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人鱼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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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王一凡时，我十岁，是开始会纠结该不该过儿童节的年纪。
我记得那年，外婆家的篱笆上紫藤萝花开得特别好，一簇簇花朵仿佛把阳光也渲染成了梦幻的淡紫色。我捧着已经翻得很旧的书，就蜷缩在紫藤萝下的老藤椅上看着，阳光晒在我的身上，惬意极了。
我时常遐想，如果我是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我一定要拥有巫婆的魔法，我要用魔法治好自己的腿，然后再把那些曾经拿着石子丢我的坏孩子都变成路边的树，再不能欺负人。我最喜欢睡美人的故事，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然后喜剧结尾。
王子穿过玫瑰篱笆找到公主，然后，王一凡穿过紫藤萝篱笆，找到了我。
我仰头看站在我面前的王一凡时，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圈光晕，像天使一样耀眼。
他说：“我的猫跑进你家的院子了，我来找它回去。”
我一直看着他，心里明明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找到了！”有人在篱笆外大叫。
那个女孩就是林嫒，王一凡那青葱岁月里最冗长的篇章。
“你在看什么书？”王一凡朝篱笆外的人招手，示意她进来，我心里想，不用三分钟，我又会成为这个无聊的午后，他们俩的一个新鲜笑料。
“这是张奶奶的外孙女，我听我奶奶说的，说她的腿脚不方便，很少来这里。”林嫒这么介绍的我，简明扼要。
“我问你在看什么书？”王一凡凑到我面前蹲下身来，我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双眼皮，睫毛很长，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着，像是随时要笑出来。
不像我，火柴棒也支不起来微扬的嘴角。
王一凡对书的好奇心大过于对我的腿的好奇心，他甚至自己动手去拿我手上的书，然后他还大方地念出书的名字：“海的女儿。”
和我很像，美人鱼没有腿，不过她还能喝下巫婆的药水长出两条健康的腿来，大抵比我幸运些。
我听我妈妈提过，我的腿根本就治不好，人在奔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奔向自己喜爱的人时是什么感觉，耳旁是否会有风儿在唱歌，心跳的节奏是不是和步伐一样，我像美人鱼一样，无从得知。
故事里美人鱼的并没有得到王子的爱情，像是她的宿命一般，她注定要作出抉择，要么变成泡沫，要么杀死自己心爱的王子。最终，她变成了泡沫消失在阳光里。
美人鱼的故事教会我一个道理，王子并不会爱上一个异类。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这个注定了我命运的世界。
外婆从她心爱的果园里忙完回来了，看到王一凡他们，一下子紧张起来，怕我被欺负。
王一凡笑着叫了我外婆，问她说：“她不会说话吗？她叫什么名字？”
我听了立马恼了：“我姓陆，陆小朝。”
这便是我们的初遇，我对王一凡的好感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因为他最先好奇的是我的书和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的腿，不是美人鱼想藏起来的尾巴。
十一岁的王一凡是个梦想家，他带着我去外婆家的后山山坡上看整片村庄，他立志等长大了要在这里建一个农场，给每一个动物，每一棵植物都取上一个响亮的名字，他说，他还要在我们身后的山上建一座钟塔，每日炊烟袅袅，暮鼓晨钟。
分享他的梦想，比看童话书要来得有意思得多；十岁的陆小朝是王一凡的盲目崇拜者。
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认识王一凡以后，我一直坚信，只有经历过一个长久的过程，人跟人之间才能生出信任或者情感；这个长久的过程在我看来是人为无法计量的，没什么比情感和信任更加虚无缥缈，更加脆弱。
信任，只是在估算自己能够承担他人带来的伤害后一时的感性而已；一旦所有的信任被辜负，即使多么迟钝的心灵，都会扭身就跑。
譬如，我成了王一凡女朋友这件事；
还譬如，十三岁的陆小朝，为了王一凡的一句话，放下了自尊心这件事。
我便是在十三岁的时候明白一个道理，被伤害这件事，是经获了自己的允许才会发生的。
初中的校园里，到处都在散播着一个消息，陆小朝和王一凡睡过了。
不仅如此，还有照片为证。
