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 III(未出版) 第五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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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祀已毕，君王后和齐王在山下的行宫庭院犒赏众臣。其时夏空朗朗，凉风习习，宫人们呈上时令鲜果、清酒。
若水陪侍在君王后身边，心绪混乱。君王后突然问她：“若水，最近读了哪些齐国典故？给老妇讲一讲。”
若水回神，离宫之后没有看过任何国史典籍，心思一转，赶紧答道：“齐威王立钟无盐为后。”
君王后一笑：“哦？钟无盐？国君自愿立奇丑无比的女子为后，屈指可数。”
一位大夫附和道：“国君爱德胜于爱色，翻遍史书，只有齐国有此先例。”
另一位大臣也道：“治者重德，为社稷之大幸。”
君王后听他们的逢迎后，只微微一笑，问若水：“你以为呢？”
若水抿嘴暗笑，却柔声应承：“两位大夫所言极是。”
其实齐国还有一位国君也曾立丑女为后，此人正是齐闵王，君王后的公公。齐威王时期国力强盛，而齐闵王虽然标榜爱才，却徒有虚名，为人好大喜功，不分近邻远邻，频繁攻打他国，不但将齐国国力消耗殆尽，还招致各诸侯国联合入侵，自己亦惨死于兵乱中。所谓立丑女为后，未见国君就是重德，与国家兴亡更没关系。况且齐国后宫仍有那么多美貌姬妾。只不过碍于齐闵王的身份，她闭口不谈后者。
若水的回答令人失望，君王后皱眉：“一个人生下来，容貌美丑已由上天决定，而德行修养是后天培养出来的。难道美人就一定不贤惠、无德行？若美而有德，立后何妨？又不是只有立丑女为后，才彰显国君贤名！”
齐王听了母后的话，哈哈一笑，没说什么，那些大臣纷纷称是。君王后握起若水的手，爱怜不已：“日后若有人在我跟前说什么美色惑君的话，那是自讨无趣了。”本来是句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令若水心下起疑：莫非因玉连环之事得罪了一些齐臣，在君前诽谤自己？君王后的手传递过来温暖，她心头却涌起一丝寒意。
正在说笑之间，一女官匆匆来到君王后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君王后的笑容凝住，很快她显出疲惫之态：“时候不早了，明日老妇要起程返回临淄。你们众人在此继续宴饮，老妇先回宫了。”
齐王起身去搀扶，低声问：“母后……”
君王后面有愠色，齐王没再追问。众宫人簇拥着君王后回行宫。眼见没人注意，若水假装尾随那些宫人，半途悄悄溜开。
在进入行宫外墙那片林子前，若水有些犹豫，脚步放缓。那人已经看到她，站立不动，如雕塑一般。
待女孩走近，子桁才开口：“迟到这么久？我以为你不来了。”月上中天。
“那为何还在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背光。
子桁轻笑：“约好在此见面。若是不等，你又会……以为我言而无信。”他已知道齐人今夜在郊外设宴，她难以脱身，谁知竟然来了。可见那封信对她何其重要！
若水沉默片刻，问：“找到那个人了？”
“鲁仲连？”子桁走近，反问。
“你……你果真找到了？”若水先是高兴，随即想到明天就要回临淄了，没时间去拜访此人。“我们明日一早就回临淄去了。”
“我找到鲁老先生隐居之地，但只见到他的儿子，据说鲁仲连已经病逝。”子桁突然道。
“什么？”若水一惊。
子桁解释：“其实并非如此。”
“你……你说话不能一次说完？”若水有些生气，但有求于人，语气还算客气。
子桁声音低沉：“我见他无丧父悲痛之色，亦未服丧，推测那坟冢只是掩人耳目，所以派人暗中监视行踪……待他把信转给鲁老先生。”
时不助她，若水大失所望，扭过脸去：“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见她还是不肯言谢的毛病，子桁想气气她，笑道：“鲁仲连隐居已久，未必愿意出面劝说齐王与秦国断交，你何必舍近求远？我有个好建议。”
若水见说自己心中筹划，心知不妙，却忍不住止步回首：“愿闻高见。”
