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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零在星云下的王朝》正文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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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霏霏,竹林幽幽,风摇雨刷,竹叶沙沙更显林中寂静,自然本色为雨水冲洗,愈显纯净剔透,空气满载草木清香,深吸一口久久不愿呼出,草庐屋檐滴水成串,积成片片水洼,叮咚脆响,久听,心灵悄然归于宁静。而草庐下却有人无法宁静,山路泥泞不堪,让人既厌烦又无奈,这是常余扫山的第二日。

    扫山是司天监处罚学生的一种方式。司天监建于黄石山西麓,典藏观天史籍的应天洞在山岭环抱内的谷东,二处由一条山径连通,因小径并不常有人行走,是以杂草丛生,蛛网密结,司天监每月都要组织人员扫山,剪除杂草以恢复通路。十余里的山路要爬过一道山梁,再下到谷底密林,绕过一面小湖,才能到达应天洞,正常人只走走也要两个时辰,扫山人要一步一步除草,恢复能供两人并排通行的路宽,没个天工夫是干不完的,扫山人被惩罚期间,不得在司天监住宿,只能在山里一间草庐起居,一应食用均需自理。

    蒙蒙细雨淅淅沥沥,看样子要下上一阵子,常余没有雨具,只能淋着雨除草,还好初秋时节暑气未降,身上并不感到寒冷,只是湿漉漉地十分难受。这野草在夏季肆意疯长,不用天便能将小径隐隐盖住,何况距上次集体扫山已过去半月有余,如今若不仔细寻找,几乎要失去小径的踪迹了。常余手里的镰刀锈迹斑斑,割起草来十分费力,没一会便累得他腰酸臂软。竹声跑来叫他吃午饭,常余直了直腰,跟着竹声回到草庐。

    草庐只有一间屋子,起居饮食都在一起,灶台连着火炕,另有一张瘸腿的木桌和四五把旧木凳。竹声到灶内盛饭,常余坐在门槛上,听着竹声看竹声,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这个新认的妹子让自己又爱又愁。打心里说,竹声清纯乖巧,又洗衣又做饭,铺好床再烧好水,自己简直过上了阔家少爷一般的日子,有她陪在身边自己一万个愿意,可是恰恰因为前天竹声跟着自己闹到了司天监大门口,这笔糊涂账算也算不清,惹得云大山恼怒,一罚就罚到了后山,再加上蒯大那一档子事,本来扫一遍的山变本加厉,现在要来回扫上三遍。除此之外,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儿与自己形影不离,终究好说不好听,自己虽然很喜欢竹声,但始终以礼相待,然而男女授受不亲,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些道理常余还是懂的,时间久了,自己的脸皮总会给闲话揭掉几层。

    前天夜里刚到草庐,常余抱着一床被子看到只有一间屋子一席炕,顿时犯了愁,再怎么说两个人也不能睡在一起,他想尽方法哄骗竹声离开,可竹声先是婉言拒绝,后来委屈地又梨花带雨,常余两手一摊,干脆叫竹声睡炕,自己拼了拼凳子准备挨上几夜。竹声人虽乖巧,但却很是聪明,看到这种情况早已心中有数,她和常余说出去办些事,过了一个半时辰竟然大包小包地又回了草庐。常余一看立时哭笑不得,只见竹声手里锅碗瓢盆被子褥子带了一大堆,显然是从石榴巷院子里倒腾过来的,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架势。竹声也不搭理常余,自顾自地铺床扫地,一番倒腾下来,原本杂乱的草庐竟然换了一副模样,墙角更铺了一堆干草,垫了被褥,常余乐呵呵地往地铺上一坐,却被竹声拉了起来,说自己睡地铺,要常余睡床,二人争来争去,竹声嘴一嘟,常余便老老实实上炕去了。这一夜常余哪里睡得着觉,一来不习惯睡硬炕,二来竹声与他同眠一室,紧张地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最后实在是憋急了,半夜悄悄爬起来,出屋跑到老远美美地放了几声响屁。

