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版 终结版 秦宫惊变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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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秦宫惊变
同一日，夜深人静，秦宫大殿内，一排排云灯烛火在风中跳跃，闪烁，寂然无声。
突然殿门开了，一盛装打扮的美丽女子手托金盘进来，她步履婀娜，至龙案前跪下，恭谨奉上一杯茶：“父王，时候不早了，您总为国事操劳到深夜，请多保重身体。这是儿妇为您沏的茶。”
黑冕老者疑惑地抬起头，看清女子容貌：“阳儿，怎么是你啊？”他放下手中竹简，接过茶杯。
“今日是母后千秋，儿妇专程入宫贺寿。”华阳夫人应答，“见中宫热闹，宫里的人都去王后那里贺寿，父王这边无人服侍了。”
“你母后常称赞，众儿媳之中，你最是孝顺，”秦王饮下那杯茶，略有苦涩之味，与平日参茶不同。“这是什么茶啊？”
“儿妇不敢言。”
“有何不敢？但讲无妨。”
“这叫泪仇茶。”华阳夫人站起身，失礼地笑起来，“用无数亡国破家女子的眼泪煎成，你也尝尝断肠的滋味……”她笑声凄惨，肆无忌惮，秦王脸色煞白，大呼三声护驾，伏案不起。
大仇得报，华阳夫人心中空荡荡的，不知是喜是悲。她正要离去，屏风内闪出一人。他披盔带甲，手持利剑，骂道：“贱人！”说着举剑刺去，华阳没有躲避，胸口巨痛，不由睁眼，竟是一场噩梦。她冷汗浸透，回忆那人模样，正是赢。
侍女们听见女主人梦中惊叫，忙进屋查看，只见华阳夫人披发坐在床榻上，泪痕满面，神色惊恐。其中一人去倒一杯热水，递给她。
华阳夫人喝过一口热水，舒坦许多，抬眼望着窗外星辰，问：“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经三更了。”侍女答道。她们夫人被噩梦惊醒过不止一次，从来不肯说出梦境。
华阳夫人披好衣裳，再也难入睡。侍女劝道：“明日是王后的千秋，夫人一早要入宫朝贺，还是早些睡了吧。”
华阳夫人不语，目光凝视壁上的夜明珠，夜色中发出柔和光芒，仿佛一觉醒来，又回到洛邑的锦云宫，陪王姬挑灯夜读。
侍女误会了：“听说去齐国迎亲的公子要回来了，在王后心里，什么礼物也比不上他携新妇回国的喜讯。我们要不要尽早给新人备一份礼物？王后一定高兴呢。”
华阳夫人心如针刺，眼中泪光闪烁，心绪不宁：赢的兄长终于要回咸阳，可会带来故人消息？他已娶齐国公主，被俘的王姬怎么办？
★★★★★★★
秦国黔中郡境内一支江水支流，自西向东最终入云梦泽（今洞庭湖），约长数十里。
江中一叶扁舟，青年男子站在舟上，身姿挺拔，微风吹起衣衫翩然。他望着江水缓慢流去，两岸的青山或奇耸惊险，或平缓秀丽，在不同的河段，竟有两种截然不同风情。其间蔓草丛生，薄雾之间若隐若现。武安君白起领兵攻下巫、黔中郡，逼得楚国迁都于陈，亦不过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想不到秦国南境河山如此多娇，别有一番味道，不枉此行。
船夫尽全力撑船前行，人生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要积极争取自己想要的，从不轻易放弃。
他想起那首诗：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与她邂逅相遇的那种心悸与惊喜，得而复失后的那种伤痛与懊悔，如今就算是错，也宁愿错到底了。青年男子笑容淡淡，平和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公子，早餐备好了。”船舱里走出一位明丽的蓝衣少女，看到主人远望的侧影，她不禁出神。
