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与刀光 7、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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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庄祠堂的那蓬火，火光腾腾，浓烟滚滚，一直燃烧了近十天。为了搜索抗日联军，日本人使出了所有解数，九天中，对这座小小的村庄进行了一回回血洗，刚刚15岁的徐家二小子被生生用刺刀挑死，柔弱却不甘受辱的年轻媳妇被一锄头砍掉了脑袋，盛家年老的父亲被绑在树上，一个徒手反抗的年轻后生不屈的头被割了下来……鸡狗猪牛尽遭劫难！几十亩待收割的谷子成了马料，一百多间房屋变成了废墟……
在日本人血洗徐庄，熊熊大火燃烧中的当天夜晚，劫后余生的三义班社，走在去往曹州的路上……
早在祠堂着火之前，玉春得弟就把师傅在场地中央围了起来，当时的情景，整个祠堂在日本人包围的中心，而戏班全体又在祠堂中央，那是插翅难飞，逃无可逃的。玉琴、彩珠，还有老王头的眼睛盯着玉春得弟，而玉春得弟则把目光倾注流血不止的师傅身上。
师傅被得弟扶着头和肩膀，躺在场地中央，脸上写着悲壮与苍凉，他先是将目光扫向整个祠堂，然后逐个扫向班社的每一个人，最后固定在得弟脸上，说出的却是一句唱词。这唱词也是一首诗：“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先是玉琴失声叫了一声：“大――！”然后是玉春，他放开声音，长长地叫了一声：“师傅――”然后扑通跪下！班社所有人遂放声痛哭，大家在这同一时刻，遂抱定了必死的心理。
火已经在祠堂门外燃烧起来，听得到噼噼啪啪的声响，就像许多的牙齿在噬咬着每一个人的心……一瞬间大火便封了祠堂门，所有在祠堂内未及逃出的人们，开始呼爹唤娘，场面一时混乱。就在这时，人群里闪过一个人来，低声在戏班几个人耳边说了两个字：“快走！”然后抓起师傅的胳膊搭在得弟身上，又是那低低的两个字：“快走！”
得弟下意识地背起师傅，一时间却不知往哪里走，玉春扶着师傅，也只管楞在那里，眼见得祠堂内外大火熊能，走与不走都是绝路一条了！就见那人推着得弟来到祠堂祖宗牌位后面，猛地大脚一踢，就踢出了一个黑黑的洞，一股夜风旋即进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就势把得弟连同他背上的师傅一起推了出去……
一九三八年农历五月的那个夏夜，三义社戏班一行人，背着重伤的师傅星夜逃出了灾难中的徐庄，匆匆赶往去曹州的路上。太平车、戏箱、所有道具，都丢在了大火中的徐庄祠堂，帮助他们逃出祠堂的那个人，夜色里看不清脸庞，只高高的个头，说话声音低哑有力，夜光中只见亮亮的一双眼，不时与星光与月光下倏忽闪烁。将他们送到去往曹州的路口之后，戏班子与那人连告别都没有便匆匆分手，随即，那人便隐入路旁的青纱帐里，玉春与得弟看着那人消失，才想起来，直到现在，他们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来及说。
师傅伤在胸前，当场流了许多血，把个戏衣的前襟全染红了，又将得弟的后背也染了一片，月光下，那血是黑灰的，散发着甜腥的味道，玉春脱下自己的戏衣给师傅紧紧捆上，一手紧紧扶了师傅的腰背，一手拉上玉琴，脚下凹凸不平地拼命往前走。得弟早蹬掉了扮武生的高底靴，他那双脚，如今是赤着的，赤着的脚不时地踩在刚刚收割后的麦茬地里，就像直接走在了一片刀尖上，疼痛与吃力劳累，让得弟一步步汗如雨下……
浅淡的月光下，就见师傅苍白的一张脸，双眼紧闭，时而嘴唇翕动着，小声问：“春儿，这走哪了？”
“去往曹州的路上。”
“不要连累二奶奶……”
“知道。”
“得弟儿哩？”
“师傅，我在这儿。”
“琴……”
玉琴扶着师傅，一只手握了师傅的手，禁不住哽咽说：“大……”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一群人不言声了，只脚步踏在那土路上，发出一片喳喳的声响。