    竹声叫唤常余,他这才回过神来,只见木桌上两菜一汤:一大碗碧油油的野菜汤,一碟炒辣椒,一盆白菜炖羊肉。竹声虽然不会烹珍烩鲜,但做的家常菜那叫别有滋味,常余昨天吃下第一口菜时就被竹声的手艺牢牢吊住了胃口。他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一股浓浓的肉香窜进鼻孔,没有丝毫膻气,肉质肥嫩多汁,不腻不柴,满嘴鲜美,常余未及咽下,又夹了一块塞到嘴里,看得竹声在一旁直笑。

    这羊肉是蒯大送来的,那天夜宴蒯大答应了送常余羊肉,第二天下午便亲自收拾好一腔鲜羊,扛在肩上来到司天监,径直往大门里走去。门卫老远就看见一个屠夫油腻腻背着一腔羊,以为是后厨订的,就没搭理蒯大。蒯大走到门卫身边,放着嗓门问常公子在哪儿,门卫问你找哪个常公子,蒯大却不知常余的名字,只是咋呼道常公子就是常公子,还有哪个。门卫好歹算个公人,平常架子拿惯了,眼里哪能瞧进去个小小的屠夫,嘴里就有些不干不净。蒯大是什么脾气,耳朵里哪能容得下一丁点腻歪,扑扇般的大手一掌掴去,直把门卫拍翻出去好几滚,爬也爬不起来,只是不住嘴的哎呦。院子里的官员和老师一听全都跑了出来,蒯大见十几个人围着他,他还左一句右一句问常公子在哪儿,然而众人看到趴在地上的门卫,纷纷谴责蒯大,这粗汉给说恼了翻了脸,把羊往地上一摔,跨上两步一拳一个,转眼的功夫,院子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站着的人。躲在屋里的学生看到事情不妙,赶紧跑到后院找云大山报信,此时倪子平已带知微道人先去了应天洞,云大山正在屋里训斥常余,竹声泪痕未干,满面飞霞地在屋外角落里焦急地等待。学生把前院的事一说,云大山刚趋缓的怒浪又翻涌起来,大步流星跟着报信学生趋到前院,见座黑塔杵在当中,满院狼藉,众人挨了揍干脆趴着不起来,害怕起来再给揍趴下。云大山大声厉声喝斥,蒯大斗发了性子,哪里管什么官府,冲上来就要揍云大山,得亏常余跑了出来,急忙喝止,蒯大手举在半空,一眼看到了正主,凶神恶煞的脸瞬间咧嘴大笑,说还是动手这招好使,一动手常余就出来了。常余脑子都要炸了,竹声如影随形,自己已给云大山罚了扫山,他怎么会想到蒯大真得来给自己送羊肉,还挑在这么个节骨眼,最要命的是他怎么就把众多官员和老师打得满地找牙,铁锤一般的拳头就差点招呼到云大山脑袋上了。常余跑到蒯大身边,扫了一眼地上趴着的眼含忿怒的众人,拉着蒯大想往外走,蒯大哪里是常余能拉得动的,他先拎起粘了满地灰的羊,往常余手上一堆,常余一个没拿住,羊又掉到地上,蒯大笑话常余手无缚羊之力,接着伸手一指地上躺着的众人,警告众人不要欺负常余,要好好待他,否则再来挨个胖揍,说完掉头就走,走出几步了一回头,刚想爬起来的几人又老实趴了回去,蒯大冲常余一咧嘴,说改天来找他喝酒。凶神一走了之,留下常余面对众人的诘问,大伙把莫名其妙挨揍的愤怒全都化为埋怨撒在了常余身上,云大山更是恼火,指着常余的鼻子,把扫山罚成了三遍。

    嘴里嚼着鲜嫩的羊肉,再夹上一筷子青辣椒,虽有些烦心事,但耐不住吃喝的美妙,常余本是个豁达之人,又兼年少,心头挂不住长愁,美味下肚,美人在侧,烦心事早抛到一边,他转脸一看竹声只是瞅着自己吃,却不动筷子,便问道:“你怎么不吃呀?”

    竹声甜甜一笑:“哥哥先吃吧,我不饿。”

    “还不饿,都听到你肚子叫啦!”常余给竹声夹了一块肉,“咱们说好了的,是兄妹,不是主仆,要吃就一起吃,要么我也不吃了。”说完就要放筷子。

    竹声连忙摆手,自己端起碗来,“我吃我吃,哥哥也吃吧!”

