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贬狄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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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柬之和崔融皆为聪慧之人，聪明人也有谈不拢的时候。散朝路上，二人又有一番争论。
张柬之慢慢腾腾地走着，崔融从后面追来。他一揖问道：“张大人，你的话不确啊。”
张柬之问道：“下官独自走路，从未言语，有甚不确的？”
崔融得意地讲道：“上次朝会，你言神皇在历练狄大人，不日即可大用。如今越降越低了，还讲甚么大用？”
张柬之蛮有把握地答道：“世上之路皆是弯的，不能因为路弯，就说道理也是弯的，有降就有升嘛。”
崔融上前一步质问道：“张大人，你是说狄大人降而又升？”
“是呀，他会越升越高，直至相位。”
张柬之的话云里雾里，崔融越发不信。他摇头问道：“狄大人惹得神皇雷霆大怒，岂能升职？一派胡言！”
张柬之不喜不怒，淡淡一笑道：“不信就走着瞧。”说罢，撇下崔触，独自走去。
散朝以后，武则天回到迎仙宫。她一脸愠色，烦躁不安。一进宫门，武则天气急败坏地喝道：“来人，带宋璟！”
卫士押着宋璟走进门。宋璟虽说跪在地上，仍是一副倔犟的表情。
武则天肃然喝道：“尔等退下。”
众人退下，宫里只剩武则天、宋璟二人。
武则天脸色缓和了许多，说话口气也不那么生硬了。她平心静气道：“平身吧，坐下说话。”
宋璟是认死理之人，武则天不能说服他，仍然犯浑。宋璟拧着脖子嚷道：“臣还是跪着的好。”
武则天知道宋璟的脾气。光凭压制，适得其反，道理讲不明白，他绝不会低头。于是，武则天换了一种口气道：“宋爱卿啊，别人说你一根筋。哀家却认为你是哀家的一把刀、一柄剑。这刀、这剑，属于哀家，用起来得心应手。今日如何连哀家也敢顶撞？”
宋璟觉得武则天将他看作自己人，感动得热泪滂沱。他长叹一声道：“臣只认理，绝不报软，神皇虽说权高位显，不可以势压人！”
见宋璟出言不逊，武则天只好改变策略。她想，遇上这种人，只可智取，不可强攻。武则天一边徘徊，一边款款问道：“你言哀家输理，动用权势，以势压人？”
宋璟直言不讳地答道：“不错，神皇以势压人，臣不服。”
武则天的火气向上冲了几冲，又被压下去。她想，驭臣之术不便公开。宋璟一逼二逼的，这可如何是好？武则天心思已定，连连叹息道：“宋爱卿，你如何逼迫哀家？”
宋璟一怔，良久无语。他想，有话若不讲在当面，狄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于是，宋璟反问道：“臣与神皇理论，逼迫二字从何说起？”
武则天想，今日遇上犟筋，不讲怕是不行。她想来思去，潸然落泪。宋璟见状，十分纳闷。他想，都说神皇铁石心肠，今日如何涕泪四流？宋璟惊诧道：“神皇，因何伤心落泪？”
武则天泣道：“有些话哀家不便明讲，你一逼二逼的是何道理？吾乃万乘之尊，如此不给面子，哀家岂不难受？”
宋璟听了，顿生疑团。他坦率地问道：“你是神皇，至高无尚，臣只是四品的小官。以**大，从何说起？神皇愿说便说，不愿讲臣也不勉强。为何要逼？”
武则天伤心地哽咽道：“你当众顶撞哀家，哀家对你恨之入骨。杀又杀不得，罚又罚不得。岂不让哀家为难？”
宋璟越听越糊涂，匪夷所思地问道：“神皇不必伤心，臣今日作为，是大不敬的罪。可按大唐律法，将臣治罪。”
武则天一边抽泣，一边长叹：“你是哀家的一柄剑，如何舍得？”
宋璟见武则天哭得如此伤情，决定不再追究。他央求道：“神皇既不将臣治罪，可愿讲出谪贬狄仁杰的道理？”
武则天哭不得，笑不得，内心十分纠结。她似怒非怒地训斥道：“又来了，有些话犹关大局，不便出口。”
宋璟更加不懂了。武则天哭也好，怒也好，他全然不顾。宋璟脖子一拧问道：“理是直的，弓是弯的，有何道理不便出口？神皇不讲，臣只能认为你理屈词穷，以势压人！”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武则天遇上宋璟，像老虎吃刺猬——无法下口。她为难地讲道：“这是哀家的驭臣之术，何能讲于外人？”
宋璟若是心细，便可想通此番道理。可惜他是一根筋，仍然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服气，于是，宋璟理直气壮地嚷道：“讲不出道理，便说是驭臣之术。神皇，宋璟不服！”
宋璟一逼再逼，武则天不得不说。她转了个弯子道：“吾来问你，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一个临机决断的贤臣，是让其平平安安的好，还是让其坎坎坷坷的好？”
宋璟恍然大悟，开门见山地答道：“还是坎坷一些好。”
武则天反问道：“如此说来，哀家为何不能让狄仁杰经受磨难，增多见识，方为大用？”
宋璟肃然跪下，深有感触地答道：“神皇，臣错怪你了，请治臣大不敬之罪。”
武则天似笑非笑地骂道：“你这一根筋，不可理谕。豆腐落在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念你一片忠心，哀家不治你的罪。但有一条，今日君臣对话，不可言于外人。若泄漏出去，哀家杀你们全家！”
“是。”
武则天嚷道：“退下。”
宋璟顶撞神皇，武则天没杀他，也不处治他的罪，按说应该知足了。不料，宋璟却苦苦哀求道：“神皇，请治罪，也让臣坎坷一些。”
武则天气急败坏，但对宋璟毫无办法。她不禁吼道：“还不退下。宋璟，你要气死哀家吗？”
宋璟见武则天一味驱逐，一根筋的毛病又犯了。他一揖恳求道：“神皇若不治臣的罪，臣便到玄武门外负荆请罪。”
对一根筋，武则天软不得，硬不得。她厉声喝道：“出甚么洋相，你真的要气死哀家？”
“臣不敢。”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退下，哀家累了。”
“是。”宋璟答应着，默默退出迎仙宫。
