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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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婷的妈妈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后，她脱离了痛苦，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星期天上午做完礼拜后，我用刚发下的工资买了水果去医院探望了她，她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我，她和她的丈夫又说了些感谢的话。看到她的脚不再肿胀快要痊愈，脸上也有了笑容，真为她高兴。这些日子夫妻俩在医院里不能回家，做饭并且照顾弟弟的事交给了丽婷，这并不耽误她上学，妈妈住院后她就回到了学校，自然免不了辛苦，消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愈发显大，但她很快乐，同学和老师们也时常感受到她的快乐。
从医院出来后，我到商店买了些东西，给梅姨和自己买了件长袖衫，给童童买的是图画书和小蛋糕。穿行在西村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位妇女笑着跟我打招呼，虽然不认识，我愉快地还了她一个微笑。在路边我摘了一朵白色的野花，甜蜜的幽香沁人心脾。石墙和土屋就在前面，多么朴实温暖啊，远离邪恶、污染和浑浊的地方让我越来越喜欢了。
走进家门，梅姨穿上给她买的长袖衫，大小正合适。她告诉我一位姓陈的老师来过189，他骑着摩托车送来几斤鲜鱼，还有一只漂亮的鱼缸，里面盛着鱼。顺着她的指点，我看到了窗外木凳上的玻璃鱼缸，里面盛着水，一只绿色小海龟，一只章鱼，一条带鱼在结伴同游。
“他为什么要送来一只鱼缸，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从网上查到海豚很可爱非常讨孩子们欢喜，成为医治自闭症的医生，没有海豚，说不定这些东西也有用，所以就送来了。”
“童童看到了吗？”
“他看了一眼就跑开，一点都不吸引他。”
我听了有些失望，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家这么关心他，为什么他一点不领受呢？难道他的大脑真的发育异常，什么都搞错了？唉，苏醒吧，孩子，但愿不是因为父母的罪招来的咒诅，但愿上帝的爱覆庇你。
见我失望的样子，梅姨劝慰说：“别急，不拘什么办法，总得花些功夫，比起刚来那会，他现在会自己穿鞋自己用匙子吃饭，这就是进步。进屋吃饭吧，我做了红烧逛鱼，你可别琢磨教他用筷子，太难为他了。”
星期一上午上完了最后一节美术课，学生们鱼贯而出，纷纷离开教室。我拿起课本回到办公室，只有陈老师和童童在里面，他正手拿一个纸叠的飞机在逗他玩。
“陈老师，谢谢你昨天送去的东西，一共多少钱？”我一边问，一边把课本放到桌子上，整理桌面。
“不要钱，是我送的。”他转过脸来说。“怎么样，孩子喜欢吗？”
“他会慢慢喜欢的，目前还没有觉察到。陈老师，我不能白吃白要，我一定要给你钱！”
“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收你的钱！”他放开孩子，站到我面前认真地说。
“感谢？我有什么好感谢的？”
“你听我说，前些日子为了穿拖鞋的事我给你脸色看，说些难听的话，故意让你难堪，你一点都不计较，神色宁静得让人奇怪，仿佛你不会生气似的。你来了，门窗、地面变干净了，办公室的卫生差不多让你一个人包了；每天的下午茶——大家已经猜到是你泡的。有一天放学后已经很晚了，看到你牵着孩子的手慢慢走出校园，我觉得你太不容易了！”
“陈老师，我有那么可怜吗？我做这些事不是出于勉强，而是快活。”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其它意思，我敬佩你，还要谢谢你！篮球比赛我一共只投了两个球，真丢人！在那些生龙活虎的军人面前，我简直就是一块发面团。你的批评是对的，你没有错，我真的太懒散了。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已经每天早晨开始跑步了，姐姐嘲笑我坚持不了几天，她还不知道我的变化和决心跟你有关，他说你们在教会里有时碰面。”
“我相信你！如果打赌，陈甘露一定会输。恭喜你，你的转变，一定会带动孩子们，让大家个个变得勤奋起来。可是，你的鱼和鱼缸——”
“你要付钱，就付给我的这位小朋友吧，我喜欢帮助他。”他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孩子谢谢你了。”说完，我从地上背起孩子，走出学校回到家里。