“夫人还不肯说话么？”青年男子皱起眉，回望舱内，目光似透过帘子，声音直达里面。身边少了一只聒噪的八哥，清净许多，也少了生活的乐趣。以前他以为女子少言是美德，但过于沉默，亦消受不起。
“奴婢惶恐，怎么劝夫人也不行。”婢女低头含笑。
青年男子心里着急，却未表露，笑道：“不妨事。”他掀开帘子，进入船舱，走到小案几旁边，上面摆好精致粥点小菜，冒着热气。等他拿起碗来，对坐的新妇才持筷。她身着雅致新裳，约十六七岁，长发挽起，已嫁装束，优雅用餐，目不斜视，各色菜肴点到为止，可想而知，新妇只在敷衍应付，食不知味。
“如玉，这几日坐船烦了吧？”厨艺不错，子桁却吃得索然无味，故意对蓝衣女子道。
“奴婢还好。”蓝衣女子知道他意图引夫人说话，聪明应答，“奴婢小时候随家人乘船出海，海上风浪比这里大得多呢！只怕夫人坐不惯船，会身体不适。”从离开马队至今，这位年轻美貌的夫人再不发一言，沉默地快让人发疯了。如玉瞧出新人闹了矛盾，夹在他们中间，甚是为难。前日她为夫人挽发梳妆的时候，夫人突然对镜流泪，怕是思乡了吧？这往后日子还长，可怎么得了？
“今天在岸边停靠一会儿，我们上岸去瞧瞧。”子桁看一眼对面，若水绝色容颜只比洛神陶塑多些灵气，心思摸不着，猜不透。他暗中叹气，以后难道只当娶个陶俑供着？
原来“新婚”后半夜，子桁甩下齐国大队送亲人马，挟新妇轻装简行离开驿站，仅带一半的秦国侍卫和如玉一个宫女随行，用事先填好的官牒出境。接下来他们日夜兼程赶路，绕开郢都（新都），马不停蹄穿过楚境，直接进入秦国南部的黔中郡。一进秦境，一行人的赶路速度明显慢下来，乘舟坐辇，停停走走，游山玩水，显然秦国公子并不打算赶回咸阳应付国内情势。
沿途处处有人接应，若水方知子桁早有周密安排。原为明媒正娶的大国公主，现在与私奔无异，自己上了大当，木已成舟，反悔不得。那夜他信誓旦旦说与她生死不离，未必真话，念及此处，若水暗自神伤，不肯开口说话，唯有如此，才能自保，免得付出真情却终被辜负，更加倍伤心。
新婚夫妇同食同寝，寸步不离，外人看来亲密无间，鹣鲽情深。其实子桁一直寻机会说话，若水却沉默不语，温顺有礼，有情还似无情，让他发不起火来，也奈何不了。河山虽好，又有美人相伴，但游历生活根本没有想象中惬意。将来大殿之上，她继续三缄其口，以这般态度朝见父王？稍有差池，她便有杀身之祸，但让他放她走，怎么可能？
舟已靠岸，子桁先一步出舱，伸手去接若水，见她水汪汪的眼眸里闪过迟疑。
子桁一笑，转身问船家：“你说这里有一处山陵，风光最美，到底是什么地方？”
船家回答：“不远处有条溪水，溪水泛着桃花瓣，煞是好看，沿着那溪水就能走到。”
若水不信，这个季节，桃花不是应该谢了？她依然不发一言，端坐不动。
子桁代她问出疑惑：“为何山中夏季还有桃花盛开？”
船家笑道：“听老一辈的人说，息夫人葬在山陵中，楚王命人栽培了遍山的桃花，品种各异，所以从春天开到夏末。”
桃花生命力强，一株种下，没几年就满山遍野。息妫夫人面如桃花，有绝世之貌，又称桃花夫人。昔日楚文王听说她的美貌，设计俘虏息侯，以其性命要挟，虏走美人。此后楚王万千宠爱于息夫人一人，立为夫人，任他百般逗弄，息夫人却再不说话。
若水心里叹气，息夫人在楚宫三年不语，亡国女子的骨气，只能这样了吧？转念一想，一个船家哪懂什么春秋旧事？她怀疑这传说是子桁令船家编好的，想影射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只是沿途所见风景绮丽，若水已心动，便与如玉一起出来，下了船，默默地随子桁沿桃花溪水而行。沿途竹子竿竟都是方形，随处可见，最粗的竹竿约有碗口般大。若水回想与君夫人品君山茶之时，误将子桁当成楚国王孙，后来侥幸识破逃脱，如今还是被他劫骗南下……武王祠的那一卦这般灵验，倘若一切皆命中注定，是否要从此认命？慢慢地红晕浮上她的脸颊。几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打扰前面的人赏景，又保持在视线之内。