我和王一凡一起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然后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一些人，有班主任，有校长，还有我们两个的妈妈。
几张照片的背景都拍得很清楚，无证宾馆的小招牌，宾馆的门牌号，我和王一凡，照片里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这是铁证如山，由不得我们狡辩。
进办公室以前，一凡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却震没了我所有的感官能力。
他说：“什么都别说，不要解释，求你。”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又笨又可怜的美人鱼，放着海里清闲的日子不过，非要相信什么爱情，非得为了一个男人，落得一个湮灭的结局。
办公室里，面对着那些大人指责的声音，面对着妈妈失望的目光，我满脑子想的就只有，那只童话里的美人鱼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重来，她会不会把匕首插进王子的心脏里。
然后年级主任大声问我们，照片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们是不是整晚都在一起。
我大可以把真相说出来的，我大可以把匕首插进王一凡的心脏里自己独活的！可我没有！我知道，在作出选择的那一刻我就猜得到，我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我说，被伤害这件事，是被自己允许了才会发生的。
我如果不在乎他没有保护我，我如果不在乎他伤心，那么我就不会受伤害，也不会在接下来的初中生活里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凡是学校保送重点中学的唯一人选，他的成绩是当时从未被超越的传奇。所以照片这件事情也是在他的坚持下被压了下来，我们什么也没承认，什么也没解释，就此不了了之。
虽是如此，却阻挡不了这件事传遍整个校园。
几乎每个人都在传，初中部的一个残疾人学生缠着年级第一名，发生了极为龌龊的事情，其实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我。
对，认识一个残疾人有时候并不需要知道名字。
在接下来的初中生时光里，我更像是个见不得光的幽灵，我走到哪，恶趣味的捉弄就跟到哪。
或者交上去的作业不翼而飞，或者书桌里出现各种小动物的尸体，或者宿舍的被子浸了水，衣服被剪成碎片，也或者哪天被请到操场上做检讨，说是署着我名字的情书夹在了某个男老师的课件里
我敢说，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我一定不会，一定一定不会，选择王一凡的选择。我一定会抛下他，一定会！
初三上学期末的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被同校的几个男生拦下，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帮人看着我时脸上的笑容有多么轻佻和蔑视。
“我知道你，和王一凡好上的那个。”有人说。
“你可以跟王一凡交朋友，和我们也可以啊。”还有人说。
我看过很多故事书，有些书里的女主角在被坏人围困时，总是会有一个像王子一样的人闪闪发光地出现。可现实不是，像我这样臭名昭著，即使有同校的学生经过，也并没有人停留过。
我没有求饶，他们跟我一样，都是不经事的孩子，都是不可一世的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被他们推搡着走了很远，路上即使碰到了陌生的路人，我也没有求救，我不知道怎么跟一个陌生人开口说，让他帮帮我。
是的，我不习惯求助，每次低下头向人求助的时候，都像是在提醒着我，自己是个异类，是个弱者。
我自小就腿脚不便，在学会拄拐杖以前，除了妈妈和外婆的怀抱，我就只能扶着墙行走，或者在地上爬行。
自小，我就知道，我是妈妈的包袱，所以她才把我交给外婆，从不带我去市里生活。
所以，我会尽力做到所有我能做到的事，然后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对我身边所有人来说，我能做的，就是悄悄放弃一些属于我的权力我的追求，让身边的人能更轻松一点点。
我的脑子还在不停转着，如果他们欺负我，我要怎么样跟这几个家伙拼个鱼死网破。
然后，我被他们带到了那个无证小宾馆的门口，一起合影了。
第二天，照片就在学校传开了。
很快王一凡也知道了，他把那几个人约在了操场，我是在大家跑去围观的时候才发现的，王一凡和那几个人打起来了。
那场架，王一凡以一敌三，赢得相当惨烈，整整半个月我想不起王一凡的双眼皮和下巴的坚毅轮廓。也就是那场架，王一凡保送的资格被取消了。
所有人都在说，王一凡为了我豁出命去了，还毁了自己的前途。
只有我知道真相，他要守护的不是我，他拼了命要守护的，是我知道的秘密。