微雨过后，湿漉漉的青草在暖和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菜园得到滋润，各样蔬菜的叶片青绿可爱，房屋南边原来种花生的那块地今年什么都没种，土质不好，非常硬，梅姨干脆让它长出青草来喂小羊；几棵果树和零零散散的胡枝子枝条披散，作为点缀长得挺快；水杉林风姿绰约欣然伸长了秀丽的枝条；天井里和屋后的樱桃逐渐进入了成熟期，在挂满果实的树干上，绿油油的枝叶里缀满了红的和正在由青变红的果子。
这天上午，梅姨和童童正坐在天井的桌子旁吃樱桃，我拿出篮子挂在树干上，一边采摘樱桃一边想到要到甘露的店里，给他们姐弟送些过去。
“雪旎，你别光摘，坐下吃一会儿。”梅姨招呼道。
“雪旎，坐下吃。”孩子稚嫩、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梅姨快活地笑起来，纠正道：“你不能叫雪旎，要叫妈妈！” 190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不寻常的温情，虽然没有听到孩子的回音，但我很高兴，从树下来到孩子面前，蹲下来，说：“来，看着我的眼睛，叫妈妈。”
孩子的目光一刹那落到我的脸上，迅速闪开，我既失望又满足，毕竟他看了我一眼。
“雪旎，童童不叫妈妈，咱们不要他了，干脆把他装在口袋里，像一头小猫似的扔到海里去，好不好？”梅姨故意大声说。
“不！”童童忽然瞪大了眼睛说，非常生气地扭过头来看她。
我们都吃了一惊。我几乎屏住呼吸，仿佛害怕会惊飞一只落在脚前的小鸟似的。
“为啥不？”梅姨问。
他似乎不屑跟她争究，低下头，抓起桌子上的樱桃往嘴里塞，再也不理我们。
“哟，他今天开了金口来，说‘不’，还懂得生气，不傻！”梅姨说。
我受到了鼓舞，兴奋地说：“这就是转机，他有救了！不久他会让我们刮目相看！感谢主，每天晚上我跪在床前祈祷，他总是耐心地听我絮叨，在他没有难成的事。”
梅姨带着童童到菜园捉虫去了。我继续摘樱桃。不久挎上篮子，带上门，去见甘露。还未走出多远，在路上碰见她，我们一起回来。沏完茶，又拿出樱桃盛在白色的果盘里，我们在树底下的小桌前坐了下来。
“夏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天在店里我对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当时觉得很痛快，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心里郁闷，总觉得别扭。我无法祷告，无法安睡，内心失去了平安，当我冷静下来省察一番，圣灵光照我，认识到嫉妒使我失去了喜乐！现在我懊悔极了，请你宽恕。”
“我愿意原谅你，当时我也生气了，真的不应该。如果你从此不再登门，我就失去了一个朋友，也无法向梅姨解释。我想问你，你还在为那件事痛苦吗？”
“那一阵痛苦来临时，我气势汹汹朝你发脾气，以为他本来爱的是我，因为你的突然出现让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实际上是我的错觉。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打击，我还会沉浸在自己编造的错觉中，那该多么傻。柏生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只能祝福他。”
她头脑清楚，理性回归，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多愁善感和痛苦中。本来我想说些劝勉的话，现在反受了她的感染，心情放松下来。于是我将与韩柏生在第一天相遇的经过告诉了她。
“在他心目中我有抑郁和自杀倾向，虽然不像他想的那么严重，我当时的一段心情却是很脆弱。很感谢你们带我进入教会，那种坏情绪不再来缠绕我。”
她总算明白他为什么爱往这边跑。她的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说：“就算你们走到一起，我也不会再生气。我想通了，出于上帝的搭配，一定是烧火棍两头热。”
“你能这么想，就应该再多一点耐心，让我们一起学习等待的功课。”
“你是说我们一起等待？”
“是呀，不同的等待，不同的对像！你一定希望有一天我也会获得幸福，是吗？”
“哦，当然，太好了！”她说，伸手从果盘里抓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甜蜜的样子浸透着喜悦，仿佛最近没有任何伤心事，她的眼睛又像过去一样明亮起来。
再过几天，学校就要放暑假了。在领了最后一次薪水后，韩校长找我谈话，上个星期他去了一趟教委，确知下学期将有两名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前来海岛任教，其中一名将担任学校的美术课。如此，学校不再需要代课老师，我的任期结束了。星期天在军人俱乐部讲完最后一次课后，我的工作也就完全结束了。