山色奇美，空气清新，桃花美艳，深深地吸一口，人就陶醉了。走到溪水尽头，没有路了。如玉用手帕垫在一处平滑的石头上，让若水坐下来歇息，一侍卫上前递过一皮囊，如玉接过后喜滋滋道：“多谢了。”她打满清冽的溪水，给公子喝了，还剩一大半，又递给夫人，若水却不肯喝。从细微之处，如玉感到夫人在使小性子。她转身把水倒了，清洗皮囊口，重新接一袋溪水后，若水这才轻酌几口。子桁转过头去，表情似笑非笑。
如玉总算明白了，新婚夫妻还忌讳共用一物饮水？夫人哪里是思乡情切，只是在和公子赌气！她恢复昔日渔家女的性情，忘记低微身份，对新人道：“来，我们踏过溪水，到对岸去寻一条路。”
“你自己要小心。”子桁随和地笑，没有动。“小心湿了鞋。”
如玉捂嘴偷笑，竟脱下绣鞋拿着，左蹦右跳地找较高溪石当桥，一会儿就到了溪水对岸。回头招手呼喊。子桁觉得有趣，挽好衣襟，脱下靴子交给一侍卫，自己横抱起若水，一步一步趟着溪水走过去。侍卫们非常惊讶，学他跟在后面。
第一次见他如此随性，哪有大国王孙公子模样？若水莞尔一笑，想喊放下，话到口边又停住，以目光表示反对。子桁冲她一笑，当作没读懂，心想息夫人三年不言，最后还不是说话了？倒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
过到对岸，如玉发现一座山洞，不知深浅，就等他们过来。
子桁很快渡过溪水，轻轻放下佳人，忍不住在她耳边悄声问：“息夫人为楚王生了两个儿子才肯说话，你要生几个才开尊口？”
放肆又促狭的话语，令若水脸色发烫，又不能立即开口反驳，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甩开子桁的手，径自往黑漆漆的山洞里去了。如玉到底有些害怕，没有马上跟进去。
其实天然石洞里有光线，初时路径狭窄，摸约二十来步后，一下豁然开朗。出了山洞，印入眼帘的山陵景色，美不胜收。绿草茵茵，细风吹来，桃花落到若水的发髻、长裙上，与她娇羞脸庞相映嫣红。
与溪边所见桃树的凋零不一样，此地桃花正在盛放，红似朝霞，娇艳之态，柔媚之姿，不似人间凡品。若水心中惊讶，亦不由感伤，桃花虽美，绚烂一时又如何？只怕将来有一天，两人的情意也如桃花逐流水般去了。
难道息夫人果真葬于桃源仙境？一弱小女子，亡两国，事两夫，儿子即位为楚王，后人或赞她忠贞，或怜她身世飘零，怎样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美人，才会经历这样离奇的人生？也有传说她被掳六年后为息侯自杀殉情。满山遍野绚烂的桃花，到底谁为之而种？一国夫人孤零零地葬在这里，竟不入王陵？若水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不得答案。
子桁在身后拊掌叹道：“原来别有洞天，若我们在这隐居，倒是逍遥自在。”
若水心下几许期盼，差点就开口央求，但子桁直抒心意：“你只要肯开口说话，从今往后，我绝不说半句谎言。你若能陪着我，助我成就大业，我会让天下人皆知对你的承诺。如有违誓……”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被她玉手轻轻阻住后面的话。
统一天下的大业？若水看着意气风发的他，虽然未着盔甲，但高高在上的霸气，谈笑间挥师灭掉周室，依旧是那逃亡途中所遇的敌军首领。她何德何能，去助他成就大业？有多少将士成白骨，多少户百姓家破人亡，多少如她一样无家可归的女子泪水流不尽……六国被灭？齐国是她的第二故乡，魏国的信陵君、君夫人于她有大恩。可这几日两人朝夕相处，他的体贴与容忍，完全不同以往。或许，她可以慢慢地改变他的心意？