初中毕业的前两个月，王一凡问我，问我爱不爱他。
他问我这话的时候，我依然还是他的女朋友，虽然我们没有过肌肤之亲，包括牵手。
我想起，他说让我当他女朋友的那阵，林嫒也在恋爱；不过我并不清楚这两件事的先后顺序。这不重要，我高兴的是，我喜欢他，我也认为，他喜欢我。那时候我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两情相悦更让人幸福的事了。
我记得他当时站在紫藤萝的篱笆外对我只说了一句：我们在一起吧。
可即使是那时候，他也不曾问过，我爱不爱他；
即使我是他女朋友，被拍到那些照片，他也没有选择要保护我的清誉；即使他跟那几个人打了那一架，他没有问我是否有受伤；
即使那一年我们初三，忙着做题，忙着备考，忙着升学；
他却问我，爱不爱他。
铺垫这么长，我不是要狡辩什么。我只是知道，他希望我说的答案，绝对不是甜言蜜语。
我发誓，他那么严肃，那么肃穆的样子，如果我回答他说，王一凡，我喜欢你，即使你的心里只有林嫒，即使我为了你受了这么些苦，即使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依然喜欢你，崇拜你
如果我这么说；
他一定会更难过，他大概又会像当初在年级主任办公室前那样求我。
对，他一定会说，什么都别说了，求你。
所以，回答他的时候，我笑靥如花，我说：“我喜欢的是你的梦想和光明，我在黑暗潮湿的地方待久了，才以为那是爱情。”
我说，我很谢谢你王一凡，你要是不问，我就要憋出内伤啦！
那天王一凡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我觉得彼此相对着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他才开口：“可我知道，我爱她。”
她，我当然知道是谁。
那个我为了她保守秘密而让自己满目疮痍的人。
王一凡说的她，林嫒。
自尊心这种东西，你在一个人面前踩在脚下过一次，那么任你如何拼命，也是捡不起来的。
他说他爱她，我开口说什么，都挽不回我那昂贵又廉价的自尊心。
因为王一凡他了解我，我会选择保守秘密，把自己置于这样煎熬的境地，都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他知道我，除了他王一凡，我都不在乎。
任凭我今天如何趾高气昂满不在乎都于事无补，王一凡他只是假装不懂，假装不知道罢了。
爱情会彻底改变一个人，我也是在看到王一凡和林嫒两个人抱在一起时才相信的。
那是初三毕业那天，所有人都高喊着解放，他们抱在一起洒着热泪告别，约定多少年后再聚在一起。而我没有要告别的对象，我身边的这两个朋友王一凡林嫒都选择了我报考的市高中，再聚首，不过是两三个月以后的事。
那天，我们一起去了市中心的广场，那里有很漂亮的喷泉，那是我第一次看喷泉。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们就毕业了。”林嫒感叹着。
“是啊，时间真是无所不能，都变了。”。
“小朝你和一凡真的结束了吗？”林嫒大声问。
我用力地点头。
“那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好好考虑你的追求了。”林嫒的笑显得有些孩子气。
那天王一凡还指着喷泉说，“跟我一起进去里面的女孩，我会娶她。”
我报考的高中离家里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学校有规定，得在学校寄宿，住学生公寓。
高一的生活平淡无奇，几乎就是在王一凡林嫒的吵架和好中循环过去的，林嫒似乎一直在考验着王一凡，身边也一直不乏追求者，当然，这是我的猜测。
我给王一凡每个星期一的清晨寄去一封信的坏毛病，就是在高一下学期形成的，那时候，我们之间已经进化到坐在彼此对面也可以两三个小时不说话的境界。
他大概没有要说的，我却还有。
我想说说我的想念，我的担心，也想要分享我的心事。
信里，却多是些琐事，天空的颜色，风铃的声音，人工湖里的喷泉，假山上的青苔，但凡是我看到的，我都想跟他分享，就像他少时跟我分享他的梦想一样。
我给王一凡的第六封信并没有准时，我赶去送信时看到了林嫒出现在保安室取信的窗口，原以为她是在找自己的信，她却朝保安室里张望问那个不大尽职的保安：“请问，3班王一凡的信被人取走了吗？”
“你又过来拿信啊？”那个保安问。
然后，林嫒竟然笑了。
我的近视不严重，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我分明看到她笑了。
我便是在那时候明白了，为什么王一凡从来不跟我提起那些信，也从来没有回应过只字片语。
我的信从来就没有到过王一凡的手里。
也许是偏执，或者是着了魔，我一如既往地给王一凡写着信。