从讲台上下来，我急速离去，中尉突然从后面叫住我，迈步过来。“夏老师，请等一下！”
我收住脚步，等他过来。
“听校长说你要走了，真是遗憾。我们的课程学得太愉快了，真希望还能跟你学学。”
“谢谢合作，让我能在讲台上站住。如果以后你们还需要这方面的辅导，学校会派出新的美术老师。我不再是代课老师，叫我小夏吧。”我微笑道。
“我更喜欢叫你的名字，你也叫我的名字吧。夏雪旎，我们不再有工作上的来往，191但我想跟你谈谈，现在我可以请你出去喝杯茶吗？”
我怔了一下，本来想尽快回家，但面对他和善坦诚的目光，不便无理拒绝，便点头表示同意。
“去海边茶馆坐坐，怎么样？”
“还是就近找个地方吧，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喜欢艺术的人懂得浪漫，干吗拒绝一边品茶交谈一边看风景呢？”
“有时候还是实际一点好，省去浪漫而实际一点，你会觉得庸俗吗？”
“我不这么认为，没有绝对的东西！我倒是觉得你在敷衍我，或是在保持警觉，仿佛这样接受邀请会让你迷失？”
“中尉误会了，我答应梅姨早点回家，现在天热了，菜长得快，她每天要在上午和下午卖两次菜，不能把孩子一个人关在家里。”
“既如此，不如我送你回家，我们边走边聊。”
这个建议不错，我欣然答应，于是沿着回家的路段我们并肩而行，一路走一路谈。路上有认识中尉的人跟他客气地打着招呼，然后目光好奇地落在我的脸上。我们谈到朱丽婷的妈妈，我告诉他她已出院，现在能在家里干些家务活了。
“我可以问你其它的事吗？”
“请讲。”
“听韩校长说你是单身母亲，和丈夫离婚了吗？”
“丈夫去世了。”
“听说孩子有自闭症原来是被岛上的一户人家收养，现在由你带着，你是孩子的生母吗？”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是这个孩子的妈妈。”
“很少看到你开怀大笑，只有温柔的微笑，你住在亲戚家一定有难处，我可以帮你吗？”
“谢谢，我现在很好。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从哪里来，原来是干什么的，对吗？”
“听起来像是在盘问，不是好奇，实际上是想了解。你不必勉强自己硬要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问：“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不觉得寂寞和乏味？”
“一点也不。”
“我也非常喜欢这里，即便有一天退役了，也要经常来。我妻子就不这么认为，除了青岛哪儿也看不上。青岛的夏天海边太拥挤了，跟下饺子似的，过去的白鹳滩也成了烧烤城，哪儿有这边的开阔啊。”
我们走进杂树夹径的路段。“你是青岛人吗？”我问。
“从小就生活在那里，和妻子是同学，结婚后我们聚少离多，有时她来部队探亲，住上一个星期就嫌闷。岛上缺少各样的娱乐，在她看来常年驻守在此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总是吵闹让我退役另寻他路，到后来我们都无法接纳对方。”
“但愿你妻子最终会理解你，多多沟通，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好起来。”
“应该称她前妻才是，几年前我们就离婚了，女儿她带着。感情、性格、习惯、志趣各个方面相差越来越大，婚姻中的考验让两个熟悉的人最终变得陌生，形同路人。”
我们从狭窄的路段走出来。不安的风吹过来，湿润中带着几个微小的雨点抚在面颊上。
“都过去了，你现在还感到痛苦吗？你肯把我当朋友对待，说出自己的心情，我就劝你往前看吧，别再去想徒增烦恼了。”
“你说的太对了，我在期待新的幸福！我看上了一个人，她端庄文雅，以恩待人，还有非常好的书画修养，一开始我就被吸引，希望两个人能够交往下去，你说她会接受我的192求婚吗？”
我们都站住了，停住脚步，他扳过我的肩膀，我们面对面看着对方。
“你真的认识她吗？”我以平静的语气问。
“完全认识，此刻她就在我的眼睛里！”
他的语气坚定，脸上充满热情，熠熠有神。他注视我的脸，虽然没有说出一个爱字，依然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爱意，这让我一时有些慌乱，但很快冷静下来，冷淡地说：“我非常敬重你，中尉，但是我要提醒你，你在冒险，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这么说？”他的热情受到了打击，声音低沉下来。
我转过脸不看他的眼睛，说：“因为你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基础就是对她品德的尊重，对她才华的敬佩，难道有错吗？”
