了颔首。我把药放在榻前的几案上，把软垫整了整给少奶奶靠舒坦，而后挨着榻子坐在了圆凳上，把药碗递给她。
她放下荷包，看向我，“爷歇了吗？”我点了点头，“嗯，刚睡下，蓉儿也睡着了。”少奶奶喝了一口安胎药，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竟胡闹。”说着拿帕子捂住嘴，像是有些犯恶心，我接过药碗，“主子，这药苦，我去给您取些蜜糖来？”她摇了摇头，“没事儿，也不知怎么的，就是闻不得这个味儿。”我接过药碗放回到几案上，“那就过会儿再喝吧。”
她“嗯”了声而后拿起荷包接着绣，边绣边看向我，微笑着静静地说道：“这些日子越发觉得懒散，动不动就发困，都绣了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绣出个形儿，也不知道等爷回来之前能不能绣好。”我凑近了些，看了看上面的花样，是一株并蒂莲，花瓣上的针脚又细又密。我伸手摸了摸那朵荷花的花蕊，“也不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绣不就行了？这花的颜色从深到浅一层一层的，若是绣得快了反而就没这么漂亮了。”少奶奶看向我，静静地点了点头，眼眸里像水一样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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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和碧桃合着榻子睡在了一块儿，从小时候刚进府那会儿几个小毛丫头怎么玩的一直讲到了少奶奶肚子里怀的究竟是小格格还是小阿哥。半夜三更了，还是乐乐呵呵地在那儿讲啊讲，揪出了好多彼此都不知道的事儿。夜静悄悄的，好像整个府里就我们俩还醒着，越聊还越来劲儿，恨不得天不要亮了。听到好笑的地方，想放开了嗓子哈哈大笑，可又怕把里屋的公子和蓉儿吵醒，就把头蒙在被子里憋着笑，肚子都胀疼了。
第二天清早送走公子后，到少奶奶房里去看了看，她还在那儿绣荷包，只是和昨儿晚上躺下的时候相比多出了好些荷叶。我心里一阵不落忍，怎么竟不睡呢？
……
五月廿九是圣驾预定回京的日子，而少奶奶像是算准了时辰的，偏偏从那天夜里开始犯疼。大奶奶亲自在房里坐镇，寒玉则在一边侍候。齐布琛姨娘在外头院子里预备着老爷和公子回来的事儿，我，淳雅和蓉儿则在外屋静静等着。雨声又紧又密，一切和三年前蓉儿出生那会儿很像，只不过没有那夜惊天动地的雷鸣声了。接生婆也不像上回那样吼了，屋子里声响不大，不知道的根本就猜不出里面是在生孩子。
淳雅开始抱蓉儿在膝盖上坐着，不过没一会儿就嫌重了，轻轻把蓉儿放到身边的凳子上。尽管里头什么都看不到，蓉儿还是探着脑袋往窗格子上凑，“额娘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个小弟弟啊？”我挨着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弟弟，说不定是个小妹妹呢？”淳雅捏了捏蓉儿的鼻子，“小耳朵真是尖，连这话都能被你听得到。”蓉儿开心地对着淳雅吐了吐舌头，又调皮地给她做了个鬼脸。淳雅假意瞪了瞪她，而后看向我，“就是上回给寒玉看脉象的那个姓蒋的太医说的，上回被他猜到了，额娘如今对这个蒋太医说的话是确信无疑了。”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了。”我看向蓉儿接着说道：“又有儿又有女，这回算是齐全了。”
淳雅叹了口气，“真羡慕嫂子，阿哥待她那么好。”说着揉了揉蓉儿的肩，“蓉儿又那么好，真的好有福气，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嫂子幸福的了。”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格格还没出阁呢，怎么就知道今后不好了，依我看我们府上的姑娘家都挺有福的。你想想湘雅姐姐，过去她的那门亲事多被人不看好，可如今不也是儿女承欢膝下，过得快快活活的？”淳雅微微扯了扯嘴角，可眼睛里却有一丝难掩的苦涩。蓉儿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姑姑，你怎么啦，不高兴啊？”淳雅摇了摇头把她抱起，上下晃了晃，“谁说的，看见蓉儿就高兴了！”
正乐着，房门忽地打开，寒玉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真真，快去请傅太医！”我撑着桌沿儿呆怵地站起，寒玉跺着脚急声道：“快点儿啊！”我屏住气儿木木地点了点头，蓦地后退几步，转过身跑出了房门。只听见淳雅突然间跑进屋子的声音，还有蓉儿哭着在那儿不停地喊，“额娘怎么啦？额娘怎么啦？”
雨真的好大，我丝毫顾不上撑伞，就在数不清的水塘子里踩着。地上的泥水把裙摆上溅了一身，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样蒙着头往地安门附近跑，感觉天好像快要塌下来了。路上马车飞窜，走到地安门下，忽地一辆马车冲过来，我一惊倏地往右侧避开，脚下一滑整个人正面朝下倒在了泥潭子里，手心上，脸上瞬间溅满了污泥。马车上的人提着灯笼跑下来，要来搀我，我却趴在地上开始哭好像浑然没有力气了。
“姑娘，没事儿吧？”他使劲儿把我拉起，提着灯笼看了看我的脸，忽而手猛地一抽，“真真？”我心一颤，也看向他，顿了顿忍不住哭出声来，“子清哥。”他惊愕地看向我，拉我到城门边站定，“别急，慢慢说。”我哭得说不上话，子清哥拉我坐上马车，“走，你去哪儿，我送你。”
……
