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顽石 第二章 游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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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第三天，林成依然是在甲板上度过的，连续的日晒并没有让林成的皮肤变成那种所谓健康的古铜色，倒有几分烤乳猪的感觉，被好心的导游小姐撞见，笑了一阵后，倒是送了他一瓶防晒霜。
所幸，大海并没有薄待这名忠实的观众，一改前几天温柔的模样，开始向林成展现自己雄浑的一面。虽然依旧没有什么风，但是却有不小的浪。也许在跑惯了海的人眼里，三米高的浪不过是小儿科，可还是把林成这喝河水长大的人小小地震憾了下，看得差误了饭点。（注1）
邮轮晚上的饭点是六时至七时半，当然，这里说的只是不需要额外付费的营养餐厅，那些要掏钱点菜的中式海鲜厅和西餐厅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这就是有钱人和没钱人得到的不同待遇。
林成显然是属于没钱的那种，所以每顿饭都要掐好饭点，误了时间倒不至于饿肚子，还是可以上海鲜厅和西餐厅吃的。不过上次林成想尝顿鲜，去了西餐厅，那段经历倒是让他很是记忆犹新，一客巴掌大的黑椒牛排就要二百块，这还是菜单上最便宜的主菜。那点东西也就只够吃个三分饱，好在营养餐厅的饭点还没过，林成又跑过去补了一顿。
营养餐厅供应的其实也就是快餐一类东西，一个不锈钢托盘打上几荤几素。当然，里面不可能和街边摊上一样的货色，虽没有鲍鱼龙虾一类，但别的新鲜海货是少不了的。
豪华邮轮上像林成这样的囊中羞涩的乘客还真是不多，所以营养餐厅里出现的大多都是邮轮上的职员，像水手，待者，或是舞厅的演员，身着便服的林成夹杂在里面多少有些突兀。不过这种突兀并没有影响林成的胃口，一来是他对旁人的看法还没那么敏感，二是邮轮上的厨师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当然，少年的心里还是有少许遗憾，父母亲朋都不在身边，看着别的桌上都三五成群地聚着，吹牛打屁地聊得不亦乐乎，而自己这边却是冷泠清清，多少让人有些落寞的感觉。
林成左边的饭桌上坐的是一帮二十出头的小伙，从服饰上看，应该是船上的水手。一帮青年小伙凑在一起，你还能指望他们谈些美国原油期货还是中国gnp增长么，绕来绕去也不过就是运动，军事和美女，其中讨论美女的比例至少大于四成。很明显，这次的议题属于这四成之中。
……
“晓天，发啥呆呢，还在想那个美女？”
“怎么，晓天思春了，又准备祸害哪家闺女呢？”
“靠，瞎说什么呢，吃饭。”
“嘿嘿，咱们的二副同志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到底说谁呢，我认识不？”
“住7016的那个。”
“就那个呀，是长得挺漂亮的，难怪把咱晓天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的，看这人都瘦一圈了。”
“我靠，穆镏，别乱造谣啊，坏老子名声。”
“切，你丫还有名声啊。不过晓天呀，那女人漂亮是漂亮，可也是爱钱的主，漂亮咋地，还不是被别人包了，你就别指望了。”
“想想还不行啊。”
“哈哈，你自己认了吧。”
“我靠，你小子阴我。信不信晚上我去你房里把你菊花爆了。”
“我说穆镏呀，你就别招惹他了，晓天一肚子火没处泄，没准晚上真去你房里呢。”
“谁怕谁呀，没事，晓天，来，晚上我给你留门。”
……
林成住在7020，所以他知道7016正是玲姐的房号。这帮人在背后说玲姐的坏话，说她被人包，林成有心冲过去反驳几句，但他没有起身，因为他自己都隐隐觉得和玲姐一起的那个男人不对劲，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为玲姐辩解。
“有人坐吗？”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林成耳边响起，他抬头一看，倒是有过几面之缘。眼前的中年人正是昨天下午找玲姐的那个勇哥，看他平时的架势，应该是干的保镖之类。隔桌的那帮水手们显然也是认出了来者，不但是议题改成机轮损管这类专业性问题，连音量都降了几度。在背后说人闲话被撞破，不管是有没有恶意，心虚总是难免的。
“没人，请坐吧。”林成答道。
林成对勇哥的到来感到高兴，不过，以林成的年纪，应该是叫勇叔。一则是不用听隔壁的呱噪，二则是能有一个“熟人”坐在一起吃东西，虽然这个“熟人”实在是熟得有限。
勇叔也认出了林成，对他笑了笑，在对面坐了下来。两人没再说话，都低下头开始吃起了东西。在勇叔来之前，林成这饭已经吃了近半，少说也有五分之二的样子，等吃到差不多还有五分之一的时候，他却猛然发现，对面的勇叔已经在抹嘴了。林成吃饭虽然说不上是狼吞虎咽，但速度也绝对不慢，而勇叔拿来的食物份量比林成那份也是只多不少，这由不得林成不诧异了。
“习惯了。”勇叔看到林成瞪着一双眼睛直看他面前空无一物的不锈钢托盘，笑着说道。
“您以前是部队里的吧，勇……叔”林成对怎么称呼对面的中年人有些犯糊涂，不过想了想，还是叫对方叔叔，虽然玲姐称对方为勇哥。