“你过奖了，她没有那么好，你不了解她，感情要建立在对她的认识和了解上。别浪费自己的感情，也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只是个寄居的，寄居在别人家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离开。岛上有的是青春妙龄的姑娘，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获得芳心，就当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到。请回吧。”说完，我向前迈步。
“我说过要送你回家的，”他跟了上来。“即便你无动于衷，我也决不收回刚才的话。我会坚持下去，认准了目标，就算你变成一只海鸥飞走，我也会看清你往哪个方向飞去，然后追下去。”
“那就来追吧。你最终得到的只有失望。”我以无所谓的态度说，然后转向海鸥的话题：“听说这里海鸥的种类很多，你能分清有多少种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我对它们可不陌生！除了军务和必要的活动，有空闲我喜欢到海边观赏它们。常见的有红嘴鸥、黑尾鸥、银鸥、灰背鸥、灰翅膀、棕头鸥、普通燕鸥。”
谈到海鸥谈到轻松的话题，不觉就到了菜园附近。他要回去了，我请他进屋喝茶，他谢绝了，说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分手前林嘉南再一次提到求婚的事，希望彼此重新组建家庭，被我果断拒绝了。回家后想起此事，不禁为伤了一个好人的心而无奈，他不是个鲁莽的人，他是认真的，真糟糕。但愿他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像一阵风似地过去了。希望不要再有什么麻烦，再也不要听他提起。
用甘草烧火蒸馒头使屋子里有股艾草的气味。晚上吃饭时，梅姨提到她卖菜时听说的发生在附近海域的一件事。今天上午一条渔船把一条上千斤的金钱鲨打了上来，是公的，用吊车才把它弄到岸上，好些人围着看，下午就卖给了饭店。“到了过晌你猜怎么着，一条母的和一条小的也上来了，还是在原来那个地方打的，离雄鱼有几百米远的地方，一家三口都网上来了。真奇怪，这深海的鱼往浅摊上跑，怎么回事？”
因着中尉今天的突然表白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心事，梅姨听不到回答，问：“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这深海的鱼往浅滩上跑，怎么回事？”
“那谁知道，这世界上说不清的事多了，只有上帝知道一切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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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后，我到商店买了些东西，给梅姨和自己买了件长袖衫，给童童买的是图画书和小蛋糕。穿行在西村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位妇女笑着跟我打招呼，虽然不认识，我愉快地还了她一个微笑。在路边我摘了一朵白色的野花，甜蜜的幽香沁人心脾。石墙和土屋就在前面，多么朴实温暖啊，远离邪恶、污染和浑浊的地方让我越来越喜欢了。
走进家门，梅姨穿上给她买的长袖衫，大小正合适。她告诉我一位姓陈的老师来过189，他骑着摩托车送来几斤鲜鱼，还有一只漂亮的鱼缸，里面盛着鱼。顺着她的指点，我看到了窗外木凳上的玻璃鱼缸，里面盛着水，一只绿色小海龟，一只章鱼，一条带鱼在结伴同游。
“他为什么要送来一只鱼缸，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从网上查到海豚很可爱非常讨孩子们欢喜，成为医治自闭症的医生，没有海豚，说不定这些东西也有用，所以就送来了。”
“童童看到了吗？”
“他看了一眼就跑开，一点都不吸引他。”
我听了有些失望，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家这么关心他，为什么他一点不领受呢？难道他的大脑真的发育异常，什么都搞错了？唉，苏醒吧，孩子，但愿不是因为父母的罪招来的咒诅，但愿上帝的爱覆庇你。
见我失望的样子，梅姨劝慰说：“别急，不拘什么办法，总得花些功夫，比起刚来那会，他现在会自己穿鞋自己用匙子吃饭，这就是进步。进屋吃饭吧，我做了红烧逛鱼，你可别琢磨教他用筷子，太难为他了。”
星期一上午上完了最后一节美术课，学生们鱼贯而出，纷纷离开教室。我拿起课本回到办公室，只有陈老师和童童在里面，他正手拿一个纸叠的飞机在逗他玩。