子清哥把傅太医送进府后，随即派快马去城外接公子，他是赶在圣驾前先行进城的，而公子则随着龙辇跟在后面。我回府后立马洗了洗脸，擦了擦湿透了的头发，而后胡乱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往少奶奶的房里冲去。房门这会儿微微张着，没有人拦着不让进了。奶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恰好走出来，孩子模样极好，有几分像公子又有几分像少奶奶，他的啼哭声清脆而洪亮，是个小阿哥。
我颤着步子迈进门槛儿，人都在。少奶奶静闭着眼睛躺在榻子上，淳雅，蓉儿，寒玉，齐布琛姨娘静静地围在榻子边，大奶奶坐在圆凳上，傅太医正合着双目请脉，那两个接生婆站在角落里低着头讪讪地对视。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蓉儿都守在榻边不说话。
傅太医睁开眼睛，寒玉把少奶奶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大奶奶看向傅太医，“怎么样？”傅太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奶奶这病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几年前坐月子的时候就已经落下了病根。本就底子弱，眼下又见了大红，实在……大奶奶恕老朽直言，实在是没有回天之力了。看样子应该就在今夜了，府上快些准备后事吧。”
大奶奶皱着眉叹了口气，起身强拉着在那儿抹眼泪的淳雅出屋，齐布琛姨娘随即抱着小福格，而后跟着大奶奶走出了屋子。蓉儿突然间跪在榻子边摇着少奶奶的胳膊，“额娘，额娘你看看蓉儿，蓉儿听话……”寒玉忙拉住她的手，蹲下身子抱紧她，把蓉儿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和她一块儿哭。
公子走进屋，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上前拉住他，“爷。”他挣开我的手，忽地大步向前走到那两个接生婆站的地方，揪住其中一个稍胖的婆子的领子把她扯出来，力气大得惊人。他颤着音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那个婆子被吓得没了魂儿，一个劲儿地在那儿摇头，“哟，主子，求求您饶了奴才吧，这，这实在是不关奴才的事儿啊。问了少奶奶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的，她嘱咐奴才保住孩子啊！”话音刚落，蓉儿倏地跑过来抱住公子的腿，嚎啕起来。公子缓缓放开那个婆子，垂下手，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那两个接生婆子见状赶紧跑了出去。
傅太医提着药箱子也要出屋，公子睁开眼睛，把开蓉儿的小手，跑到屋门口拦住他，“傅太医，您好歹开个方子，我求求您，就再开一剂药吧，我……”寒玉转过身，“爷，您快过来。”公子看向榻子，蓦地走过去，坐到榻沿上抓紧少奶奶的手。傅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屋子，我和寒玉走到榻子边，静静地站在那儿，把住蓉儿的肩。
少奶奶笑了笑，“爷，终于等到你了。”公子抚摸着她近乎惨白的脸，少奶奶伸手握住公子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轻柔地吻了吻他的掌心，眼角淌下两行眼泪，可脸上还是笑着的，和平日里一样柔和。她复睁开眼伸手从枕下取出那个荷包递给公子，“本以为绣不完的，还好，老天待我不薄。”说着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公子脸上的眼泪，“爷，你哭了。”
寒玉搀蓉儿过去，公子转过身抚了抚她的脑袋，“蓉儿，给额娘磕头。”蓉儿扑腾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少奶奶满是笑意地淌着眼泪。蓉儿忽地起身扑到额娘的怀里，少奶奶闭上眼揉着她的背，而后睁开，“今后要替额娘照顾好阿玛，若是惹阿玛生气，额娘可不依。”过了半晌，少奶奶看向寒玉，寒玉点了点头，把蓉儿抱了起来往屋门走去。
“额娘……”蓉儿撕心裂肺地喊着，踢着腿把小绣花鞋都踢了下来，寒玉一狠心加快了步子抱着她走出了屋，蓉儿的哭声越来越揪心却也越来越远。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屋子中间俯身拾起那只掉落在地毯上的绣花鞋子，起身正欲出屋却听到少奶奶低声叫了叫我。我猛地回头跑过去，跪在了榻边手把着榻沿儿，她看向公子，“爷，我想喝酒，那天夜里的交杯酒还没有喝上一口呢，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公子向我点了点头，我又看了看少奶奶忽而起身奔出了屋子。
我用府里最漂亮的碧玉杯子倒上了两杯最好的白酒，用青花瓷的盘子托着那两杯酒慢慢走进了屋子。走到榻边，我拿来厚厚的软垫给少奶奶靠着，此刻，被褥上已经被浸红了。公子端起酒杯把它送到少奶奶的手上，自己端起另一杯。我憋住眼泪强作出笑，用方才倒酒时拼命回忆起来的话高兴地念道：“公子少奶奶喝交杯酒，举案齐眉，喝到风生水起。举案齐眉，喝到儿孙满地。举案齐眉，喝到……金银遍地。”少奶奶听着我的话，开心地笑着，缓缓和公子挽起了手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