“嗯，”对这个称谓，勇叔没有介意，嗯了声算是应了下来：“在部队里养成习惯了，吃东西吃得快，到地方上这么几年还是改不过来。还是这个餐厅吃得自在，没那么多讲究。”
林成本来想问一句，怎么在这没见过你，不过想想，勇叔那五分钟内就解决战斗的速度也就释然了，于是换了个话题。
“您的功夫应该很利害吧。”
是青年人对这方面没有几个不好奇的，不光是林成，隔壁桌上的年青水手们也停下谈话，一个个支了起耳朵。
“就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势。”
林成扁了扁嘴，显然对对方的回答不满意，有钱人请保镖，哪有会请三脚猫的。
“你别不信，部队里比我利害的人海了去了，要不然我也不可能退伍，早留下来当教官了。”说到退伍两个字时，勇叔的神色黯了黯。
“您就别谦虚了。对了，勇叔，你能不能教我几手。”
勇叔看着一脸渴求的，就差要跪下来拜师的林成，笑道：“你小子要学功夫干什么呀。”
这话倒是把林成问得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找出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强身健体。”
“要强身健体，每天跑跑步，平时打打球就够了，部队的功夫那都是用来打架的。”
这话倒是把林成噎住了，他总不能说我学功夫就是为了打架生事的，那人家就更不可能教你了。
林成一脸失望的表情把勇叔逗乐了，宽慰道：“其实学功夫没什么用地，这年头要学知识，学技术，看我练了功夫也不是给别人跑脚的吗。”
隔壁桌那个被叫作晓天的二副对讲机响了起来，讲过几句后，不光是那个二副，边上一帮人的脸色都变了，纷纷起身离去，在他们的谈话中，隐约可以听到了台风两个字。
此时的邮轮驾驶室里比平时多了些许慌乱，隔着老远就可以听到老船长的咆哮。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台风转向这大的事你们拖到现在才让我知道。范西呀范西，我看你是叫犯混，这份台风转向的紧急通知你应该在两小时前就交给我，你怎么不再晚点交给我，这样我们就能一头扎进台风眼里去了，我还真没进去瞧过……”
被船长骂得狗血淋头的电报员低着头，不敢作声。大副楚良待在一边，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插嘴，只能尴尬地站着，好容易等船长骂了累了，才抢过话头。
“船长，不怪范西。你也知道这种天气，信号不好的。”（注2）
“信号不好，信号不好就不不会看天，气像观察怎么做的，外面那么高的卷云都没人看。”虽然船长嘴里还是没什么好话，不过看在自己得力助手的面子上，语气已经没那么重了，众人在边上陪着笑脸，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哪敢呐，船长，您看下我的处理有没有问题。”说着，大副走到控制台边，把电子海图上的预设航线给调了出来。电子地图上显示出新旧两条航线，两者的差别一目了然：新的航线偏东了二十度，不但可以避开台风最强烈的区域，邮轮将通过台风的可行区域，航线兼顾了行程，并不会比原定航线多走太多。楚良画海图定航线的技术算是相当熟练了，很多时候船长把相应的工作全权交给他去动手，自己只是在边上盯着。老船长这些有意锻炼他的举动，楚良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不久前他能通过船长资格考核，很大程度上要感谢老船长的栽培，楚良所以一直十分尊敬船长，可以说这两人即是上下属关系，又可以说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拿航线图给船长看，就和学生交试卷给老师一般，虽说楚良对自己的作品还是有一定自信的，但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特别是在看到船长盯着航线图许久，却一言不发时。
“船长，有什么问题吗？”老船长越不出声，大副就越发心虚，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船舶防台操作规则第三十条第九项怎么写的？”船长没有回答楚良的问题，却反问他了一句。
“‘各水仓和燃油仓应尽量合并紧满，消灭或减少流动面，如果是空船或轻载，压舱水必须及时灌满’，可这有必要吗，船长？按我定的航线，虽然要经过台风区域，不过那个区域的风速不过是8级，而我们的邮轮抗风等级有12级，足以应付那种程度的风浪。”楚良刚通过资格考试，这些考试里要考的条条框框自然是记得很清楚，但他不认为这次的台风算是什么严重威胁。
“阿良啊，明年我和这启明星号一起退体之后，你就要到新船上去当船长了，有些话我得对你说说，这一行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毕竟船长必需肩负着一船人的性命，遇事需谨慎，谨慎再谨慎。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往东偏一些吧，尽量远离台风中心。”
出于对船长的尊敬，大副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服从船长的指示去安排邮轮紧急转向。船长的谨慎并没有被船员们理解，刚才那一番人命关天的说辞显然没有起到太好的效果。船长却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众人少不得会腹诽几句。
