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羽落凡尘 第十三章 率性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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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人。教会。虹月。义军。魔族。铁矿。交钱！……
坐在官邸三层的阳台上，雅克只觉头疼欲裂，恍恍惚惚。
旭日初升。经历过昨天的一场暴雨后，今天尤显风和日丽。楼下的广场一片喧嚣，又是一个集日。
人们兴高采烈，雅克却是满心烦恼：这一天，他来到八角镇已是整整一个月。灰袍人给他的最后期限，便是今天。
一个月前的今天，他在眼前这个广场上砍掉了镇长的脑袋并取而代之。如今，接连几天的殚精竭虑之后，他头疼得简直想亲手砍下自己的脑袋。
临时书记官克洛林准时奉上了今天需要签署的文书。还好，不算太多，但镇长大人正自心烦，挥手让自己处理去了。
喝干了今天的第十杯红茶，雅克还是萎靡不振。莫非要换咖啡试试？他有些犹豫。
眼见集市上人声鼎沸，镇长大人心下感慨。众生蚁民，忙忙碌碌，所为何来？自己这般殚精竭虑、辛苦钻营，又是所为何来？
不经意间，他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一身绿裳的艾梅迪尔。但见她两手抱着大袋小袋，左顾右盼，步履轻快在人群中穿行。
雅克不觉一笑。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大袋小袋中只怕大多是小吃。艾梅迪尔初到人类当中时，无论如何都不习惯人类的饮食。日子久了，却喜欢上了各类小吃、甜食，平时没事都会千方百计寻觅花样新颖的小吃。这集市之上，各类小吃琳琅满目，正是她一饱口福的大好机会。反正她身后有好几名卫兵跟着，却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终究是小孩脾性啊！雅克暗忖。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龄，艾梅迪尔大概也就十七八岁，比雅克还要小上几岁。
突然，艾梅迪尔停了下来。在她前面并没有什么小吃摊点，而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乞丐。
定睛一看，这乞丐却是个女性野蛮人，双腿自膝下齐根断去。想来是哪家大户的奴隶，成了残废后便被逐了出来，只能乞讨维生。
这高等精灵又要散钱了——雅克不由得微微一笑。艾梅迪尔每次出门，只要见到乞丐必会施舍，他早见怪不怪。他虽好财，也还没“聚沙成塔”到吝啬的地步，以镇长大人目前的身家，自然不会把艾梅迪尔散掉的这点小钱放在心上。
镇长大人的笑容，随即冻结在嘴角。
艾梅迪尔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掏钱——她抱着大袋小袋，实在腾不出手来，又不想将这些吃食放到肮脏的地上，一时有些踌躇。那趴在地上的野蛮人乞丐见有双脚在眼前站定，抬头一看，随即明白艾梅迪尔的“困境”，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艾梅迪尔却突然蹲了下来。离得并不太远的雅克看得分明，她嘴里尤自嚼着东西，却用眼神示意乞丐自己动手去掏她的腰包！
那野蛮人乞丐犹豫了一下，果真伸出了手，一只比她身下的土地更脏的手。艾梅迪尔就这么抱着大包小包蹲在乞丐面前，任由那只几乎和煤炭同一颜色的手去掏她的腰包。
乞丐掏了，她掏了二十几枚银币，而不是铜币。在那近乎黑色的手掌中，银币的光芒尤为显眼。
那乞丐的脸已朝下，雅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看清了艾梅迪尔旁边几人的表情——有惊诧，有不解，有讥笑。
艾梅迪尔毫不在意，见对方已掏完了钱，便若无其事地起身而去，继续她的美食之旅。
雅克嘴角抽动，仰望苍天。
他这爱财如命的家伙也不是没有施舍过，但那都是弧度优美的一扔。伴随着钱币坠地的清脆回响，踏着施恩布善的高贵步伐，正眼不看对方地优雅离去——这才是贵族应该干的事。
为何，为何他的心跳如何剧烈？剧烈到有种抽搐感？
于暴雨间歇，看灿烂阳光！
郁结心胸多日的愁闷陡然尽消。就仿佛浓重的黑暗被这初升的朝阳刺穿，千疮百孔，融化殆尽。
什么灰袍人，什么“虹月”，真的很重要么？雅克只觉得豪情勃发，不可遏止——大好男儿，怎能连个小女孩都不如？自己也是死人堆中爬过的，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率性而为，此身何惧！
“难怪，难怪！难怪当初你一意孤行要留下她的小命，还以为你这性冷淡真被她迷住了呢。”叹息声轻轻响起。不知何时，瑞舍夫已来到雅克旁边。
“你也看到了？”雅克笑对兄弟，“不后悔当初帮忙了吧？”
瑞舍夫凝视着艾梅迪尔的背影：“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我已不可能再成为好东西。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去保护一些‘好东西’。”
“说得好！说得好！”雅克拍了拍手，小眼睛亮得出奇，“兄弟！我已经决定，灭掉‘虹月’！去他妈的灰袍人！就算他是教会的人又怎样？就算他是红衣主教、光明圣堂又怎样？！老子就这么干了！”
瑞舍夫的眼神也转为炽热，他狠狠擂了雅克胸口一拳：“早知道你这小蚂蚁不会选择猥琐，果然不出所料！”
两人相视而笑。
广场北端，缓缓走来一个人影。周围行人如水，他却似乎踏步在午夜的无人长街，左一步，右一步，不疾不徐，悠闲自在。
灰袍人。目标正是雅克的官邸。
他在小楼前不远处停下，抬头，望定阳台上的雅克。
雅克泰然自若，右手一领，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也不见灰袍人怎么作势，轻轻一跃便到了阳台上。“年轻人，答案。”如此近的距离，雅克和瑞舍夫还是看不清那帽兜下的脸庞。
“何必这么着急？我们好好谈谈吧。”雅克轻松写意地将灰袍人迎到官邸的后院，那里早已摆好桌椅、水果。
