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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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来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人生的很多事情和安排是自己无法掌控和左右的。两天后徐瑞芬老人抢救无效而离世，她被葬在黑澜山庄后面黑松林的山坡上，离刘志峰的坟123墓不远。逝者归回泥土，终将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逝，谁也无法永久活着，花开花谢，仿佛不停变换的风景，感受了人生的苦乐，唯独灵魂的归宿没有提早打算真是一件无法弥补的事情！徐瑞芬因着相依为命的小云儿不能回来的缘故心弦痛苦地颤动，又为着生活中出现的大云儿而激动而内疚，如此巧合——简直的安排，很神秘；她翘首等待大云儿的身份得以落实，如今能够引起生命一切的震颤和是非都随着她的离去被冻结，剩下的该怎么了结呢？那天葬礼后一行人从山上返回，我把他们包括季副总和郁青朴在内的人都撇在楼下，因下山时泪眼模糊不小心扭伤了脚，由杜嫂搀扶着登上三楼的卧室躺下来，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也许我很快会被告知离开此地。再也用不着隐瞒了，在楼下郁青朴一定会跟季副总把问题挑开，自己没啥可担心的，也无所求，等候他们把意见说出来就是。丁蕉儿拿来了膏药在脚上疼痛处贴上，问我是不是疼得厉害，我说没啥。她又说了些难过的话，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老人突然发病并没有延误救治时间，她及时拨打了急救电话，这几天忙前忙后很疲惫又很伤心快要支撑不住了，她要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她走后我陷入了沉思，“看来她对老人的感情是真的，人还不坏，不久她也要离开这里吧。”
第二天上午丁蕉儿正在检查我扭伤的脚，杜嫂上来报告郁青朴来了，正在楼上小客厅里。我请他进来，他进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想要起来丁蕉儿却不让我动。
“你的脚好些了吗？”他问。
“嗯，已经不那么痛了，还有点肿，很快就好的。”丁蕉儿替我回答。
“局外人这个星期可以走了吗？”我问。
这突如其来的话好像让他为难，他轻轻摇摇头，算是回答。
“为什么，难道——”
他用眼色制止了我的问话，我心领神会。
丁蕉儿仔细检查了我的脚后，告诉他没有必要去医院。反正她觉得我这个人不正常，说起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对刚才的话也没在意。等她离开，我又重新问了一遍，加上一句：“我什么时间可以走？”
“你希望立刻走吗？”
我点点头。
“我也希望立刻走，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你已经被卷进来，不是局外人。葛巾艳死了，唯有你能解释清楚，我嘛倒是个局外人。”
“你——你要撇下我自己走吗？”我着急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神秘、复杂，牵扯到黑澜山庄和酒庄的业主和继承问题，更重要的是关于那个孩子的问题，”他解释说，必须等总经理刘志业从国外回来再作出决定。原来他并没有向季副总汇报所有的事情，因而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误会。他们俩商量了一下，一切等刘志业回来以后再说。刘志业在国外的进修和学习还未完成，需要等上三个月。他们都了解他的脾气，他向来做一件事情绝不随意放弃半途而废，即便告诉了他，他也肯定要继续留在国外照原来的计划和期限考察学习，在季副总这边来看他仍抱着期待的心情希望奇迹出现，他并不愿意看到刘志业回来完全掌管了酒庄，那样的话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毕竟自己是葛巾艳提拔起来的，而她更信任自己。在郁青朴这面看，他觉得事关重大，酒庄的经营仍旧交给季副总打理，一切等刘志业回来再说，这是出于他的考虑。