见若水缓缓低头，似乎已妥协，但就是不肯开口。子桁决心一赌，语气温和又无奈：“我命人在此搭建别院，你留下来住，否则你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惹来父王，必难逃一死。”
一想到从此见不到他，若水明眸垂泪，终于开口：“你要扔下我？”沉默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话憋在心里，自己也难受。
子桁握她的手丝毫不放松，却问：“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我……我不要一人留下。”若水将万分委屈化作倾盆眼泪，伏在他怀里哭起来，“你只会欺负我……”
这是她的第三句话了。子桁长吐口气，赶紧哄道：“那就跟我回咸阳。从今往后，你一定要信得过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为你好。”他轻拍她的背，象对一个任性的孩子说话，宠溺口吻，连他自己都惊讶，“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办得到，都依你。”
“不许再骗我。”她呜咽着，心里暗喜。
“好。”
“如果又说谎呢？”
子桁想了想竟回答：“那一定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说谎也是为你好。”
“你……你怎么立刻出尔反尔啊？”若水泪水未干，气得恨不得打他一拳，又知没有足够力气，只怕反受其制。
“你看，我一说实话，你就不高兴了。可见只有谎言才让你开心。”子桁一摆手，笑道，“你只要记住，我所做一切都为和你在一起。”
子桁强词夺理，最后一句却甜到她心里。若水脸一红，渐渐浮现笑容。难怪刚才说要留她一人在这里？虚虚实实的话，大概就是他的禀性。不过他目光中蕴涵暖意，驱除她长久以来心中阴霾。事已至此，追究过往皆无济于事，人生多少不如意，但正象入这山洞，只要肯多迈一步，就豁然开朗。
想通了，若水笑容狡黠起来：“你带我去咸阳，就要遵守对齐国的约法三章，将来可别后悔？！”
子桁心情大好：“你指哪一条我会后悔？不立贵妾？还是许你回齐国？”他轻抚她那如丝发稍，细细打量娇媚容颜，开玩笑，“我只怕你一人就足以红颜祸水，令我沉迷酒色，温柔乡里忘记男儿之志。”想起以前王姬列举亡国之女，他依然好笑。
若水想到齐国随嫁宫人那么多，这些天来子桁对如玉有说有笑，她心存芥蒂，借题发挥，轻嗤一声：“大可放心，酒色伤身，我必正襟规劝……”见他会意地一笑，她不好意思了，婉转打听，“我们就这样逃出来，送亲队伍怎么办？”
其实子桁已命剩下的秦宫侍卫随送亲队伍而行，在齐国边境将那些后女史精心挑选的年轻宫人全部遣散，一方面担心这些女孩有知情者，年纪轻说话不知轻重，泄露王姬身世，另一方面他估计她们大多数人不愿背井离乡，孤苦飘零。只有如玉主动请求与公主一起前往咸阳，子桁亦以为若水远嫁离乡，身边需有亲信之人才好，因此同意。
本想马上告诉若水，子桁转念一想，莫惯了夫人的毛病，以后动不动就拿与齐国的约定来说事。他遂简略道：“齐人已同意在咸阳城外汇合。你还是大国公主，风风光光地嫁进咸阳城里。”事后给后女史写了封信，事情便圆满解决。
若水不死心，眨眨眼后，又含蓄地问：“随嫁宫人人多口杂，万一她们传出我们途中逃走的消息，被你父王知道，如何是好？”
“夫人有何良策？愿闻高见。”子桁笑问，料得到她的答案。他们动起心思来出奇相似，可想以后乐趣无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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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母后千秋，儿妇专程入宫贺寿。”华阳夫人应答，“见中宫热闹，宫里的人都去王后那里贺寿，父王这边无人服侍了。”