雅克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伟大的光明神赫西奥教导我们，生命之所以伟大，在于它是一种经历，而不是一件物品。生命之可贵，正在于其注定消亡和不可停留。是那自我主宰的过程，而不是毅然决然的最终结局，让生命更加完美。”
“活着，只能让人体验有限；死亡，才能使人体验无限。”灰袍人回答的，同样是晨曦教会圣典中的内容。“只是，生命临终之时，那最后的一口呼吸将是非常漫长。难道说，镇长如此急于揭开最后的谜底？”
“凡人，精灵，魔族，兽人，矮人，食人魔，蛮族……只要是一个生灵，一个个体，他就不得不挣扎，挣扎着妄图由一滴水聚为一条河流，从一条小溪变成一片湖泊，从一个海湾化为大海。”
“看来，镇长大人是决心要当英雄了。阁下知不知道，在现实当中，英雄的结局，常是悲剧。”
“譬如说，四翼神龙，对吧？”雅克的笑容说不出的揶揄，“拼却一切，击抵溃魔族的决死一击，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挽救一个王朝。却不料，教令一下，英雄变狗熊，神龙化异端。”
灰袍人默然。
雅克冷笑道：“本人倒也有点自知之明，比不得四翼神龙这等不世英雄。但是，阁下却也不是教皇大人，不是那万王之王。与你作对，不等于同晨曦教会作对，不是吗？”
灰袍人声音转冷：“如此说来，阁下已决心与我为敌。”
雅克凝视着说中的茶杯：“疾隼如果肯就此收手，本镇长可以放他一条生路。炎狮，两次刺杀的主谋者，必须死。其他人等，离开此地，永不再回，可保残生。”
耀眼的光芒，自灰袍人掌心中升起。
瑞舍夫闪电般摘弓上箭，直指灰袍人。几乎同一时间，雅克身边涌出了二十多名近卫，这些近卫人手一具硬弩，有的直指灰袍人本身，有的则指着他身边的空间，试图封锁他的躲闪空间。
灰袍人夷然不惧，手举处，手中光球骤然膨胀，正是雅克早已见识过的圣光球。
“慢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雅克一边大喝，一边亮出自己的紫心勋章，同时示意瑞舍夫也亮出紫心勋章。
灰袍人的动作顿了顿。
“本堂神甫卡梅隆！晨曦教会派你隐居此地几十年，恐怕不是为了杀害我们这两个紫心勋章持有者吧？”雅克冷笑。
“你居然知道……”灰袍人身子一震，圣光球凝而不发。他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雅克手心全是冷汗，自己行险一搏，却是猜中了。“八角镇这么一个小地方，教会的大人物能有几个？我既然已见过布伦奇神甫，知道他的身形、腔调，你当然只能是本堂神甫。”
“聪明，但也愚蠢。”灰袍人缓缓除下了帽兜，露出一张皱纹聚成沟壑的脸庞。
他灰白的头发稀疏下垂，掩住半边额头。右眼只有一层干瘪的眼皮，左眼则藏在深深的眼窝之中，闪动着浑浊光芒。“年轻人，本来，光凭你对圣典的理解，我就可以给你一次继续体验诸神荣光的机会。”
“莫非你打算当众杀害紫心勋章持有者？为了那些流氓？”瑞舍夫冷笑，“果然不愧是诸神荣光的优秀传播者啊！”
独目老人淡淡看了瑞舍夫一眼，嘴角周围的皱纹抽动了一下，大概算是微笑吧：“你们真的以为，区区紫心勋章，就能代表教会对你们的承认吗？天——真——”
圣光球继续黯淡下去，雅克却骤觉不妙。一片稀薄的乳白色雾气在周围飘荡着，迅速向他们笼罩而来。外围的近卫眼神开始迷乱，有些人已垂下了硬弩——正是颇受光明牧师喜爱的神术“沉睡之雾”！。
雅克大喝一声，仓促发动了“驱散之风”。但他的魔力显然弱了点，这一阵狂风虽将浓重的“沉睡之雾”吹散开来，却无法将其彻底消除。几个呼吸间，乳白色的雾气又开始迅速聚集起来。
“慢着！我们不需要兵戎相见……”雅克还是试图继续谈判。
大概是考虑到雅克的后台公主殿下，卡梅隆神甫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白雾凝而不攻：“承认原有格局，融入原有利益集团。你没有别的选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别指望你的胡搅蛮缠……”
便在此时，抱着大袋小袋的艾梅迪尔闪身而入——她本来就离得不远，骤觉官邸里杀机涌动便迅速赶回。
映入眼中的，是正与剑拔弩张的雅克等人对峙的灰袍人，以及凝而不散的“沉睡之雾”。艾梅迪尔不及多想，手中食品已化作“暗器”飞砸灰袍人。
各种小吃漫天飞舞，里边还有一些汤汤水水的流食。饶是本堂神甫防御壁坚实无比，也给这些东西兜头砸得面容有些扭曲。
随着艾梅迪尔清晰而急速的咒语，卡梅隆神甫的周围出现了二十几个“暗影之球”。这些拳头大小的灰色魔球围着神甫急转不休，寻觅着可趁之机。每一次招架甚至闪躲，都可能引爆一个“暗影之球”。
艾梅迪尔一眼看出这灰袍人实力强劲，并不指望“暗影之球”真能伤敌，只是为下一轮施法争取时间。
但那灵动的“暗影之球”连争取时间的任务都没能完成。卡梅隆神甫手举处，急速运动的“暗影之球”登时迟缓，随即冰雪消融般化入耀眼的圣光当中。
雅克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神甫干巴如枯骨的手已指向艾梅迪尔。艾梅迪尔正在准备的魔法当即中断，更可怕的是，她体内的魔力如同岩浆一般灼烧起来！离艾梅迪尔距离尚远的雅克，也骤觉自己的魔力一阵剧烈地搅动，仿佛毒蛇一般咬噬自己的身体。
法力燃烧！这本堂神甫居然是极为罕见的破法牧师！难怪这家伙孤身一人就敢置身险地！
承受了这一记的艾梅迪尔惨呼一声，张口一喷，喷出的竟然不是血，而是一小团黑火！单论魔法造诣，她的战力远在雅克之上，但却实在没料到对手竟是如此强悍的破法者，中了这一记，登时已无再战之能。
“攻击！”“射！”雅克和瑞舍夫选择的词句不同，但下达的命令并无二致。
慑人心弦的弓弩声随即响起。近卫们才不管眼前的是本堂神甫还是那位贵族大人物，他们毫不犹豫地松开了硬弩的机括，二十几支弩箭破空直取目标。
卡梅隆神甫发出一声惊人的吼叫，整个官邸似乎都在这声吼叫中颤抖起来。这独目老人哪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样子？绚丽的色彩自灰袍内迸射而出，环绕着他形成华丽的防护罩。不论是近卫的硬弩还是瑞舍夫的长弓都奈何不了这个防护罩，箭如同射在铁壁上一般纷纷被弹开。
“圣灵佑护？”雅克闷哼，“看诸神能护你到几时！”
那一记“法力燃烧”几乎彻底摧毁了艾梅迪尔的攻击能力，对雅克的影响却不太大——他的魔力本来就比较少，没多少东西可供燃烧，兼之又不是主攻目标，只是略感不适。他当即抢过近卫背着的大锤，悍然抡向神甫的老脸。
大概是因为雅克这瘦子的蛮力在达菲尔地区已小有名气，一直摆出“高人”姿态的卡梅隆神甫，根本没有让自己的防护罩接受雅克考验的意思，轻飘飘地向后闪了开去。
