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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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带着一身的伤痛一步步走下沙府高高的石台阶。沙府筑在一座小山包上，对着大门的石阶少说也有几百蹬。我就慢慢地走下去，没有回头。我知道，我妈正泪眼蒙蒙的在大门口看着我，她当然希望我能回过头去最后再看一眼，她已经上了年纪，我这一去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一辈子。但我没有回头，我强忍着不回头，我在心里想，我回头的时候会有的，一年或者两年，我总会回来的，一定回来。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回来。但我回头的时候就是我复仇的时候，就是你沙爷倒霉的时候。你等着吧，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走下沙府高高的台阶，先过了沙府门前的吊桥，然后顺着那条大路一直往前走，大约一锅烟功夫，在我眼前出现了两条岔道。我知道往左的一条是进城，另一条进山。我停下来想了一想，我到底该走哪条，是进城还是进山？这是我第一次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道路，我想这很重要。我妈就曾经说过，这人生的第一步路啊，难呢，关键时候一步错就步步错。现在我就是这种心情。我干脆就地坐下来，靠在路旁的一棵麻栗树上，闭上眼睛想。进城吧，我想，但是进城我能干什么呢？做生意，不会，再说也没有本钱。当叫花子，如今这世道也难，穷人家心好但是施舍不出，富人家有钱却不肯施舍。再说，我也不是三岁的小娃娃，我也不好意思伸手出去要啊。给人家店铺当伙计，这倒不错，但是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多少商铺都关门了，要找到一份工作也是件不容易的事。看来进城这条路走不通，那么进山。进山干什么呢？顺着这条山路进去，一直走，是大青山，再往里走，是老鹰山，再走，是松山。松山。对，我一下子就来了兴头，松山是什么地方，是大土匪小毛牛盘踞的地方。这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个让人听起来骨头都会酥的地方。在我们这一带，旧社会那会儿土匪可多了，照外人的话说，我们这一带以前是民匪不分，这话可能有些夸大，但也不是毫无根据。就说我吧，我从小就认为，当土匪是件很正常的事。我爷爷就当过土匪，而且我爹说，爷爷这一生最喜欢讲的，也是他认为最值得炫耀的事就是当土匪那件事。没有当土匪的那段经历，就不可能将那如花似玉的奶奶搞到手。我爹虽然没当过土匪，那是因为他没机会，他从小就在沙府长大，一直就在人迹罕至的红石谷跟着爷爷种烟，这当然不能怪他。有本事的人才当土匪，这就是我当年的想法。你想啊，那个名震滇东北的小毛牛如果没本事，能占山为王，成百上千的弟兄能死心塌地，冒着生命危险跟他干吗。而且不用说他手下的那些弟兄了，就连县太爷，知府衙门的官员们也都敬他三分。当时的军阀们各怀鬼胎，也利用小毛牛对付自己的对手，一会让他当旅长，一会让他当治安维持会长，兵匪一家。小毛牛如果没本事，自然也不可能站住脚。这些想法在今天看起来当然是大错特错，但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就想当土匪，而且当时的境况，我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于是，我很快就决定了，去投奔小毛牛，当土匪。只有当土匪才是惟一的活路，也才能把自己的翅膀练硬，练出本事。这样也才能实现自己回头复仇的计划。
这条山路我走过两回，就在前不久，沙爷还派我和另外两个弟兄跟着管家走了一趟，我们是送货给小毛牛的，具体什么货我们当然不清楚，也许管家清楚，但管家不说，我们也不好问。估计是烟土和一些别的日常用品。从这里到松山，一般情况下要两天时间，其间要翻越好几座大山，山道地势险恶，大都是崎岖鸟道伴着悬崖绝壁，而这些险要地方往往会有毛贼和棒客出没，虽然都是些散兵游子，但也不能小看他们，他们不像那些占山为王的大土匪，大土匪抢劫都是有目标有计划的行动，像这些拦路的小棒客毛贼们小打小闹的玩意从来不干。但这些小毛贼们居无定所，行踪不定，常常叫人防不胜防，所以沙爷每次送货，都要挑选几个身手好功夫硬的家丁去护驾，免得落个人财两空不说，货不能按时送到，万一惹毛了大土匪小毛牛那更是不好交待。
