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 III(未出版) 第六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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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女史话虽如此，却往君王后宫里去了。她给君王后请安之后，照常命人从大殿取来几卷竹简，在君王后面前一一读起。
君王后微闭双眼，半卧榻假寐。听完一二奏折后，她睁眼，叹道：“这些事情，都可以缓一缓，但公主婚礼，不能再拖，你看要怎么处理？”
后女史回宫后，除回报未追查到公主下落外，从不主动谈起柔姬一事，此时她突然放下竹简，跪在榻前：“是我的疏忽，没有看住柔姬妹妹，请君王后责罚。”
君王后又一声叹息：“只怪老妇太宠溺你们这些孙儿辈，”她站起来，含泪道，“个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宫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后女史低下头，屏住呼吸。这话不止责怪柔姬，还有她、若水妹妹、世子。但她太了解君王后的仁厚，一点也不害怕，装得声音悲伤，泪水落下：“请您责罚我吧，是我放柔姬妹妹走的，与他人无关。”
君王后没有震怒，回宫前就猜到后女史明为带人追查，实为护送柔姬逃走。对一手抚养长大的亲孙女，她又怎么忍心逼至绝路？况且世子牵连其中，如论处罚，他是第一个。但对秦国悔婚，不仅王室名声受损，更使两国邦交急速恶化。
君王后沉默一会儿：“你心里早有了对策，是不是？起来说话吧。”
后女史缓缓起身，不急于回答，等君王后先说出自己的想法：“依老妇看来，尽快选定一位娴淑美貌的贵族女子代公主出嫁，可为万全之策。”
“万万不可。”后女史答道，“一来时间紧迫，难有合适人选；二来此女需隐瞒身份，前往千里迢迢的秦国，不得回家乡就罢了，甚至不得与亲人通信。那些王公大臣的千金们，虽无公主尊贵，却也是口含金匙而生的娇贵小姐，未必有人自愿代嫁。既然不是心甘情愿，就难免有怨言，露出破绽，后果比悔婚更为严重。”
“那从民间或宫人中选呢？”
“也不可。两国联姻，所涉宫廷礼节繁琐，而正式婚礼将在咸阳举行，若此女来自寻常百姓人家，既无高贵气质，又或谈吐粗鄙不雅，或见不得大场面，胆怯失礼，也易被识破。”
“说来说去，你有何办法？”因她所言句句在理，君王后失望之余问道。
“我倒觉得，宫里有一人，自幼在宫廷中长大，精通礼乐诗书，容貌姿色、王室气质自不用说……她对您感恩戴德，常自怨无以回报，只是您宠爱此人如柔姬并无二般，必不舍得放她走，我不敢提罢了。”
这次换君王后道：“这可万万不可。”她顿足道，“你难道不知若水尚在服孝？”
“是。但我曾告知她与世子的婚事正在操办中，若水妹妹可未提过服孝之忌。”后女史斗胆直言，“您真正担心的，是她对秦国的仇恨之心，必宁死不肯嫁往敌国吧？”
后女史从袖中取出那块刻姬字的玉佩，将子桁一番话原原本本转述，最后道：“周秦之间的纷争，本因联姻不成而起，若这次促成联姻，或许周室仍有转机，至少宗庙保存，不绝后嗣。”她微微笑道，“若水妹妹那边，我自有办法劝解。”
哪知君王后挥手屏开宫人，待宫室里只剩她们，方才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回到榻上，从方枕中竟取出一小匣子，里面有折叠玉帛，“这是从秦国宫里传回的谍报。”说完她挑出最上面的一张玉帛，交给后女史。
当时各国用间十分频繁，显然这匣中藏的极高机密，连后女史也不知道。她小心接过，一目十行，阅毕合上玉帛，低声惊讶道：“您想让柔姬妹妹将来为间于秦？”这位公主纤细柔弱，哪里是为间人材？但这种事情，只有血缘至亲可以信任。