“这么说我还要等上三个月？”
“是的，我愿意和你一样等在这里直到问题解决。我考虑再三认为第一个知道的应该是刘志业而不是老季，只能等他回来。”
冬季漫长，北方沿海的春天姗姗来迟。进入三月，大地万物复苏，而黑澜一带天色阴霾，时常有雾，及至四月春天才正式开始，阳光和煦，风轻、云淡。当黑澜山庄庭院里的树木正在慢慢发芽，探出柔软卷曲的嫩叶，而早春的花儿已开得欢，先是黄色的迎春和连翘，124向着灿烂的春光发出微笑，尔后是形似毛笔的辛夷的花蕾挂在枝上，身旁晶莹的白玉兰暗香浮动像乳鸽栖息，丁香花浓得扑鼻，耐冬和杜鹃也相继像盛装的少女美丽动人，纷纷给庭院增添着宜人的气氛，老楼渐渐掩映在软红稚绿的草地和树木花朵之中。
自然天成，连绵不断的后山有树林和果园，花草馥郁，空气清新。海湾明净的蓝天，阳光照耀着，温暖了山腹，走在蓬蓬勃勃的树木和花草间，让人感到坦然和自由，纯朴与高尚。原来在幽邃隐秘的居所周围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旧造世界，爱上了这里的山野气息，爱上了清晨和上午时光，爱上了黄昏时刻，爱上了陪伴着的声音，跟他谈话是一种享受。走出雕花铁门，心情完全不一样，似乎过去的生活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眼前一片光明，一反过去的矜持与缄默，当喜悦和陶醉的目光抚摸着树叶、花朵以及同行者明亮的眼睛和乌黑的头发时，心灵感觉如天鹅绒般柔软。只要不是阴天和下雨我们几乎天天出去，从宅子后面出发穿过杂树林，爬到杜鹃谷到达最小的一个山顶，翻过山头从西麓下来，经过果园转回宅子，这条路线需要花费二、三个小时，通常我们不会走那么多，到达某处停留一会便原路返回。也有时候走另一条路线，穿越黑松林绕行到西侧，经过果园爬上西麓的山坡，在那里刻有石头棋盘的地方坐一坐。山坡上是落叶松的身影，峭壁上也是落叶松的身影。在这里望得见山下的果园和村庄，苹果花、杏花和桃花的粉红、粉白、深红非常好看。有一天在山上在和郁青朴闲聊的时候，他问我除了惠特曼还喜欢谁的诗歌，“当然有唐诗宋词了，咱们的老祖宗真是优秀。”听说我能背下不少，便有意考问，和他一起一起找出有关“杏花”和“春”的诗句。
“杏花含露团香雪。”他说。
“日边红杏倚云栽。”我说。
“一汀烟雨杏花会。”他说。
“红杏枝头春意闹。”我说。
“说说春。”他说。
“春眠不觉晓。”我说。
“春风无处不飞花。”他说。
“春江水暖鸭先知。”我说。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他说。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我说。
“爆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他说。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我说。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说。
当他说完这一句，我再也接不下去。“这一句让我想到了我妈了。”我低下头，绞着双手，掉下了泪珠。
“她爱你，会愿意你整天活在自责和忧伤当中吗？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要总是让自己陷入到低落的情绪中。有的人就因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得了忧郁症，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我觉得这样出来走走心情好多了，可有时候想起过去那些事会很难过，忘不掉。”
“我来教你吹口琴，简单易学，学会了对你有益。”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口琴吹奏起来。原来他不是要自得其乐，他要教我。他先吹奏了一支曲子，一位笨拙的对音乐无知的人，尽管不知道曲名，但也觉出其中有股迷人的力量，领略到一种仿佛鱼儿在水中游的乐趣，让人心情开朗起来。很快听众多了一位，一只灰喜鹊划出扇形的优美曲线落到枝丫上，在我们面前叫了两声，仿佛是对他的鼓励和肯定，很快它又带着它的好奇飞走了。他停下来，我忽然想起放飞的喜鹊“绅士”。