雅克连连扑击，却怎么都跟不上这老人。也不知这牧师使用了什么神术，风元素仿佛成了他的仆人，载着他趋前挪后，灵动无比，让妄图近身肉搏的雅克一筹莫展。
近卫们迅速上好了弩箭，瞅准机会又来了一次齐射。结果和上次一样，神甫的防护罩让他们无可奈何。
“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极限！”卡梅隆神甫冷冷地扫视着近卫们。
“挑战你个头！”雅克可没有他那么好的本事，可以一边打斗一边谈判。怒火中烧的镇长陡然停下：“杀！”
这边的二十多名近卫再次齐射，几乎同一时间，官邸的三楼上也射出了二十多道寒光！不同的是，来自楼上的这些光芒都是蓝汪汪的。
卡梅隆神甫长叹一声，举手向天：“那无眼的，终将破灭！”
这一次弩箭并未反弹，但速度却迅速慢了下来，在距离卡梅隆神甫两三米远的地方，这些或有毒或无毒的箭头都无可奈何地在空中静止下来。
下一刻，它们便只剩下残影！这些弩箭闪电般折射而回，直奔他们的主人！
惨呼，立刻统治了整个官邸。大多数近卫都被激射而回的劲弩命中，而中箭者留下的都是碗口粗细的贯穿型伤口！不少人当场断气，没被射中要害的则在地上挣命——从喷射而出的鲜血来看，失血过多的这些人离诸神的怀抱也不远了。
“是你，害死他们的。”本堂神甫落回地面，冷冷地盯着雅克，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具骷髅。
眼下，场中只有雅克、瑞舍夫和卡梅隆神甫仍能站立。中了“法力燃烧”的艾梅迪尔已无再战之能，而仅存的几名轻伤的近卫已吓瘫在地，连武器都拿不住了。
“杀人就是杀人！你们这些神棍，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栽赃陷害的习惯？”雅克与瑞舍夫并肩而立，一脸的凶悍，“既然你这老东西狗改不了吃屎，老子这就送你上路！”
卡梅隆神甫愕然：这两个小子难道吓傻了不成？如此劣势还敢口出狂言？
这老人马上就知道这两人还敢猖狂的原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两道锐利的斗气已狠狠斫在他背后的防护罩上！
这两道斗气凶狠毒辣，凝而不散，水准远非雅克手下那帮近卫可及，卡梅隆神甫又多少有些大意，这番偷袭几乎一举震碎了他的防护罩。
大吃一惊的卡梅隆神甫借力向前飘出，但身后两道斗气紧摄不放，连续几击打在同一部位，终于生生毁掉了那个流光溢彩的防护罩。
卡梅隆神甫惨哼着吐了口血，他连回头都来不及，更顾不上像先前那般嚎叫作势，只是拼命揪下脖子上的项链，一把将其捏碎。
一个乳白色的光圈立刻闪现出来，护住了本堂神甫。他回头一看，两道斗气竟是来自同一个人，一个面无表情、手持双刃的年轻人。
本堂神甫的目光随即越过这个几乎要了他老命的偷袭者——站在年轻人背后不远处的人，他可是认得的，“格兰特会长，你选择和他站在一边？贵商会此次的合作战略太过失败，亏本的结局怕是难改了。”
“失败不失败，马上就知道。”格兰特气定神闲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身为晨曦教会的神职人员，您怎能开口闭口亏本赚钱呢？此乃我等蚁民的专利。”
雅克长出了口气。几天前他苦思无计，虽没决定翻脸，但却不能不顾忌对方下毒手，终于还是下决心找魔族帮忙，埋伏一旁以备不测。如今，这一着棋终于发挥了作用。走一步算一步，先度过今日的难关再说，至于欠魔族的账该如何还，这等烦恼只能丢给以后的自己去头疼了。
本堂神甫冷冷一笑，正想反扑，随即发现不对：他所立身处，已不是雅克的官邸大院！
眼前的情景似是而非，三层小楼似乎没有变化，院子里的树木、桌椅一点没少，但原本躺倒一地的凄惨尸体已无影无踪。在他周围的，只有雅克、瑞舍夫和后来的两名偷袭者。
这当然不会是那个斗气勃发的年轻人干的。卡梅隆神甫死死盯着格兰特：“魔、族！”
怎么说也是在晨曦教会里混了那么多年，他立刻明白自己陷入了魔族的“幻灭空间”。这种魔法可以在瞬间将敌人与原有空间隔离开来。尽管“幻灭空间”的维持时间有限，而且也不能事先设置对他不利的条件，但在魔法生效期间，里边哪怕打得毁天灭地，原来的空间也无从得知。尽管教堂几乎就在雅克官邸的隔壁，卡梅隆神甫也不可能得到援助。
面前的格兰特看来与普通人类无异，但本堂神甫还是立刻确定他就是晨曦教会的死敌之一——魔族。这“幻灭空间”魔法正是魔族所创造，面世以来不知毁了多少晨曦信徒，几乎已成了魔族的标志之一。
格兰特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那年轻人更以行动作出了回答。他双刃交相一击，原本几乎和雅克同样瘦小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硬生生撑裂了身上的近卫制服，俊秀的面容瞬间变得威猛无比。背后一对巨大的肉翅猛地张开，双手肘部则伸出一对长长的锋利骨刺——正是传说中的高等魔族的经典形象。
与传说不同的是，这魔族既没有捶胸顿足、炫耀肌肉，也没有仰天嚎叫、制造噪音。正相反，现出原形的这个年轻魔族，随格兰特一起优雅地向本堂神甫行礼。
下一刻，生死搏斗瞬间开始！
双方都没有废话。晨曦信徒与魔族见面，本就不需要废话！
卡梅隆神甫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又发动了什么神术。他四周的空间再次变得缤纷绚烂，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自他掌心冒出，围着他飞转不停，就仿佛街头的魔术表演一般。
这么一个卖相不佳的独目老人，却喜欢弄得花团锦簇、花里胡哨，雅克明知本堂神甫暗藏玄机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仍是普通人形象的格兰特却是脸色凝重，不但没有趁机进攻，反而示意雅克、瑞舍夫远远闪开。
卡梅隆神甫根本就无视雅克、瑞舍夫的存在，甚至无视那几乎腰斩他的魔族——他只是轻轻一挥手，那蕴满斗气的双刃便远远地飞了出去，年轻魔族的壮硕身体也踉踉跄跄地叠了开去。神甫盯住了格兰特，遥遥一指！
雅克看不到什么魔法或者斗气的痕迹，但格兰特如遭巨击，咬牙切齿，一头短发根根竖起，双手环抱护在胸前，仿佛在竭力抗拒重击，而且是接连不断的重击。
年轻魔族尖啸着升上半空，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两把利刃，合身俯冲！