    常余冲着竹声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竹声扒了口饭,皱皱眉头,“菜做的不好吃,哥哥别见怪。”

    “哪里不好吃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菜!”

    常余夸赞得有些过,但竹声还是眯着眼笑了笑,“哥哥就知道夸我,岂不知我真的用心做起来,管保哥哥一个月胖三斤,只是这里东西都不和手,材料又差,所以只能做成这个样子了,哥哥将就着吃个饱,下午我回趟城,买些好材料好好整制几个菜,再打壶酒,咱俩儿好好喝上几杯。”

    常余又塞了一块肉,呜呜囔囔地说:“你还会喝酒?”

    “喝酒谁不会啦,真是小瞧人!”

    常余脑子里邪念一闪,随即暗骂自己龌龊,于是转口道:“你可有银子买菜?我身上没有带。”

    “咱家里十几根金条呢,怎么吃能吃掉呀,哥哥就不用操心啦!”

    一句“咱家”让常余心里暖融融的,自打离开父母北上,已许久没有家的感觉,想想自己居然时来运转,连遇贵人,下半辈子光是那些金条就吃喝不尽,身边的妹子俊俏可人,待自己仕途稳定,就找人作媒,回家再把爹娘接来石榴巷养老,悠悠闲闲地享受人生,这一番美好的小日子景象在常余脑海里连篇浮现。

    一旁竹声看常余说着说着傻笑发起了呆,问道:“哥哥想什么呢?先吃饭呐!”

    常余回过神来,瞅着竹声,心里一阵得意。“妹子待我真好,又能照顾我起居,又会做这一手好菜,周老板居然让你给我当侍女,真是大材小用。”

    竹声哪里听得出常余的弦外之音,只是道:“不能怪大姐,遴甄坊里的姐姐们实在是多才多艺,我年纪又小,只能做一些粗活,不过哥哥放心,我会的还多呢,以后一样样拿出来,叫哥哥不住嘴地吃惊。”

    常余试探未果,就着竹声的话问:“是么,那你还会什么?”

    竹声灵眸一转,贼兮兮地对常余说:“我会洗脚!”

    常余一口饭呛进嗓子眼,喷得鼻子嘴巴桌上满世界都是,眼泪也出来了,心想这个小姑娘看着娇羞,没想到这么顽皮,怎么刚处了两天就把自己在遴甄坊的尴尬事抖搂出来,见她笑得银铃一般,常余伸手去咯吱,竹声一跳,红着脸跑出庐外。

    吃完午饭,常余扛起破镰刀继续去扫山,本来竹声说要帮他一起除草,可一来镰刀只有一柄,二来常余只想自己受罚,不愿竹声跟着受累,就吩咐她只管买菜做饭。整整一下午细雨未停,常余浑身湿透,脚上全是烂泥,干的筋疲力尽,抬头发现道路清了还没一百步,他一口气泄了,心想反正三遍扫山,也不急在这一时,看看天色变暗,于是转身回到草庐。

    常余老远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嚷嚷,“你不能这样弄”“肉不是你这样做的”,一听便知蒯大到了,常余紧走两步,喊了句“蒯兄”,蒯大一扭头,“老弟你回来啦!”

    常余来到草庐前,看到竹声正在整制一条猪腿,蒯大站在她身边,屋里出来一人,却是刘得川。他与二人见礼,问道:“刘兄蒯兄,你们怎么到啦?”

    蒯大抢着道:“下午洒家在摊子上看到小竹声买菜,就把她叫过来问话,她说你被罚了扫山,洒家拿了砍刀就要去你那衙门讲理,正好老刘下午看场子,跑过来拦住洒家,又问了小竹声一遍情况,这才跟着她一起到了这儿。”

    刘得川对常余道:“蒯大就是火暴子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也不看看什么情况,司天监处罚学生是公事,他跟着瞎起哄,越哄越乱,这倒好,把常兄弟罚在了这荒山野岭,我还没找他理论呢!”

    常余连连摆手。蒯大道:“你理论个毛,那些贼厮鸟凭什么罚常老弟,他是作奸犯科啦还是杀人越货了?洒家改天非得去给他们理理皮子不可!”

