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歌 4、青云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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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再出门，就成了三个人了。人多了，事情多，嘴也多，先说吃饭，过去无论走到哪里，打开场子唱了戏，人家多少给点零碎银子，或者吃的喝的，俩人凑合着糊饱肚子，也就没啥讲究，反正混日子罢了。可这三个人呢？挣得少，人却多了，多少就有点饿肚子的惶恐，如若偶尔得的赏钱、或吃物多了点，却也有个分派的事儿。
那时候这地方已经通了铁路。常言火车一响，万黄万两，虽然起初这地方，一天过去，经过的火车也就一趟两趟，可是铁路沿线城镇，眼见得一天一天，便就不一样了：先是人多去了，人一多，商铺就也不断增加，客栈、粮栈、饭铺、茶棚……一天天沿铁路线盖起来，便有了一条两条的街，街一天天见长，就有了一片集镇，集镇出了名，就成了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买东卖西的小商贩、走街串户的郎中、货郎、艺人、僧侣汇集的地方。有那么一阵子，玉春师徒就沿着铁路线，从东到西地走过来了。
陇海线西起连云港，一路穿过苏北、皖北、鲁西南，便就来到豫东一带。
青云镇是豫东的一个小镇，原先也只是个小集子，也是因为通了铁路，就成了沿海通向内陆的咽喉要道，眼见得人来车往，人口越聚越多。不巧的是，玉春他们来的时候，这地方刚遭了灾。前一年的秋天，暴雨整下了二十多天，黄河暴涨，一路顺开封、兰考冲到这个豫东小镇，平地行船，秋庄稼颗粒无收。来年的春天，饥民遍地。
这一天，周师傅带着玉春得弟俩徒弟一路走来，集镇上到处是一片萧条，一街两旁的铺子大都关了张，粮栈、客栈也是一副久无人气的样子，门楣上都结了蜘蛛网。偶尔路上走过一些人，三三俩俩，大都是饥民，师徒三人沿街走了半晌，唱了一上午，嗓子哑了，梆子也敲得手腕酸麻，才得了偶尔走的外乡人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买了一个馒头，也只拳头那么大点，不够一人吃的。师傅将那小小的馒头拿在手上，望望两个眼巴巴的孩子，一时作难：那心里，是多少是偏一点玉春的，毕竟打一起小跟着他，情同父子，然而孩子们的小心眼，都极敏感的，哪怕他手下有那么一丁点不公平，另外的一个心就是薄凉的。后来师傅咬咬牙，就将那馒头一掰三份，平均分了。
馒头的干硬的，师傅掰着时，俩孩子的小手就都在下面接着，接那馒头屑。馒头是黑馒头，玉黍面做的，干硬的馒头屑，像一堆铁碴子，然而两个孩子捧在手上，却宝贝一样，并不舍得吃掉，眼睛等着师傅的话。
师傅将小半块馒头先递了给玉春，那孩子接了，与手上的碎屑放在一起，眼睛还是望着师傅。师傅说：“玉春，你咋？嫌太少了？”
玉春摇摇头，看着师傅将另外的一小块递给得弟，才心疼地说：“师傅，你是大人，怎么能只吃那么一丁点？跟我们一样多呢！”
一旁的那个孩子，手上拿着那小半边馒头烧饼，嘴已经张开了，正要往嘴里送，听了玉春如此说，也把那馒头放下了，要往师傅手上塞回去。
师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黑了脸，说：“谁也别让了，都给我吃下去！吃了馍，咱还得走路哩！”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小孩子家，扛不住肚子饿，一忽儿，每人的小半个馒头就不见影了。师傅瞅着俩人吃完了，就把自己那小半块馒头又一分为二，塞到二人手上。
那玉春看着师傅，张嘴笑笑，挺着肚子装模做样说：“师傅，我已经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了！”
另外那孩子不说话，却只拿手挡着，不让师傅的把馒头往自己手上塞。
这孩子姓许，叫得弟，长玉春两岁，13了。虽说年龄大一点，俩人在一起，仍称玉春为师兄，按的是艺龄。
这会儿，师傅看着两个孩子，眼睛就湿着了，摇头说：“傻孩子，师傅老了，吃再多的粮饭也是没用的了，你们俩正长身条，饿着了以后个头就不长了！师傅以后可还指望你们呢！”
