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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2 人间冷暖心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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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汮回到温府后,一连三日不曾再见过温恪,当日御前审问后,扶夷被收押,而她则被大赦。温恪将她带回了温府,萧缓派来的医官每日都会按时来府上为她换药,管家与女婢们伺候得无微不至,这几日都将她养得懒散了。

    只是除此之外,再没有人对她提及南正阁与扶家。

    甚至连萧濯的消息都被隔绝在外。

    她费了好大劲才从管家口中打听到那日之后发生的事。

    温恪与萧缓此次,似是铁了心要对付扶家,自扶夷下狱以来,不过短短三日,扶家嫡系旁支,私底下的腌臜龌龊都接二连三地被挖了出来,前些年扶家旁支子弟,在边关屠杀妇孺一事,甚至闹得半数官员联名弹劾。

    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安排,不言而喻。

    呈到萧缓眼皮子底下的罪证就如刀片似的,往扶毓脸上剐,即便出言辩驳,只要有温恪在,必然会与他当堂对峙。

    众人皆言,这温右丞此次,恐怕是与平弘王杠上了。

    而萧缓的反应更在扶家意料之外。

    开国功臣,三朝元老,没有功劳总还有些苦劳,然自南正阁一案后,女帝对其手段可谓毫不留情。

    温恪正如先帝临终嘱托那般,成为了新君手中最为锋利的矛与盾,直指扶家。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扶夷惹上命案,且这一桩案子,委实要紧,扶家在青阳根基如何深厚,却也只是臣子,既为臣,怎可与君相抗?

    从前支持扶家的朝臣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竟纷纷缄口不言,扶毓气得险些当堂掷碎手中的玉铭。

    听闻今晨,敏孝亲王入宫求见陛下,想去牢中见一见自己的夫婿,却被陛下留在了宫中,不得随意离开。

    舜汮便是再不谙世事,此事也隐隐察觉到温恪与萧缓心中的打算。

    温恪究竟是何时找到扶家那么多把柄,趁着南正阁这桩大案顺理成章地一一铺陈在人前,莫说萧缓,就连她听来也觉震惊。

    但凡世家大族,人前光鲜,私下谁的手就是干干净净的,只不过没闹到明面儿上来,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揭过去了。

    扶家有扶毓在前头护着,嫡系子孙确然只剩下扶夷一人,但旁支子弟尚有不少,有平弘王撑腰,行事乖张纨绔,可谓有恃无恐。

    三两年前的严冬,禹丘蛮族来犯,扶毓率军于南皇山附近大败敌军,乘胜追击,一连夺下禹丘三城。

    扶家搜刮了这三城的财物,原本已然了结,没想到几个旁支子弟,私下捉来了一个村子的老弱妇孺,将她们捆在分为几拨,或是被困在木桩上作为骑射的靶子,或是放入山林间,众人策马狩猎,互相打赌,猎多者,可拔得今日头筹,获夜明珠一对。

    更有甚者,将十五名孩童以铁桩圈在一处,每日送去的水粮,总是少一人份,若想活命,就得奋起搏杀,否则只有活活饿死的下场。

    那十五个孩子,多是年幼无知之童,被困在铁桩中,如牲畜一般苟延残喘,起初还能互相依偎取暖,可随着饥寒交迫,心中的恐惧与无助令他们难以忍受,直到那一日,两个孩子为一口粗糠大打出手,其中一个拿起手边的石头,狠狠砸向另一个的脑袋

    寒冬腊月中,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冻僵的厚土。

    自那一日起,每一天都会有一个孩子被杀,尸体会不动声色地被抬走,扔进山林间,由豺狼分食。

    直至最后一个孩子站在这铁桩中,以为这一切终于得以结束之时,却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那几个旁支子弟,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头狼,一时兴起就像看看被逼到绝路的人与狼搏斗,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那个存活下来的孩子,就这么成了供人赏玩之物,拖入了那间黑漆漆的小屋中。

    那间小屋比寻常屋子低矮许多,旁支子弟大可以坐在屋外,透过一扇小窗看到屋中发生的一切。

    霜雪连天,热酒香茗。

    据说那一日,孩子的哭喊声混杂着野兽的咆哮,于天地久久不息。

    当年这档子事,一度传到了扶毓耳中,实乃家族之丑,门风不善,扶毓下令将此事压下去,把所有看见此事的下人灭口,那几名旁支子弟也由各房带回,严加看管,再不许出来惹是生非。

    边陲之地,死的又是禹丘的百姓,便是青阳边城的官员,也不敢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为几个平头百姓得罪平弘王。

    这事没过多久,便揭过去了。

    本来三两年前已然了结的案子,不必呈到萧缓面前。可这一回不晓得温恪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将那案子重新彻查,甚至揪出了当年那几个旁支子弟,将他们押到殿上,当堂对证。

    谁也没想到,当初被扶毓灭口的诸多下人中,有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于半年前,就被温恪安置在城外一处别庄中,待时机成熟,便是旧账重算之日!