我乘着月色朝松山方向走去，越走林子越密，抬头尽是黑黝黝的山峰，这些山峰一个连着一个，峰与峰之间是深沟，白天或者夜晚都能听到水在沟里活泛泛的流动，夜里的响声尤其清脆响亮，但是你却很难望到半点水的影子。路时宽时窄，时上时下，在山谷之间蛇一样游走，有时还会听到驮马的过山铃在远处山谷中响动，你却不知他们远在何方。从这山到那山，看着就像在眼前，其实中间总是隔着深壑幽谷，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抵达对面。有些山与山之间甚至从清晨走到黄昏也还不能到达。而山里的天气多变，一会儿阴一会儿睛，一团一团的瘴雾浮在山巅，或让风吹着四处消散。走啊走，我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长时间，只感觉自己的腿一阵比一阵沉，就像绑了石头沙袋一样。在沙府的那些日子，我们为了练自己的腿脚就常常采取在脚上绑沙袋的做法，一开始绑小沙袋，慢慢加码，行走的速度也一样，从慢走到快跑一点点加速。这样练了几年，一旦丢掉沙袋只感觉自己身轻如燕，真正像人们说的可以行走如飞了。但今晚也许是因为浑身受了伤，也许是心情的缘故，总之腿是越走越重，感觉都要提不起来了，双眼也发困，我只好在路边的草丛中躺下来，然后，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晨雾铺天盖地在林间滚动。小鸟叽叽喳喳叫着。看不见太阳，只感觉身上发冷，一摸才知身上的衣服已全被露水打湿了。我走时没有准备，身上也没带火镰火草，要不然可以拢个火烤烤身子。没办法，只能穿着这身湿衣服上路。好在是行走，不一会身上就开始发热，衣服也就随着热气慢慢的干了。我看了看山峰，仔细辨别了一下，知道自己已走过了大青山，正在向老鹰山靠拢。
现在我正向下朝一条深沟走，两旁都是高高的倒勾刺蓬，刺蓬连着的是青冈栗白栗树，间杂着一些水冬瓜大叶子树。沉没在树梢后面的太阳使得这些道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幽静而又荒凉的景致。路越走越窄，越来越险，我想起来，前面不远就是断头崖了。断头崖是必经的一条岩羊平常时候走的小道，曲曲弯弯而且十分陡峭凶险。头上是刀切似的绝壁，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谷，人从这里经过必须身子紧紧贴着绝壁。没有人清楚脚下的深谷到底有多深，只感觉它可怕得像一张老虎口，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它吞没。这都不说了，像我们这些从小在山里野惯的人，类似这样凶险的路还不在话下，心里有点虚也有些可怕不假，但只要注意力集中小心行事就行。在这一带，怕的是人，是棒客毛贼。他们常年在山路上混，最清楚在哪里下手方便容易，这断头崖就是他们时常光顾的地方。这周围团转的人提起这个地方都会冒冷汗。一般说来，那些做买卖的人要过这断头崖，最低都要约上三五人一起过，一时约不上人，宁可在歇脚的店里等上三天五天，否则谁也不敢冒这个险。那天我所以敢独自走，一是迫不得已，二是觉得自己身无分文，除了衣裳缝道里能翻出几个虱子虮子外，球毛也抢不到一根，我怕个球。再说，我运气也不至于就这么背，偏偏就让我遇上他们呢。我就这样想着大步往断头崖走去。嗨，你还别说，这瞎子碰上个没眼的，还真的赶巧让我遇上了。
正当我小心翼翼贴着绝壁走出那段险道，正想喘口气放松一下的时候，只听见一声断喝，站住。我一看，前面跳出两个手拿棍棒的大汉来。回头看后面又有三个，其中两人还握着长刀。我遭到前后夹击，进退不得。问题有些严重。
我笑笑说，大哥，有话好说。
放你妈的狗臭屁！我会有什么话跟你说？拿钱来！一个独眼将他的棍棒杵到我的胸膛上来。
我还是笑笑，说，你看大哥，我浑身脱光了就剩一个*。我只是个叫花子，真的没钱。
那就拿命来！
