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0.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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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忽然消失, 薛沉烟猛地睁开眼睛。
是幻觉么？
薛沉烟一时有些茫然, 环顾四周却发现她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她起床打开窗户, 果见外头也是空无一人，连值守的侍卫也没有。秋风敲打着竹叶的声音传来, 显得侯府越发萧瑟。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父兄下葬后, 她把侯府所有的人都遣走了，现在侯府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思及梦里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场景, 薛沉烟忽然想起在小世界时，她死了以后魂魄飘入了阴界, 在那里她见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家人，还同他们一起生活了几日。
她忽然想，或许或许她死了以后, 就能如在小世界时那般去阴界了呢？
在那里, 没有生离死别, 没有战争。
在那里，有师兄，有她的家人，她再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
这种念头自生成那一刻起, 便一直在她脑中盘旋, 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薛沉烟终是起身, 朝着侯府后院的那口水井走了过去。
井水幽深, 井中倒映的圆月随着水波的晃荡, 一会儿变成师兄温笑着的脸，一会儿变成父亲佯装着怒斥她的模样，一会儿变成大哥恨铁不成钢的怒容，一会儿变成阿姐抱着孩子温柔朝她笑着。
他们仿佛都在告诉她，她死了就能和他们团聚了，她死了就不用再孤单一个人了。
她看到他们一个一个地都在朝她招手。
薛沉烟弯了弯唇角，抬脚踏上井沿。
“满满！别跳！”
容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再不若方才那般遥远，语中满是急切与惊慌。
他不是应该去南境了吗？
薛沉烟茫然转身，只见朦胧月色下，一道穿着青蓝色长衫的人影急急朝着她赶过来。他的速度极快，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便忽地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从井沿上滑了下来，直直扑进他的怀里。
他紧紧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似在安抚，“别怕别怕幻觉而已。”
薛沉烟能清楚地听出他语中的后怕，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鼻尖更是闻到了他衣服上淡淡的冷梅清香。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也是她曾经最熟悉的香味。
“容宁？”
薛沉烟蹙眉唤了一声。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怔了一怔，而后飞快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薛沉烟抬首，却不期然撞进一双温柔澄澈的眼里。
不是容宁！
她愣了愣，这显然是一双陌生的眼，记忆中容宁的眼从来不会这么温柔澄澈。
一阵冷风吹来，薛沉烟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
他身型颀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衫，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微微垂首看着她，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清隽，声音也不再似容宁的声音，“方才姑娘被幻阵困住，在下一时情急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幻阵？”
薛沉烟听得他的话，彻底清醒过来。
她环顾四周，却见景色忽地起了变化，宣平侯府的后院变成了松柏灌木遍地的山林，她脚下几步远的水井忽地变成了一汪深潭，潭中月亮随波晃荡。山中迷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空气中那股让人窒息的腐臭味也忽然之间消失，只余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
他们显然还在庞都山上。
而眼前这位青蓝长衫的少年，正是中午时遇到的那个叫许嵘的少年。
“嗯，”许嵘应了一声，思及方才她生无可恋似想跳下水潭的模样，想了想又出声劝道，“在下不知姑娘方才看到了什么，但姑娘须得万万记住，幻阵最会惑人心魄，千万别把里面发生的事情当真。”