“你母后常称赞，众儿媳之中，你最是孝顺，”秦王饮下那杯茶，略有苦涩之味，与平日参茶不同。“这是什么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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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敢？但讲无妨。”
“这叫泪仇茶。”华阳夫人站起身，失礼地笑起来，“用无数亡国破家女子的眼泪煎成，你也尝尝断肠的滋味……”她笑声凄惨，肆无忌惮，秦王脸色煞白，大呼三声护驾，伏案不起。
大仇得报，华阳夫人心中空荡荡的，不知是喜是悲。她正要离去，屏风内闪出一人。他披盔带甲，手持利剑，骂道：“贱人！”说着举剑刺去，华阳没有躲避，胸口巨痛，不由睁眼，竟是一场噩梦。她冷汗浸透，回忆那人模样，正是赢。
侍女们听见女主人梦中惊叫，忙进屋查看，只见华阳夫人披发坐在床榻上，泪痕满面，神色惊恐。其中一人去倒一杯热水，递给她。
华阳夫人喝过一口热水，舒坦许多，抬眼望着窗外星辰，问：“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经三更了。”侍女答道。她们夫人被噩梦惊醒过不止一次，从来不肯说出梦境。
华阳夫人披好衣裳，再也难入睡。侍女劝道：“明日是王后的千秋，夫人一早要入宫朝贺，还是早些睡了吧。”
华阳夫人不语，目光凝视壁上的夜明珠，夜色中发出柔和光芒，仿佛一觉醒来，又回到洛邑的锦云宫，陪王姬挑灯夜读。
侍女误会了：“听说去齐国迎亲的公子要回来了，在王后心里，什么礼物也比不上他携新妇回国的喜讯。我们要不要尽早给新人备一份礼物？王后一定高兴呢。”
华阳夫人心如针刺，眼中泪光闪烁，心绪不宁：赢的兄长终于要回咸阳，可会带来故人消息？他已娶齐国公主，被俘的王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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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黔中郡境内一支江水支流，自西向东最终入云梦泽（今洞庭湖），约长数十里。
江中一叶扁舟，青年男子站在舟上，身姿挺拔，微风吹起衣衫翩然。他望着江水缓慢流去，两岸的青山或奇耸惊险，或平缓秀丽，在不同的河段，竟有两种截然不同风情。其间蔓草丛生，薄雾之间若隐若现。武安君白起领兵攻下巫、黔中郡，逼得楚国迁都于陈，亦不过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想不到秦国南境河山如此多娇，别有一番味道，不枉此行。
船夫尽全力撑船前行，人生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要积极争取自己想要的，从不轻易放弃。
他想起那首诗：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与她邂逅相遇的那种心悸与惊喜，得而复失后的那种伤痛与懊悔，如今就算是错，也宁愿错到底了。青年男子笑容淡淡，平和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公子，早餐备好了。”船舱里走出一位明丽的蓝衣少女，看到主人远望的侧影，她不禁出神。