“那倒不是。”君王后当然知道孙女的性格，“但她时常可以出入秦宫，只要平时稍加留心，通过一些日常家书往来，我们便能知晓秦国的情况。”她指着那张玉帛，上面是一张枝形图饰，将秦国高官显贵们姓氏标画出来。“秦国虽然强大，表面君权稳固，但其实暗藏危机。如今秦王年事已高，却迟迟不立储，只怕与王后之楚人身份大有关系。昔日宣太后、穰侯、华阳君这些楚国贵族，在秦国权倾一时，提携过不少心腹，如白起，由穰侯一手提拔，想来仍拥护王后一派；范雎为外来客卿之代表，举荐很多外来人才身居要职，形成客卿集团；以安国君为首的宗室公子王孙，对王位觊觎不已，尤其安国君广收门客，培植党羽，秦太子盛年早猝，传言被人所害；另一势力则是因商鞅之法获得军功的将军，他们并非出身贵族，却手握军队大权，受士卒拥戴，听令于国君一人，如蒙、王等家族。外戚、客卿、宗室和军队这四股势力互相制衡，谁也压不过谁去，也不能将其中一派一举除尽，都惟有借助君权才能保存，故秦国数十年君权稳如泰山。但若他日泰山陵崩，无论哪位公子即位，要获得四派合力支持，都不可能。”
后女史微笑：“如今看来，这位秦国公子尽占优势，其母族必然支持他，前来求婚秦使是范丞相举荐的蔡客卿，想必这位公子与丞相交情不错，而且蒙武将军又是他的亲随侍从，四派中他至少获得三派扶持，再加上我们齐国的外援，秦王想立谁为嗣，最明显不过。”
君王后却指着宗室那一枝图谱道：“如果有赢氏公子王孙哪一个胆敢谋反，新王必然借口牵连众多宗亲，血流成河，这一派就难以保存了。”秦昭襄王的顾虑，在于死后一旦发生诸子争位，宗室势力被严重削弱，剩下外戚、客卿、军队势力增强，对王位反而造成更大威胁。但四派势力已成，想政权平稳过渡，保持现状，谈何容易？假设关外三晋和楚国趁机收复失地，这些年秦国攻伐前功尽弃。
后女史又看了看图谱，明白其意：“所以秦王下令让白起自尽？听说他长相斯文，但在战场上冷酷无情，杀人如麻，所以第一个除之，而安国君等宗亲一一被封到外邑，防他们与朝臣勾结……那么第三个要削弱的必是范雎的势力，最后削军队之权。惟有如此，秦王才能让君权独大，不至于发生内乱。”
君王后喜她领悟快，只更正道：“秦王已经不断提拔新将领，以分蒙、王等人之权，只剩下范雎势力，丝毫未动，不过他们这些外来客卿，短短时间内位居高位，却根基不稳，商鞅便是前车之鉴。至于宗亲们虽然分封于外，秦王却令安国君娶华阳君之女，想以另一层姻亲关系来制衡王后一派的外戚与宗室，使之荣损与共，可谓用心良苦。”
后女史不解：“不过秦国若是发生内乱，于齐国有利无弊。”话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这才是君王后踌躇婚事的原因之一，担心柔姬嫁去秦国，卷入宫廷政变。当初秦昭襄王争夺王位之时，秦国惠王后、武王后一死一被逐。就算秦王机关算尽，但时世难料。
难怪柔姬离宫，君王后明知他们串通，却未派人去追？仔细揣度上意，后女史终于明白，君王后很可能早有心另寻臣女代嫁。因为去年冬日，齐宫曾派人收集过各适龄臣女画像，名为给世子选妃，其实君王后另有用意。后来若水妹妹突然入宫了，选妃一事君王后再也不提，所以宫人都认为此位非她莫属。连自己也这样认为。
聊了半天，问题并没有解决，君王后将那图谱收起，闭目冥思，片刻道：“今日你去若水那里看过没有？她的病情如何？”
“还没有。”后女史如实道，“几位侍医都说，若水病已经痊愈，但我想，她和世子私自出宫，又出了事情，可能不好意思见您，所以如今仍卧床，也不出宫门半步。等过一阵子，宫里议论渐止，她心病才能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孩子处处都好，就是心思重。”君王后慈爱笑道，“你去劝劝她，可别闷在宫里反而生病。这几日老妇愁烦得很，她又不到这边来讲些典故逸事，更觉日长无趣呢！”
这话后女史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却笑道：“您既然一日都离不了若水妹妹，为何还不娶来做孙媳妇？”她有意无意地话锋一转，“也免得秦国公子心存杂念，提出无礼要求。”
君王后看着她，顺势问道：“怎么？”