本堂神甫仍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瞪着格兰特。那魔族冲到离神甫大约五六米距离时，又被轻描淡写地反弹开去。从空中溅出的血花来看，这高等魔族已是受伤不轻。
格兰特边挡边退，但卡梅隆神甫绵亘不绝的攻击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拉开而减弱。
眼见同伴受挫，格兰特大喝一声，左足一顿，硬生生止住退势。他须发贲张，双眼赤红，合抱胸前的双手猛然打开！
火球，两团灰色的火球。
卡梅隆神甫耸然动容。格兰特发出的这两团火球看上去平平无奇，而且还是慢悠悠地“飘”过来的，拥有破法能力的神甫脸色却变得凝重无比。
这万般色彩的独目老者，突然只剩下一种色彩——月黄色。一直围着他急转不休的千百飞花骤然凝住，而且全部转为月黄色的花骨朵。
天地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下一刻，所有的花骨朵瞬间绽放！月黄色的光辉充斥着整个空间，院落、官邸刹那间化为虚无！
即便如此，卡梅隆神甫还是没能阻止那两团灰火。那火焰缓慢而坚定地逼近、靠拢，终于点燃了神甫前伸的右手。几乎是在瞬间，他的半边身子都烧了起来。
格兰特却更不好过，百“花”齐放的瞬间，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火。这不是拿来攻敌的魔界之火，而是和艾梅迪尔一样惨遭“法力燃烧”后吐出的自身法力之火。这一口火吐出，自身法力已给烧掉几乎一半，没有十几天静养那是休想恢复了。
雅克嘴里发苦，他近来苦读教会经典，已认出卡梅隆神甫所使的神术——“花好月圆”。这一招听来风雅，却是晨曦诸神赠予极少数信徒的破法杀招，虽比不得“圣光灭杀”那般威猛，却是对付法师个体的致命杀招。
这等人物，怎会蜗居八角小镇？！
雅克无暇细想，那边的卡梅隆神甫身上再无半分神圣气息，他仰天怒吼：“杀！杀！杀！！”
百“花”再次旋转，色转纯白。本堂神甫身上的灰火终于缓缓熄灭，没有祸及全身。
“好，好一个商会会长。”他冷冷地盯着格兰特，再次举起右手，已经焦黑的右手。
年轻魔族怒吼着再次腾空，却愕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三个敌人，三个一模一样的敌人。神甫化身为三，三个人影都为百“花”所围绕，三个神甫都是半身焦黑，一时哪能分辨真身？
瑞舍夫连射三箭分取三个神甫，其中两箭还是爆裂矢，却无一例外地被弹了开来，那三个身影的防护罩全都是货真价实的！
但见三个神甫的嘴唇同时蠕动，又一个神术即将发出，挡在格兰特前面的年轻魔族已面露绝望之色，却见雅克舞着巨锤冲出。
雅克根本没有同时攻击三个人影的打算，他认真了其中一个，劈头盖脸就是一连十几锤，砸在防护罩上砰砰连响。
“就是这个！这个是真的！”雅克大喝道。他的瞳孔已转湛蓝，危急间终于又启动了“灵魂之眼”，死死锁定了真正的卡梅隆神甫。
卡梅隆神甫又惊又怒，完全不明白雅克怎么能认出他来，而敌人已经一拥而上。那魔族索性也不再用双刃，就那么亮出两肘的骨刺，运足斗气交替削向神甫脖子。瑞舍夫的爆裂矢总是瞄着神甫的心脏部位，而雅克更是锤锤凶悍，要么砸他头脸，要么就专找他的下半身，
“破法”可破不了蛮干。手忙脚乱间，神甫已顾不得控制自己的幻影，那两个分身如同泡沫般化了开来。
这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远处的格兰特似乎又缓了过来，灰色火球再次凝聚于他的指间。
卡梅隆神甫闭目，尖嘶！
乱流奔涌，百花错乱！以神甫为中心，耀眼的光芒四射而出，炸成了一个小太阳。
格兰特的火球突然熄灭，而瑞舍夫的长弓无力地垂了下来。正在近战的雅克和年轻魔族更加不堪，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炸得抛飞十几米远，皮开肉绽，眼见是没有再战之能了。
光芒闪动间，卡梅隆神甫身上触目惊心的焦裂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不一会儿，他的皮肤已彻底看不出烧灼的痕迹。若不是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很难相信他刚才受过重伤。
即便是格兰特，也不禁叹了口气：这便是晨曦教会高级牧师的讨厌之处了，只要不是致命伤，只要给他短暂的喘息机会，这种命比蟑螂硬的家伙总能迅速变得生龙活虎。
卡梅隆神甫也重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爬虫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下地狱呢？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无谓的挣扎呢？”苦战得胜，他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的台词有恶心之嫌。此刻敌人都已失去反抗能力，他倒是不急着打破这“幻灭空间”了。
格兰特勉力保持站立姿态，此刻己方也只有他还能站得起来：“你究竟是谁？尊敬的本堂神甫，你不可能是本堂神甫！”
“神甫又如何？主教又如何？圣堂又如何？枢机主教又如何？”卡梅隆神甫独目中光芒闪动，嘴角抽动，勉强算是笑了笑：“会长阁下，现在应该是你回答问题的时候！”
格兰特晃了一晃，又是一口黑火喷出。他心下叹息：若早知这家伙是个破法牧师，说什么也不会帮雅克这个忙了。雅克虽也提过这神秘灰袍人可能就是卡梅隆神甫，但他们都没想到这本堂神甫竟拥有近乎红衣主教的神术，而且恰好又是极其罕见的“破法”，他的魔法几乎发挥不出一半的威力。
“你在八角镇隐藏得这么好，连我都没起疑心。为何不惜暴露身份帮这小鬼？你潜伏的目的是什么？帮这小鬼的目的又是什么？”卡梅隆神甫缓缓逼近，“老实交代，我可以赐予你免遭火刑的奖赏。”
格兰特使劲扭了扭脖子，“咔咔”连响：“免遭火刑？那我要遭什么刑啊？绞刑？五马分尸？不会是活体解剖吧？我可早就听说过，你们这些变态牧师自吹喜欢研究，很多人都对我族的身体构造很有兴趣。”
“最后的机会！你的目的！你们的组织核心是谁！”
“最后的机会！你这冒牌神甫真小人！别以为自己真有条蟑螂命！老实交代，你在这小破地方装脓包是为了什么险恶目的？”