然后，高二分科了，我和王一凡分开了，我遇见了他，那个毫无畏惧穿过玫瑰篱笆的人，章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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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年，外婆家的篱笆上紫藤萝花开得特别好，一簇簇花朵仿佛把阳光也渲染成了梦幻的淡紫色。我捧着已经翻得很旧的书，就蜷缩在紫藤萝下的老藤椅上看着，阳光晒在我的身上，惬意极了。
我时常遐想，如果我是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我一定要拥有巫婆的魔法，我要用魔法治好自己的腿，然后再把那些曾经拿着石子丢我的坏孩子都变成路边的树，再不能欺负人。我最喜欢睡美人的故事，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然后喜剧结尾。
王子穿过玫瑰篱笆找到公主，然后，王一凡穿过紫藤萝篱笆，找到了我。
我仰头看站在我面前的王一凡时，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圈光晕，像天使一样耀眼。
他说：“我的猫跑进你家的院子了，我来找它回去。”
我一直看着他，心里明明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找到了！”有人在篱笆外大叫。
那个女孩就是林嫒，王一凡那青葱岁月里最冗长的篇章。
“你在看什么书？”王一凡朝篱笆外的人招手，示意她进来，我心里想，不用三分钟，我又会成为这个无聊的午后，他们俩的一个新鲜笑料。
“这是张奶奶的外孙女，我听我奶奶说的，说她的腿脚不方便，很少来这里。”林嫒这么介绍的我，简明扼要。
“我问你在看什么书？”王一凡凑到我面前蹲下身来，我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双眼皮，睫毛很长，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着，像是随时要笑出来。
不像我，火柴棒也支不起来微扬的嘴角。
王一凡对书的好奇心大过于对我的腿的好奇心，他甚至自己动手去拿我手上的书，然后他还大方地念出书的名字：“海的女儿。”
和我很像，美人鱼没有腿，不过她还能喝下巫婆的药水长出两条健康的腿来，大抵比我幸运些。
我听我妈妈提过，我的腿根本就治不好，人在奔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奔向自己喜爱的人时是什么感觉，耳旁是否会有风儿在唱歌，心跳的节奏是不是和步伐一样，我像美人鱼一样，无从得知。
故事里美人鱼的并没有得到王子的爱情，像是她的宿命一般，她注定要作出抉择，要么变成泡沫，要么杀死自己心爱的王子。最终，她变成了泡沫消失在阳光里。
美人鱼的故事教会我一个道理，王子并不会爱上一个异类。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这个注定了我命运的世界。
外婆从她心爱的果园里忙完回来了，看到王一凡他们，一下子紧张起来，怕我被欺负。
王一凡笑着叫了我外婆，问她说：“她不会说话吗？她叫什么名字？”
我听了立马恼了：“我姓陆，陆小朝。”
这便是我们的初遇，我对王一凡的好感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因为他最先好奇的是我的书和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的腿，不是美人鱼想藏起来的尾巴。
十一岁的王一凡是个梦想家，他带着我去外婆家的后山山坡上看整片村庄，他立志等长大了要在这里建一个农场，给每一个动物，每一棵植物都取上一个响亮的名字，他说，他还要在我们身后的山上建一座钟塔，每日炊烟袅袅，暮鼓晨钟。
分享他的梦想，比看童话书要来得有意思得多；十岁的陆小朝是王一凡的盲目崇拜者。
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认识王一凡以后，我一直坚信，只有经历过一个长久的过程，人跟人之间才能生出信任或者情感；这个长久的过程在我看来是人为无法计量的，没什么比情感和信任更加虚无缥缈，更加脆弱。
信任，只是在估算自己能够承担他人带来的伤害后一时的感性而已；一旦所有的信任被辜负，即使多么迟钝的心灵，都会扭身就跑。
譬如，我成了王一凡女朋友这件事；
还譬如，十三岁的陆小朝，为了王一凡的一句话，放下了自尊心这件事。
我便是在十三岁的时候明白一个道理，被伤害这件事，是经获了自己的允许才会发生的。
初中的校园里，到处都在散播着一个消息，陆小朝和王一凡睡过了。
不仅如此，还有照片为证。
我和王一凡一起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然后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一些人，有班主任，有校长，还有我们两个的妈妈。
几张照片的背景都拍得很清楚，无证宾馆的小招牌，宾馆的门牌号，我和王一凡，照片里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这是铁证如山，由不得我们狡辩。