我想想，今天看来这一劫是逃不过去了。与其这样乖乖地送死，还不如拼了。凭着我这几年练的拳脚功夫，加上哑巴大爹教的绝门铁链功。这三五个棒客毛贼应该不在话下。于是我一面笑着，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运了运气，猛的往下一蹲，躲过那独眼的棍棒，然后伸手从腰上抽出我随身带的铁链。一个悬空翻，再一个扫腿。只见铁链在空中一闪，围着我的几个棒客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我全部打趴在地上，手里的刀棍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再一次挥动铁链，铁链很随心的像蛇一样套住独眼的脖子，我就势轻轻一拽，独眼就匍伏在了我的脚前。
要命还是要钱？我一脚踏在独眼身上大声问到。
大、大、大哥。这回轮到他喊我大哥了。
谁是你大哥？快说，要命还是要钱？
大爷，独眼说，求求你，高抬贵手，就饶了我们的小命吧，小弟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大爷。大爷你要什么你说，我有的都给你，还不行吗？你就饶了我们这几条狗命吧。
其他几个人也跪在地上鸡啄米一样求饶。
本来我想狠狠地整治一下这帮害人的东西。但是看看他们现在的可怜相，再想想自己的遭遇，其实这些人也够可怜的。算了吧，我说。今天就饶了你们。一听我说饶字，他们那头磕得更响了。
我说，起来吧。
他们还跪着不敢起，我只好伸手将独眼提起来，我早就猜到，这独眼肯定是他们的头儿，如果这独眼不起，那几个小混混是不敢起来的。果然这独眼一起，其余的几个小混混也就跟着爬了起来。这时候，我也累了，况且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一口饭。又遭了那一顿打，连夜走了那么远的路，肚子早就咕咕叫个不停了。我就在路边坐下来，让他们几个棒客也坐下来。
我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吃的。
那个独眼一听我说要吃，眼睛立刻就放出光来，有，有。他说。
有什么就拿来。我可是饿了。
不好意思，只有几个苦荞粑粑。另一个光头小个子说。
也好，我说。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壶酒。独眼说。
都拿来吧。
他们忙着将苦荞粑粑和酒递到我手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感觉那个香甜可口，真是没得说。苦荞粑粑本来是常吃的东西，这一带山区高寒，主产就是玉米荞子，再就是燕麦，但燕麦产量太低，一般人家种下一点，都不敢留下自己吃，全部要送去给地主。佃户们是没资格吃燕麦的。荞粑粑也是好东西，但常吃一种东西总是会腻。见了就没多少胃口。但今天不同，这人肚子饿的时候啊，吃什么都香。不大一会儿功夫，几个荞粑粑和一壶酒就下肚了。我望着他们笑了笑。他们见我笑了，也望着我笑，一脸惶恐相。
我说，你们都是哪里人啊？
山那边的。独眼说。
贵州的吧？我知道，这山的那边是贵州地界。
是是。
怎么不在家服侍老娘，出来干这买卖？
没办法啊大爷。独眼说。
别叫我大爷，我还没你们大呢，要叫就叫大哥吧。
是，大哥，独眼接着说，我们都是被逼无奈，活不下去了这才上山的。这个小光头，他叫田亮，父亲被恶霸打死，母亲被霸占，大哥你说我们能不上山吗？
我知道，既然上山都是有原因的。我说。
敢问大哥，你是？独眼试探着问我。
我说，跟你们一样，也是出来混的，不过，我想去松山。我照实告诉了他们。
松山？！他们一听都惊得大睁着眼。
我笑笑说，怎么啦，看把你们吓的，有什么不对是吧。
啊，不，不。我们只是想，还是那个独眼说。
想什么直说。
大哥是想投靠小毛牛是吧？
是啊。你们想不想去，想的话，就跟我一道去。
不，不。几个人同时摇头。
不什么
大哥，和你明说吧，我们就是几个小混混，干不了什么大事，你也瞧见了，就那么一点三脚猫功夫，我们去那地方不合适，去了人家也不会要。再说，在人家手底下，活得也不自在。
我想想，这独眼说的也是事实，这人活着就图个自在。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想，与其去投奔小毛牛，当一个小喽，到还不如收几个人自己立个山头。眼下这几个人不就是现成的么。天下这么大，一棵草一颗露水珠，各讨各的衣饭碗，活个自在这不是挺好的事吗？想到这里我就笑了。几个人看见我笑有些莫名其妙。我正想怎么把我的这想法以什么方式说出来。