神甫慢慢转过身来。骂他“冒牌神甫”、“蟑螂命”的并不是格兰特，而是雅克，本该躺在地上争取机会呼吸最后几口空气的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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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经历过昨天的一场暴雨后，今天尤显风和日丽。楼下的广场一片喧嚣，又是一个集日。
人们兴高采烈，雅克却是满心烦恼：这一天，他来到八角镇已是整整一个月。灰袍人给他的最后期限，便是今天。
一个月前的今天，他在眼前这个广场上砍掉了镇长的脑袋并取而代之。如今，接连几天的殚精竭虑之后，他头疼得简直想亲手砍下自己的脑袋。
临时书记官克洛林准时奉上了今天需要签署的文书。还好，不算太多，但镇长大人正自心烦，挥手让自己处理去了。
喝干了今天的第十杯红茶，雅克还是萎靡不振。莫非要换咖啡试试？他有些犹豫。
眼见集市上人声鼎沸，镇长大人心下感慨。众生蚁民，忙忙碌碌，所为何来？自己这般殚精竭虑、辛苦钻营，又是所为何来？
不经意间，他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一身绿裳的艾梅迪尔。但见她两手抱着大袋小袋，左顾右盼，步履轻快在人群中穿行。
雅克不觉一笑。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大袋小袋中只怕大多是小吃。艾梅迪尔初到人类当中时，无论如何都不习惯人类的饮食。日子久了，却喜欢上了各类小吃、甜食，平时没事都会千方百计寻觅花样新颖的小吃。这集市之上，各类小吃琳琅满目，正是她一饱口福的大好机会。反正她身后有好几名卫兵跟着，却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终究是小孩脾性啊！雅克暗忖。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龄，艾梅迪尔大概也就十七八岁，比雅克还要小上几岁。
突然，艾梅迪尔停了下来。在她前面并没有什么小吃摊点，而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乞丐。
定睛一看，这乞丐却是个女性野蛮人，双腿自膝下齐根断去。想来是哪家大户的奴隶，成了残废后便被逐了出来，只能乞讨维生。
这高等精灵又要散钱了——雅克不由得微微一笑。艾梅迪尔每次出门，只要见到乞丐必会施舍，他早见怪不怪。他虽好财，也还没“聚沙成塔”到吝啬的地步，以镇长大人目前的身家，自然不会把艾梅迪尔散掉的这点小钱放在心上。
镇长大人的笑容，随即冻结在嘴角。
艾梅迪尔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掏钱——她抱着大袋小袋，实在腾不出手来，又不想将这些吃食放到肮脏的地上，一时有些踌躇。那趴在地上的野蛮人乞丐见有双脚在眼前站定，抬头一看，随即明白艾梅迪尔的“困境”，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艾梅迪尔却突然蹲了下来。离得并不太远的雅克看得分明，她嘴里尤自嚼着东西，却用眼神示意乞丐自己动手去掏她的腰包！
那野蛮人乞丐犹豫了一下，果真伸出了手，一只比她身下的土地更脏的手。艾梅迪尔就这么抱着大包小包蹲在乞丐面前，任由那只几乎和煤炭同一颜色的手去掏她的腰包。
乞丐掏了，她掏了二十几枚银币，而不是铜币。在那近乎黑色的手掌中，银币的光芒尤为显眼。
那乞丐的脸已朝下，雅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看清了艾梅迪尔旁边几人的表情——有惊诧，有不解，有讥笑。
艾梅迪尔毫不在意，见对方已掏完了钱，便若无其事地起身而去，继续她的美食之旅。
雅克嘴角抽动，仰望苍天。
他这爱财如命的家伙也不是没有施舍过，但那都是弧度优美的一扔。伴随着钱币坠地的清脆回响，踏着施恩布善的高贵步伐，正眼不看对方地优雅离去——这才是贵族应该干的事。
为何，为何他的心跳如何剧烈？剧烈到有种抽搐感？
于暴雨间歇，看灿烂阳光！
郁结心胸多日的愁闷陡然尽消。就仿佛浓重的黑暗被这初升的朝阳刺穿，千疮百孔，融化殆尽。
什么灰袍人，什么“虹月”，真的很重要么？雅克只觉得豪情勃发，不可遏止——大好男儿，怎能连个小女孩都不如？自己也是死人堆中爬过的，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率性而为，此身何惧！
“难怪，难怪！难怪当初你一意孤行要留下她的小命，还以为你这性冷淡真被她迷住了呢。”叹息声轻轻响起。不知何时，瑞舍夫已来到雅克旁边。
“你也看到了？”雅克笑对兄弟，“不后悔当初帮忙了吧？”
瑞舍夫凝视着艾梅迪尔的背影：“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我已不可能再成为好东西。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去保护一些‘好东西’。”
“说得好！说得好！”雅克拍了拍手，小眼睛亮得出奇，“兄弟！我已经决定，灭掉‘虹月’！去他妈的灰袍人！就算他是教会的人又怎样？就算他是红衣主教、光明圣堂又怎样？！老子就这么干了！”
瑞舍夫的眼神也转为炽热，他狠狠擂了雅克胸口一拳：“早知道你这小蚂蚁不会选择猥琐，果然不出所料！”
两人相视而笑。
广场北端，缓缓走来一个人影。周围行人如水，他却似乎踏步在午夜的无人长街，左一步，右一步，不疾不徐，悠闲自在。
灰袍人。目标正是雅克的官邸。
他在小楼前不远处停下，抬头，望定阳台上的雅克。
雅克泰然自若，右手一领，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也不见灰袍人怎么作势，轻轻一跃便到了阳台上。“年轻人，答案。”如此近的距离，雅克和瑞舍夫还是看不清那帽兜下的脸庞。
“何必这么着急？我们好好谈谈吧。”雅克轻松写意地将灰袍人迎到官邸的后院，那里早已摆好桌椅、水果。
雅克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伟大的光明神赫西奥教导我们，生命之所以伟大，在于它是一种经历，而不是一件物品。生命之可贵，正在于其注定消亡和不可停留。是那自我主宰的过程，而不是毅然决然的最终结局，让生命更加完美。”