老船长脸上依然挂着一丝凝重，他走到驾驶室的了望窗前，拿望远镜，盯着远处的海浪，看了许久。
“船长，已经开始转向了。”大副安排完工作后过来向船长报告。
“阿良呀，是不是觉得我这火发得有些过头了？”
“没……”虽然说是没有，但回答得并不痛快。
“可能是年纪大了吧，胆倒是越活越小了。到年底，我这把老骨头和这船也都该退了，现在，你们就忍忍，让我这个老人家安安心。”
船长的话让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船长那花白的头发，这些跟了船长几年的老部下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驾驶室里弥漫着，也许是怜悯，也许是离愁。
老船长摸了摸舱壁，叹了口气，十五年了，再有几个月他在这船上工作就满十五年，到年底，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就可以放下去了。谨慎只不过是借口，胆小也只是托辞，真正的理由却藏在船长的内心最深处。
在所有的官方文件上，洛神号的船龄都是十四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它的实际年龄其实已经达到二十四岁，航运公司在购买这艘邮轮时，人面广博的老板小小地打点了一下关系，一条已经运营了十年的一条旧船就在官样文章里脱胎换骨成了一条十成新的邮轮。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下的，整条船的是里里外外地翻新了一遍，各类设备加了个齐全，甚至是在顶层之上还再加盖了一层，虽然这个肯定会影响到邮轮的抗风等级，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海事局的档案上不是还是白纸黑字地写着么，抗风等级：十二级。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老船长知道了洛神号的底细，然而在不菲的封口费和失业之间，他选择了大多数人会选择的那一样，然而这也从此成为了他自己的一块心病。
是夜，终于起风了……
[注释]
注1)：
台风来临前，海面上会出现较大的无规则的三角涌浪，大小视台风的规模和距离而定，一般在2~3米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所幸，大海并没有薄待这名忠实的观众，一改前几天温柔的模样，开始向林成展现自己雄浑的一面。虽然依旧没有什么风，但是却有不小的浪。也许在跑惯了海的人眼里，三米高的浪不过是小儿科，可还是把林成这喝河水长大的人小小地震憾了下，看得差误了饭点。（注1）
邮轮晚上的饭点是六时至七时半，当然，这里说的只是不需要额外付费的营养餐厅，那些要掏钱点菜的中式海鲜厅和西餐厅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这就是有钱人和没钱人得到的不同待遇。
林成显然是属于没钱的那种，所以每顿饭都要掐好饭点，误了时间倒不至于饿肚子，还是可以上海鲜厅和西餐厅吃的。不过上次林成想尝顿鲜，去了西餐厅，那段经历倒是让他很是记忆犹新，一客巴掌大的黑椒牛排就要二百块，这还是菜单上最便宜的主菜。那点东西也就只够吃个三分饱，好在营养餐厅的饭点还没过，林成又跑过去补了一顿。
营养餐厅供应的其实也就是快餐一类东西，一个不锈钢托盘打上几荤几素。当然，里面不可能和街边摊上一样的货色，虽没有鲍鱼龙虾一类，但别的新鲜海货是少不了的。
豪华邮轮上像林成这样的囊中羞涩的乘客还真是不多，所以营养餐厅里出现的大多都是邮轮上的职员，像水手，待者，或是舞厅的演员，身着便服的林成夹杂在里面多少有些突兀。不过这种突兀并没有影响林成的胃口，一来是他对旁人的看法还没那么敏感，二是邮轮上的厨师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当然，少年的心里还是有少许遗憾，父母亲朋都不在身边，看着别的桌上都三五成群地聚着，吹牛打屁地聊得不亦乐乎，而自己这边却是冷泠清清，多少让人有些落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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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天，发啥呆呢，还在想那个美女？”
“怎么，晓天思春了，又准备祸害哪家闺女呢？”
“靠，瞎说什么呢，吃饭。”