那独眼说话了，大，大哥。
有什么话你说吧。我这时候情绪很好。
我不敢说，不知这话对不对头。
我说，没什么，有什么你就直说，我不会怪你的。
大哥你与其投奔小毛牛，到不如，到不如领着我们哥几个干。
对，对，大哥，你功夫这么好，那小毛牛听说心狠手毒，在他手下难干得很。那个小光头也在一边搭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走下沙府高高的台阶，先过了沙府门前的吊桥，然后顺着那条大路一直往前走，大约一锅烟功夫，在我眼前出现了两条岔道。我知道往左的一条是进城，另一条进山。我停下来想了一想，我到底该走哪条，是进城还是进山？这是我第一次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道路，我想这很重要。我妈就曾经说过，这人生的第一步路啊，难呢，关键时候一步错就步步错。现在我就是这种心情。我干脆就地坐下来，靠在路旁的一棵麻栗树上，闭上眼睛想。进城吧，我想，但是进城我能干什么呢？做生意，不会，再说也没有本钱。当叫花子，如今这世道也难，穷人家心好但是施舍不出，富人家有钱却不肯施舍。再说，我也不是三岁的小娃娃，我也不好意思伸手出去要啊。给人家店铺当伙计，这倒不错，但是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多少商铺都关门了，要找到一份工作也是件不容易的事。看来进城这条路走不通，那么进山。进山干什么呢？顺着这条山路进去，一直走，是大青山，再往里走，是老鹰山，再走，是松山。松山。对，我一下子就来了兴头，松山是什么地方，是大土匪小毛牛盘踞的地方。这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个让人听起来骨头都会酥的地方。在我们这一带，旧社会那会儿土匪可多了，照外人的话说，我们这一带以前是民匪不分，这话可能有些夸大，但也不是毫无根据。就说我吧，我从小就认为，当土匪是件很正常的事。我爷爷就当过土匪，而且我爹说，爷爷这一生最喜欢讲的，也是他认为最值得炫耀的事就是当土匪那件事。没有当土匪的那段经历，就不可能将那如花似玉的奶奶搞到手。我爹虽然没当过土匪，那是因为他没机会，他从小就在沙府长大，一直就在人迹罕至的红石谷跟着爷爷种烟，这当然不能怪他。有本事的人才当土匪，这就是我当年的想法。你想啊，那个名震滇东北的小毛牛如果没本事，能占山为王，成百上千的弟兄能死心塌地，冒着生命危险跟他干吗。而且不用说他手下的那些弟兄了，就连县太爷，知府衙门的官员们也都敬他三分。当时的军阀们各怀鬼胎，也利用小毛牛对付自己的对手，一会让他当旅长，一会让他当治安维持会长，兵匪一家。小毛牛如果没本事，自然也不可能站住脚。这些想法在今天看起来当然是大错特错，但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就想当土匪，而且当时的境况，我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于是，我很快就决定了，去投奔小毛牛，当土匪。只有当土匪才是惟一的活路，也才能把自己的翅膀练硬，练出本事。这样也才能实现自己回头复仇的计划。
这条山路我走过两回，就在前不久，沙爷还派我和另外两个弟兄跟着管家走了一趟，我们是送货给小毛牛的，具体什么货我们当然不清楚，也许管家清楚，但管家不说，我们也不好问。估计是烟土和一些别的日常用品。从这里到松山，一般情况下要两天时间，其间要翻越好几座大山，山道地势险恶，大都是崎岖鸟道伴着悬崖绝壁，而这些险要地方往往会有毛贼和棒客出没，虽然都是些散兵游子，但也不能小看他们，他们不像那些占山为王的大土匪，大土匪抢劫都是有目标有计划的行动，像这些拦路的小棒客毛贼们小打小闹的玩意从来不干。但这些小毛贼们居无定所，行踪不定，常常叫人防不胜防，所以沙爷每次送货，都要挑选几个身手好功夫硬的家丁去护驾，免得落个人财两空不说，货不能按时送到，万一惹毛了大土匪小毛牛那更是不好交待。