天亮之前，他们终于来到曹州地界，要投奔的地方却扑了空。灰朦朦的晨曦中，但见二奶奶家宅子与客栈都落着锁，人早已不知去向，门头上面一层蜘蛛网……
几人在二奶奶家客栈门前唏嘘了一阵子，不敢久留，遂由玉春出面，在附近找了点吃的，一点中草药，弄了块门板将师傅抬上，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奔泰安而去。却不料老天无情，半晌午时，竟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师傅重伤的身子，淋不得雨，又因是枪伤，正是日本人搜捕的对像，加上大家在一起，目标也大，只得就近来到旁边的一座小山上，找了一处能容身的山洞暂避下来。
谁知在这个仅可容身山洞里，一住就是三天，三天里，师傅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眼看就不行了。玉春得弟玉琴几人吓坏了，那玉琴就伏在师傅身上哭：“大，你死了吗？”
玉春说：“师傅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们咋办呢？”
一时师傅朦胧中听见，嘴里说不出，只微微摇头。
玉琴又哭道：“大，你还没死吗？”
师傅微微又点头。
那玉琴就又笑了：“大不死了。”
一旁玉春与得弟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到了第四天，得弟一人独自下了山，去附近找了些中草药回来，给师傅敷上，转又走了好远的路，去了一家私人西医诊所，给师傅拿了退烧与消炎的药。
经过这一番折腾，师傅的烧终于退了些，人也多少清醒了，就问这是在哪里？玉琴说了，问：“大，你感觉可好些？”
师傅就说：“把大家伙儿都叫来吧，我有话说。”
看看大家都围拢了来，师傅先是逐个看了大家，然后才说：“我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耽搁事了，你们都守着我，也不是个戏，眼看这时局，是一天乱似一天。眼下咱的戏箱行头都丢了，就想唱，也是唱不成了，人又吃没吃，住没住，不如就先散了，各人逃个活命，过上一年半载，看看时局稳当些了，各位若还有搭伙的心思，大家伙儿还赶青云镇车站的戏口，再往一块儿拼凑。”
说了就由玉春做主，把所剩不多的现钞分了几份，各自拿上走路。末了剩下玉春得弟玉琴三人守着师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在日本人血洗徐庄，熊熊大火燃烧中的当天夜晚，劫后余生的三义班社，走在去往曹州的路上……
早在祠堂着火之前，玉春得弟就把师傅在场地中央围了起来，当时的情景，整个祠堂在日本人包围的中心，而戏班全体又在祠堂中央，那是插翅难飞，逃无可逃的。玉琴、彩珠，还有老王头的眼睛盯着玉春得弟，而玉春得弟则把目光倾注流血不止的师傅身上。
师傅被得弟扶着头和肩膀，躺在场地中央，脸上写着悲壮与苍凉，他先是将目光扫向整个祠堂，然后逐个扫向班社的每一个人，最后固定在得弟脸上，说出的却是一句唱词。这唱词也是一首诗：“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先是玉琴失声叫了一声：“大――！”然后是玉春，他放开声音，长长地叫了一声：“师傅――”然后扑通跪下！班社所有人遂放声痛哭，大家在这同一时刻，遂抱定了必死的心理。
火已经在祠堂门外燃烧起来，听得到噼噼啪啪的声响，就像许多的牙齿在噬咬着每一个人的心……一瞬间大火便封了祠堂门，所有在祠堂内未及逃出的人们，开始呼爹唤娘，场面一时混乱。就在这时，人群里闪过一个人来，低声在戏班几个人耳边说了两个字：“快走！”然后抓起师傅的胳膊搭在得弟身上，又是那低低的两个字：“快走！”
得弟下意识地背起师傅，一时间却不知往哪里走，玉春扶着师傅，也只管楞在那里，眼见得祠堂内外大火熊能，走与不走都是绝路一条了！就见那人推着得弟来到祠堂祖宗牌位后面，猛地大脚一踢，就踢出了一个黑黑的洞，一股夜风旋即进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就势把得弟连同他背上的师傅一起推了出去……