虽然狄仁杰遭贬，心态却很坦然。他匆匆赶到复州，该办差办差，该察访察访，从不懈怠公务。一日，狄仁杰在衙里闷坐，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想，纵然遭贬，建议还是被神皇采纳了。一千七百多人从死刑变成流犯，百姓得救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宽慰了许多。至于武则天，狄仁杰也想了许多。她睿智多才，机敏练达，无可非议。但气量狭小，听不得相反意见，是致命弱点。想到此处，狄仁杰笑了。一句名言跳入脑海：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他就要出门，又想起一件事来。昨日下午，狄仁杰信步街头，与一道人攀谈。道人讲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大人的气色看，近日必有一桩祸事。”狄仁杰心里一紧，仔细思量，祸从何来？指的又是甚么？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正在这时，师爷匆匆地进了门。
师爷一揖道：“禀大人，一群流犯在南关外为大人建造生祠。”
狄仁杰犹如五雷轰顶，惊得面色苍白。他战战兢兢地问道：“你说甚么？”
师爷重复道：“众犯在为大人建造生祠。”
狄仁杰浑身一冷，深感事态严重。于是，他郑重地问道：“为下官建造生祠？”
“正是。”
狄仁杰惴惴不安地继续问道：“不知所为何因？”
师爷解释道：“人犯谈，大人敢于为民请命，堪称青天，却连遭谪贬。若不为大人建造生祠，心绪难平。”
狄仁杰乎地一声站起嚷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不及时处理，必然酿成大患。走，到现场看看，再作道理！”说罢，二人向门外走去。
狄仁杰一边走，一边想，莫非道人说的另一件祸事指的是这件事？他心里明白，此事若传到京师，必然满城风雨。
狄仁杰与师爷顺着大街来到城外，举目望去，生祠业已建成。只见生祠高大巍峨，威武壮观。飞檐高挑，风铃摇曳，青砖蓝瓦，样子有些奇特。建筑的前沿树一块三角形的墙，上面画的是日月星共照的图案，召示着青天之意。朱红色的大门，油漆得铮明透亮。大门上面挂一巨匾，上写：“狄仁杰大人生祠”几个泥金大字。一群流犯跪在生祠前上香，人多得不计其数，黑压压的一片。
狄仁杰带着师爷走来。有人喊道：“狄大人来了，迎接狄大人！”
听到喊声，众人转身呼叫道：“迎接狄青天，拜见活菩萨！”
狄仁杰十分感动，也有几分担心。他平静地招呼道：“诸位免礼，请站起说话。”
众人一揖答道：“是。”
狄仁杰看着面前的流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不由潸然泪下。他同情地叹道：“尔等要到岭南去，山高路远，困难重重。哪有钱为下官建造生祠？”
众人哭诉道：“钱算甚么？吾等的命都是大人给的。金钱与生命，孰重孰轻？若不给大人建造生祠，吾等夜难安枕啊。”
狄仁杰平日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今日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他挥手叹道：“尔等散去吧，下官有公事要办。”
众人又是一揖道：“是。”
接着，狄仁杰叫道：“差官何在！”
差官走来，双手一揖道：“下差见过狄大人。”
狄仁杰举目望去，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扫了一眼生祠道：“借一步到祠内说话。”
差官垂首答道：“是。”
二人进入祠内，只见神台上矗立着狄仁杰的塑像，那塑像身着官衣，二目若有所思，正在看着一份公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香案上摆着供品，烛火通亮，青烟缭绕。看到这些，狄仁杰的心要碎了。他强忍着沸腾的心绪问道：“你是押解人犯的差官？”
差官一揖答道：“正是。”
狄仁杰面色严峻，厉声喝道：“既是差官，就该教化人犯遵纪守法，岂容胡来？”
差官面有难色，吱吱唔唔地答道：“回大人，这些流犯十分刁顽，动辄便要闹事。他们磨磨蹭蹭，一天走不了十里路，让下差十分作难。”
狄仁杰训斥道：“本官说的是生祠。”
差官一惊，跪在地上答道：“下差催促赶路，他们却提出条件。众人说，狄大人在此任职，这次路过，机会难得。若为大人建一座生祠，保证一天能走八十里。”
狄仁杰心生怜悯，不断叹息道：“唉，你也难呀。不过，要体谅本官的处境，如今下官举步维艰，你不会不知吧？”
差官眼里闪着泪光，频频点头道：“如此大事，岂能不知？有人诬陷大人，大人正在为难之中。”
狄仁杰叹道：“下官难，这些人更难。路上要多加嘱恤，不可再生事端。”
差官敬重一揖道：“下差记下了。”
狄仁杰正色道：“在此耽搁时日不少，催促他们快快上路。”
差官又是一揖，迈步出生祠。
狄仁杰在祠内不安地徘徊着，心里像打破了五味瓶，苦辣酸甜，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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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柬之慢慢腾腾地走着，崔融从后面追来。他一揖问道：“张大人，你的话不确啊。”
