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妹 7、风寒苦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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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又上路了。花鼓艺人脚底下的路，有时是官路，有时就是乡间小路，戏班现在是五个人，一辆太平车。太平车是那种独轮车，车袢挂在得弟颈子上，戏箱道具、锣鼓梆钗，饭锅餐具，一应物件放在车上，车前面一跟绳，叫拉袢，拉袢大多在玉春身上，有时也在老王头身上，师傅总是跟在后面，或者站在车子的一边，手扶着车上物件。车子走在路上，上坡下坡时，大家都伸手，帮着推一把。
今天风大，土路凹凸不平，太平车发出吱吱咯咯的磨擦声，听上去就像一个人，在那里大声小气地呻吟。因为强撑着跟大家伙儿往前走，实在昨晚受了惊吓，一大早又在那风天地里，身子就发沉，头就一阵阵发晕。开始那晕，还只是懵懵的，感觉那头像包在一大匹棉布里，沉得跟坠了个秤锤似的，紧接着，眼前就一阵阵金光乱冒……再往后，就感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再睁开眼，人已经躺在一个破祠堂里，祠堂四四方方，一角露着天，另外的三角尽是蜘蛛网，忽忽的风带着哨，不时从门口和头上那一角里刮进来，师傅和师兄们围在她身边，眼里都充满担心与忧虑，就听师傅埋怨说：“这妮子，身上不好早该说一声……”
素嫣张口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倒先流了出来……细想想自己初来乍到，虽也有了半年光景，因是女孩子，怕被人嫌弃，师傅与师兄面前，总下着十二分的小心。也是自己命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上场子，昨晚第一回扮角就惹了祸，虽说师傅和师兄没谁埋怨她，到底自己心下不安，这不安首先一层：她来之前，班社有规矩，不收女徒的，清一色的男孩儿，图的是好管教，免生事非，可到了素嫣，师傅好歹收了她，已是破了例，曾经人背后，一再地叮嘱她：女孩子家要庄重，庄重了才叫人看得起……又说到俩师兄，也都年岁不大，如若他们哪一下胆敢欺侮她，只消对他师傅说……这再一层不安呢？原本自己跟父母兄嫂一起唱花鼓，好歹有担待的，如今虽然这个班社，无论师傅还是师兄，对她也都是关照的，可到底不是一家人，无论做什么，明显隔一层。隔的这一层，除她是个初来的，还因为一个孤女出门跟人搭班子，眼下极是少见的，难怪师傅提防她。这提防尚且不算什么，难的是处处的不方便，出门打尖住店，上路吃喝拉撒，总是让人别扭。闲下来，她有时就想，曾经在戏里头，听人唱过那花木兰，古时候跟男人一起行军打仗，那日子也不知咋过的？再一层，想她素嫣，曾经爹娘兄嫂面前，也是个娇疙瘩，错都错在她这辈子不该生在花鼓人家，不该对这花鼓戏如此痴迷，就弄得现在一个人跟着戏班子一群男爷们，天南海北地四处漂泊，叫人说不出的尴尬与孤单。
人在病中眼泪多，素嫣这会儿思前想后，不期然竟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再说素嫣栽倒路边那光景，得弟扔了车袢，第一个扑过去将她抱起来，才发现那身体滚烫的。师傅走来看看她，额上伤已是红肿溃破，眼见得是发了，再摸那手，像个火碳，嘴里“啧啧”两声，只说“这一夜黑一清早，就光知道招呼我了，把这妮子给耽搁了！”急忙就叫玉春，去附近找看病先生。
幸好离得庄子近，得弟就将素嫣背到这个破祠堂里，拿自己的衣服脱下先给她盖了，又忙着到村子里去找水。