薛沉烟一愣
所以，她方才是被幻阵所困了？
兄长来接她是幻觉，师兄病故是幻觉，父兄的战死也是幻觉，容宁那频频出现的急切声音约莫也是幻觉吧？
只是这幻觉未免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觉得自己仿若已经走完了一生，现在心里的那股压抑和绝望还挥之不去。
说起幻阵，薛沉烟其实也不陌生，前世她钻研各种奇异阵法，甚至在大周与北昭争战的时候，她还曾去闯过北昭的幻阵。
幻阵与迷魂阵不同，入了迷魂阵，除非布阵之人在迷魂阵中埋伏，否则单就迷魂阵本身，至多只会让人迷失方向以及对时间的感知而找不到出路，并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布阵之时也无需损伤无辜的生命。
而幻阵，却属于邪阵，它是以童男童女的骨血以及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无妄花所布。一旦阵成，轻则让人迷失心智，重则能够吞噬入阵之人的心魂，极其阴邪缺德。
人非圣贤，世人都有七情六欲，幻阵利用的便就是这一点。但凡被幻阵困住的人，所能看到的都是内心深处最害怕发生c最能让人感到绝望的事，从而让他们迷失心智丧失求生欲望。
前世薛沉烟闯北昭幻阵时尚且年少，还未曾经历太多的悲欢离合，心中澄明无惧，也无太多欲望。即便是喜欢容宁，也尚且存在着理智，一心只想帮他破阵，那时的幻阵对她便也无甚太大用处。
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再也做不到如前世那般无惧无忧，总是害怕前世悲剧重演，总是害怕失去家人，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幻觉迷失了心智。
幸得许嵘及时出现，将她从幻阵中解救出来，否则她真不知自己最后的结局会如何。
薛沉烟看着陌生少年眼中显而易见的关心与担忧，轻轻道了声，“谢谢。”
她的声音极轻，却叫许嵘的眉目颤了颤，而后环顾一圈，道，“姑娘客气了，只是在下这一路走来，只见到了姑娘一人。其余人怕都已被幻阵迷惑不知去了哪儿，若想早些找齐他们，还需快些破掉这山中幻阵才行。”
说罢，他看着薛沉烟，温声询问，“在下刚好懂些破阵之法，只是仅凭一人之力实在有些慢，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同在下一道？”
声音中隐隐带了些许期许。
薛沉烟亦观察了周围一圈，而后点头道，“嗯，我恰好也懂些破阵之法，应是能帮上忙。”
据她所知，幻阵的波及范围虽只有阵眼方圆十里，但幻阵的危害却是可以持续的。除非破掉阵眼，否则被幻阵里的幻觉困住的人，即便是走出了幻阵的波及范围，若是无人强制把他们叫醒，也会继续沉溺在幻境之中看不到旁人。就算是一群人相互碰到了，对方在他们眼里也都与花草树木无异。这山里四处都是陡坡深崖，现在薛沉烟既不知那幻阵到底启动了多久，也不知他们到底跑去了哪儿，若想在这满山遍野找到所有人，确实太慢了。
细细一想，也的确唯有直接破掉阵眼，才是最安全也最快的法子。
破阵的法子，其实也不难。
幻阵乃是利用枉死童男童女的怨气与极易让人产生幻觉的无妄花来迷惑人的心智。为了聚集怨气，布阵者往往会用邪术符文困住孩子的尸身作为阵眼，再在阵眼周边以五行阵的阵型种满无妄花。而阵眼所处的位置，一般都是在五行阵的正中央。他们只需找到一处无妄花，便可顺着五行阵的方位找出其他的无妄花与阵眼，将阵眼里所埋的孩子挖出来，将他们身上的符文除尽好好安葬，再烧毁无妄花，阵法自可破解。
薛沉烟记得，他们之前是在松林里被幻阵所困的，幻阵应该离松林不远。
为了避免再次吸入空气中的无妄花粉产生幻觉，薛沉烟寻了两块帕子去水潭边浸了水，递给许嵘一块。
二人这才用被水浸湿的帕子捂住口鼻，接着皎洁月光返回松林，在林中穿梭找寻。
许是因为幻阵笼罩，林中雾霾较水潭要浓厚许多，只能隐约见到天上的圆月，视线也不甚清晰，二人便又点了火把继续寻找。
林间寂静，他们一路走来竟都未见一人，只听得到二人踩在枯枝上的脚步声。
到得记忆中被腐尸绊倒的地方时，薛沉烟还特意留意了一圈，果真再没见了那具腐尸，有的只是枯枝树桠与低矮灌木。想是在那之前她已被幻阵迷了心，看到的所谓腐尸也是幻觉。
未走两步，薛沉烟忽地发现灌木丛中似有东西。
她拉了拉许嵘的衣袖，借着火光过去一看，竟是一把不知是谁扔在灌木丛中的铁锹。铁锹似已经在此处扔了许久，已经生满了铁锈。
薛沉烟想也未想，便将铁锹提了起来。
有这东西，挖起坑来也快。
二人又走未多久，果真在松林尽头的溪流旁寻到了一丛无妄花，无妄花藤顺着灌木爬到了顶端，夜间的花开得尤盛，一朵朵淡紫色的无妄花挂在灌木藤上，肖似夕颜的花散发着柔光，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水，在柔光迷雾中显得朦胧似幻。
薛沉烟与许嵘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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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幻觉么？