张柬之问道：“下官独自走路，从未言语，有甚不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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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柬之蛮有把握地答道：“世上之路皆是弯的，不能因为路弯，就说道理也是弯的，有降就有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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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他会越升越高，直至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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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想，今日遇上犟筋，不讲怕是不行。她想来思去，潸然落泪。宋璟见状，十分纳闷。他想，都说神皇铁石心肠，今日如何涕泪四流？宋璟惊诧道：“神皇，因何伤心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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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一逼再逼，武则天不得不说。她转了个弯子道：“吾来问你，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一个临机决断的贤臣，是让其平平安安的好，还是让其坎坎坷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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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嚷道：“退下。”
宋璟顶撞神皇，武则天没杀他，也不处治他的罪，按说应该知足了。不料，宋璟却苦苦哀求道：“神皇，请治罪，也让臣坎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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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根筋，武则天软不得，硬不得。她厉声喝道：“出甚么洋相，你真的要气死哀家？”
“臣不敢。”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退下，哀家累了。”
“是。”宋璟答应着，默默退出迎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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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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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带着师爷走来。有人喊道：“狄大人来了，迎接狄大人！”
听到喊声，众人转身呼叫道：“迎接狄青天，拜见活菩萨！”
狄仁杰十分感动，也有几分担心。他平静地招呼道：“诸位免礼，请站起说话。”
众人一揖答道：“是。”
狄仁杰看着面前的流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不由潸然泪下。他同情地叹道：“尔等要到岭南去，山高路远，困难重重。哪有钱为下官建造生祠？”
众人哭诉道：“钱算甚么？吾等的命都是大人给的。金钱与生命，孰重孰轻？若不给大人建造生祠，吾等夜难安枕啊。”
狄仁杰平日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今日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他挥手叹道：“尔等散去吧，下官有公事要办。”
众人又是一揖道：“是。”
接着，狄仁杰叫道：“差官何在！”
差官走来，双手一揖道：“下差见过狄大人。”
狄仁杰举目望去，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扫了一眼生祠道：“借一步到祠内说话。”
差官垂首答道：“是。”
二人进入祠内，只见神台上矗立着狄仁杰的塑像，那塑像身着官衣，二目若有所思，正在看着一份公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香案上摆着供品，烛火通亮，青烟缭绕。看到这些，狄仁杰的心要碎了。他强忍着沸腾的心绪问道：“你是押解人犯的差官？”
差官一揖答道：“正是。”
狄仁杰面色严峻，厉声喝道：“既是差官，就该教化人犯遵纪守法，岂容胡来？”
差官面有难色，吱吱唔唔地答道：“回大人，这些流犯十分刁顽，动辄便要闹事。他们磨磨蹭蹭，一天走不了十里路，让下差十分作难。”
狄仁杰训斥道：“本官说的是生祠。”
差官一惊，跪在地上答道：“下差催促赶路，他们却提出条件。众人说，狄大人在此任职，这次路过，机会难得。若为大人建一座生祠，保证一天能走八十里。”
狄仁杰心生怜悯，不断叹息道：“唉，你也难呀。不过，要体谅本官的处境，如今下官举步维艰，你不会不知吧？”
差官眼里闪着泪光，频频点头道：“如此大事，岂能不知？有人诬陷大人，大人正在为难之中。”
狄仁杰叹道：“下官难，这些人更难。路上要多加嘱恤，不可再生事端。”
差官敬重一揖道：“下差记下了。”
狄仁杰正色道：“在此耽搁时日不少，催促他们快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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