师傅也是个苦人，原籍皖北砀山一带，七八岁跟着家人走江湖，卖唱为生，后来的一次黄河大水，冲淹了许多下游城镇，也冲毁了许多百姓家园。那年他12岁，也像玉春、得弟这样年纪，便就一个人，流落江湖了。
这一天，下晚的时候，他们住在镇子西头的一间破草席棚里，破席棚露着天，躺在席棚底下的草窝里，望得见天上星月。那一天是上弦月，天到十四了，月亮要圆不圆的样子，白得几分失色。就着那失色的月光，师傅把俩徒弟叫到跟前，说咱今黑晚点睡，我得跟你俩嘀咕点事儿。师傅说了这个话，抬头看俩徒弟，就见那得弟仍是不发一言地坐在角落里。自打被师傅和师兄从雪地上救起来，这得弟就是个不大言语的，平时问一句，答一句，如若问不到他，决不开一言。做起事来也是轻轻悄悄，不出一声。若有那不知道的，竟就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只师傅知道，这孩子是个有心劲的，如若得了势，能成气候的，只眼下命尚且不保，啥话也谈不到的。
师傅跟前的玉春呢？便就不同了，一听师傅要嘀咕事儿，便就嘻皮笑脸：“师傅哎，不会是夜黑做梦给我们娶了花师娘吧？赶紧说说啥模样儿？长得俊不俊？”
师傅碎了他一口：“就你心眼多，瞧人家得弟，啥时候都没个言语儿，一个男孩子，整天叽叽喳喳，没个男孩儿的沉稳样儿，跟个贫嘴巴舌的小妮子样儿！”
玉春笑了，回头不无嫉妒地睃了得弟一眼，伸了伸舌头。那得弟仍是不言语，也不看他，当那一切都跟他无关的。
师傅说：“咱现在不是过去了，过去，早时候，就我一个，走哪唱哪，唱哪吃哪，心里也不用啥盘算，反正也没啥人，哪天走不动了，坑死坑埋，路死路埋.后来有了玉春，也还好说，俩人的事儿，反正也就多一口少一口，如今呢，又加了个得弟，人多了，有些话，就得说道说道了。”
玉春极伶利的一个，一听师傅这话，心里明白：师傅这是要给俩人立规矩了。长到十来岁，玉春心里是透亮的，早知道无论哪个行当，师傅带徒弟，规矩都大的，但只因为这些年来，师傅只有他一个徒弟，师徒俩相依为命，情同父子，难分彼此的，所以那一概的规矩就都免了。如今不同了，来了得弟，如若再没个规矩，大家就乱了。
玉春这里正想着，师傅那里就又开腔了：“你俩呢，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咱今在一起，也唠扯唠扯，看看咱这爷几个往后，是提着肚子混着过呢？还是咱爷几个儿正经做点事儿呢？是顺着这铁路继续往西走呢？还是返回头去，再往东。”说了这话，师傅先看了玉春，玉春别瞧着那嘴，平时百能百巧的，到了正经事儿上，见师傅拿自己当个人物，就有一点怯场了，那心思，得想想才说。师傅看到得弟，就先点了头，才说：“咱听师傅跟师兄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那时候这地方已经通了铁路。常言火车一响，万黄万两，虽然起初这地方，一天过去，经过的火车也就一趟两趟，可是铁路沿线城镇，眼见得一天一天，便就不一样了：先是人多去了，人一多，商铺就也不断增加，客栈、粮栈、饭铺、茶棚……一天天沿铁路线盖起来，便有了一条两条的街，街一天天见长，就有了一片集镇，集镇出了名，就成了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买东卖西的小商贩、走街串户的郎中、货郎、艺人、僧侣汇集的地方。有那么一阵子，玉春师徒就沿着铁路线，从东到西地走过来了。
陇海线西起连云港，一路穿过苏北、皖北、鲁西南，便就来到豫东一带。
青云镇是豫东的一个小镇，原先也只是个小集子，也是因为通了铁路，就成了沿海通向内陆的咽喉要道，眼见得人来车往，人口越聚越多。不巧的是，玉春他们来的时候，这地方刚遭了灾。前一年的秋天，暴雨整下了二十多天，黄河暴涨，一路顺开封、兰考冲到这个豫东小镇，平地行船，秋庄稼颗粒无收。来年的春天，饥民遍地。
这一天，周师傅带着玉春得弟俩徒弟一路走来，集镇上到处是一片萧条，一街两旁的铺子大都关了张，粮栈、客栈也是一副久无人气的样子，门楣上都结了蜘蛛网。偶尔路上走过一些人，三三俩俩，大都是饥民，师徒三人沿街走了半晌，唱了一上午，嗓子哑了，梆子也敲得手腕酸麻，才得了偶尔走的外乡人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买了一个馒头，也只拳头那么大点，不够一人吃的。师傅将那小小的馒头拿在手上，望望两个眼巴巴的孩子，一时作难：那心里，是多少是偏一点玉春的，毕竟打一起小跟着他，情同父子，然而孩子们的小心眼，都极敏感的，哪怕他手下有那么一丁点不公平，另外的一个心就是薄凉的。后来师傅咬咬牙，就将那馒头一掰三份，平均分了。