后女史装做失言，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们可能在邯郸就认识了。”取出袖中子桁给她刻“姬”字的玉佩，将其言转述，“我本不信秦国公子的话，但这玉佩来历可疑，所以我想当面问问若水妹妹，它到底是定情信物还是其他原因，竟落入男子之手？”
“给老妇看看。”君王后接过玉佩，冰凉的玉石很快被手心温润，与周室所送玉佩正是一对。君王后心里信了七八分，但慎重考虑，提醒道：“若水面子薄，又是多心的性子，若真有儿女私情，你也问不出来，莫要激出变故。”柔姬不就是最好的前例？这些女孩儿们，未经时世，哪知道既生在王侯之家，嫁往同样显贵却纷争不断的宫廷，纵然与夫君两情相悦，也难象普通百姓那样一夫一妻相爱，平平安安共度人生。宫墙外面的人只知道羡慕富贵，千方百计将女儿往宫里送，可柔姬却抛下一切，逃离宫廷，到底聪明还是愚笨？
君王后不经意想起自己入宫之前，其父坚决反对，以断绝关系要挟，何尝不是为爱女着想？她慧眼识人，爱上年轻储君，转眼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国王后，受君王恩宠非常，惹来多少人羡慕，但前面日子越觉幸福，以后日子就更觉孤寂，时光流转，所爱的人已逝，她苦心经营先王未尽事业，如今想来，为这样的选择后悔还是无怨无悔？
后女史没有体会君王后的心情，却点点头：“我自有稳妥的办法，事关重大，所以向您请示。如果她在这事上说谎，不止辜负您的信任，万一秦国公子将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宫外去，齐王室颜面何存，她将来在后宫何以服众？”若水总不能将自己幽闭宫中一生？后女史暗自叹气，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君王后知她所称事关重大，无非选妃一事，品德为首，故颔首同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君王后微闭双眼，半卧榻假寐。听完一二奏折后，她睁眼，叹道：“这些事情，都可以缓一缓，但公主婚礼，不能再拖，你看要怎么处理？”
后女史回宫后，除回报未追查到公主下落外，从不主动谈起柔姬一事，此时她突然放下竹简，跪在榻前：“是我的疏忽，没有看住柔姬妹妹，请君王后责罚。”
君王后又一声叹息：“只怪老妇太宠溺你们这些孙儿辈，”她站起来，含泪道，“个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宫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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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后不经意想起自己入宫之前，其父坚决反对，以断绝关系要挟，何尝不是为爱女着想？她慧眼识人，爱上年轻储君，转眼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国王后，受君王恩宠非常，惹来多少人羡慕，但前面日子越觉幸福，以后日子就更觉孤寂，时光流转，所爱的人已逝，她苦心经营先王未尽事业，如今想来，为这样的选择后悔还是无怨无悔？
后女史没有体会君王后的心情，却点点头：“我自有稳妥的办法，事关重大，所以向您请示。如果她在这事上说谎，不止辜负您的信任，万一秦国公子将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宫外去，齐王室颜面何存，她将来在后宫何以服众？”若水总不能将自己幽闭宫中一生？后女史暗自叹气，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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