“你替那位齐国公主嫁入秦国，夫妻不和，激我一怒之下遣送夫人回国，不但立即影响两国邦交，兵戎相见，也未可知。”
若水羞恼，太了解对方个性，占不到上风，何必多言？她冷哼一声，转身走开。
待女子身影消失，蒙武从旁边的丛林中现身，笃定道：“就是她，决不会有错！”
子桁一笑：“可她的口音和服饰，完全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
“周后是齐人，乡音难改，王姬模仿临淄话很容易……说起服饰，比齐宫所有人都华丽繁琐，很象王姬一贯风格。”
“姑表姐妹之间容貌相似，也是常见。”子桁犹疑。
蒙武想了想，答道：“派个人前往即墨打听打听，不就一清二楚了？如果此女生于斯，长于斯，邻里街坊总该知道后家有几个女儿吧？”
子桁也早想到：“即墨是齐国五都之一，又是海防重镇，借机打探军情，一举两得。”
秦国是内陆之国，造船业不甚发达，尤其那些抵抗大风浪的海船制造工艺。与齐楚两国相比，水战绝对是秦军弱项。当年秦军攻入楚国，开始势如破竹，锐不可挡，但随着战线拉长，深入腹地，楚军善于水战的优势渐渐显现，而秦军善于骑兵陆战的优势反变成劣势。尤其南方多湖泊河流，往往军队要渡江渡河作战，人员马匹和大批的军用辎重，不是靠几块舢板、小船或木筏就能解决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与蒙武分道扬镳之后，子桁一路快马加鞭，赶在郊祀队伍之前回到临淄。刚进城门，他看见很多百姓聚在城墙角，唧唧喳喳议论不休。子桁牵马上前，只见城墙上贴了数张告示，内容大意是赵国质子无故挑衅滋事，纵容部属行凶，打伤人后畏罪潜逃，因此官府悬赏通缉。告示贴了几日，一直没人去揭。
子桁认得上面的“通缉犯”，正是长安君。凭他对长安君的了解，此人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属实，但还不至纵容下属行凶打人。齐人大张旗鼓地捕拿凶犯，“小事化大”，又是何故？
回到驿馆，秦使不在，子桁遂派人出去打探消息，须臾那人回报，原来几日前长安君在酒肆宴请宾友，其属下数人喝酒闹事，打伤几个路人，这本不算严重，后胜带齐国士卒巡视经过，见状上前制止，也被一并打了。长安君酒醒之后，连夜逃出临淄，去向不明。
子桁知道后胜背后是整个后氏家族的支持，世子名为监国，与长安君交情不错，但身边那个后女史对长安君一向有成见，趁君王后不在，正好对这些纨绔子弟小惩大戒，杀一儆百。
待到傍晚时分，子桁换了身齐人贵族子弟装束，带了四、五个随从，大摇大摆去逛临淄夜市去了。
临淄市集的布局十分讲究，卖鱼的、卖肉的、卖器皿的、卖布匹的，各有自己的集市，一来便于统一苛税，官府管理，二来便于行业自管。子桁今天来到临淄以制玉、贩玉为主的集市，街上多是富商达贵们，只有他们才有闲钱放在古玩玉器之上。
子桁遇店即进，定了不少带回国的礼品。玉店老板们见了大主顾，纷纷拿出镇店之宝，或者上等玉料、精美图纸，称可以定制各种样式玉器。子桁最满意的是一副青玉面具和悬剑用的玉带勾，前者给嬴，可用于宫中战舞表演，后者给蒙武，很是实用。此外朝中文臣武将都列了名单，他根据每人性格爱好，各备礼物。最后他还挑了些款式典雅的玉饰送给秦后及赏赐宫人。每进一家店子桁都问他们能否定制一支空心玉簪，璧如蝉翼，薄可透光，却无人敢应。送礼不合适，倒不如不送，子桁想来想去，没有想到可以取代玉簪之物。
转到最后一家店铺，伙计已经打烊关门了，比其他店铺都早些。子桁尚未开口，那店伙计不耐烦道：“已经关门了，明儿晌午后再来。”“为何要到晌午后？”子桁诧异。
“我们开门晚。”伙计关门动作利索，几扇简易大门板把子桁一行人挡在了外面。
难道是生意太好了，店大欺客？子桁看了一下店铺招牌――没有招牌！旁边铺子的一伙计冲他们招手，子桁走了过去，听他低声嘲讽：“他们就是这样，客人得罪不少，更没有什么生意。”说完伙计一脸堆笑，“客官再看看我们店里，说不定还有什么中意儿的玩意，价钱一定给您优惠。”子桁微笑，摆摆手，正要走，突然见前面几家玉店也纷纷打烊关门，那伙计探头张望，对掌柜说：“唉呦，今天也要早关门了。后士尉来了。”
见他们慌慌张张收拾起来，子桁感到奇怪，掌柜致歉道：“客官明天再来吧。小店也要打烊了。”
“你们为什么怕他？”子桁问。