“陈老师，谢谢你昨天送去的东西，一共多少钱？”我一边问，一边把课本放到桌子上，整理桌面。
“不要钱，是我送的。”他转过脸来说。“怎么样，孩子喜欢吗？”
“他会慢慢喜欢的，目前还没有觉察到。陈老师，我不能白吃白要，我一定要给你钱！”
“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收你的钱！”他放开孩子，站到我面前认真地说。
“感谢？我有什么好感谢的？”
“你听我说，前些日子为了穿拖鞋的事我给你脸色看，说些难听的话，故意让你难堪，你一点都不计较，神色宁静得让人奇怪，仿佛你不会生气似的。你来了，门窗、地面变干净了，办公室的卫生差不多让你一个人包了；每天的下午茶——大家已经猜到是你泡的。有一天放学后已经很晚了，看到你牵着孩子的手慢慢走出校园，我觉得你太不容易了！”
“陈老师，我有那么可怜吗？我做这些事不是出于勉强，而是快活。”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其它意思，我敬佩你，还要谢谢你！篮球比赛我一共只投了两个球，真丢人！在那些生龙活虎的军人面前，我简直就是一块发面团。你的批评是对的，你没有错，我真的太懒散了。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已经每天早晨开始跑步了，姐姐嘲笑我坚持不了几天，她还不知道我的变化和决心跟你有关，他说你们在教会里有时碰面。”
“我相信你！如果打赌，陈甘露一定会输。恭喜你，你的转变，一定会带动孩子们，让大家个个变得勤奋起来。可是，你的鱼和鱼缸——”
“你要付钱，就付给我的这位小朋友吧，我喜欢帮助他。”他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孩子谢谢你了。”说完，我从地上背起孩子，走出学校回到家里。
微雨过后，湿漉漉的青草在暖和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菜园得到滋润，各样蔬菜的叶片青绿可爱，房屋南边原来种花生的那块地今年什么都没种，土质不好，非常硬，梅姨干脆让它长出青草来喂小羊；几棵果树和零零散散的胡枝子枝条披散，作为点缀长得挺快；水杉林风姿绰约欣然伸长了秀丽的枝条；天井里和屋后的樱桃逐渐进入了成熟期，在挂满果实的树干上，绿油油的枝叶里缀满了红的和正在由青变红的果子。
这天上午，梅姨和童童正坐在天井的桌子旁吃樱桃，我拿出篮子挂在树干上，一边采摘樱桃一边想到要到甘露的店里，给他们姐弟送些过去。
“雪旎，你别光摘，坐下吃一会儿。”梅姨招呼道。
“雪旎，坐下吃。”孩子稚嫩、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梅姨快活地笑起来，纠正道：“你不能叫雪旎，要叫妈妈！” 190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不寻常的温情，虽然没有听到孩子的回音，但我很高兴，从树下来到孩子面前，蹲下来，说：“来，看着我的眼睛，叫妈妈。”
孩子的目光一刹那落到我的脸上，迅速闪开，我既失望又满足，毕竟他看了我一眼。
“雪旎，童童不叫妈妈，咱们不要他了，干脆把他装在口袋里，像一头小猫似的扔到海里去，好不好？”梅姨故意大声说。
“不！”童童忽然瞪大了眼睛说，非常生气地扭过头来看她。
我们都吃了一惊。我几乎屏住呼吸，仿佛害怕会惊飞一只落在脚前的小鸟似的。
“为啥不？”梅姨问。
他似乎不屑跟她争究，低下头，抓起桌子上的樱桃往嘴里塞，再也不理我们。
“哟，他今天开了金口来，说‘不’，还懂得生气，不傻！”梅姨说。
我受到了鼓舞，兴奋地说：“这就是转机，他有救了！不久他会让我们刮目相看！感谢主，每天晚上我跪在床前祈祷，他总是耐心地听我絮叨，在他没有难成的事。”
梅姨带着童童到菜园捉虫去了。我继续摘樱桃。不久挎上篮子，带上门，去见甘露。还未走出多远，在路上碰见她，我们一起回来。沏完茶，又拿出樱桃盛在白色的果盘里，我们在树底下的小桌前坐了下来。
“夏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天在店里我对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当时觉得很痛快，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心里郁闷，总觉得别扭。我无法祷告，无法安睡，内心失去了平安，当我冷静下来省察一番，圣灵光照我，认识到嫉妒使我失去了喜乐！现在我懊悔极了，请你宽恕。”
“我愿意原谅你，当时我也生气了，真的不应该。如果你从此不再登门，我就失去了一个朋友，也无法向梅姨解释。我想问你，你还在为那件事痛苦吗？”