先生来了，先号了脉，看了舌苔，又将那四肢查看了，这才发现，那全身上下胳膊腿，像鲜花一样，到处是一片一片的红，遂断定：病人主要还不是额伤发了，是出水痘，或者麻疹，务必要避风，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的！
师傅一听水痘，还有麻疹这样的字眼，脸色立刻变了！那个时候，天花还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在早期，表现在病人身上的就是这水痘和麻疹，这种病在儿童与少年之间传染性极强，且死亡率高，便是治愈之后，也会留下一些伤疤，甚至毁容。
那看病先生是经多识广的，知道他说出的病症对面前这几个人意味着什么，遂又淡淡地瞟了一眼围在身边的玉春得弟，提醒一句：“这个病过人的。”
师傅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心存一点侥幸：“先生，她端底是啥病。”
“麻疹，也可能……”
“可能是啥？
“天花。”
“天花？”
“什么叫过人？”得弟问。
“就是传染。”
玉春下意识退了一步，得弟却没有退，他只是站着，一时间有一点发怔。
先生开几剂药就走了，师傅把药方交给老王头，使他去抓药。抓药要去青云镇，还得折回去，来回要一天。然后师傅就把玉春得弟叫到一旁，叮嘱说：“从现在开始，有我和老王头在，你俩千万别再上前。”
玉春听了这话，脸上木了一下，遂点头。那得弟却摇头，说：“师傅，我不怕。”
师傅的话音里就有了几分冷硬：“这个病不光要命，就治好了，也会落下一脸麻迹，干咱这行当，吃的就是嗓子和脸面的饭。”又迟疑了一下，盯着俩人说：“你谁怕不怕那是你自己的事，除非打现在起，离了这班社了，不然就得听话，都先避上一避，等以后她好了，大家还是好师徒，好师兄妹。”
玉春得弟虽然眼含凄色，却也无话可说。
那年月四处流浪的戏班子，怕的就是有人生病。更不得不防的就是这种传染病，但凡有人得了过人的病，别说是半路师徒，就是亲生骨肉，舍弃在路边的也多了去了！
素嫣这一倒下，又得的是这种传染病，整个戏班子都发了愁。好在这里离得曹州近了，师傅就想起那孙二奶奶，于是万般无奈，跟徒弟们商量了，留素嫣在二奶奶那里，放了看病吃药的钱，便推上太平车，带上戏箱行李家当，继续往前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今天风大，土路凹凸不平，太平车发出吱吱咯咯的磨擦声，听上去就像一个人，在那里大声小气地呻吟。因为强撑着跟大家伙儿往前走，实在昨晚受了惊吓，一大早又在那风天地里，身子就发沉，头就一阵阵发晕。开始那晕，还只是懵懵的，感觉那头像包在一大匹棉布里，沉得跟坠了个秤锤似的，紧接着，眼前就一阵阵金光乱冒……再往后，就感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再睁开眼，人已经躺在一个破祠堂里，祠堂四四方方，一角露着天，另外的三角尽是蜘蛛网，忽忽的风带着哨，不时从门口和头上那一角里刮进来，师傅和师兄们围在她身边，眼里都充满担心与忧虑，就听师傅埋怨说：“这妮子，身上不好早该说一声……”
素嫣张口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倒先流了出来……细想想自己初来乍到，虽也有了半年光景，因是女孩子，怕被人嫌弃，师傅与师兄面前，总下着十二分的小心。也是自己命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上场子，昨晚第一回扮角就惹了祸，虽说师傅和师兄没谁埋怨她，到底自己心下不安，这不安首先一层：她来之前，班社有规矩，不收女徒的，清一色的男孩儿，图的是好管教，免生事非，可到了素嫣，师傅好歹收了她，已是破了例，曾经人背后，一再地叮嘱她：女孩子家要庄重，庄重了才叫人看得起……又说到俩师兄，也都年岁不大，如若他们哪一下胆敢欺侮她，只消对他师傅说……这再一层不安呢？