    刘得川道:“行啦行啦,说好了来和常老弟喝酒的,尽讲些不痛快的话,快些进屋,别打扰竹声做菜。”

    蒯大一听更急了,“还说做菜,小竹声你说,我那一腔羊呢,你给弄哪儿啦?”

    竹声刚才孤身一人,给蒯大急言快语挤兑了一通,又不敢回嘴,给气得粉面煞白,一看主心骨回来了,心里顿时有了底气,马上回顶了蒯大一句:“我抬不动,送人了!”

    那腔羊别说娇小的竹声,就是常余也扛不到这里,况且气温尚热,不赶紧食用,肉过夜就会变质,于是常余叫竹声只割下二人吃的量,剩下的全给了司天监后厨。听竹声说把羊送了人,蒯大气得虎目圆睁,狠狠地瞪着竹声,却又不能对女孩子动手,嘴里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一旁刘得川道:“你蒯大何时变成个小气之人啦,不让常老弟笑话么?”蒯大一只大手来回抚慰胸口,直呼气死我也。刘得川接着对常余道:“这蒯大听说羊肉送人了,他就要赶着现杀肥猪,我赶紧给他拦下,我说你把常公子当什么了,就是猪也吃不下你这一头猪呀,带条猪腿足够啦,这不,竹声正在整制呢。”

    常余尴尬地笑笑,心想刘得川这话说得和骂街也差不多少,他赶紧施礼感谢蒯大。蒯大受捧不受欺,两句好话一入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可转脸一看竹声,唠叨又起:“小竹声,猪腿不是你这样弄得,你看看你把这好货给糟蹋的。”

    竹声烦透了蒯大的指指点点,用快刀片下一大条肉,把猪腿往蒯大眼前一搁,“会做你做吧!”言罢抱起厨具食材转身进了草庐。

    蒯大不怒反笑,冲着常余一挤眼:“你这小媳妇儿脾气不小呀!”说完拎起猪腿,“老子做就老子做,看是谁做的好吃!”

    蒯大跑到一边鼓捣猪腿去了,常余先请刘得川进屋,再拿干净衣服到庐外角落换上,之后进来与刘得川闲聊。刘得川放话,区区扫山不用常余劳烦,明天他找十几二十个伙计来,不用一天就能把前前后后都打点好。这边竹声很快烹制了四样小菜,温了酒叫二人先喝起来,常余叫蒯大来喝酒,他在外边说等猪腿做好了再进来喝,于是二人先对饮起来。

    雨夜天黑得早,气温已有些凉,几杯温酒下肚后,身上的寒湿一扫而光。竹声调的四样小菜个顶个得美味,一碟时蔬什锦清爽利口,蔬菜嫩脆多汁,草香扑鼻,甜中微苦,颇具野味;一碟酱猪耳酱香浓郁,红白相间,骨肉筋道,撒着生蒜粒更提肉香;一碟蜜汁藕软糯弹牙,色泽金黄明亮,桂香隐隐,蜜意浓浓;一碟酒糟鱼无鳞无刺,醪香四溢,鱼肉白嫩细腻。只四碟小菜直吃得常刘二人不住地吧嗒嘴。不一会,竹声又上了一大枚狮子头,一盘松香里脊,一盆汆白肉,一盆老鸡汤,蒯大也拎着黑乎乎的烤猪腿进了屋,他把猪腿往桌上一搁,叫竹声去拿把刀来,竹声瞥了瞥黑乎乎的猪腿,不情愿地回身取来一把菜刀,蒯大三下五除二把腿肉剔了下来,大家一看,红扑扑的肉还冒着血,显然是没有烤熟。众人落座,先喝了一杯酒,蒯大又吵吵着要大碗,竹声只好给他拿了个吃饭的碗,再一尝菜,三人纷纷点头,常刘二人点头是因为蒯大的烤猪腿虽然卖相一般,但入口鲜嫩,烟香扑鼻,蒯大点头那自然是被竹声的手艺折服,大声直呼好吃。