薛沉烟一时有些茫然, 环顾四周却发现她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她起床打开窗户, 果见外头也是空无一人，连值守的侍卫也没有。秋风敲打着竹叶的声音传来, 显得侯府越发萧瑟。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父兄下葬后, 她把侯府所有的人都遣走了，现在侯府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思及梦里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场景, 薛沉烟忽然想起在小世界时，她死了以后魂魄飘入了阴界, 在那里她见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家人，还同他们一起生活了几日。
她忽然想，或许或许她死了以后, 就能如在小世界时那般去阴界了呢？
在那里, 没有生离死别, 没有战争。
在那里，有师兄，有她的家人，她再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
这种念头自生成那一刻起, 便一直在她脑中盘旋, 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薛沉烟终是起身, 朝着侯府后院的那口水井走了过去。
井水幽深, 井中倒映的圆月随着水波的晃荡, 一会儿变成师兄温笑着的脸，一会儿变成父亲佯装着怒斥她的模样，一会儿变成大哥恨铁不成钢的怒容，一会儿变成阿姐抱着孩子温柔朝她笑着。
他们仿佛都在告诉她，她死了就能和他们团聚了，她死了就不用再孤单一个人了。
她看到他们一个一个地都在朝她招手。
薛沉烟弯了弯唇角，抬脚踏上井沿。
“满满！别跳！”
容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再不若方才那般遥远，语中满是急切与惊慌。
他不是应该去南境了吗？
薛沉烟茫然转身，只见朦胧月色下，一道穿着青蓝色长衫的人影急急朝着她赶过来。他的速度极快，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便忽地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从井沿上滑了下来，直直扑进他的怀里。
他紧紧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似在安抚，“别怕别怕幻觉而已。”
薛沉烟能清楚地听出他语中的后怕，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鼻尖更是闻到了他衣服上淡淡的冷梅清香。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也是她曾经最熟悉的香味。
“容宁？”
薛沉烟蹙眉唤了一声。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怔了一怔，而后飞快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薛沉烟抬首，却不期然撞进一双温柔澄澈的眼里。
不是容宁！
她愣了愣，这显然是一双陌生的眼，记忆中容宁的眼从来不会这么温柔澄澈。
一阵冷风吹来，薛沉烟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
他身型颀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衫，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微微垂首看着她，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清隽，声音也不再似容宁的声音，“方才姑娘被幻阵困住，在下一时情急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幻阵？”
薛沉烟听得他的话，彻底清醒过来。
她环顾四周，却见景色忽地起了变化，宣平侯府的后院变成了松柏灌木遍地的山林，她脚下几步远的水井忽地变成了一汪深潭，潭中月亮随波晃荡。山中迷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空气中那股让人窒息的腐臭味也忽然之间消失，只余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
他们显然还在庞都山上。
而眼前这位青蓝长衫的少年，正是中午时遇到的那个叫许嵘的少年。
“嗯，”许嵘应了一声，思及方才她生无可恋似想跳下水潭的模样，想了想又出声劝道，“在下不知姑娘方才看到了什么，但姑娘须得万万记住，幻阵最会惑人心魄，千万别把里面发生的事情当真。”
薛沉烟一愣
所以，她方才是被幻阵所困了？
兄长来接她是幻觉，师兄病故是幻觉，父兄的战死也是幻觉，容宁那频频出现的急切声音约莫也是幻觉吧？