进办公室以前，一凡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却震没了我所有的感官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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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又笨又可怜的美人鱼，放着海里清闲的日子不过，非要相信什么爱情，非得为了一个男人，落得一个湮灭的结局。
办公室里，面对着那些大人指责的声音，面对着妈妈失望的目光，我满脑子想的就只有，那只童话里的美人鱼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重来，她会不会把匕首插进王子的心脏里。
然后年级主任大声问我们，照片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们是不是整晚都在一起。
我大可以把真相说出来的，我大可以把匕首插进王一凡的心脏里自己独活的！可我没有！我知道，在作出选择的那一刻我就猜得到，我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我说，被伤害这件事，是被自己允许了才会发生的。
我如果不在乎他没有保护我，我如果不在乎他伤心，那么我就不会受伤害，也不会在接下来的初中生活里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凡是学校保送重点中学的唯一人选，他的成绩是当时从未被超越的传奇。所以照片这件事情也是在他的坚持下被压了下来，我们什么也没承认，什么也没解释，就此不了了之。
虽是如此，却阻挡不了这件事传遍整个校园。
几乎每个人都在传，初中部的一个残疾人学生缠着年级第一名，发生了极为龌龊的事情，其实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我。
对，认识一个残疾人有时候并不需要知道名字。
在接下来的初中生时光里，我更像是个见不得光的幽灵，我走到哪，恶趣味的捉弄就跟到哪。
或者交上去的作业不翼而飞，或者书桌里出现各种小动物的尸体，或者宿舍的被子浸了水，衣服被剪成碎片，也或者哪天被请到操场上做检讨，说是署着我名字的情书夹在了某个男老师的课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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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上学期末的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被同校的几个男生拦下，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帮人看着我时脸上的笑容有多么轻佻和蔑视。
“我知道你，和王一凡好上的那个。”有人说。
“你可以跟王一凡交朋友，和我们也可以啊。”还有人说。
我看过很多故事书，有些书里的女主角在被坏人围困时，总是会有一个像王子一样的人闪闪发光地出现。可现实不是，像我这样臭名昭著，即使有同校的学生经过，也并没有人停留过。
我没有求饶，他们跟我一样，都是不经事的孩子，都是不可一世的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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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不习惯求助，每次低下头向人求助的时候，都像是在提醒着我，自己是个异类，是个弱者。
我自小就腿脚不便，在学会拄拐杖以前，除了妈妈和外婆的怀抱，我就只能扶着墙行走，或者在地上爬行。
自小，我就知道，我是妈妈的包袱，所以她才把我交给外婆，从不带我去市里生活。
所以，我会尽力做到所有我能做到的事，然后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对我身边所有人来说，我能做的，就是悄悄放弃一些属于我的权力我的追求，让身边的人能更轻松一点点。
我的脑子还在不停转着，如果他们欺负我，我要怎么样跟这几个家伙拼个鱼死网破。
然后，我被他们带到了那个无证小宾馆的门口，一起合影了。
第二天，照片就在学校传开了。
很快王一凡也知道了，他把那几个人约在了操场，我是在大家跑去围观的时候才发现的，王一凡和那几个人打起来了。
那场架，王一凡以一敌三，赢得相当惨烈，整整半个月我想不起王一凡的双眼皮和下巴的坚毅轮廓。也就是那场架，王一凡保送的资格被取消了。
所有人都在说，王一凡为了我豁出命去了，还毁了自己的前途。