“活着，只能让人体验有限；死亡，才能使人体验无限。”灰袍人回答的，同样是晨曦教会圣典中的内容。“只是，生命临终之时，那最后的一口呼吸将是非常漫长。难道说，镇长如此急于揭开最后的谜底？”
“凡人，精灵，魔族，兽人，矮人，食人魔，蛮族……只要是一个生灵，一个个体，他就不得不挣扎，挣扎着妄图由一滴水聚为一条河流，从一条小溪变成一片湖泊，从一个海湾化为大海。”
“看来，镇长大人是决心要当英雄了。阁下知不知道，在现实当中，英雄的结局，常是悲剧。”
“譬如说，四翼神龙，对吧？”雅克的笑容说不出的揶揄，“拼却一切，击抵溃魔族的决死一击，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挽救一个王朝。却不料，教令一下，英雄变狗熊，神龙化异端。”
灰袍人默然。
雅克冷笑道：“本人倒也有点自知之明，比不得四翼神龙这等不世英雄。但是，阁下却也不是教皇大人，不是那万王之王。与你作对，不等于同晨曦教会作对，不是吗？”
灰袍人声音转冷：“如此说来，阁下已决心与我为敌。”
雅克凝视着说中的茶杯：“疾隼如果肯就此收手，本镇长可以放他一条生路。炎狮，两次刺杀的主谋者，必须死。其他人等，离开此地，永不再回，可保残生。”
耀眼的光芒，自灰袍人掌心中升起。
瑞舍夫闪电般摘弓上箭，直指灰袍人。几乎同一时间，雅克身边涌出了二十多名近卫，这些近卫人手一具硬弩，有的直指灰袍人本身，有的则指着他身边的空间，试图封锁他的躲闪空间。
灰袍人夷然不惧，手举处，手中光球骤然膨胀，正是雅克早已见识过的圣光球。
“慢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雅克一边大喝，一边亮出自己的紫心勋章，同时示意瑞舍夫也亮出紫心勋章。
灰袍人的动作顿了顿。
“本堂神甫卡梅隆！晨曦教会派你隐居此地几十年，恐怕不是为了杀害我们这两个紫心勋章持有者吧？”雅克冷笑。
“你居然知道……”灰袍人身子一震，圣光球凝而不发。他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雅克手心全是冷汗，自己行险一搏，却是猜中了。“八角镇这么一个小地方，教会的大人物能有几个？我既然已见过布伦奇神甫，知道他的身形、腔调，你当然只能是本堂神甫。”
“聪明，但也愚蠢。”灰袍人缓缓除下了帽兜，露出一张皱纹聚成沟壑的脸庞。
他灰白的头发稀疏下垂，掩住半边额头。右眼只有一层干瘪的眼皮，左眼则藏在深深的眼窝之中，闪动着浑浊光芒。“年轻人，本来，光凭你对圣典的理解，我就可以给你一次继续体验诸神荣光的机会。”
“莫非你打算当众杀害紫心勋章持有者？为了那些流氓？”瑞舍夫冷笑，“果然不愧是诸神荣光的优秀传播者啊！”
独目老人淡淡看了瑞舍夫一眼，嘴角周围的皱纹抽动了一下，大概算是微笑吧：“你们真的以为，区区紫心勋章，就能代表教会对你们的承认吗？天——真——”
圣光球继续黯淡下去，雅克却骤觉不妙。一片稀薄的乳白色雾气在周围飘荡着，迅速向他们笼罩而来。外围的近卫眼神开始迷乱，有些人已垂下了硬弩——正是颇受光明牧师喜爱的神术“沉睡之雾”！。
雅克大喝一声，仓促发动了“驱散之风”。但他的魔力显然弱了点，这一阵狂风虽将浓重的“沉睡之雾”吹散开来，却无法将其彻底消除。几个呼吸间，乳白色的雾气又开始迅速聚集起来。
“慢着！我们不需要兵戎相见……”雅克还是试图继续谈判。
大概是考虑到雅克的后台公主殿下，卡梅隆神甫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白雾凝而不攻：“承认原有格局，融入原有利益集团。你没有别的选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别指望你的胡搅蛮缠……”
便在此时，抱着大袋小袋的艾梅迪尔闪身而入——她本来就离得不远，骤觉官邸里杀机涌动便迅速赶回。
映入眼中的，是正与剑拔弩张的雅克等人对峙的灰袍人，以及凝而不散的“沉睡之雾”。艾梅迪尔不及多想，手中食品已化作“暗器”飞砸灰袍人。
各种小吃漫天飞舞，里边还有一些汤汤水水的流食。饶是本堂神甫防御壁坚实无比，也给这些东西兜头砸得面容有些扭曲。
随着艾梅迪尔清晰而急速的咒语，卡梅隆神甫的周围出现了二十几个“暗影之球”。这些拳头大小的灰色魔球围着神甫急转不休，寻觅着可趁之机。每一次招架甚至闪躲，都可能引爆一个“暗影之球”。
艾梅迪尔一眼看出这灰袍人实力强劲，并不指望“暗影之球”真能伤敌，只是为下一轮施法争取时间。
但那灵动的“暗影之球”连争取时间的任务都没能完成。卡梅隆神甫手举处，急速运动的“暗影之球”登时迟缓，随即冰雪消融般化入耀眼的圣光当中。
雅克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神甫干巴如枯骨的手已指向艾梅迪尔。艾梅迪尔正在准备的魔法当即中断，更可怕的是，她体内的魔力如同岩浆一般灼烧起来！离艾梅迪尔距离尚远的雅克，也骤觉自己的魔力一阵剧烈地搅动，仿佛毒蛇一般咬噬自己的身体。
法力燃烧！这本堂神甫居然是极为罕见的破法牧师！难怪这家伙孤身一人就敢置身险地！
承受了这一记的艾梅迪尔惨呼一声，张口一喷，喷出的竟然不是血，而是一小团黑火！单论魔法造诣，她的战力远在雅克之上，但却实在没料到对手竟是如此强悍的破法者，中了这一记，登时已无再战之能。
“攻击！”“射！”雅克和瑞舍夫选择的词句不同，但下达的命令并无二致。
慑人心弦的弓弩声随即响起。近卫们才不管眼前的是本堂神甫还是那位贵族大人物，他们毫不犹豫地松开了硬弩的机括，二十几支弩箭破空直取目标。
卡梅隆神甫发出一声惊人的吼叫，整个官邸似乎都在这声吼叫中颤抖起来。这独目老人哪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样子？绚丽的色彩自灰袍内迸射而出，环绕着他形成华丽的防护罩。不论是近卫的硬弩还是瑞舍夫的长弓都奈何不了这个防护罩，箭如同射在铁壁上一般纷纷被弹开。
“圣灵佑护？”雅克闷哼，“看诸神能护你到几时！”
那一记“法力燃烧”几乎彻底摧毁了艾梅迪尔的攻击能力，对雅克的影响却不太大——他的魔力本来就比较少，没多少东西可供燃烧，兼之又不是主攻目标，只是略感不适。他当即抢过近卫背着的大锤，悍然抡向神甫的老脸。
大概是因为雅克这瘦子的蛮力在达菲尔地区已小有名气，一直摆出“高人”姿态的卡梅隆神甫，根本没有让自己的防护罩接受雅克考验的意思，轻飘飘地向后闪了开去。
雅克连连扑击，却怎么都跟不上这老人。也不知这牧师使用了什么神术，风元素仿佛成了他的仆人，载着他趋前挪后，灵动无比，让妄图近身肉搏的雅克一筹莫展。
近卫们迅速上好了弩箭，瞅准机会又来了一次齐射。结果和上次一样，神甫的防护罩让他们无可奈何。