“‘绅士’会活下来吗？”我不无担忧地问。
“它不但活下来，而且建立了家庭，告诉它的配偶有一位好心的女士救过它的命。”他笑着说。 125
“还有一位好心的先生。”我补充道。
“你知道吗，上帝造了两个一模一样能以假乱真的人，现在就算你们俩站在一起，穿同样的衣服，留同样的发型，我也能分辨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的眼睛盛着你的善良还有一点忧郁。我要替老奶奶谢谢你。那天你能从即墨跟我回来，并且在她的病床前说的那几句话，实际在心里承认自己是大云儿，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人弥留之际，已不省人事，当我站在她床前不停呼唤她，说“我是大云儿，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郁青朴急忙喊大夫，大夫抓起她的手摸了摸，摇摇头。
“如果能从你爸爸那里得到证实，你会怎么样？”他又进一步问。
“我们不谈这个，好吗？你不是要教我吹口琴吗？”
“哦，对不起，我让你伤感了。到这边来我教你怎么吹口琴，简单易学。”他说。
我突然觉得他那么独特，可亲，蓬勃。在他热情的目光下，我靠近他，我们一起在一块石头棋盘上坐下来，快乐像阳光一样包围着我们。
半个月后我学会了吹口琴，虽然只会简单的几首曲子，已经能完整地吹奏下来。有一天上午我们在山上呆了两个钟头，正准备下山时，他突然说：“雪旎，愿意当我的伴侣吗？”
他的话一出口，我突然惊醒过来，慌忙跳到一边去，跟他保持着距离。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是认真的，等事情一了，愿意跟我走吗？”
这是多大的诱惑啊，在黑澜山庄的这些日子，在每天的哀愁与欢乐中，我的心在期待谁的脚步，是属于自己的秘密。但是理智及时发出警报和拦阻：“不，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没有这份自由和权利。”我摇摇头，坚决地说。
“石蒙不负责任，你要等多久才会有他的消息？就算他回来了，还能给你幸福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婚姻并未解除，就算没有好结果，我也要等石蒙回来说清楚。”
“如果他一直不回来呢，守着有名无实的婚姻空耗青春吗？我不是要想胡来，这事不难办理，通过法律途径，名存实亡的关系就会结束，并不妨碍重新进入婚姻中。如果你真是葛巾艳，我决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不管奶奶怎么愿意撮合，都不可能。请你考虑考虑，我是认真的。”
“你是同情我吧？”
“你以为仅仅是出于同情吗？我已经爱——”
“别说了！噢，我脑子很乱，什么都不要说了。”
头上的太阳晒热了我们的脸颊，我们下山。山路弯弯曲曲向下延伸，比起上面浓郁的山野气息，跳入眼帘的是正在开花的果园。因为大量的土地被工业占用，没了春天的耕种和浇灌，附近村民不必为庄稼的收成和田间劳作而费心，唯一能感受到季节变换的便是仅存的果园了。眼前各种树上的花儿小而密，或艳丽或素雅，褐色的枝条变成花棒，蜂蝶在花间飞舞，伴随着和风，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
穿行果园，我们好久没有开口，从那里走出来，我们绕到黑松林这边，我率先打破沉默。“从可可西里回来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到记者行列干我的老本行，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去哥哥开的房地产公司，他几次催我到他那里干，我一直没有确定。你呢？”
“回去租间房子，靠十字绣也能维持生活。”
“今天中午我不跟你一起进去吃午饭了，我要回到宿舍休息一下，下午去青岛看一下车展，我想买一辆越野车。”他说。
“好啊，你享受着自由，我呢，又要进去享受不该有的富人生活，摆脱了贫穷和无126家可归的境地，鹊巢鸠占。”