    常蒯刘三人推杯换盏,把竹声一人冷落在一旁,竹声本来和常余约好晚上你侬我侬对酌几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了自己精心为常余安排的晚饭,打回来的路上心里就不痛快,蒯大又因烹制猪腿的方法和她大叫大嚷,更让她恼火,等到了桌上,看到蒯刘二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虽说这肉是蒯大送的,可菜是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做给哥哥的,反观常余倒不大好意思吃菜,这让竹声一口闷气无处宣泄,坐在边角狠狠瞪着蒯刘二人,那二人只管和常余喝酒说笑,哪里看她竹声一眼,气得小姑娘起身出屋

    。蒯刘二人大大咧咧不以为意,可常余自始至终都把竹声的脾气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有些愧疚,于是借故解手,溜出草庐来找竹声。

    竹声抱膝坐在草檐下生闷气,看到常余出来找她,委屈如江河决堤,化为泪水冲出护岸。常余最怕女人哭,一时又手足无措。竹声边哭边控诉:“本来都是给哥哥精心做的菜,却给他们两个吃了,说好的我们兄妹俩喝酒聊天,他们非要凑热闹,竹声不喜欢他们在,唔唔……”

    常余轻轻拍背抚慰竹声,绞尽脑汁悄声地哄着。竹声嘤嘤哭泣了一会,擦了擦眼泪,对常余说:“哥哥进去和他们喝酒吧,我到附近散散心,不想见到他们。”常余无奈,只得叮嘱她别跑远了,吓唬说山里有土狼,自己转身进屋和蒯刘继续喝酒。

    蒯大似乎和竹声不对付,问常余小竹声跑哪儿去了,常余也不好直说竹声发小性子,只能说她闷得慌出去透透气,蒯大看常余那股扭捏的劲儿嘿嘿一笑,指导常余说女人要管,男人不拿住了她就要翻天,现在都敢不给男人的兄弟们面子,这过了门以后还不要上房揭瓦。常余窘地摆手连声否定,刘得川在旁边嘿嘿地笑,问蒯大怎么转性不怕家里的河东狮吼了,居然恬着脸给常余说调妻经。三人笑着推杯换盏,早又聊到其他地方。

    静夜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三人哄闹戛然而止。

    “竹声!”常余心中一揪。

    刘得川喊声“走”,蒯大伸手拎起常余,把他夹到腋下,和刘得川出门向声音来处飞奔过去。

    蒯大天生神力,腋下夹着常余,脚下蹚开长草,丝毫不减速度,刘得川瘦长的身体十分轻巧,奔跑起来倒像是在草上飞翔一般,慢慢地冲到了前边,不一刻,身后草庐的灯光已然不见。

    此刻雨势已大,湿漉漉洇满天地,蒯刘带着常余奔出一阵,刘得川忽然一抬手,二人停下脚步,蒯大放下常余,示意他噤声,随即低伏在长草之下。雨夜光微,刘得川在奔跑中仅凭听觉与江湖里几十年摸爬滚打的经验,感觉附近似有异样,于是停下来仔细辨听。

    左右除了雨水冲刷树叶的声音外,常余什么都听不到,他一颗心紧紧系在竹声身上,生怕自己臭嘴坏灵好不灵,心里一急,猛然站了起来。蒯大在旁边一扯常余的小腿,常余站立不住仰面摔倒,这一摔正好避开击向胸口的一只手掌。

    刘得川听得有人偷袭,弹起身子双掌推向偷袭之人,那人侧身避过,伸膝盖上顶身在半空的刘得川,刘得川腰眼使劲,一个前空翻躲开这一击,身子未落,就着空翻之势双掌回推偷袭之人。

    那人在微光里见刘得川一跃之下直击、空翻、回击一气呵成,迅捷灵巧,他心想正常练武之人,练了身法就疏于力量,此人身法了得,力量肯定稍逊,于是对着刘得川手掌反推出去。

    刘得川知晓此人用意,也想试试对方功力,便使出七成力,只听得一声闷响和一句哎呦,那人被刘得川震得双臂酸麻,一跤跌倒,刘得川身在半空,一击后倒飞出去,稳稳落在地上。

    偷袭之人不止一个,这边又窜出来两人直取刘得川,可巧经过蒯大身边,夜黑视觉不清,二人被身在暗地的蒯大一巴掌一个拍在地上,接着又是一人一脚,饶他二人虽是习武之身,也被蒯大神力打得爬不起来,换了常人,早已骨断筋折了。