“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极限！”卡梅隆神甫冷冷地扫视着近卫们。
“挑战你个头！”雅克可没有他那么好的本事，可以一边打斗一边谈判。怒火中烧的镇长陡然停下：“杀！”
这边的二十多名近卫再次齐射，几乎同一时间，官邸的三楼上也射出了二十多道寒光！不同的是，来自楼上的这些光芒都是蓝汪汪的。
卡梅隆神甫长叹一声，举手向天：“那无眼的，终将破灭！”
这一次弩箭并未反弹，但速度却迅速慢了下来，在距离卡梅隆神甫两三米远的地方，这些或有毒或无毒的箭头都无可奈何地在空中静止下来。
下一刻，它们便只剩下残影！这些弩箭闪电般折射而回，直奔他们的主人！
惨呼，立刻统治了整个官邸。大多数近卫都被激射而回的劲弩命中，而中箭者留下的都是碗口粗细的贯穿型伤口！不少人当场断气，没被射中要害的则在地上挣命——从喷射而出的鲜血来看，失血过多的这些人离诸神的怀抱也不远了。
“是你，害死他们的。”本堂神甫落回地面，冷冷地盯着雅克，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具骷髅。
眼下，场中只有雅克、瑞舍夫和卡梅隆神甫仍能站立。中了“法力燃烧”的艾梅迪尔已无再战之能，而仅存的几名轻伤的近卫已吓瘫在地，连武器都拿不住了。
“杀人就是杀人！你们这些神棍，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栽赃陷害的习惯？”雅克与瑞舍夫并肩而立，一脸的凶悍，“既然你这老东西狗改不了吃屎，老子这就送你上路！”
卡梅隆神甫愕然：这两个小子难道吓傻了不成？如此劣势还敢口出狂言？
这老人马上就知道这两人还敢猖狂的原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两道锐利的斗气已狠狠斫在他背后的防护罩上！
这两道斗气凶狠毒辣，凝而不散，水准远非雅克手下那帮近卫可及，卡梅隆神甫又多少有些大意，这番偷袭几乎一举震碎了他的防护罩。
大吃一惊的卡梅隆神甫借力向前飘出，但身后两道斗气紧摄不放，连续几击打在同一部位，终于生生毁掉了那个流光溢彩的防护罩。
卡梅隆神甫惨哼着吐了口血，他连回头都来不及，更顾不上像先前那般嚎叫作势，只是拼命揪下脖子上的项链，一把将其捏碎。
一个乳白色的光圈立刻闪现出来，护住了本堂神甫。他回头一看，两道斗气竟是来自同一个人，一个面无表情、手持双刃的年轻人。
本堂神甫的目光随即越过这个几乎要了他老命的偷袭者——站在年轻人背后不远处的人，他可是认得的，“格兰特会长，你选择和他站在一边？贵商会此次的合作战略太过失败，亏本的结局怕是难改了。”
“失败不失败，马上就知道。”格兰特气定神闲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身为晨曦教会的神职人员，您怎能开口闭口亏本赚钱呢？此乃我等蚁民的专利。”
雅克长出了口气。几天前他苦思无计，虽没决定翻脸，但却不能不顾忌对方下毒手，终于还是下决心找魔族帮忙，埋伏一旁以备不测。如今，这一着棋终于发挥了作用。走一步算一步，先度过今日的难关再说，至于欠魔族的账该如何还，这等烦恼只能丢给以后的自己去头疼了。
本堂神甫冷冷一笑，正想反扑，随即发现不对：他所立身处，已不是雅克的官邸大院！
眼前的情景似是而非，三层小楼似乎没有变化，院子里的树木、桌椅一点没少，但原本躺倒一地的凄惨尸体已无影无踪。在他周围的，只有雅克、瑞舍夫和后来的两名偷袭者。
这当然不会是那个斗气勃发的年轻人干的。卡梅隆神甫死死盯着格兰特：“魔、族！”
怎么说也是在晨曦教会里混了那么多年，他立刻明白自己陷入了魔族的“幻灭空间”。这种魔法可以在瞬间将敌人与原有空间隔离开来。尽管“幻灭空间”的维持时间有限，而且也不能事先设置对他不利的条件，但在魔法生效期间，里边哪怕打得毁天灭地，原来的空间也无从得知。尽管教堂几乎就在雅克官邸的隔壁，卡梅隆神甫也不可能得到援助。
面前的格兰特看来与普通人类无异，但本堂神甫还是立刻确定他就是晨曦教会的死敌之一——魔族。这“幻灭空间”魔法正是魔族所创造，面世以来不知毁了多少晨曦信徒，几乎已成了魔族的标志之一。
格兰特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那年轻人更以行动作出了回答。他双刃交相一击，原本几乎和雅克同样瘦小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硬生生撑裂了身上的近卫制服，俊秀的面容瞬间变得威猛无比。背后一对巨大的肉翅猛地张开，双手肘部则伸出一对长长的锋利骨刺——正是传说中的高等魔族的经典形象。
与传说不同的是，这魔族既没有捶胸顿足、炫耀肌肉，也没有仰天嚎叫、制造噪音。正相反，现出原形的这个年轻魔族，随格兰特一起优雅地向本堂神甫行礼。
下一刻，生死搏斗瞬间开始！
双方都没有废话。晨曦信徒与魔族见面，本就不需要废话！
卡梅隆神甫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又发动了什么神术。他四周的空间再次变得缤纷绚烂，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自他掌心冒出，围着他飞转不停，就仿佛街头的魔术表演一般。
这么一个卖相不佳的独目老人，却喜欢弄得花团锦簇、花里胡哨，雅克明知本堂神甫暗藏玄机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仍是普通人形象的格兰特却是脸色凝重，不但没有趁机进攻，反而示意雅克、瑞舍夫远远闪开。
卡梅隆神甫根本就无视雅克、瑞舍夫的存在，甚至无视那几乎腰斩他的魔族——他只是轻轻一挥手，那蕴满斗气的双刃便远远地飞了出去，年轻魔族的壮硕身体也踉踉跄跄地叠了开去。神甫盯住了格兰特，遥遥一指！
雅克看不到什么魔法或者斗气的痕迹，但格兰特如遭巨击，咬牙切齿，一头短发根根竖起，双手环抱护在胸前，仿佛在竭力抗拒重击，而且是接连不断的重击。
年轻魔族尖啸着升上半空，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两把利刃，合身俯冲！
本堂神甫仍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瞪着格兰特。那魔族冲到离神甫大约五六米距离时，又被轻描淡写地反弹开去。从空中溅出的血花来看，这高等魔族已是受伤不轻。