谈及未来，各有各的打算。可是眼下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杜嫂正站在楼前，看到我们走近，便立刻上前跟我们说话，看她着急的样子，好像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听说郁青朴现在要开车走，她急忙拦阻，告诉他有件事要跟我们俩商量。我们跟她来到餐厅坐下，她谈起上午接到的电话，她妹妹火气很大，有关孩子的问题——杜青艾发出最后通牒———这两天务必去一趟灵山岛，再拖下去恐怕对孩子不利——要么把孩子给送回来要么丢到孤儿院去。郁青朴听完看我一眼，杜大丽不知道我的事，关于孩子的事也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张明建只是猜测而已，并不知道孩子的真正下落。关于孩子的现在和未来真是一件让人发愁的事，杜嫂问我：“你是孩子的母亲，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满地嚷嚷。
“嗨，杜嫂，别难为她了。依我看咱们就照你妹妹说的，去一趟灵山岛。明天怎么样？”“当然越快越好，我赞成。”她说。
“我听你们的。”我说。
杜嫂进厨房做饭去了。郁青朴说：“对不起，只好暂时委屈你了，忍一忍吧，等事情一了结，再也不会有任何缠累。”
“见到杜青艾，该如何说？”
“你一定要再忍耐住，保持冷静，拖一拖。不但如此，过不了多久还要忍受真相大白之后的各种议论。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人承担。只要你不出事，一切麻烦都好解决。”
“你放心，我不会再出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的自由可是在你的手里攥着噢。”
“我的自由也在你手里握着，你不离开我也走不脱啊。”他说完，我们相视一笑。“可是，我更相信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你再也跑不掉的。我爱你。”他又补充说。“你休息一下，下午我独自去趟青岛，明天见。”说完，他转身走开。
我没动，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仿佛水面的涟漪扰乱了可贵的安宁，心中充满了不安的甜蜜和烦恼，究竟表白是让人陷入尘世瞻前顾后的**中还是新生活在即——幸福已悄悄来到跟前，一时看不清楚。不如不说才好，原来心灵的幸福只是一种单纯而恒久的境界，这一片如醉如梦的恬静，使人沉醉于山海风景中既优美又充满野性的活力中，如果有纯正的爱，这里真是人间美好的居所。但是生活中现出一种冷酷，私欲和诡诈带出各样的伤痛和悲哀好端端让黑暗把欢笑夺走了。黑澜山庄的老房子多么像慈祥的老人在倾诉一个个曾经的故事，由远而近主人公就换作了自己我跑出去想告诉郁青朴下午跟他一起看车展，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可是看到车子开到了大门口，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道唉——可不要自讨苦吃。仰望天空，比起人的麻烦又觉得没有什么比享受天色明净、阳光普照更能够让人感到温暖和心情振奋，与人和人之间容易失去的带着缠累的各样爱相比，自然界所给予的何等慷慨和持久。
丁蕉儿从花园那边走过来。这一阵她一下子清闲起来，每日里帮着老杨给花草修剪浇水或帮杜嫂干些家务活儿，依旧呆在山庄里。她从花园里向我走过来，手里拿着几支剪下来的梅花。
“今年梅花的枝条真多，插到花瓶里很好看。”她笑说。
“是呀，真漂亮。感谢造物主。”我说。
“这话听起来真新鲜，庄主，造物主在哪里？”她撇撇嘴，一脸不屑。
我差点把从磨石街那一对夫妇讲的话教训她，说出口的倒是：“你听过有人给你讲上帝——造物主——耶稣吗？”
“有啊，我们邻居那个没读过书的老太太就迷信，村里的教会里都是些目不识丁的老太太。”她嘲笑道。 127
“我可不这样想，看到满庭的花木和天空，我想到的是造物主真有智慧。”我回答。
“你满脑子里在想什么真让人琢磨不透呀，我还以为你傻站在这里半天，在想一个人呢!说实话，郁青朴开车走了是不是让你恋恋不舍？你不会为他发狂吧，我真替你担心，你们俩整天独自在一处，可不是好事。如果我能改变天气的话，就来一场寒风刺骨吹吹你们！免得你犯错！”她又笑道。
“那样的话花儿会全部冻死！你不会得逞的。你看，天气逐渐转暖不会再有那么冷的寒意了，跟郁青朴一起到户外走走，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即使最平常的事物，也会让人很愉快。”