只是这幻觉未免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觉得自己仿若已经走完了一生，现在心里的那股压抑和绝望还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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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阵与迷魂阵不同，入了迷魂阵，除非布阵之人在迷魂阵中埋伏，否则单就迷魂阵本身，至多只会让人迷失方向以及对时间的感知而找不到出路，并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布阵之时也无需损伤无辜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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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薛沉烟闯北昭幻阵时尚且年少，还未曾经历太多的悲欢离合，心中澄明无惧，也无太多欲望。即便是喜欢容宁，也尚且存在着理智，一心只想帮他破阵，那时的幻阵对她便也无甚太大用处。
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再也做不到如前世那般无惧无忧，总是害怕前世悲剧重演，总是害怕失去家人，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幻觉迷失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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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极轻，却叫许嵘的眉目颤了颤，而后环顾一圈，道，“姑娘客气了，只是在下这一路走来，只见到了姑娘一人。其余人怕都已被幻阵迷惑不知去了哪儿，若想早些找齐他们，还需快些破掉这山中幻阵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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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烟亦观察了周围一圈，而后点头道，“嗯，我恰好也懂些破阵之法，应是能帮上忙。”
据她所知，幻阵的波及范围虽只有阵眼方圆十里，但幻阵的危害却是可以持续的。除非破掉阵眼，否则被幻阵里的幻觉困住的人，即便是走出了幻阵的波及范围，若是无人强制把他们叫醒，也会继续沉溺在幻境之中看不到旁人。就算是一群人相互碰到了，对方在他们眼里也都与花草树木无异。这山里四处都是陡坡深崖，现在薛沉烟既不知那幻阵到底启动了多久，也不知他们到底跑去了哪儿，若想在这满山遍野找到所有人，确实太慢了。
细细一想，也的确唯有直接破掉阵眼，才是最安全也最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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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阵乃是利用枉死童男童女的怨气与极易让人产生幻觉的无妄花来迷惑人的心智。为了聚集怨气，布阵者往往会用邪术符文困住孩子的尸身作为阵眼，再在阵眼周边以五行阵的阵型种满无妄花。而阵眼所处的位置，一般都是在五行阵的正中央。他们只需找到一处无妄花，便可顺着五行阵的方位找出其他的无妄花与阵眼，将阵眼里所埋的孩子挖出来，将他们身上的符文除尽好好安葬，再烧毁无妄花，阵法自可破解。
薛沉烟记得，他们之前是在松林里被幻阵所困的，幻阵应该离松林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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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这才用被水浸湿的帕子捂住口鼻，接着皎洁月光返回松林，在林中穿梭找寻。
许是因为幻阵笼罩，林中雾霾较水潭要浓厚许多，只能隐约见到天上的圆月，视线也不甚清晰，二人便又点了火把继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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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走两步，薛沉烟忽地发现灌木丛中似有东西。
她拉了拉许嵘的衣袖，借着火光过去一看，竟是一把不知是谁扔在灌木丛中的铁锹。铁锹似已经在此处扔了许久，已经生满了铁锈。
薛沉烟想也未想，便将铁锹提了起来。
有这东西，挖起坑来也快。
二人又走未多久，果真在松林尽头的溪流旁寻到了一丛无妄花，无妄花藤顺着灌木爬到了顶端，夜间的花开得尤盛，一朵朵淡紫色的无妄花挂在灌木藤上，肖似夕颜的花散发着柔光，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水，在柔光迷雾中显得朦胧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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