“夫人还不肯说话么？”青年男子皱起眉，回望舱内，目光似透过帘子，声音直达里面。身边少了一只聒噪的八哥，清净许多，也少了生活的乐趣。以前他以为女子少言是美德，但过于沉默，亦消受不起。
“奴婢惶恐，怎么劝夫人也不行。”婢女低头含笑。
青年男子心里着急，却未表露，笑道：“不妨事。”他掀开帘子，进入船舱，走到小案几旁边，上面摆好精致粥点小菜，冒着热气。等他拿起碗来，对坐的新妇才持筷。她身着雅致新裳，约十六七岁，长发挽起，已嫁装束，优雅用餐，目不斜视，各色菜肴点到为止，可想而知，新妇只在敷衍应付，食不知味。
“如玉，这几日坐船烦了吧？”厨艺不错，子桁却吃得索然无味，故意对蓝衣女子道。
“奴婢还好。”蓝衣女子知道他意图引夫人说话，聪明应答，“奴婢小时候随家人乘船出海，海上风浪比这里大得多呢！只怕夫人坐不惯船，会身体不适。”从离开马队至今，这位年轻美貌的夫人再不发一言，沉默地快让人发疯了。如玉瞧出新人闹了矛盾，夹在他们中间，甚是为难。前日她为夫人挽发梳妆的时候，夫人突然对镜流泪，怕是思乡了吧？这往后日子还长，可怎么得了？
“今天在岸边停靠一会儿，我们上岸去瞧瞧。”子桁看一眼对面，若水绝色容颜只比洛神陶塑多些灵气，心思摸不着，猜不透。他暗中叹气，以后难道只当娶个陶俑供着？
原来“新婚”后半夜，子桁甩下齐国大队送亲人马，挟新妇轻装简行离开驿站，仅带一半的秦国侍卫和如玉一个宫女随行，用事先填好的官牒出境。接下来他们日夜兼程赶路，绕开郢都（新都），马不停蹄穿过楚境，直接进入秦国南部的黔中郡。一进秦境，一行人的赶路速度明显慢下来，乘舟坐辇，停停走走，游山玩水，显然秦国公子并不打算赶回咸阳应付国内情势。
沿途处处有人接应，若水方知子桁早有周密安排。原为明媒正娶的大国公主，现在与私奔无异，自己上了大当，木已成舟，反悔不得。那夜他信誓旦旦说与她生死不离，未必真话，念及此处，若水暗自神伤，不肯开口说话，唯有如此，才能自保，免得付出真情却终被辜负，更加倍伤心。
新婚夫妇同食同寝，寸步不离，外人看来亲密无间，鹣鲽情深。其实子桁一直寻机会说话，若水却沉默不语，温顺有礼，有情还似无情，让他发不起火来，也奈何不了。河山虽好，又有美人相伴，但游历生活根本没有想象中惬意。将来大殿之上，她继续三缄其口，以这般态度朝见父王？稍有差池，她便有杀身之祸，但让他放她走，怎么可能？
舟已靠岸，子桁先一步出舱，伸手去接若水，见她水汪汪的眼眸里闪过迟疑。
子桁一笑，转身问船家：“你说这里有一处山陵，风光最美，到底是什么地方？”
船家回答：“不远处有条溪水，溪水泛着桃花瓣，煞是好看，沿着那溪水就能走到。”
若水不信，这个季节，桃花不是应该谢了？她依然不发一言，端坐不动。
子桁代她问出疑惑：“为何山中夏季还有桃花盛开？”
船家笑道：“听老一辈的人说，息夫人葬在山陵中，楚王命人栽培了遍山的桃花，品种各异，所以从春天开到夏末。”
桃花生命力强，一株种下，没几年就满山遍野。息妫夫人面如桃花，有绝世之貌，又称桃花夫人。昔日楚文王听说她的美貌，设计俘虏息侯，以其性命要挟，虏走美人。此后楚王万千宠爱于息夫人一人，立为夫人，任他百般逗弄，息夫人却再不说话。
若水心里叹气，息夫人在楚宫三年不语，亡国女子的骨气，只能这样了吧？转念一想，一个船家哪懂什么春秋旧事？她怀疑这传说是子桁令船家编好的，想影射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只是沿途所见风景绮丽，若水已心动，便与如玉一起出来，下了船，默默地随子桁沿桃花溪水而行。沿途竹子竿竟都是方形，随处可见，最粗的竹竿约有碗口般大。若水回想与君夫人品君山茶之时，误将子桁当成楚国王孙，后来侥幸识破逃脱，如今还是被他劫骗南下……武王祠的那一卦这般灵验，倘若一切皆命中注定，是否要从此认命？慢慢地红晕浮上她的脸颊。几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打扰前面的人赏景，又保持在视线之内。