“噢，也会产生漫无边际的幻想吧？收起你的幻想吧，你一定会老死在这里的，一步也走不开，他不会真的要你。”她两眼亮闪闪地说。
“以后会怎么样，很难说。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我现在要辞退你，你打算去哪里？”
“你忘了我是通过刘总介绍过来的，要走也得等他回来打个招呼呀。再说你也是个病人，我现在总不能丢下你这个病人不管吧？”
“你——丁蕉儿，我很正常，用不着你的护理！”
“你敢说你很正常吗？你现在敢现身去酒庄吗？如果我把你的病说出去，你当真不在乎吗？我可不希望离开这里，我喜欢能陪伴在你身旁，郁青朴早晚要走的，我可以代替他呀！”
“你不是在要挟我吧？”
“我是想请你考虑考虑，以后该作出如何安排。”
“我自有主张。”丢下这句话，我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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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丁蕉儿正在检查我扭伤的脚，杜嫂上来报告郁青朴来了，正在楼上小客厅里。我请他进来，他进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想要起来丁蕉儿却不让我动。
“你的脚好些了吗？”他问。
“嗯，已经不那么痛了，还有点肿，很快就好的。”丁蕉儿替我回答。
“局外人这个星期可以走了吗？”我问。
这突如其来的话好像让他为难，他轻轻摇摇头，算是回答。
“为什么，难道——”
他用眼色制止了我的问话，我心领神会。
丁蕉儿仔细检查了我的脚后，告诉他没有必要去医院。反正她觉得我这个人不正常，说起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对刚才的话也没在意。等她离开，我又重新问了一遍，加上一句：“我什么时间可以走？”
“你希望立刻走吗？”
我点点头。
“我也希望立刻走，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你已经被卷进来，不是局外人。葛巾艳死了，唯有你能解释清楚，我嘛倒是个局外人。”
“你——你要撇下我自己走吗？”我着急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神秘、复杂，牵扯到黑澜山庄和酒庄的业主和继承问题，更重要的是关于那个孩子的问题，”他解释说，必须等总经理刘志业从国外回来再作出决定。原来他并没有向季副总汇报所有的事情，因而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误会。他们俩商量了一下，一切等刘志业回来以后再说。刘志业在国外的进修和学习还未完成，需要等上三个月。他们都了解他的脾气，他向来做一件事情绝不随意放弃半途而废，即便告诉了他，他也肯定要继续留在国外照原来的计划和期限考察学习，在季副总这边来看他仍抱着期待的心情希望奇迹出现，他并不愿意看到刘志业回来完全掌管了酒庄，那样的话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毕竟自己是葛巾艳提拔起来的，而她更信任自己。在郁青朴这面看，他觉得事关重大，酒庄的经营仍旧交给季副总打理，一切等刘志业回来再说，这是出于他的考虑。
“这么说我还要等上三个月？”
“是的，我愿意和你一样等在这里直到问题解决。我考虑再三认为第一个知道的应该是刘志业而不是老季，只能等他回来。”
冬季漫长，北方沿海的春天姗姗来迟。进入三月，大地万物复苏，而黑澜一带天色阴霾，时常有雾，及至四月春天才正式开始，阳光和煦，风轻、云淡。当黑澜山庄庭院里的树木正在慢慢发芽，探出柔软卷曲的嫩叶，而早春的花儿已开得欢，先是黄色的迎春和连翘，124向着灿烂的春光发出微笑，尔后是形似毛笔的辛夷的花蕾挂在枝上，身旁晶莹的白玉兰暗香浮动像乳鸽栖息，丁香花浓得扑鼻，耐冬和杜鹃也相继像盛装的少女美丽动人，纷纷给庭院增添着宜人的气氛，老楼渐渐掩映在软红稚绿的草地和树木花朵之中。