    刘得川来到倒在地上那人身边,微光中只能看到身形轮廓,此刻那人手臂无力,躺在草中爬不起来,刘得川伸指点中此人的穴道,拽着领子把他拎了起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冷哼了一声却不回话,刘得川一指戳在那人的肋骨缝,疼得身子弓成了大虾,刘得川再问,那人咬咬牙仍是哼的一声。

    蒯大拎起身边两个人也同样问道,此二人领教了蒯大的手劲,鼻子老实没哼出声来,可也是一句话不说,蒯大急性子,重重地把二人往地上一摔,二人身上喀啦直响,趴在地上不住嘴地哀嚎。

    便在此时,从树冠上传来一个声音,“欺负些喽啰,真是大英雄啊!”

    蒯刘也是耳听八方之人,竟没有察觉到头顶上有人,不知此人是一直在此静观,还是悄没声地忽然到来。

    刘得川伸手点住手中人穴道,把他往旁边一扔,抬头问道:“报个万儿吧!”

    却不成想那声音倏然在刘得川脑后响起,“凭你也配?”

    刘得川后颈一凉,心惊此人好快的身法,今夜看来是遇到了高手,夜黑视觉不佳,小心为上,自己功夫较蒯大为高,先全力以赴拖住此人,叫蒯大带走常余,凭着一身功夫,脱身应该不难,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心念只在电光火石间一闪,便冲着蒯大大吼“带人快走”,随即左肘疾往后击,身体左转,右拳借势横抡。

    夜色微光之下,刘得川见身后白衣敌人格外显眼,二人过招,试探多过真斗,黑暗中仅凭耳力辨闻风声,如此快如闪电地拆了十几招,感觉对手身法着实了得,招数变化精奇,但力量有限,自己若沉心应付,打成平手不是难事。正想到此,暗中不知何处潜来两人,挥掌向刘得川攻来,刘得川分神御敌,背上被白衣人扫了一腿,虽未伤及内脏,但皮肉着实疼痛。

    刘得川大怒,对方明摆着仗势欺人,肯定不是名门正派之人,要想全身而退,不拿出真功夫是不行了。他身随意转,撤步拧身躲开一掌,借转势挥拳击向另一人,再转再击白衣人,集防御与攻击于一体,正是他的看家本领——陀螺十八。

    此招数一转十八圈,一圈快似一圈,一招狠似一招,每圈中并藏着五六招变手,无论对手躲向何方,他这圈都转向对方。刘得川一圈打出三拳,逼开实力稍弱的两名偷袭者,马上变手进击第二圈,拳风呼呼作响,毫不留情,直往敌手要害招呼。

    刘得川明面上是“水生金”船行的督船大师傅,江湖上实际是江南五帮十二派“潜沙帮”的帮主,接过他使全“陀螺十八”的人只有周柔的哥哥周刚一人。那时正是五帮十二派推举盟主之际,周刚击败刘得川后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夺得盟主之位,刘得川对周刚无比佩服,因此他对遴甄坊亦是十分照顾,除此之外,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未见全十八圈便已落败。

    刘得川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白衣人仗着身形诡异,轻飘飘地躲开刘得川的每一圈进攻,但另两名偷袭者渐感不支,在刘得川陀螺转的第六圈上已无进攻之力,再转两圈,已有一人脸上中了狠狠一脚,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白衣人见刘得川威猛,一声唿哨,黑暗中又窜出三人,上前夹攻刘得川,这下可恼了旁边的蒯大。

    蒯大本名尤思德,是北方一家镖局的镖师,年轻时因为私通一家大户的女儿,被人发现后捉住吊打,他被打急了眼,神力挣脱开绑绳,将家里一十五口人杀得干干净净,之后畏罪潜逃到了江南,被周刚收服,给他找了糊口的营生,让他蓄须改名,隐藏在钟玄做了名屠夫。