原本自己跟父母兄嫂一起唱花鼓，好歹有担待的，如今虽然这个班社，无论师傅还是师兄，对她也都是关照的，可到底不是一家人，无论做什么，明显隔一层。隔的这一层，除她是个初来的，还因为一个孤女出门跟人搭班子，眼下极是少见的，难怪师傅提防她。这提防尚且不算什么，难的是处处的不方便，出门打尖住店，上路吃喝拉撒，总是让人别扭。闲下来，她有时就想，曾经在戏里头，听人唱过那花木兰，古时候跟男人一起行军打仗，那日子也不知咋过的？再一层，想她素嫣，曾经爹娘兄嫂面前，也是个娇疙瘩，错都错在她这辈子不该生在花鼓人家，不该对这花鼓戏如此痴迷，就弄得现在一个人跟着戏班子一群男爷们，天南海北地四处漂泊，叫人说不出的尴尬与孤单。
人在病中眼泪多，素嫣这会儿思前想后，不期然竟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再说素嫣栽倒路边那光景，得弟扔了车袢，第一个扑过去将她抱起来，才发现那身体滚烫的。师傅走来看看她，额上伤已是红肿溃破，眼见得是发了，再摸那手，像个火碳，嘴里“啧啧”两声，只说“这一夜黑一清早，就光知道招呼我了，把这妮子给耽搁了！”急忙就叫玉春，去附近找看病先生。
幸好离得庄子近，得弟就将素嫣背到这个破祠堂里，拿自己的衣服脱下先给她盖了，又忙着到村子里去找水。
先生来了，先号了脉，看了舌苔，又将那四肢查看了，这才发现，那全身上下胳膊腿，像鲜花一样，到处是一片一片的红，遂断定：病人主要还不是额伤发了，是出水痘，或者麻疹，务必要避风，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的！
师傅一听水痘，还有麻疹这样的字眼，脸色立刻变了！那个时候，天花还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在早期，表现在病人身上的就是这水痘和麻疹，这种病在儿童与少年之间传染性极强，且死亡率高，便是治愈之后，也会留下一些伤疤，甚至毁容。
那看病先生是经多识广的，知道他说出的病症对面前这几个人意味着什么，遂又淡淡地瞟了一眼围在身边的玉春得弟，提醒一句：“这个病过人的。”
师傅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心存一点侥幸：“先生，她端底是啥病。”
“麻疹，也可能……”
“可能是啥？
“天花。”
“天花？”
“什么叫过人？”得弟问。
“就是传染。”
玉春下意识退了一步，得弟却没有退，他只是站着，一时间有一点发怔。
先生开几剂药就走了，师傅把药方交给老王头，使他去抓药。抓药要去青云镇，还得折回去，来回要一天。然后师傅就把玉春得弟叫到一旁，叮嘱说：“从现在开始，有我和老王头在，你俩千万别再上前。”
玉春听了这话，脸上木了一下，遂点头。那得弟却摇头，说：“师傅，我不怕。”
师傅的话音里就有了几分冷硬：“这个病不光要命，就治好了，也会落下一脸麻迹，干咱这行当，吃的就是嗓子和脸面的饭。”又迟疑了一下，盯着俩人说：“你谁怕不怕那是你自己的事，除非打现在起，离了这班社了，不然就得听话，都先避上一避，等以后她好了，大家还是好师徒，好师兄妹。”
玉春得弟虽然眼含凄色，却也无话可说。
那年月四处流浪的戏班子，怕的就是有人生病。更不得不防的就是这种传染病，但凡有人得了过人的病，别说是半路师徒，就是亲生骨肉，舍弃在路边的也多了去了！
素嫣这一倒下，又得的是这种传染病，整个戏班子都发了愁。好在这里离得曹州近了，师傅就想起那孙二奶奶，于是万般无奈，跟徒弟们商量了，留素嫣在二奶奶那里，放了看病吃药的钱，便推上太平车，带上戏箱行李家当，继续往前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