自然天成，连绵不断的后山有树林和果园，花草馥郁，空气清新。海湾明净的蓝天，阳光照耀着，温暖了山腹，走在蓬蓬勃勃的树木和花草间，让人感到坦然和自由，纯朴与高尚。原来在幽邃隐秘的居所周围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旧造世界，爱上了这里的山野气息，爱上了清晨和上午时光，爱上了黄昏时刻，爱上了陪伴着的声音，跟他谈话是一种享受。走出雕花铁门，心情完全不一样，似乎过去的生活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眼前一片光明，一反过去的矜持与缄默，当喜悦和陶醉的目光抚摸着树叶、花朵以及同行者明亮的眼睛和乌黑的头发时，心灵感觉如天鹅绒般柔软。只要不是阴天和下雨我们几乎天天出去，从宅子后面出发穿过杂树林，爬到杜鹃谷到达最小的一个山顶，翻过山头从西麓下来，经过果园转回宅子，这条路线需要花费二、三个小时，通常我们不会走那么多，到达某处停留一会便原路返回。也有时候走另一条路线，穿越黑松林绕行到西侧，经过果园爬上西麓的山坡，在那里刻有石头棋盘的地方坐一坐。山坡上是落叶松的身影，峭壁上也是落叶松的身影。在这里望得见山下的果园和村庄，苹果花、杏花和桃花的粉红、粉白、深红非常好看。有一天在山上在和郁青朴闲聊的时候，他问我除了惠特曼还喜欢谁的诗歌，“当然有唐诗宋词了，咱们的老祖宗真是优秀。”听说我能背下不少，便有意考问，和他一起一起找出有关“杏花”和“春”的诗句。
“杏花含露团香雪。”他说。
“日边红杏倚云栽。”我说。
“一汀烟雨杏花会。”他说。
“红杏枝头春意闹。”我说。
“说说春。”他说。
“春眠不觉晓。”我说。
“春风无处不飞花。”他说。
“春江水暖鸭先知。”我说。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他说。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我说。
“爆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他说。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我说。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说。
当他说完这一句，我再也接不下去。“这一句让我想到了我妈了。”我低下头，绞着双手，掉下了泪珠。
“她爱你，会愿意你整天活在自责和忧伤当中吗？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要总是让自己陷入到低落的情绪中。有的人就因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得了忧郁症，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我觉得这样出来走走心情好多了，可有时候想起过去那些事会很难过，忘不掉。”
“我来教你吹口琴，简单易学，学会了对你有益。”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口琴吹奏起来。原来他不是要自得其乐，他要教我。他先吹奏了一支曲子，一位笨拙的对音乐无知的人，尽管不知道曲名，但也觉出其中有股迷人的力量，领略到一种仿佛鱼儿在水中游的乐趣，让人心情开朗起来。很快听众多了一位，一只灰喜鹊划出扇形的优美曲线落到枝丫上，在我们面前叫了两声，仿佛是对他的鼓励和肯定，很快它又带着它的好奇飞走了。他停下来，我忽然想起放飞的喜鹊“绅士”。
“‘绅士’会活下来吗？”我不无担忧地问。
“它不但活下来，而且建立了家庭，告诉它的配偶有一位好心的女士救过它的命。”他笑着说。 125
“还有一位好心的先生。”我补充道。
“你知道吗，上帝造了两个一模一样能以假乱真的人，现在就算你们俩站在一起，穿同样的衣服，留同样的发型，我也能分辨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的眼睛盛着你的善良还有一点忧郁。我要替老奶奶谢谢你。那天你能从即墨跟我回来，并且在她的病床前说的那几句话，实际在心里承认自己是大云儿，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人弥留之际，已不省人事，当我站在她床前不停呼唤她，说“我是大云儿，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郁青朴急忙喊大夫，大夫抓起她的手摸了摸，摇摇头。
“如果能从你爸爸那里得到证实，你会怎么样？”他又进一步问。