一九三八年农历五月的那个夏夜，三义社戏班一行人，背着重伤的师傅星夜逃出了灾难中的徐庄，匆匆赶往去曹州的路上。太平车、戏箱、所有道具，都丢在了大火中的徐庄祠堂，帮助他们逃出祠堂的那个人，夜色里看不清脸庞，只高高的个头，说话声音低哑有力，夜光中只见亮亮的一双眼，不时与星光与月光下倏忽闪烁。将他们送到去往曹州的路口之后，戏班子与那人连告别都没有便匆匆分手，随即，那人便隐入路旁的青纱帐里，玉春与得弟看着那人消失，才想起来，直到现在，他们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来及说。
师傅伤在胸前，当场流了许多血，把个戏衣的前襟全染红了，又将得弟的后背也染了一片，月光下，那血是黑灰的，散发着甜腥的味道，玉春脱下自己的戏衣给师傅紧紧捆上，一手紧紧扶了师傅的腰背，一手拉上玉琴，脚下凹凸不平地拼命往前走。得弟早蹬掉了扮武生的高底靴，他那双脚，如今是赤着的，赤着的脚不时地踩在刚刚收割后的麦茬地里，就像直接走在了一片刀尖上，疼痛与吃力劳累，让得弟一步步汗如雨下……
浅淡的月光下，就见师傅苍白的一张脸，双眼紧闭，时而嘴唇翕动着，小声问：“春儿，这走哪了？”
“去往曹州的路上。”
“不要连累二奶奶……”
“知道。”
“得弟儿哩？”
“师傅，我在这儿。”
“琴……”
玉琴扶着师傅，一只手握了师傅的手，禁不住哽咽说：“大……”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一群人不言声了，只脚步踏在那土路上，发出一片喳喳的声响。
天亮之前，他们终于来到曹州地界，要投奔的地方却扑了空。灰朦朦的晨曦中，但见二奶奶家宅子与客栈都落着锁，人早已不知去向，门头上面一层蜘蛛网……
几人在二奶奶家客栈门前唏嘘了一阵子，不敢久留，遂由玉春出面，在附近找了点吃的，一点中草药，弄了块门板将师傅抬上，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奔泰安而去。却不料老天无情，半晌午时，竟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师傅重伤的身子，淋不得雨，又因是枪伤，正是日本人搜捕的对像，加上大家在一起，目标也大，只得就近来到旁边的一座小山上，找了一处能容身的山洞暂避下来。
谁知在这个仅可容身山洞里，一住就是三天，三天里，师傅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眼看就不行了。玉春得弟玉琴几人吓坏了，那玉琴就伏在师傅身上哭：“大，你死了吗？”
玉春说：“师傅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们咋办呢？”
一时师傅朦胧中听见，嘴里说不出，只微微摇头。
玉琴又哭道：“大，你还没死吗？”
师傅微微又点头。
那玉琴就又笑了：“大不死了。”
一旁玉春与得弟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到了第四天，得弟一人独自下了山，去附近找了些中草药回来，给师傅敷上，转又走了好远的路，去了一家私人西医诊所，给师傅拿了退烧与消炎的药。
经过这一番折腾，师傅的烧终于退了些，人也多少清醒了，就问这是在哪里？玉琴说了，问：“大，你感觉可好些？”
师傅就说：“把大家伙儿都叫来吧，我有话说。”
看看大家都围拢了来，师傅先是逐个看了大家，然后才说：“我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耽搁事了，你们都守着我，也不是个戏，眼看这时局，是一天乱似一天。眼下咱的戏箱行头都丢了，就想唱，也是唱不成了，人又吃没吃，住没住，不如就先散了，各人逃个活命，过上一年半载，看看时局稳当些了，各位若还有搭伙的心思，大家伙儿还赶青云镇车站的戏口，再往一块儿拼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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