“嘿嘿，咱们的二副同志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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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个呀，是长得挺漂亮的，难怪把咱晓天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的，看这人都瘦一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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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你丫还有名声啊。不过晓天呀，那女人漂亮是漂亮，可也是爱钱的主，漂亮咋地，还不是被别人包了，你就别指望了。”
“想想还不行啊。”
“哈哈，你自己认了吧。”
“我靠，你小子阴我。信不信晚上我去你房里把你菊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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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怕谁呀，没事，晓天，来，晚上我给你留门。”
……
林成住在7020，所以他知道7016正是玲姐的房号。这帮人在背后说玲姐的坏话，说她被人包，林成有心冲过去反驳几句，但他没有起身，因为他自己都隐隐觉得和玲姐一起的那个男人不对劲，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为玲姐辩解。
“有人坐吗？”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林成耳边响起，他抬头一看，倒是有过几面之缘。眼前的中年人正是昨天下午找玲姐的那个勇哥，看他平时的架势，应该是干的保镖之类。隔桌的那帮水手们显然也是认出了来者，不但是议题改成机轮损管这类专业性问题，连音量都降了几度。在背后说人闲话被撞破，不管是有没有恶意，心虚总是难免的。
“没人，请坐吧。”林成答道。
林成对勇哥的到来感到高兴，不过，以林成的年纪，应该是叫勇叔。一则是不用听隔壁的呱噪，二则是能有一个“熟人”坐在一起吃东西，虽然这个“熟人”实在是熟得有限。
勇叔也认出了林成，对他笑了笑，在对面坐了下来。两人没再说话，都低下头开始吃起了东西。在勇叔来之前，林成这饭已经吃了近半，少说也有五分之二的样子，等吃到差不多还有五分之一的时候，他却猛然发现，对面的勇叔已经在抹嘴了。林成吃饭虽然说不上是狼吞虎咽，但速度也绝对不慢，而勇叔拿来的食物份量比林成那份也是只多不少，这由不得林成不诧异了。
“习惯了。”勇叔看到林成瞪着一双眼睛直看他面前空无一物的不锈钢托盘，笑着说道。
“您以前是部队里的吧，勇……叔”林成对怎么称呼对面的中年人有些犯糊涂，不过想了想，还是叫对方叔叔，虽然玲姐称对方为勇哥。
“嗯，”对这个称谓，勇叔没有介意，嗯了声算是应了下来：“在部队里养成习惯了，吃东西吃得快，到地方上这么几年还是改不过来。还是这个餐厅吃得自在，没那么多讲究。”
林成本来想问一句，怎么在这没见过你，不过想想，勇叔那五分钟内就解决战斗的速度也就释然了，于是换了个话题。
“您的功夫应该很利害吧。”
是青年人对这方面没有几个不好奇的，不光是林成，隔壁桌上的年青水手们也停下谈话，一个个支了起耳朵。
“就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势。”
林成扁了扁嘴，显然对对方的回答不满意，有钱人请保镖，哪有会请三脚猫的。
“你别不信，部队里比我利害的人海了去了，要不然我也不可能退伍，早留下来当教官了。”说到退伍两个字时，勇叔的神色黯了黯。
“您就别谦虚了。对了，勇叔，你能不能教我几手。”
勇叔看着一脸渴求的，就差要跪下来拜师的林成，笑道：“你小子要学功夫干什么呀。”
这话倒是把林成问得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找出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强身健体。”
“要强身健体，每天跑跑步，平时打打球就够了，部队的功夫那都是用来打架的。”
这话倒是把林成噎住了，他总不能说我学功夫就是为了打架生事的，那人家就更不可能教你了。
林成一脸失望的表情把勇叔逗乐了，宽慰道：“其实学功夫没什么用地，这年头要学知识，学技术，看我练了功夫也不是给别人跑脚的吗。”
隔壁桌那个被叫作晓天的二副对讲机响了起来，讲过几句后，不光是那个二副，边上一帮人的脸色都变了，纷纷起身离去，在他们的谈话中，隐约可以听到了台风两个字。
此时的邮轮驾驶室里比平时多了些许慌乱，隔着老远就可以听到老船长的咆哮。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台风转向这大的事你们拖到现在才让我知道。范西呀范西，我看你是叫犯混，这份台风转向的紧急通知你应该在两小时前就交给我，你怎么不再晚点交给我，这样我们就能一头扎进台风眼里去了，我还真没进去瞧过……”
被船长骂得狗血淋头的电报员低着头，不敢作声。大副楚良待在一边，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插嘴，只能尴尬地站着，好容易等船长骂了累了，才抢过话头。
“船长，不怪范西。你也知道这种天气，信号不好的。”（注2）