馒头的干硬的，师傅掰着时，俩孩子的小手就都在下面接着，接那馒头屑。馒头是黑馒头，玉黍面做的，干硬的馒头屑，像一堆铁碴子，然而两个孩子捧在手上，却宝贝一样，并不舍得吃掉，眼睛等着师傅的话。
师傅将小半块馒头先递了给玉春，那孩子接了，与手上的碎屑放在一起，眼睛还是望着师傅。师傅说：“玉春，你咋？嫌太少了？”
玉春摇摇头，看着师傅将另外的一小块递给得弟，才心疼地说：“师傅，你是大人，怎么能只吃那么一丁点？跟我们一样多呢！”
一旁的那个孩子，手上拿着那小半边馒头烧饼，嘴已经张开了，正要往嘴里送，听了玉春如此说，也把那馒头放下了，要往师傅手上塞回去。
师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黑了脸，说：“谁也别让了，都给我吃下去！吃了馍，咱还得走路哩！”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小孩子家，扛不住肚子饿，一忽儿，每人的小半个馒头就不见影了。师傅瞅着俩人吃完了，就把自己那小半块馒头又一分为二，塞到二人手上。
那玉春看着师傅，张嘴笑笑，挺着肚子装模做样说：“师傅，我已经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了！”
另外那孩子不说话，却只拿手挡着，不让师傅的把馒头往自己手上塞。
这孩子姓许，叫得弟，长玉春两岁，13了。虽说年龄大一点，俩人在一起，仍称玉春为师兄，按的是艺龄。
这会儿，师傅看着两个孩子，眼睛就湿着了，摇头说：“傻孩子，师傅老了，吃再多的粮饭也是没用的了，你们俩正长身条，饿着了以后个头就不长了！师傅以后可还指望你们呢！”
师傅也是个苦人，原籍皖北砀山一带，七八岁跟着家人走江湖，卖唱为生，后来的一次黄河大水，冲淹了许多下游城镇，也冲毁了许多百姓家园。那年他12岁，也像玉春、得弟这样年纪，便就一个人，流落江湖了。
这一天，下晚的时候，他们住在镇子西头的一间破草席棚里，破席棚露着天，躺在席棚底下的草窝里，望得见天上星月。那一天是上弦月，天到十四了，月亮要圆不圆的样子，白得几分失色。就着那失色的月光，师傅把俩徒弟叫到跟前，说咱今黑晚点睡，我得跟你俩嘀咕点事儿。师傅说了这个话，抬头看俩徒弟，就见那得弟仍是不发一言地坐在角落里。自打被师傅和师兄从雪地上救起来，这得弟就是个不大言语的，平时问一句，答一句，如若问不到他，决不开一言。做起事来也是轻轻悄悄，不出一声。若有那不知道的，竟就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只师傅知道，这孩子是个有心劲的，如若得了势，能成气候的，只眼下命尚且不保，啥话也谈不到的。
师傅跟前的玉春呢？便就不同了，一听师傅要嘀咕事儿，便就嘻皮笑脸：“师傅哎，不会是夜黑做梦给我们娶了花师娘吧？赶紧说说啥模样儿？长得俊不俊？”
师傅碎了他一口：“就你心眼多，瞧人家得弟，啥时候都没个言语儿，一个男孩子，整天叽叽喳喳，没个男孩儿的沉稳样儿，跟个贫嘴巴舌的小妮子样儿！”
玉春笑了，回头不无嫉妒地睃了得弟一眼，伸了伸舌头。那得弟仍是不言语，也不看他，当那一切都跟他无关的。
师傅说：“咱现在不是过去了，过去，早时候，就我一个，走哪唱哪，唱哪吃哪，心里也不用啥盘算，反正也没啥人，哪天走不动了，坑死坑埋，路死路埋.后来有了玉春，也还好说，俩人的事儿，反正也就多一口少一口，如今呢，又加了个得弟，人多了，有些话，就得说道说道了。”
玉春极伶利的一个，一听师傅这话，心里明白：师傅这是要给俩人立规矩了。长到十来岁，玉春心里是透亮的，早知道无论哪个行当，师傅带徒弟，规矩都大的，但只因为这些年来，师傅只有他一个徒弟，师徒俩相依为命，情同父子，难分彼此的，所以那一概的规矩就都免了。如今不同了，来了得弟，如若再没个规矩，大家就乱了。
玉春这里正想着，师傅那里就又开腔了：“你俩呢，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咱今在一起，也唠扯唠扯，看看咱这爷几个往后，是提着肚子混着过呢？还是咱爷几个儿正经做点事儿呢？是顺着这铁路继续往西走呢？还是返回头去，再往东。”说了这话，师傅先看了玉春，玉春别瞧着那嘴，平时百能百巧的，到了正经事儿上，见师傅拿自己当个人物，就有一点怯场了，那心思，得想想才说。师傅看到得弟，就先点了头，才说：“咱听师傅跟师兄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