只有我知道真相，他要守护的不是我，他拼了命要守护的，是我知道的秘密。
初中毕业的前两个月，王一凡问我，问我爱不爱他。
他问我这话的时候，我依然还是他的女朋友，虽然我们没有过肌肤之亲，包括牵手。
我想起，他说让我当他女朋友的那阵，林嫒也在恋爱；不过我并不清楚这两件事的先后顺序。这不重要，我高兴的是，我喜欢他，我也认为，他喜欢我。那时候我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两情相悦更让人幸福的事了。
我记得他当时站在紫藤萝的篱笆外对我只说了一句：我们在一起吧。
可即使是那时候，他也不曾问过，我爱不爱他；
即使我是他女朋友，被拍到那些照片，他也没有选择要保护我的清誉；即使他跟那几个人打了那一架，他没有问我是否有受伤；
即使那一年我们初三，忙着做题，忙着备考，忙着升学；
他却问我，爱不爱他。
铺垫这么长，我不是要狡辩什么。我只是知道，他希望我说的答案，绝对不是甜言蜜语。
我发誓，他那么严肃，那么肃穆的样子，如果我回答他说，王一凡，我喜欢你，即使你的心里只有林嫒，即使我为了你受了这么些苦，即使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依然喜欢你，崇拜你
如果我这么说；
他一定会更难过，他大概又会像当初在年级主任办公室前那样求我。
对，他一定会说，什么都别说了，求你。
所以，回答他的时候，我笑靥如花，我说：“我喜欢的是你的梦想和光明，我在黑暗潮湿的地方待久了，才以为那是爱情。”
我说，我很谢谢你王一凡，你要是不问，我就要憋出内伤啦！
那天王一凡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我觉得彼此相对着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他才开口：“可我知道，我爱她。”
她，我当然知道是谁。
那个我为了她保守秘密而让自己满目疮痍的人。
王一凡说的她，林嫒。
自尊心这种东西，你在一个人面前踩在脚下过一次，那么任你如何拼命，也是捡不起来的。
他说他爱她，我开口说什么，都挽不回我那昂贵又廉价的自尊心。
因为王一凡他了解我，我会选择保守秘密，把自己置于这样煎熬的境地，都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他知道我，除了他王一凡，我都不在乎。
任凭我今天如何趾高气昂满不在乎都于事无补，王一凡他只是假装不懂，假装不知道罢了。
爱情会彻底改变一个人，我也是在看到王一凡和林嫒两个人抱在一起时才相信的。
那是初三毕业那天，所有人都高喊着解放，他们抱在一起洒着热泪告别，约定多少年后再聚在一起。而我没有要告别的对象，我身边的这两个朋友王一凡林嫒都选择了我报考的市高中，再聚首，不过是两三个月以后的事。
那天，我们一起去了市中心的广场，那里有很漂亮的喷泉，那是我第一次看喷泉。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们就毕业了。”林嫒感叹着。
“是啊，时间真是无所不能，都变了。”。
“小朝你和一凡真的结束了吗？”林嫒大声问。
我用力地点头。
“那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好好考虑你的追求了。”林嫒的笑显得有些孩子气。
那天王一凡还指着喷泉说，“跟我一起进去里面的女孩，我会娶她。”
我报考的高中离家里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学校有规定，得在学校寄宿，住学生公寓。
高一的生活平淡无奇，几乎就是在王一凡林嫒的吵架和好中循环过去的，林嫒似乎一直在考验着王一凡，身边也一直不乏追求者，当然，这是我的猜测。
我给王一凡每个星期一的清晨寄去一封信的坏毛病，就是在高一下学期形成的，那时候，我们之间已经进化到坐在彼此对面也可以两三个小时不说话的境界。
他大概没有要说的，我却还有。
我想说说我的想念，我的担心，也想要分享我的心事。
信里，却多是些琐事，天空的颜色，风铃的声音，人工湖里的喷泉，假山上的青苔，但凡是我看到的，我都想跟他分享，就像他少时跟我分享他的梦想一样。
我给王一凡的第六封信并没有准时，我赶去送信时看到了林嫒出现在保安室取信的窗口，原以为她是在找自己的信，她却朝保安室里张望问那个不大尽职的保安：“请问，3班王一凡的信被人取走了吗？”
“你又过来拿信啊？”那个保安问。
然后，林嫒竟然笑了。
我的近视不严重，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我分明看到她笑了。
我便是在那时候明白了，为什么王一凡从来不跟我提起那些信，也从来没有回应过只字片语。
我的信从来就没有到过王一凡的手里。
也许是偏执，或者是着了魔，我一如既往地给王一凡写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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