“我们不谈这个，好吗？你不是要教我吹口琴吗？”
“哦，对不起，我让你伤感了。到这边来我教你怎么吹口琴，简单易学。”他说。
我突然觉得他那么独特，可亲，蓬勃。在他热情的目光下，我靠近他，我们一起在一块石头棋盘上坐下来，快乐像阳光一样包围着我们。
半个月后我学会了吹口琴，虽然只会简单的几首曲子，已经能完整地吹奏下来。有一天上午我们在山上呆了两个钟头，正准备下山时，他突然说：“雪旎，愿意当我的伴侣吗？”
他的话一出口，我突然惊醒过来，慌忙跳到一边去，跟他保持着距离。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是认真的，等事情一了，愿意跟我走吗？”
这是多大的诱惑啊，在黑澜山庄的这些日子，在每天的哀愁与欢乐中，我的心在期待谁的脚步，是属于自己的秘密。但是理智及时发出警报和拦阻：“不，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没有这份自由和权利。”我摇摇头，坚决地说。
“石蒙不负责任，你要等多久才会有他的消息？就算他回来了，还能给你幸福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婚姻并未解除，就算没有好结果，我也要等石蒙回来说清楚。”
“如果他一直不回来呢，守着有名无实的婚姻空耗青春吗？我不是要想胡来，这事不难办理，通过法律途径，名存实亡的关系就会结束，并不妨碍重新进入婚姻中。如果你真是葛巾艳，我决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不管奶奶怎么愿意撮合，都不可能。请你考虑考虑，我是认真的。”
“你是同情我吧？”
“你以为仅仅是出于同情吗？我已经爱——”
“别说了！噢，我脑子很乱，什么都不要说了。”
头上的太阳晒热了我们的脸颊，我们下山。山路弯弯曲曲向下延伸，比起上面浓郁的山野气息，跳入眼帘的是正在开花的果园。因为大量的土地被工业占用，没了春天的耕种和浇灌，附近村民不必为庄稼的收成和田间劳作而费心，唯一能感受到季节变换的便是仅存的果园了。眼前各种树上的花儿小而密，或艳丽或素雅，褐色的枝条变成花棒，蜂蝶在花间飞舞，伴随着和风，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
穿行果园，我们好久没有开口，从那里走出来，我们绕到黑松林这边，我率先打破沉默。“从可可西里回来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到记者行列干我的老本行，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去哥哥开的房地产公司，他几次催我到他那里干，我一直没有确定。你呢？”
“回去租间房子，靠十字绣也能维持生活。”
“今天中午我不跟你一起进去吃午饭了，我要回到宿舍休息一下，下午去青岛看一下车展，我想买一辆越野车。”他说。
“好啊，你享受着自由，我呢，又要进去享受不该有的富人生活，摆脱了贫穷和无126家可归的境地，鹊巢鸠占。”
谈及未来，各有各的打算。可是眼下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杜嫂正站在楼前，看到我们走近，便立刻上前跟我们说话，看她着急的样子，好像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听说郁青朴现在要开车走，她急忙拦阻，告诉他有件事要跟我们俩商量。我们跟她来到餐厅坐下，她谈起上午接到的电话，她妹妹火气很大，有关孩子的问题——杜青艾发出最后通牒———这两天务必去一趟灵山岛，再拖下去恐怕对孩子不利——要么把孩子给送回来要么丢到孤儿院去。郁青朴听完看我一眼，杜大丽不知道我的事，关于孩子的事也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张明建只是猜测而已，并不知道孩子的真正下落。关于孩子的现在和未来真是一件让人发愁的事，杜嫂问我：“你是孩子的母亲，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满地嚷嚷。
“嗨，杜嫂，别难为她了。依我看咱们就照你妹妹说的，去一趟灵山岛。明天怎么样？”“当然越快越好，我赞成。”她说。
“我听你们的。”我说。
杜嫂进厨房做饭去了。郁青朴说：“对不起，只好暂时委屈你了，忍一忍吧，等事情一了结，再也不会有任何缠累。”