山色奇美，空气清新，桃花美艳，深深地吸一口，人就陶醉了。走到溪水尽头，没有路了。如玉用手帕垫在一处平滑的石头上，让若水坐下来歇息，一侍卫上前递过一皮囊，如玉接过后喜滋滋道：“多谢了。”她打满清冽的溪水，给公子喝了，还剩一大半，又递给夫人，若水却不肯喝。从细微之处，如玉感到夫人在使小性子。她转身把水倒了，清洗皮囊口，重新接一袋溪水后，若水这才轻酌几口。子桁转过头去，表情似笑非笑。
如玉总算明白了，新婚夫妻还忌讳共用一物饮水？夫人哪里是思乡情切，只是在和公子赌气！她恢复昔日渔家女的性情，忘记低微身份，对新人道：“来，我们踏过溪水，到对岸去寻一条路。”
“你自己要小心。”子桁随和地笑，没有动。“小心湿了鞋。”
如玉捂嘴偷笑，竟脱下绣鞋拿着，左蹦右跳地找较高溪石当桥，一会儿就到了溪水对岸。回头招手呼喊。子桁觉得有趣，挽好衣襟，脱下靴子交给一侍卫，自己横抱起若水，一步一步趟着溪水走过去。侍卫们非常惊讶，学他跟在后面。
第一次见他如此随性，哪有大国王孙公子模样？若水莞尔一笑，想喊放下，话到口边又停住，以目光表示反对。子桁冲她一笑，当作没读懂，心想息夫人三年不言，最后还不是说话了？倒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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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到对岸，如玉发现一座山洞，不知深浅，就等他们过来。
子桁很快渡过溪水，轻轻放下佳人，忍不住在她耳边悄声问：“息夫人为楚王生了两个儿子才肯说话，你要生几个才开尊口？”
放肆又促狭的话语，令若水脸色发烫，又不能立即开口反驳，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甩开子桁的手，径自往黑漆漆的山洞里去了。如玉到底有些害怕，没有马上跟进去。
其实天然石洞里有光线，初时路径狭窄，摸约二十来步后，一下豁然开朗。出了山洞，印入眼帘的山陵景色，美不胜收。绿草茵茵，细风吹来，桃花落到若水的发髻、长裙上，与她娇羞脸庞相映嫣红。
与溪边所见桃树的凋零不一样，此地桃花正在盛放，红似朝霞，娇艳之态，柔媚之姿，不似人间凡品。若水心中惊讶，亦不由感伤，桃花虽美，绚烂一时又如何？只怕将来有一天，两人的情意也如桃花逐流水般去了。
难道息夫人果真葬于桃源仙境？一弱小女子，亡两国，事两夫，儿子即位为楚王，后人或赞她忠贞，或怜她身世飘零，怎样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美人，才会经历这样离奇的人生？也有传说她被掳六年后为息侯自杀殉情。满山遍野绚烂的桃花，到底谁为之而种？一国夫人孤零零地葬在这里，竟不入王陵？若水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不得答案。
子桁在身后拊掌叹道：“原来别有洞天，若我们在这隐居，倒是逍遥自在。”
若水心下几许期盼，差点就开口央求，但子桁直抒心意：“你只要肯开口说话，从今往后，我绝不说半句谎言。你若能陪着我，助我成就大业，我会让天下人皆知对你的承诺。如有违誓……”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被她玉手轻轻阻住后面的话。
统一天下的大业？若水看着意气风发的他，虽然未着盔甲，但高高在上的霸气，谈笑间挥师灭掉周室，依旧是那逃亡途中所遇的敌军首领。她何德何能，去助他成就大业？有多少将士成白骨，多少户百姓家破人亡，多少如她一样无家可归的女子泪水流不尽……六国被灭？齐国是她的第二故乡，魏国的信陵君、君夫人于她有大恩。可这几日两人朝夕相处，他的体贴与容忍，完全不同以往。或许，她可以慢慢地改变他的心意？
