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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小切的终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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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仨刨着盒饭看电视,六点半的晚间新闻没有任何报道。磨皮擦痒地捱到九点多,守着交通信号灯这一档专业交通资讯类日播节目,竟然也丝毫未见提及。倒是碰瓷儿、闯红灯之类,司空见惯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了一箩筐。

    大飞指望着,接受媒体采访,胸前做广告的小伎俩,简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贻笑大方。

    我也本以为,这个事故足有引起媒体的注意,甚至成为见义勇为的典范,哪曾想落得无人问津的结果,白白折进去一辆好车。毕竟,救几十个孩子于危难,也许无从邀功请赏,只能做到问心无愧了。

    婷婷魂困弗如观还历历在目,小切又遇事故翻车报废,一股“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涌上心头。从不叨扰神佛的我,也想找当年寝室的兄弟伙“亢半仙”卜上一卦,该烧香烧香,要拜佛拜佛。“大难不死,没玩没了”,着实令人坐卧不安。

    我们仨互不说话,各自回屋休息,疲惫与后怕交织,挠了挠本,抱紧被子速速睡去。梦见自己重返邺城,对着书本校验,果然是中轴线一贯到底,宫城外城有别,前朝后寝分列。

    不知为何跑到铜雀台,嘴里念念叨叨,恭敬地向天上拜了拜,说:“先祖杜牧,滴沥耷拉,哩哩啦啦的孙儿杜料继,斗胆引用您的赤壁诗一改,请先祖赎罪。”

    说罢,在高台外的大门上题了一首“反诗”——滚架压趴铁未销,自将报废认栽遭;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第二天,强压胸中抑郁,回到办公室,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上班。好在并州项目上,没出什么变故,只想安静的待几天。

    打开总平面图,忽地想起“美人尖”,“魏延好个秋”的嘱托,我连忙翻出银行卡和纸条,填好快递单,专门在寄件人一栏,注明“魏延秋的朋友”,并留下自己真实的手机号。

    把卡和纸条都塞了进去,刚要封上,又不落忍,将他们拿出,正反面都用手机拍了照,才放心地塞进去封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快递交给前台小姑娘代发,好歹了却一件心事。我不敢想象或揣测“美人尖”的家难,但他卡里的钱,总能解燃眉之急。刚办完,手机响起来,大所长的电话。

    “杜料继,来八楼,工程管理中心,董总办公室。”她火急火燎地说。

    “马上来。”我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

    边小跑边琢磨,工程管理中心是公司承接建设施工的部门,若非epc项目,设计人员难有机会和他们打交道。

    董总,董兴卓,工程管理中心的主任一把手,特大胖子一个,偶听过他的传言。

    说此人,大权在握,一年给公司创造上千万的利润,嚣张牛气地不得了,好事者给他取了个外号“董太师”。我人微言轻的一个小设计师,想不明白喊我作甚。

    来到八楼,前台向我指明董总办公室,我放缓脚步,让自己平静下来,避免显得慌里慌张、毛手毛脚。

    “方所长,你说说!你们所那个杜料继,是不是个扫把星?简直是个丧门星!”我站在虚掩的门外,听见屋里一个中年男人大声说。

    “脑仁大厦就给我捅了篓子,吃饱了撑的,趴在栏杆上,自己掉下去,医药费都是中心垫的!”“董太师”义愤填膺地说。

    “不是说医院给免了吗?”所长问他。

    “免?你想得美,公司费了多大劲才把工程揽下来,钱让业主出,后面的活儿咱还干不干?脑仁大厦本来还要评李春奖,就因为这么个人身事故打了水漂,那小子还没事,你说气人不气人。”太师傅怒火中烧地说,仿佛与我不共戴天。

    “你说他是不是成心的,昨天又把致巅大厦的混凝土罐子车别翻了,搞出那么大动静,结果竟然又是你们所那个杜料继。搞不好还得停工整顿,耽误了工期和收款,算谁的!‘疑惑’集团那是咱公司总承包项目的财神爷,得罪得起吗?!”