    萧缓听完事情的始末后,大为震怒,当场将那几个旁支子弟判了腰斩之刑,便是扶毓也无法为其求情。

    短短数日间,扶家在朝中党羽被温恪以雷霆手段一一根除,最为严重者,甚至九族连坐。

    一时间,青阳城的刑场,有如菜市,被斩之人,连日不绝。

    舜汮终于见到温恪时,他刚从宫中回来,听说,今日在朝堂上,他与扶毓又是一场争辩,而最后,扶夷刺杀南正阁高阳止及阁中一众侍童之案,终于定罪。

    至此,扶家在朝中势力,可谓一落千丈。

    温恪数日未眠,连口饭都未曾好好吃过,舜汮眼见着他坐在书房中,便是站着,都要睡过去了似的。

    “阿恪。”她端着一碗素面,给他搁在案头,“案子如何了?”

    他回过头,疲惫地笑了笑:“陛下已经颁旨,三日后,处斩扶夷,扶家教子无方,致其惹下如此大祸,即日起革去世袭爵位,罚俸三载——南正阁的命案,算是了结了。”

    她静静地望着他,有些犹豫:“阿濯呢?”

    他叹了口气:“扶夷毕竟是亲王殿下的夫婿,总是要受些牵连的。”

    回想起如今被软禁宫中的萧濯,他唯有唏嘘。

    舜汮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仰起脸,郑而重之地问他:“南正阁命案,妖邪降世,禹丘百姓被屠,还有那诸多的罪名你与缓缓,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有这等计划的?”

    温恪眉头微皱一下:“你察觉到了?”

    她目光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从你秉承先帝遗旨,被封为右丞的那日起,便不知在忙些什么,哪来那么多奏章需得你这个右丞来处理,你每隔几日便会入宫与缓缓长谈,至于说了什么,也只有你二人知晓。

    高阳死后,你我被嫁祸入狱,而我为了救你,逃出大牢,将妖邪之事闹得满城皆知,那段时日,你在牢中究竟做了什么安排,我全然不知,直到你绑着扶夷来法场

    阿恪,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间将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扭转成这样一帆风顺呢?这一切,是你与缓缓早就打算好的吧”

    沉默了半响,温恪叹息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何须再问一遍呢?”

    他从来都知道,她的聪慧非常人可比,只不过她不愿深究那诸多的腌臜事罢了。

    看似没心没肺,又不守规矩,可她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

    “是从何时开始的?先帝驾崩那夜么?”

    他犹豫了一瞬:“是。”

    那日萧云病重,将他二人唤入屋中,摒退左右。这世上,除了萧缓与他,谁都不知那日萧云究竟说了什么。

    然事到如今,舜汮也猜出大半了。

    萧云的遗旨,其实有四道,只不过那最后一道,乃是口谕。

    于两年之内,务必铲除扶家在朝堂的势力,逼其退让。

    否则,江山不稳,帝位难保。

    “扶家,留不得。”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这一点,他最是清楚。扶家此次回到青阳城,再归朝堂,绝不可能仅仅满足于一个世袭侯爵之位了。

    当初扶毓手握兵权,在边疆几乎另立一朝,逼得先帝不得不暂且召回,搁在王城脚下,至少还能暂缓时局。若不是先帝病逝,如今也不会由萧缓亲自处置扶家之事。

    先帝一心想为两个皇女留下一个青阳盛世,到头来,却不得不匆匆将这江山重担,交到她们手中。

    “便是扶家有不臣之心,可阿濯呢?”舜汮回想起来,心头一阵阵地发寒,“先帝明知道扶家日后的下场,还是把她嫁给了扶夷”

    扶家留不得,难道连萧濯也留不得吗?