“那一阵痛苦来临时，我气势汹汹朝你发脾气，以为他本来爱的是我，因为你的突然出现让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实际上是我的错觉。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打击，我还会沉浸在自己编造的错觉中，那该多么傻。柏生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只能祝福他。”
她头脑清楚，理性回归，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多愁善感和痛苦中。本来我想说些劝勉的话，现在反受了她的感染，心情放松下来。于是我将与韩柏生在第一天相遇的经过告诉了她。
“在他心目中我有抑郁和自杀倾向，虽然不像他想的那么严重，我当时的一段心情却是很脆弱。很感谢你们带我进入教会，那种坏情绪不再来缠绕我。”
她总算明白他为什么爱往这边跑。她的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说：“就算你们走到一起，我也不会再生气。我想通了，出于上帝的搭配，一定是烧火棍两头热。”
“你能这么想，就应该再多一点耐心，让我们一起学习等待的功课。”
“你是说我们一起等待？”
“是呀，不同的等待，不同的对像！你一定希望有一天我也会获得幸福，是吗？”
“哦，当然，太好了！”她说，伸手从果盘里抓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甜蜜的样子浸透着喜悦，仿佛最近没有任何伤心事，她的眼睛又像过去一样明亮起来。
再过几天，学校就要放暑假了。在领了最后一次薪水后，韩校长找我谈话，上个星期他去了一趟教委，确知下学期将有两名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前来海岛任教，其中一名将担任学校的美术课。如此，学校不再需要代课老师，我的任期结束了。星期天在军人俱乐部讲完最后一次课后，我的工作也就完全结束了。
从讲台上下来，我急速离去，中尉突然从后面叫住我，迈步过来。“夏老师，请等一下！”
我收住脚步，等他过来。
“听校长说你要走了，真是遗憾。我们的课程学得太愉快了，真希望还能跟你学学。”
“谢谢合作，让我能在讲台上站住。如果以后你们还需要这方面的辅导，学校会派出新的美术老师。我不再是代课老师，叫我小夏吧。”我微笑道。
“我更喜欢叫你的名字，你也叫我的名字吧。夏雪旎，我们不再有工作上的来往，191但我想跟你谈谈，现在我可以请你出去喝杯茶吗？”
我怔了一下，本来想尽快回家，但面对他和善坦诚的目光，不便无理拒绝，便点头表示同意。
“去海边茶馆坐坐，怎么样？”
“还是就近找个地方吧，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喜欢艺术的人懂得浪漫，干吗拒绝一边品茶交谈一边看风景呢？”
“有时候还是实际一点好，省去浪漫而实际一点，你会觉得庸俗吗？”
“我不这么认为，没有绝对的东西！我倒是觉得你在敷衍我，或是在保持警觉，仿佛这样接受邀请会让你迷失？”
“中尉误会了，我答应梅姨早点回家，现在天热了，菜长得快，她每天要在上午和下午卖两次菜，不能把孩子一个人关在家里。”
“既如此，不如我送你回家，我们边走边聊。”
这个建议不错，我欣然答应，于是沿着回家的路段我们并肩而行，一路走一路谈。路上有认识中尉的人跟他客气地打着招呼，然后目光好奇地落在我的脸上。我们谈到朱丽婷的妈妈，我告诉他她已出院，现在能在家里干些家务活了。
“我可以问你其它的事吗？”
“请讲。”
“听韩校长说你是单身母亲，和丈夫离婚了吗？”
“丈夫去世了。”
“听说孩子有自闭症原来是被岛上的一户人家收养，现在由你带着，你是孩子的生母吗？”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是这个孩子的妈妈。”
“很少看到你开怀大笑，只有温柔的微笑，你住在亲戚家一定有难处，我可以帮你吗？”
“谢谢，我现在很好。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从哪里来，原来是干什么的，对吗？”
“听起来像是在盘问，不是好奇，实际上是想了解。你不必勉强自己硬要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问：“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不觉得寂寞和乏味？”
“一点也不。”
“我也非常喜欢这里，即便有一天退役了，也要经常来。我妻子就不这么认为，除了青岛哪儿也看不上。青岛的夏天海边太拥挤了，跟下饺子似的，过去的白鹳滩也成了烧烤城，哪儿有这边的开阔啊。”
我们走进杂树夹径的路段。“你是青岛人吗？”我问。