“唉，后士尉每次来，都挑上几样贵重东西，但是……这个价钱么，给的实在太低。”强买比明抢还厉害，这些商人吃亏无处诉苦。后胜尚且忌惮君王后，不敢过于招摇，也有一些商人讨好巴结，故意饶他好处，只苦了那些本分经营的商人。
子桁顿时明了。这个后胜此时官位虽不高，但后台硬，将来高升容易，现在就爱贪小便宜，以后也必是贪官污吏一流。
突然想起那张告示，子桁问伙计：“后士尉不是被人在街上打了，不在家养伤，怎么还出来巡视？”
伙计手忙脚乱一边收拾，一边回答：“哪个敢去打他呀！”
子桁越想越蹊跷。他见后胜从一家铺子出来，冲这边走来，不欲与之相见，从另一条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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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集市归来，子桁径行回东宫，谁知在东宫宫门之外，遇到了一个人。那女子高声吵嚷，要见世子，几个侍卫持戢拦着，态度毫不客气。
“让我进去！你们好大胆子！”那女子虽然泼辣，却冲不过去，从早晨僵持到晚上，齐人软硬不吃，既不派人轰她走，也不接见。见到子桁，她大吃一惊。
子桁也非常惊讶，转念一想，心下猜到八九分。但他装没看见她，进入正门，那几个侍卫认得贵客，放他进去。
“为什么他进得，我就进不得？！”燕后厉声喝问。
“秦国公子是我们世子的座上宾，你别在这里胡闹，世子已经下令，今日谁都不见！”
“我不管那么多，赵人不是好欺负的！你们凭什么没收长安君的府邸，他究竟犯了何罪？明明齐人先挑头闹事！”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带走贵重细软，还有一些重要的书信，若是通过齐人落到了赵王手中，谋逆大罪难逃。而且齐国士卒似乎专门搜查府中书信文件，装了好大一箩筐玉帛、竹简等搬回宫中，其他物品只是原地贴封。
“城门告示写的明白，你再信口开河，小心连坐！”东宫侍卫威吓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燕后气得咬牙切齿，叫住子桁：“公子留步。妾身有话要说。”
子桁转身，报以微笑：“在下也是客居他乡，只怕人微言轻，在世子面前为长安君说情，亦是无用。”
自己尚未开口，他先推个一干二净，燕后轻叹一声，顾不得颜面央求道：“公子，你若救我姐弟二人，我也不会白领这份情，必有重谢。”
东宫侍卫却道：“您别听她胡言乱语。”
见子桁神态犹豫，燕后横下心，竟跪地恳求：“公子，长安君突然失踪，连他近侍都不知下落，只怕得罪小人，被暗中杀害。齐人不问青红皂白，不经对质，就赶我们出城……”
东宫侍卫听她说得悬乎，有些生气：“疯女人，他那是畏罪潜逃！不是给你们盘缠了吗？快走，快走。”
子桁皱眉，齐、赵交恶对秦国只有好处，但这件事来得突然，齐人做事十分绝情，哪里象世子的性格？
他上前扶起燕后，淡淡地笑，低声道：“长安君与我是故交，我自当尽力为他求情，但不知因何而起纠纷？”
燕后脸颊微红，亦悄声应答：“此处说话不便，可否移驾？”
子桁摇摇头，燕后以为他又改变心意，脸色大变，子桁暗示身后有齐宫侍卫，高声道：“若有冤情，明天一清早应去大司寇府前递状，不要跪错地方。”
燕后会意，一边叹气拭泪一边离去，悲戚之态，与先前跋扈完全不同。
东宫侍卫闻言相视而笑，向子桁称谢，说什么世子仁厚，不准他们为难此妇，所以轰不能轰，骂不能骂，在这里僵持一日听她喊冤，连世子都只从旁门出入，以避开麻烦。
子桁听得好笑，随口问道：“后女史怎么不出面？”
“她前几天就出城了。”东宫侍卫说完，发觉失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若水陪侍在君王后身边，心绪混乱。君王后突然问她：“若水，最近读了哪些齐国典故？给老妇讲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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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后一笑：“哦？钟无盐？国君自愿立奇丑无比的女子为后，屈指可数。”