    温恪平静道:“扶家手握重兵,若不是还念着唯一的嫡孙与皇室这点姻亲,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若想与之相抗,若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这一仗,我们赢不了。”

    此话说来不过寥寥数语,舜汮却由衷感到朝堂之争的可怕。

    无论是阿濯还是缓缓,都曾感慨生在皇家,身不由己,许多事,便是不愿为也必要为之。

    她终于明白了

    萧濯出嫁那日,她眼中的悲哀,终于明白了

    温恪神色淡淡:“太医今早为亲王殿下诊脉,她已有一月身孕,那是扶家嫡系的血脉,即便殿下坚持生下来也活不到记事。”

    扶家的没落,早已成为定局,若是此事心软,之前所做的,都将付之东流。

    “你们凡人的心,都这样狠吗?”她有些踉跄。

    “孩子不能留,但亲王殿下毕竟是陛下的亲姐姐,若是能与扶夷合离,不再掺和扶家之事,此生自当过得平稳顺遂,衣食无忧。”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温柔地笑,“阿汮,身在朝堂,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血腥,你若是怕了,我可以送你去城外,待一切平息后,再接你回来。”

    “我不走。”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走了又能怎样,你与缓缓布局铲除扶家,都做到这一步了,哪还有回头的道理?横竖我也是一手促成这等局面的其中一人,这时候想着擇出去,未免太自私自大。缓缓说过,百年青阳,盛世长安,我要亲眼见证!”

    闻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先帝说得对,生逢乱世,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之时,便是心中千万不忍,也要为青阳万千百姓着想。他不负先帝,不负当今陛下,不负这苍茫山河,独独不忍伤害的,便是这个明丽如初的姑娘。

    只要她在,这漫漫长路,他总还能逼着自己继续走下去。

    宫中。

    萧濯在这座宫殿中已有数日,那日她从法场回到府中,便听闻扶夷行刺温恪,被当场擒获,带入宫中,当日便同扶家扶琅等人一同下狱,打听了一番才知,是与南正阁命案有关。

    她怎么都没想到,扶夷会与南正阁的案子扯上关系。

    她立即入宫求见萧缓,欲弄清事情真相,然萧缓始终不愿对她多言,只一再劝她远离扶家,莫要再插手了。

    此话令她很是不解,希望能去牢中见扶夷一面。

    萧缓不允,更是增派人手,将这座宫殿围了起来。

    往好听了说,是为了她的安危,实则就是为了将她软禁在此。

    萧濯起初只是对其做法感到疑惑不安,然接下来数日,朝堂中发生的种种事端,却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扶家的没落比她想象中还要快,温恪将这几年的新仇旧账一一翻了出来,详尽地陈与人前。光是她听说的,便有近五十人被当街斩首。

    而下旨之人,不是萧缓还能是谁?

    今日扶家暗中派人给她传信,扶夷已被定罪,将于三日后被斩首。

    这个消息对萧濯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扶夷如今不仅仅是她的夫婿,更是她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儿的爹爹,若是他以此等罪名而死,她往后的日子,将会变得何等艰难。

    她便是个愚笨之人,此时也该醒悟过来。

    若非早有预谋,怎会将扶家打压得如此彻底,如今连爵位都削了,只怕接下来,便要收回扶家手中的兵权,皆是,扶家就如同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温恪的心思是何等缜密,以他为对手,着实可怕。

    他与缓缓,早已将扶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辄待时机,一朝拔之,竟连她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真的遭人陷害,走投无路,甚至想让扶家连同敏孝亲王府一同在殿上为他求情

    真是可笑啊。

    温怀瑾及时让自己陷入过那样的绝境,一切都不过是她杞人忧天罢了。

    扶毓的信点醒了她,无论如何,扶夷都是她的夫君,即便她不爱他,也不会如此无情无义地舍他而去。

    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这场局中的一枚棋子,或许她的母皇在世时,便已经料到了这一日,她暂时牵制住了扶家的野心,这数年下来,足够温怀瑾与萧缓做足准备。

    若是留在这,她腹中的孩子,只怕还未降世,便会在“种种不经意间”小产。

    那个雪夜,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痛,历历在目,便是铁石心肠,也为之肝肠寸断。

    她舍不得,也狠不下心来,等着这孩子再度离她而去。

    这么多年,扶夷一直守在她身边,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不曾离开过。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她身边的。

    可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眼睁睁看着他身首异处吗?

    不,便是心中无他,他也依旧是她的夫君。

    便是无缘白首不离心,也不可劳燕分飞两厢陌路!

    她站在窗边,神色凝重地望着满园快要凋零的木槿花,紧紧捏着手中的书信。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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