    蒯大在旁边看着刘得川“陀螺十八”将要取胜,敌方忽然又跑出来三人不要脸地群殴,他功夫差着刘得川一大截,但是刚猛之气天下少有,心头火苗乱窜,发一声喊轮双拳冲了上去。

    刘得川本拟叫蒯大带着常余先走,一看他愣乎乎地冲了上来,自己陀螺转还要顾着避开他,一时转速立减,气得大骂,蒯大一旁还在回嘴。

    蒯刘二打五,一个刚猛一个灵动,瞬间将对方压了下去。白衣人见势不妙,再次呼哨,此次再无太多人上前合围,只有一人冲着草丛里的常余而去。

    蒯大本来护着常余,刘得川尚可放心打斗,蒯大这一下发憨,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余漏给了凶徒,倘若他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没法向颖王府和遴甄坊交代,念及此处,身子随着旋转的势头腾地飞出,后发先至,双掌疾袭偷袭常余之人。

    偷袭常余之人知道刘得川厉害,忙闪身躲开老远,常余一时无碍,但身后蒯大一声惨叫,显然已着了敌人的道,他忙护住常余,身周白衣人带着五名凶徒复又攻了上来。

    刘得川以一敌六,饶是天上的金刚也没这么大神通,他渐感不撑,手脚左支右绌。

    白衣人瞅准机会加紧进攻,招数越来越快,双指倏然探出,直取刘得川双睛。

    刘得川刚挡开另两人的攻击,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近双眼,也亏得刘得川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眼见双目就要活生生被白衣人抠出,他立即紧闭眼睑,头尽力后仰,同时嘴里一口浓痰向白衣人袭来的手掌吐去。但凡喜爱穿白戴素之人,那是极好干净的,刘得川正是想到此处,在危急之下才兵行险招。

    果然白衣人看这一口浓痰将将地沾上皮肤,恶心得猛然抽回手掌,心头火气,右脚随回手之势飞起,直取刘得川小腹。

    刘得川为躲上招,身子仰着躲无可躲,干脆丢车保帅,气凝丹田,硬生生用小腹挨了这一脚,但觉一股大力撞来,五脏六腑似翻了个个,身子倒飞而出,喉头一甜,在半空中喷出一片血雾,落地即刻昏厥。

    蒯大刚才被白衣人在胸口拍了一掌,一时背过气去,此时醒转,正巧看到刘得川被伤,以为白衣人把刘得川一脚踢死,夯性大双拳又冲了上去。他只是仗着力大神勇,功夫远比不上刘得川,哪里能对付得了众贼,白衣人都未出手,三招不出,被一名凶徒一手刀砍到脖颈,蒯大只觉眼前一黑,晃晃荡荡支撑了两步,竟是未倒,待头脑一清明,返回身又冲向凶徒。

    那白衣人虽然躲过了刘得川的一口口水,但毕竟还有些唾沫星子溅到了手上,心里早已起火,再者自己在此身负密任,若被这些人透露出去有人在黄石山后山躲躲藏藏,恐怕要坏了大事,活口是绝对不能留的,杀心一起,分开众人,亲自上前攻击蒯大,一掌一掌毫不留情地向他身上招呼。

    蒯大仗着皮糙肉厚生挨白衣人的攻击,脏腑早已震荡难耐,可这一口气拧着他非要把白衣人生掰了不可,正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蒯大这一玩起命来,加上声声暴喝,雨夜里便如凶神一般,白衣人竟有些发憷。但功夫毕竟有高低,白衣人最终一脚将蒯大踹飞,蒯大一口血冲到口腔,但他想着人血宝贵不能浪费,便硬生生又吞回肚里去,谁成想这一噎直噎得喘不上气,竟趴在地上背过气去。

    常余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吓得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眼见白衣人就要上前灭蒯刘二人的口,他毕竟心热,忽然开口大喊“救命”,这一嗓子在静夜里倒把白衣人吓了一跳。

    白衣人倏忽间已站到常余面前,二指随身而至直戳常余双眼,常余吓得一闭眼一缩脖,嘴里倒是不安静,大叫一声“啊呀”。那白衣人这一招乃是虚招,一探发觉对方丝毫不会武术,只是不住嘴的大叫,空山夜静迟恐生变,白衣人变指为掌,向常余头上劈去。

    山风徐动,夜雨轻飘,一瞬间,仿佛万物静止下来,雨水竟不落地,滴滴聚到常余面前,白衣人劈来的手掌被汇聚的雨水裹住,居然无法动弹。白衣人吃惊不小,用力回抽手掌,但手像是被吸住一般拔不出水团。