见若水缓缓低头，似乎已妥协，但就是不肯开口。子桁决心一赌，语气温和又无奈：“我命人在此搭建别院，你留下来住，否则你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惹来父王，必难逃一死。”
一想到从此见不到他，若水明眸垂泪，终于开口：“你要扔下我？”沉默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话憋在心里，自己也难受。
子桁握她的手丝毫不放松，却问：“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我……我不要一人留下。”若水将万分委屈化作倾盆眼泪，伏在他怀里哭起来，“你只会欺负我……”
这是她的第三句话了。子桁长吐口气，赶紧哄道：“那就跟我回咸阳。从今往后，你一定要信得过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为你好。”他轻拍她的背，象对一个任性的孩子说话，宠溺口吻，连他自己都惊讶，“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办得到，都依你。”
“不许再骗我。”她呜咽着，心里暗喜。
“好。”
“如果又说谎呢？”
子桁想了想竟回答：“那一定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说谎也是为你好。”
“你……你怎么立刻出尔反尔啊？”若水泪水未干，气得恨不得打他一拳，又知没有足够力气，只怕反受其制。
“你看，我一说实话，你就不高兴了。可见只有谎言才让你开心。”子桁一摆手，笑道，“你只要记住，我所做一切都为和你在一起。”
子桁强词夺理，最后一句却甜到她心里。若水脸一红，渐渐浮现笑容。难怪刚才说要留她一人在这里？虚虚实实的话，大概就是他的禀性。不过他目光中蕴涵暖意，驱除她长久以来心中阴霾。事已至此，追究过往皆无济于事，人生多少不如意，但正象入这山洞，只要肯多迈一步，就豁然开朗。
想通了，若水笑容狡黠起来：“你带我去咸阳，就要遵守对齐国的约法三章，将来可别后悔？！”
子桁心情大好：“你指哪一条我会后悔？不立贵妾？还是许你回齐国？”他轻抚她那如丝发稍，细细打量娇媚容颜，开玩笑，“我只怕你一人就足以红颜祸水，令我沉迷酒色，温柔乡里忘记男儿之志。”想起以前王姬列举亡国之女，他依然好笑。
若水想到齐国随嫁宫人那么多，这些天来子桁对如玉有说有笑，她心存芥蒂，借题发挥，轻嗤一声：“大可放心，酒色伤身，我必正襟规劝……”见他会意地一笑，她不好意思了，婉转打听，“我们就这样逃出来，送亲队伍怎么办？”
其实子桁已命剩下的秦宫侍卫随送亲队伍而行，在齐国边境将那些后女史精心挑选的年轻宫人全部遣散，一方面担心这些女孩有知情者，年纪轻说话不知轻重，泄露王姬身世，另一方面他估计她们大多数人不愿背井离乡，孤苦飘零。只有如玉主动请求与公主一起前往咸阳，子桁亦以为若水远嫁离乡，身边需有亲信之人才好，因此同意。
本想马上告诉若水，子桁转念一想，莫惯了夫人的毛病，以后动不动就拿与齐国的约定来说事。他遂简略道：“齐人已同意在咸阳城外汇合。你还是大国公主，风风光光地嫁进咸阳城里。”事后给后女史写了封信，事情便圆满解决。
若水不死心，眨眨眼后，又含蓄地问：“随嫁宫人人多口杂，万一她们传出我们途中逃走的消息，被你父王知道，如何是好？”
“夫人有何良策？愿闻高见。”子桁笑问，料得到她的答案。他们动起心思来出奇相似，可想以后乐趣无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