    董太帅说的没玩没了,那口气简直要将我生吞活剥,我没听清他说的“疑惑”集团是哪两个字。

    怪不得我和大飞没等来媒体采访,原来是被人“截了胡”。

    董胖子满嘴歪理邪说,一肚子唯利是图,我怒不可遏,重重地砸开他办公室的门。

    “方所,您找我。”我拉下脸来,冷冷地说。

    他们显然明白,我听到刚才的对话,所长脸上挂着吃惊和尴尬。董胖子则不以为然,肥胖腐朽,老奸巨猾的模样,不愧被人叫成“董太师”。

    “料继,情况有些特殊,董总给你交代些事情。”所长倒是会打太极,把皮球踢给董胖子。

    “你就是杜料继?”死胖子不客气地问。

    “没错,扫把、丧门二星的化身。”我冷嘲热讽地说,火气怒撞脑门儿,毫不客气地说。

    “杜料继,怎么跟领导说话?!”所长脸上挂不住,呵斥道。

    “你算老几,跟我这儿拔横?!”董兴卓不依不饶地说。

    “我告诉你,小子诶,哪凉快哪呆着去。”他继续说,场面濒临失控。

    “要不是我们拼死拦着,商砼罐车把几十个小学生碾了,你就等着上整点新闻吧。”我毫不示弱地说。

    气撞顶门梁,嘴里暗骂,老子让你董兴卓变董卓,肚脐眼插油芯,点你龟儿天灯。

    心想,大不了工作不干了,“士可杀不可辱”。如此一来,其实不妥且缺乏策略。只因那时,我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赶上山西遇到那么多状况,说话做事冲动。

    “就你能!方所长,把他给我带走,怎么办,你心里清楚,处理不好就捅到公司集团领导那,你们看着办。”死胖子言语不善,摆了摆手。所长点头称是,拉着我出了门。

    “料继,你工作也有两年了,董主任跟咱冯院职级相同,都是公司大部门的一把手,你说话太欠考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只有一条,不能说罐车是向小学生冲去的,就是个普通的追尾事故,也没直接的证据表明大车是报复社会。‘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道理不用我说,你应该都懂。”所长语重心长地说。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给我做个保证,我好向上面汇报。你在并州挺辛苦,回来又遇到车祸,保证完,换休几天。”所长此话一出,意味着无可更改。

    如果小切还在,我真想把辞职信拍在她面前,云游四海,深入大漠,专职找陨石、修汽车、卖茶壶。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间庙里没有冤死的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上龙虎山,拜黄宗睐为师,修仙求道,元神出窍。

    我未置可否,结果不欢而散。所长摇摇头,望着我走了。

    无心上班,无图可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她叫“静静”。

    下午我不做遮掩,正对屏幕上网,看看账户里所剩不多的钱数字,搜搜网上售价昂贵的越野车,虚度、虚度,惊起一滩鸥鹭。

    大飞来电,说已将事情经过告诉路子,他们和豹哥晚上过来探望,让我早点下班,直接去“葫芦寿”。不知大家见面,又能说出些什么,一朝回到解放前,无颜面对豹哥,可惜了他的杰作。以后我们可能还会有越野车,但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心境。

    一到下班点儿,我着急忙慌地向外冲,发现交给前台的快递袋还在她桌子上。难道因见义勇为救小学生,挡了董兴卓的财路,不给所长交出保证,连快递都不给发了。我拿回快递,顾不上多想出了公司。

    紧赶慢赶,到“葫芦寿”的时候,人已坐齐,“竹林七贤”——豹哥、乐欣欣,路子、库库,加我们仨。大家默不作声,还没从弗如观的阴影周走出来。豹哥呷着茶,与世无争,仿佛也等我到场。相互打过招呼落座。

    “都别端着了,多大点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豹哥发话说,不管是安慰也好,客套也罢,我的心里确实好了许多。

    问起事情原委,大飞又将经过讲述一遍。但不必以往,他说得格外保守,有些精彩细节他均寥寥带过。将爱车的报废前因后果当成谈资,着实于心不忍。

    说到“美人尖”,我将银行卡寄出的消息告知在座;谈及未引起媒体报道,路子说大飞是活下小命,却得了便宜卖乖。

    我没有再提,自己和本“元神出窍”的事,也未透露上午在公司与其他部门领导的争执的插曲。婷婷不在,没人对这个感兴趣,弗如观欠下的“账”,目前还没着落,太多的未解之谜,令人感到厌倦。