格兰特边挡边退，但卡梅隆神甫绵亘不绝的攻击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拉开而减弱。
眼见同伴受挫，格兰特大喝一声，左足一顿，硬生生止住退势。他须发贲张，双眼赤红，合抱胸前的双手猛然打开！
火球，两团灰色的火球。
卡梅隆神甫耸然动容。格兰特发出的这两团火球看上去平平无奇，而且还是慢悠悠地“飘”过来的，拥有破法能力的神甫脸色却变得凝重无比。
这万般色彩的独目老者，突然只剩下一种色彩——月黄色。一直围着他急转不休的千百飞花骤然凝住，而且全部转为月黄色的花骨朵。
天地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下一刻，所有的花骨朵瞬间绽放！月黄色的光辉充斥着整个空间，院落、官邸刹那间化为虚无！
即便如此，卡梅隆神甫还是没能阻止那两团灰火。那火焰缓慢而坚定地逼近、靠拢，终于点燃了神甫前伸的右手。几乎是在瞬间，他的半边身子都烧了起来。
格兰特却更不好过，百“花”齐放的瞬间，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火。这不是拿来攻敌的魔界之火，而是和艾梅迪尔一样惨遭“法力燃烧”后吐出的自身法力之火。这一口火吐出，自身法力已给烧掉几乎一半，没有十几天静养那是休想恢复了。
雅克嘴里发苦，他近来苦读教会经典，已认出卡梅隆神甫所使的神术——“花好月圆”。这一招听来风雅，却是晨曦诸神赠予极少数信徒的破法杀招，虽比不得“圣光灭杀”那般威猛，却是对付法师个体的致命杀招。
这等人物，怎会蜗居八角小镇？！
雅克无暇细想，那边的卡梅隆神甫身上再无半分神圣气息，他仰天怒吼：“杀！杀！杀！！”
百“花”再次旋转，色转纯白。本堂神甫身上的灰火终于缓缓熄灭，没有祸及全身。
“好，好一个商会会长。”他冷冷地盯着格兰特，再次举起右手，已经焦黑的右手。
年轻魔族怒吼着再次腾空，却愕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三个敌人，三个一模一样的敌人。神甫化身为三，三个人影都为百“花”所围绕，三个神甫都是半身焦黑，一时哪能分辨真身？
瑞舍夫连射三箭分取三个神甫，其中两箭还是爆裂矢，却无一例外地被弹了开来，那三个身影的防护罩全都是货真价实的！
但见三个神甫的嘴唇同时蠕动，又一个神术即将发出，挡在格兰特前面的年轻魔族已面露绝望之色，却见雅克舞着巨锤冲出。
雅克根本没有同时攻击三个人影的打算，他认真了其中一个，劈头盖脸就是一连十几锤，砸在防护罩上砰砰连响。
“就是这个！这个是真的！”雅克大喝道。他的瞳孔已转湛蓝，危急间终于又启动了“灵魂之眼”，死死锁定了真正的卡梅隆神甫。
卡梅隆神甫又惊又怒，完全不明白雅克怎么能认出他来，而敌人已经一拥而上。那魔族索性也不再用双刃，就那么亮出两肘的骨刺，运足斗气交替削向神甫脖子。瑞舍夫的爆裂矢总是瞄着神甫的心脏部位，而雅克更是锤锤凶悍，要么砸他头脸，要么就专找他的下半身，
“破法”可破不了蛮干。手忙脚乱间，神甫已顾不得控制自己的幻影，那两个分身如同泡沫般化了开来。
这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远处的格兰特似乎又缓了过来，灰色火球再次凝聚于他的指间。
卡梅隆神甫闭目，尖嘶！
乱流奔涌，百花错乱！以神甫为中心，耀眼的光芒四射而出，炸成了一个小太阳。
格兰特的火球突然熄灭，而瑞舍夫的长弓无力地垂了下来。正在近战的雅克和年轻魔族更加不堪，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炸得抛飞十几米远，皮开肉绽，眼见是没有再战之能了。
光芒闪动间，卡梅隆神甫身上触目惊心的焦裂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不一会儿，他的皮肤已彻底看不出烧灼的痕迹。若不是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很难相信他刚才受过重伤。
即便是格兰特，也不禁叹了口气：这便是晨曦教会高级牧师的讨厌之处了，只要不是致命伤，只要给他短暂的喘息机会，这种命比蟑螂硬的家伙总能迅速变得生龙活虎。
卡梅隆神甫也重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爬虫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下地狱呢？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无谓的挣扎呢？”苦战得胜，他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的台词有恶心之嫌。此刻敌人都已失去反抗能力，他倒是不急着打破这“幻灭空间”了。
格兰特勉力保持站立姿态，此刻己方也只有他还能站得起来：“你究竟是谁？尊敬的本堂神甫，你不可能是本堂神甫！”
“神甫又如何？主教又如何？圣堂又如何？枢机主教又如何？”卡梅隆神甫独目中光芒闪动，嘴角抽动，勉强算是笑了笑：“会长阁下，现在应该是你回答问题的时候！”
格兰特晃了一晃，又是一口黑火喷出。他心下叹息：若早知这家伙是个破法牧师，说什么也不会帮雅克这个忙了。雅克虽也提过这神秘灰袍人可能就是卡梅隆神甫，但他们都没想到这本堂神甫竟拥有近乎红衣主教的神术，而且恰好又是极其罕见的“破法”，他的魔法几乎发挥不出一半的威力。
“你在八角镇隐藏得这么好，连我都没起疑心。为何不惜暴露身份帮这小鬼？你潜伏的目的是什么？帮这小鬼的目的又是什么？”卡梅隆神甫缓缓逼近，“老实交代，我可以赐予你免遭火刑的奖赏。”
格兰特使劲扭了扭脖子，“咔咔”连响：“免遭火刑？那我要遭什么刑啊？绞刑？五马分尸？不会是活体解剖吧？我可早就听说过，你们这些变态牧师自吹喜欢研究，很多人都对我族的身体构造很有兴趣。”
“最后的机会！你的目的！你们的组织核心是谁！”
“最后的机会！你这冒牌神甫真小人！别以为自己真有条蟑螂命！老实交代，你在这小破地方装脓包是为了什么险恶目的？”
神甫慢慢转过身来。骂他“冒牌神甫”、“蟑螂命”的并不是格兰特，而是雅克，本该躺在地上争取机会呼吸最后几口空气的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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