一位大夫附和道：“国君爱德胜于爱色，翻遍史书，只有齐国有此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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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仲连？”子桁走近，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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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后士尉每次来，都挑上几样贵重东西，但是……这个价钱么，给的实在太低。”强买比明抢还厉害，这些商人吃亏无处诉苦。后胜尚且忌惮君王后，不敢过于招摇，也有一些商人讨好巴结，故意饶他好处，只苦了那些本分经营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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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进去！你们好大胆子！”那女子虽然泼辣，却冲不过去，从早晨僵持到晚上，齐人软硬不吃，既不派人轰她走，也不接见。见到子桁，她大吃一惊。
子桁也非常惊讶，转念一想，心下猜到八九分。但他装没看见她，进入正门，那几个侍卫认得贵客，放他进去。
“为什么他进得，我就进不得？！”燕后厉声喝问。
“秦国公子是我们世子的座上宾，你别在这里胡闹，世子已经下令，今日谁都不见！”
“我不管那么多，赵人不是好欺负的！你们凭什么没收长安君的府邸，他究竟犯了何罪？明明齐人先挑头闹事！”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带走贵重细软，还有一些重要的书信，若是通过齐人落到了赵王手中，谋逆大罪难逃。而且齐国士卒似乎专门搜查府中书信文件，装了好大一箩筐玉帛、竹简等搬回宫中，其他物品只是原地贴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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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桁转身，报以微笑：“在下也是客居他乡，只怕人微言轻，在世子面前为长安君说情，亦是无用。”
自己尚未开口，他先推个一干二净，燕后轻叹一声，顾不得颜面央求道：“公子，你若救我姐弟二人，我也不会白领这份情，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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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扶起燕后，淡淡地笑，低声道：“长安君与我是故交，我自当尽力为他求情，但不知因何而起纠纷？”
燕后脸颊微红，亦悄声应答：“此处说话不便，可否移驾？”
子桁摇摇头，燕后以为他又改变心意，脸色大变，子桁暗示身后有齐宫侍卫，高声道：“若有冤情，明天一清早应去大司寇府前递状，不要跪错地方。”
燕后会意，一边叹气拭泪一边离去，悲戚之态，与先前跋扈完全不同。
东宫侍卫闻言相视而笑，向子桁称谢，说什么世子仁厚，不准他们为难此妇，所以轰不能轰，骂不能骂，在这里僵持一日听她喊冤，连世子都只从旁门出入，以避开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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