    常余闭着眼等死,可并没有什么东西拍在脸上,反而丝丝清凉,睁眼一看,眼前一大团水裹住了一只手,雨滴还在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白衣人正惊恐地回抽手臂。

    白衣人从未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境,心下显然慌了,他当是常余搞的鬼,另一只手使全力拍向常余。

    常余又是一声惨叫,可同上次一样,除了听到白衣人疑惑夹杂着惊恐的闷哼外,只有沙沙的雨声。常余睁开眼来,只见白衣人两手一脚在自己身前被三团水分别裹住,看来他两手被困后仍不死心,想使坏撩自己的阴,常余十分纳闷,难道自己被神灵附体,居然穿了水甲?常余往后一跳,躲开凶神恶煞一般的白衣人,但那三团水仍然裹着白衣人不能挪动。

    白衣人怒骂:“臭小子,你对老子使的什么妖法,还不赶紧放开老子,看老子不撕碎了你!”他嘴里越来越不干净,雨水又汇聚一团,牢牢地糊住了白衣人的口鼻,这一下白衣人连呼吸都不能了,更别提爆粗口,胸口越来越憋闷,忙运功闭气苦苦支撑。

    常余毕竟胆子小,再不敢去招惹白衣人,他跑到蒯刘身边查看情况,一探鼻息,尚有呼吸,只是十分微弱,得立即为他们找医师疗伤才行,可在这荒山野岭,一时半刻又去哪儿找人。正在慌乱之中,常余忽然想起刘得川送给自己的那颗疗伤灵丹,丹药此刻就在草庐,救人要紧,少不了跑这一趟。

    他起身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惊得他一跤跌在地上。原本困在身后的白衣人此刻无影无踪,连他手下帮凶也一个不见,常余后脊梁发毛,别是闹鬼了吧,先是神秘水团,接着又玩消失,赶巧这时草丛里又传来“呜呜”的怪声,常余大惊失色,喊了句“妈呀”,掉头朝草庐跑去。

    这一顿狂奔,山路湿滑泥泞,常余摔了不知多少跟头,他一心救人,也顾不上狼狈,老远看到草庐泛出的烛光,心头微暖,加速跑了进去,余光惊觉墙角站着一个女鬼,吓得常余扑在地上放声大叫。

    那女鬼果然厉害,一声尖叫把常余的惊叫压了下去,常余觉得不对劲,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待定神,自己险些笑了出来,原来是好端端的竹声。

    竹声给突然闯进草庐的常余吓了一大跳,本来她因为生蒯大的气,自己溜达出去散心,刚走了一阵,便听到山里那声尖叫,她赶忙跑回草庐,但屋里只有一团狼藉的桌子,三人已不知去向,竹声也不敢乱跑,只能焦急地在草庐中等待。

    竹声看到常余转惊为喜,二人简要地互通了消息,常余急于找丹药,忙问竹声把东西放在了哪里,竹声转身从一个包袱中掏出了药盒,常余转身就要回去,想了想终究胆小,便叫竹声同自己一起去救蒯刘。

    兄妹两个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打斗之处,常余生怕蒯刘也被鬼魅抓走,急近前观看,二人兀自趴在泥泞里不省人事,他这才放下心来。打开药盒,将药丸分成两份,分别喂给二人,竹声又用手掬了些干净雨水为二人送服,瞅着这颗卵大的药丸如此物归原主,常余不禁苦笑。

    药灌重楼,蒯刘肚子里咕噜噜响了一阵,半柱香的时间先后睁开眼睛,但神情迷茫,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常余长出一口气,看到二人醒转,知道他们应该没有大碍了,以后好好将养,现在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回草庐。

    这边竹声捅了捅常余,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草丛,常余侧头竖耳静听,刚才把自己吓跑的“呜呜”声再次响起,但这次有了火把又有竹声在身边,常余胆子大了不少,探过火把向声音来处寻去,只见长草之中两人被绑缚在地,一人嘴被塞住,正弓着身子“呜呜”呼救,常余离近一看,不觉又是奇哉怪也,这人居然是朱珠,旁边不省人事的居然是王因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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