我乘着月色朝松山方向走去，越走林子越密，抬头尽是黑黝黝的山峰，这些山峰一个连着一个，峰与峰之间是深沟，白天或者夜晚都能听到水在沟里活泛泛的流动，夜里的响声尤其清脆响亮，但是你却很难望到半点水的影子。路时宽时窄，时上时下，在山谷之间蛇一样游走，有时还会听到驮马的过山铃在远处山谷中响动，你却不知他们远在何方。从这山到那山，看着就像在眼前，其实中间总是隔着深壑幽谷，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抵达对面。有些山与山之间甚至从清晨走到黄昏也还不能到达。而山里的天气多变，一会儿阴一会儿睛，一团一团的瘴雾浮在山巅，或让风吹着四处消散。走啊走，我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长时间，只感觉自己的腿一阵比一阵沉，就像绑了石头沙袋一样。在沙府的那些日子，我们为了练自己的腿脚就常常采取在脚上绑沙袋的做法，一开始绑小沙袋，慢慢加码，行走的速度也一样，从慢走到快跑一点点加速。这样练了几年，一旦丢掉沙袋只感觉自己身轻如燕，真正像人们说的可以行走如飞了。但今晚也许是因为浑身受了伤，也许是心情的缘故，总之腿是越走越重，感觉都要提不起来了，双眼也发困，我只好在路边的草丛中躺下来，然后，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晨雾铺天盖地在林间滚动。小鸟叽叽喳喳叫着。看不见太阳，只感觉身上发冷，一摸才知身上的衣服已全被露水打湿了。我走时没有准备，身上也没带火镰火草，要不然可以拢个火烤烤身子。没办法，只能穿着这身湿衣服上路。好在是行走，不一会身上就开始发热，衣服也就随着热气慢慢的干了。我看了看山峰，仔细辨别了一下，知道自己已走过了大青山，正在向老鹰山靠拢。
现在我正向下朝一条深沟走，两旁都是高高的倒勾刺蓬，刺蓬连着的是青冈栗白栗树，间杂着一些水冬瓜大叶子树。沉没在树梢后面的太阳使得这些道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幽静而又荒凉的景致。路越走越窄，越来越险，我想起来，前面不远就是断头崖了。断头崖是必经的一条岩羊平常时候走的小道，曲曲弯弯而且十分陡峭凶险。头上是刀切似的绝壁，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谷，人从这里经过必须身子紧紧贴着绝壁。没有人清楚脚下的深谷到底有多深，只感觉它可怕得像一张老虎口，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它吞没。这都不说了，像我们这些从小在山里野惯的人，类似这样凶险的路还不在话下，心里有点虚也有些可怕不假，但只要注意力集中小心行事就行。在这一带，怕的是人，是棒客毛贼。他们常年在山路上混，最清楚在哪里下手方便容易，这断头崖就是他们时常光顾的地方。这周围团转的人提起这个地方都会冒冷汗。一般说来，那些做买卖的人要过这断头崖，最低都要约上三五人一起过，一时约不上人，宁可在歇脚的店里等上三天五天，否则谁也不敢冒这个险。那天我所以敢独自走，一是迫不得已，二是觉得自己身无分文，除了衣裳缝道里能翻出几个虱子虮子外，球毛也抢不到一根，我怕个球。再说，我运气也不至于就这么背，偏偏就让我遇上他们呢。我就这样想着大步往断头崖走去。嗨，你还别说，这瞎子碰上个没眼的，还真的赶巧让我遇上了。
正当我小心翼翼贴着绝壁走出那段险道，正想喘口气放松一下的时候，只听见一声断喝，站住。我一看，前面跳出两个手拿棍棒的大汉来。回头看后面又有三个，其中两人还握着长刀。我遭到前后夹击，进退不得。问题有些严重。
我笑笑说，大哥，有话好说。
放你妈的狗臭屁！我会有什么话跟你说？拿钱来！一个独眼将他的棍棒杵到我的胸膛上来。
我还是笑笑，说，你看大哥，我浑身脱光了就剩一个*。我只是个叫花子，真的没钱。
那就拿命来！
我想想，今天看来这一劫是逃不过去了。与其这样乖乖地送死，还不如拼了。凭着我这几年练的拳脚功夫，加上哑巴大爹教的绝门铁链功。这三五个棒客毛贼应该不在话下。于是我一面笑着，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运了运气，猛的往下一蹲，躲过那独眼的棍棒，然后伸手从腰上抽出我随身带的铁链。一个悬空翻，再一个扫腿。只见铁链在空中一闪，围着我的几个棒客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我全部打趴在地上，手里的刀棍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再一次挥动铁链，铁链很随心的像蛇一样套住独眼的脖子，我就势轻轻一拽，独眼就匍伏在了我的脚前。