“见到杜青艾，该如何说？”
“你一定要再忍耐住，保持冷静，拖一拖。不但如此，过不了多久还要忍受真相大白之后的各种议论。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人承担。只要你不出事，一切麻烦都好解决。”
“你放心，我不会再出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的自由可是在你的手里攥着噢。”
“我的自由也在你手里握着，你不离开我也走不脱啊。”他说完，我们相视一笑。“可是，我更相信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你再也跑不掉的。我爱你。”他又补充说。“你休息一下，下午我独自去趟青岛，明天见。”说完，他转身走开。
我没动，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仿佛水面的涟漪扰乱了可贵的安宁，心中充满了不安的甜蜜和烦恼，究竟表白是让人陷入尘世瞻前顾后的**中还是新生活在即——幸福已悄悄来到跟前，一时看不清楚。不如不说才好，原来心灵的幸福只是一种单纯而恒久的境界，这一片如醉如梦的恬静，使人沉醉于山海风景中既优美又充满野性的活力中，如果有纯正的爱，这里真是人间美好的居所。但是生活中现出一种冷酷，私欲和诡诈带出各样的伤痛和悲哀好端端让黑暗把欢笑夺走了。黑澜山庄的老房子多么像慈祥的老人在倾诉一个个曾经的故事，由远而近主人公就换作了自己我跑出去想告诉郁青朴下午跟他一起看车展，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可是看到车子开到了大门口，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道唉——可不要自讨苦吃。仰望天空，比起人的麻烦又觉得没有什么比享受天色明净、阳光普照更能够让人感到温暖和心情振奋，与人和人之间容易失去的带着缠累的各样爱相比，自然界所给予的何等慷慨和持久。
丁蕉儿从花园那边走过来。这一阵她一下子清闲起来，每日里帮着老杨给花草修剪浇水或帮杜嫂干些家务活儿，依旧呆在山庄里。她从花园里向我走过来，手里拿着几支剪下来的梅花。
“今年梅花的枝条真多，插到花瓶里很好看。”她笑说。
“是呀，真漂亮。感谢造物主。”我说。
“这话听起来真新鲜，庄主，造物主在哪里？”她撇撇嘴，一脸不屑。
我差点把从磨石街那一对夫妇讲的话教训她，说出口的倒是：“你听过有人给你讲上帝——造物主——耶稣吗？”
“有啊，我们邻居那个没读过书的老太太就迷信，村里的教会里都是些目不识丁的老太太。”她嘲笑道。 127
“我可不这样想，看到满庭的花木和天空，我想到的是造物主真有智慧。”我回答。
“你满脑子里在想什么真让人琢磨不透呀，我还以为你傻站在这里半天，在想一个人呢!说实话，郁青朴开车走了是不是让你恋恋不舍？你不会为他发狂吧，我真替你担心，你们俩整天独自在一处，可不是好事。如果我能改变天气的话，就来一场寒风刺骨吹吹你们！免得你犯错！”她又笑道。
“那样的话花儿会全部冻死！你不会得逞的。你看，天气逐渐转暖不会再有那么冷的寒意了，跟郁青朴一起到户外走走，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即使最平常的事物，也会让人很愉快。”
“噢，也会产生漫无边际的幻想吧？收起你的幻想吧，你一定会老死在这里的，一步也走不开，他不会真的要你。”她两眼亮闪闪地说。
“以后会怎么样，很难说。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我现在要辞退你，你打算去哪里？”
“你忘了我是通过刘总介绍过来的，要走也得等他回来打个招呼呀。再说你也是个病人，我现在总不能丢下你这个病人不管吧？”
“你——丁蕉儿，我很正常，用不着你的护理！”
“你敢说你很正常吗？你现在敢现身去酒庄吗？如果我把你的病说出去，你当真不在乎吗？我可不希望离开这里，我喜欢能陪伴在你身旁，郁青朴早晚要走的，我可以代替他呀！”
“你不是在要挟我吧？”
“我是想请你考虑考虑，以后该作出如何安排。”
“我自有主张。”丢下这句话，我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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