    席间,大飞发了几条短信,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吃到半中央,始料未及的迎来婷婷和“眉心疤”阿翀。

    在座的,彼此间,面面相觑,不知这位“金枝玉叶”因何而来,自从她在弗如观涉险,其本人令我们避之不及。阿翀对我仍是一副不信任的样子,毕竟我的行为给他的工作或职业造成极大影响。

    “你们咋来了?!消息里也不说一声。”大飞看见婷婷也很是吃惊,不解地问。

    “咱们是一伙的。我为什么不能来。”婷婷不见外地笑着说,跟大家一一打过招呼。

    她看上去气色尚佳,恢复得不错,让我很是欣慰。

    话音落下,呆做一旁的路子和骞儿被乐欣欣点醒,慌乱中张罗着给他俩看座。乐欣欣询问婷婷的“病情”,婷婷虽如实作答,心思却不在于此,甚至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反过来问我:“继哥哥,你们单位没有为难你吧?”

    “单位?没,没什么事啊?”我不知她何出此问。

    “昨晚,你们公司有个什么董总,跑到我家,说起这事儿,特别提到你。”婷婷平淡地说出口,我听得目瞪。

    “致巅大厦,是令尊公司开发的?”我吃惊地问。

    “合作开发的,土地作价入股。”婷婷讲解道。

    “大买卖哟。”豹哥笑着说道。

    隔行如隔山,婷婷所说我不完全明白,但是数量级可以推测一二。知春路在三环外四环里,毗邻中关村,寸土寸金;致巅大厦四栋近百米的高层写字楼,地上地下加起来,体量在二十万平上下。即便商住倒挂,对比房价,的确是笔大买卖,配得上婷婷的身家。

    “瞅瞅,这不闹笑话,生误会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大飞笑着说。

    “具体的,我让阿翀出面协调,你们什么也不用管,别担心,小切我赔给你们。”婷婷淡淡地说没有丝毫压力和为难。

    “瞧瞧,啥叫大老板?!啥叫大场面人。”大飞谄媚地说,又看到他往日里的表现,我心安许多。

    婷婷确实未有显摆之意,但我并没有忽略,库库和乐欣欣的“醋意”,甚至豹哥和路子也酸酸的。

    “不用了,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跟你们无关,走保险理赔就是了。”我补充说,眼神也没有跟大飞商量。

    “没错,婷婷,一码归一码,好意我们心领了。”大飞接话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身也是敞亮人,不会见利忘义,关键时刻更需在倾慕的人面前好好表现。

    黄彤彤的炭火铜锅,方圆两米的范围内,气氛尴尬酸涩。不得已,我把上午与董胖子当面对质的经过搬出来,作为调剂和谈资。路子捧我孔武有力,库库赞我临危不惧,骞儿、大飞、乐欣欣也称道我胆大心细,我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唯有豹哥闭口不语。

    “料继,你跟我年轻时很像,做事只有两种方式,‘意气用事’和‘感情用事’。就像路上开车,耳朵里只听得见‘胎噪’和‘风噪’,而不去感受驾驶乐趣。”豹哥平静地说,话一出口,我顿感无地自容。

    “婷婷,‘疑惑’集团,是哪两个字?”乐欣欣帮我解围说。

    “欣欣姐,不是疑惑,是盈霍,盈利的盈,霍去病的霍。”婷婷笑着说。

    “这两个字搭在一起挺配的,有什么好寓意吗?”乐欣欣继续问,大家的注意力被这个新话题所吸引。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爸妈名字里的两个字。”婷婷简单地说,究竟姓甚名谁,我们也不便深问。

    涉险归来,风声刚过,热腾腾的火锅尚不足以暖人心。大家见我们仨无恙,放下心来,八点多就散了场。

    眼下,叹一句“前途未卜”显得悲凉而矫情,说成“回归平常”倒落得清净贴切。飞来横财不可强求,小切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却跌宕起伏、惊魂动魄。正如越野圈里的那句话—一辆越野车的灵魂,只与它的经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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