要命还是要钱？我一脚踏在独眼身上大声问到。
大、大、大哥。这回轮到他喊我大哥了。
谁是你大哥？快说，要命还是要钱？
大爷，独眼说，求求你，高抬贵手，就饶了我们的小命吧，小弟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大爷。大爷你要什么你说，我有的都给你，还不行吗？你就饶了我们这几条狗命吧。
其他几个人也跪在地上鸡啄米一样求饶。
本来我想狠狠地整治一下这帮害人的东西。但是看看他们现在的可怜相，再想想自己的遭遇，其实这些人也够可怜的。算了吧，我说。今天就饶了你们。一听我说饶字，他们那头磕得更响了。
我说，起来吧。
他们还跪着不敢起，我只好伸手将独眼提起来，我早就猜到，这独眼肯定是他们的头儿，如果这独眼不起，那几个小混混是不敢起来的。果然这独眼一起，其余的几个小混混也就跟着爬了起来。这时候，我也累了，况且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一口饭。又遭了那一顿打，连夜走了那么远的路，肚子早就咕咕叫个不停了。我就在路边坐下来，让他们几个棒客也坐下来。
我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吃的。
那个独眼一听我说要吃，眼睛立刻就放出光来，有，有。他说。
有什么就拿来。我可是饿了。
不好意思，只有几个苦荞粑粑。另一个光头小个子说。
也好，我说。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壶酒。独眼说。
都拿来吧。
他们忙着将苦荞粑粑和酒递到我手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感觉那个香甜可口，真是没得说。苦荞粑粑本来是常吃的东西，这一带山区高寒，主产就是玉米荞子，再就是燕麦，但燕麦产量太低，一般人家种下一点，都不敢留下自己吃，全部要送去给地主。佃户们是没资格吃燕麦的。荞粑粑也是好东西，但常吃一种东西总是会腻。见了就没多少胃口。但今天不同，这人肚子饿的时候啊，吃什么都香。不大一会儿功夫，几个荞粑粑和一壶酒就下肚了。我望着他们笑了笑。他们见我笑了，也望着我笑，一脸惶恐相。
我说，你们都是哪里人啊？
山那边的。独眼说。
贵州的吧？我知道，这山的那边是贵州地界。
是是。
怎么不在家服侍老娘，出来干这买卖？
没办法啊大爷。独眼说。
别叫我大爷，我还没你们大呢，要叫就叫大哥吧。
是，大哥，独眼接着说，我们都是被逼无奈，活不下去了这才上山的。这个小光头，他叫田亮，父亲被恶霸打死，母亲被霸占，大哥你说我们能不上山吗？
我知道，既然上山都是有原因的。我说。
敢问大哥，你是？独眼试探着问我。
我说，跟你们一样，也是出来混的，不过，我想去松山。我照实告诉了他们。
松山？！他们一听都惊得大睁着眼。
我笑笑说，怎么啦，看把你们吓的，有什么不对是吧。
啊，不，不。我们只是想，还是那个独眼说。
想什么直说。
大哥是想投靠小毛牛是吧？
是啊。你们想不想去，想的话，就跟我一道去。
不，不。几个人同时摇头。
不什么
大哥，和你明说吧，我们就是几个小混混，干不了什么大事，你也瞧见了，就那么一点三脚猫功夫，我们去那地方不合适，去了人家也不会要。再说，在人家手底下，活得也不自在。
我想想，这独眼说的也是事实，这人活着就图个自在。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想，与其去投奔小毛牛，当一个小喽，到还不如收几个人自己立个山头。眼下这几个人不就是现成的么。天下这么大，一棵草一颗露水珠，各讨各的衣饭碗，活个自在这不是挺好的事吗？想到这里我就笑了。几个人看见我笑有些莫名其妙。我正想怎么把我的这想法以什么方式说出来。
那独眼说话了，大，大哥。
有什么话你说吧。我这时候情绪很好。
我不敢说，不知这话对不对头。
我说，没什么，有什么你就直说，我不会怪你的。
大哥你与其投奔小毛牛，到不如，到不如领着我们哥几个干。
对，对，大哥，你功夫这么好，那小毛牛听说心狠手毒，在他手下难干得很。那个小光头也在一边搭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