“从小就生活在那里，和妻子是同学，结婚后我们聚少离多，有时她来部队探亲，住上一个星期就嫌闷。岛上缺少各样的娱乐，在她看来常年驻守在此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总是吵闹让我退役另寻他路，到后来我们都无法接纳对方。”
“但愿你妻子最终会理解你，多多沟通，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好起来。”
“应该称她前妻才是，几年前我们就离婚了，女儿她带着。感情、性格、习惯、志趣各个方面相差越来越大，婚姻中的考验让两个熟悉的人最终变得陌生，形同路人。”
我们从狭窄的路段走出来。不安的风吹过来，湿润中带着几个微小的雨点抚在面颊上。
“都过去了，你现在还感到痛苦吗？你肯把我当朋友对待，说出自己的心情，我就劝你往前看吧，别再去想徒增烦恼了。”
“你说的太对了，我在期待新的幸福！我看上了一个人，她端庄文雅，以恩待人，还有非常好的书画修养，一开始我就被吸引，希望两个人能够交往下去，你说她会接受我的192求婚吗？”
我们都站住了，停住脚步，他扳过我的肩膀，我们面对面看着对方。
“你真的认识她吗？”我以平静的语气问。
“完全认识，此刻她就在我的眼睛里！”
他的语气坚定，脸上充满热情，熠熠有神。他注视我的脸，虽然没有说出一个爱字，依然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爱意，这让我一时有些慌乱，但很快冷静下来，冷淡地说：“我非常敬重你，中尉，但是我要提醒你，你在冒险，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这么说？”他的热情受到了打击，声音低沉下来。
我转过脸不看他的眼睛，说：“因为你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基础就是对她品德的尊重，对她才华的敬佩，难道有错吗？”
“你过奖了，她没有那么好，你不了解她，感情要建立在对她的认识和了解上。别浪费自己的感情，也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只是个寄居的，寄居在别人家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离开。岛上有的是青春妙龄的姑娘，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获得芳心，就当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到。请回吧。”说完，我向前迈步。
“我说过要送你回家的，”他跟了上来。“即便你无动于衷，我也决不收回刚才的话。我会坚持下去，认准了目标，就算你变成一只海鸥飞走，我也会看清你往哪个方向飞去，然后追下去。”
“那就来追吧。你最终得到的只有失望。”我以无所谓的态度说，然后转向海鸥的话题：“听说这里海鸥的种类很多，你能分清有多少种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我对它们可不陌生！除了军务和必要的活动，有空闲我喜欢到海边观赏它们。常见的有红嘴鸥、黑尾鸥、银鸥、灰背鸥、灰翅膀、棕头鸥、普通燕鸥。”
谈到海鸥谈到轻松的话题，不觉就到了菜园附近。他要回去了，我请他进屋喝茶，他谢绝了，说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分手前林嘉南再一次提到求婚的事，希望彼此重新组建家庭，被我果断拒绝了。回家后想起此事，不禁为伤了一个好人的心而无奈，他不是个鲁莽的人，他是认真的，真糟糕。但愿他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像一阵风似地过去了。希望不要再有什么麻烦，再也不要听他提起。
用甘草烧火蒸馒头使屋子里有股艾草的气味。晚上吃饭时，梅姨提到她卖菜时听说的发生在附近海域的一件事。今天上午一条渔船把一条上千斤的金钱鲨打了上来，是公的，用吊车才把它弄到岸上，好些人围着看，下午就卖给了饭店。“到了过晌你猜怎么着，一条母的和一条小的也上来了，还是在原来那个地方打的，离雄鱼有几百米远的地方，一家三口都网上来了。真奇怪，这深海的鱼往浅摊上跑，怎么回事？”
因着中尉今天的突然表白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心事，梅姨听不到回答，问：“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这深海的鱼往浅滩上跑，怎么回事？”
“那谁知道，这世界上说不清的事多了，只有上帝知道一切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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