“信号不好，信号不好就不不会看天，气像观察怎么做的，外面那么高的卷云都没人看。”虽然船长嘴里还是没什么好话，不过看在自己得力助手的面子上，语气已经没那么重了，众人在边上陪着笑脸，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哪敢呐，船长，您看下我的处理有没有问题。”说着，大副走到控制台边，把电子海图上的预设航线给调了出来。电子地图上显示出新旧两条航线，两者的差别一目了然：新的航线偏东了二十度，不但可以避开台风最强烈的区域，邮轮将通过台风的可行区域，航线兼顾了行程，并不会比原定航线多走太多。楚良画海图定航线的技术算是相当熟练了，很多时候船长把相应的工作全权交给他去动手，自己只是在边上盯着。老船长这些有意锻炼他的举动，楚良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不久前他能通过船长资格考核，很大程度上要感谢老船长的栽培，楚良所以一直十分尊敬船长，可以说这两人即是上下属关系，又可以说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拿航线图给船长看，就和学生交试卷给老师一般，虽说楚良对自己的作品还是有一定自信的，但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特别是在看到船长盯着航线图许久，却一言不发时。
“船长，有什么问题吗？”老船长越不出声，大副就越发心虚，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船舶防台操作规则第三十条第九项怎么写的？”船长没有回答楚良的问题，却反问他了一句。
“‘各水仓和燃油仓应尽量合并紧满，消灭或减少流动面，如果是空船或轻载，压舱水必须及时灌满’，可这有必要吗，船长？按我定的航线，虽然要经过台风区域，不过那个区域的风速不过是8级，而我们的邮轮抗风等级有12级，足以应付那种程度的风浪。”楚良刚通过资格考试，这些考试里要考的条条框框自然是记得很清楚，但他不认为这次的台风算是什么严重威胁。
“阿良啊，明年我和这启明星号一起退体之后，你就要到新船上去当船长了，有些话我得对你说说，这一行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毕竟船长必需肩负着一船人的性命，遇事需谨慎，谨慎再谨慎。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往东偏一些吧，尽量远离台风中心。”
出于对船长的尊敬，大副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服从船长的指示去安排邮轮紧急转向。船长的谨慎并没有被船员们理解，刚才那一番人命关天的说辞显然没有起到太好的效果。船长却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众人少不得会腹诽几句。
老船长脸上依然挂着一丝凝重，他走到驾驶室的了望窗前，拿望远镜，盯着远处的海浪，看了许久。
“船长，已经开始转向了。”大副安排完工作后过来向船长报告。
“阿良呀，是不是觉得我这火发得有些过头了？”
“没……”虽然说是没有，但回答得并不痛快。
“可能是年纪大了吧，胆倒是越活越小了。到年底，我这把老骨头和这船也都该退了，现在，你们就忍忍，让我这个老人家安安心。”
船长的话让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船长那花白的头发，这些跟了船长几年的老部下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驾驶室里弥漫着，也许是怜悯，也许是离愁。
老船长摸了摸舱壁，叹了口气，十五年了，再有几个月他在这船上工作就满十五年，到年底，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就可以放下去了。谨慎只不过是借口，胆小也只是托辞，真正的理由却藏在船长的内心最深处。
在所有的官方文件上，洛神号的船龄都是十四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它的实际年龄其实已经达到二十四岁，航运公司在购买这艘邮轮时，人面广博的老板小小地打点了一下关系，一条已经运营了十年的一条旧船就在官样文章里脱胎换骨成了一条十成新的邮轮。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下的，整条船的是里里外外地翻新了一遍，各类设备加了个齐全，甚至是在顶层之上还再加盖了一层，虽然这个肯定会影响到邮轮的抗风等级，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海事局的档案上不是还是白纸黑字地写着么，抗风等级：十二级。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老船长知道了洛神号的底细，然而在不菲的封口费和失业之间，他选择了大多数人会选择的那一样，然而这也从此成为了他自己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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