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长着张香香嘴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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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做饭的时候，姥姥有时就会递过来一只搪瓷缸子和两三个硬币，“去，打5分钱黑酱去。”那时候我也就五六岁，拿上家什就屁颠儿屁颠儿朝副食店里跑。
军绿色的小搪瓷缸子，里面盛着的黑酱晃里晃荡。不经意时，它就漾点出来。用食指把边上流出来酱抿进缸子，舔舔手指，齁咸，还有点苦涩。黑酱现在市面上已不见售买了，即使山西等地有黑酱，也和当年的东西不是一回事儿。黑酱很稀，与黄酱并不相像，也并非是黑豆酿造，大抵黑酱是酿造酱油后剩下的缸底子。炒熬焖熘除了借点颜色和咸味，对菜品其实毫无助益之处。那几年酱油并不常见，也许是价格昂贵的缘故，所以不管是家境贫寒，还是殷实人家，似乎都只能去打黑酱。
打黑酱的多是孩子，孩子们都会发现，黑酱会漾到缸子边缘。于是你边走边会看到，他们都会用那根不安份的食指转圈抹着缸子沿，然后放在嘴里吮咂吮咂。一路回去，要是路长，缸子里的酱会少一截儿。
大人最会诈孩子。其实打眼一看，就知道酱少不少。但每次他们都指着你问:“又偷吃?”
“没有。”听到偷字，孩子们大多不会承认。
“没偷?哼!你嘴边还有酱嘎巴呢。”大人继续使诈。如果你抹嘴，即使再抵赖，也意味着承认了。
所以，偷吃酱，不在大人问话时擦嘴，继续扛着，便不会挨训，这是经验。
上小学的时候，放学早，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是绕个远路随好友回家，或是凑几个人一块去写作业，总之，不着急回家。买醋、打酱这样的家务干多了，自然就贪墨几个小钱，有时候还能从家里带早饭，省出来六分或一毛早点钱，有时三五个人凑个几分钱，大家到副食店里买点酱咸菜、辣萝卜条、酱豆腐、臭豆腐什么的，慰藉一下总觉得寡淡的小嘴巴。五分钱就能买十几根辣萝卜条儿，几张草纸上一托，你一根儿我一根儿，分而食之。白萝卜条儿经过辣椒糊腌制，红白相间，爽脆非常。孩子们嘎吱嘎吱嚼着脆生生的萝卜条儿，嗦喽着手指，吸溜着，恣意打闹着，一路欢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时候钱少，还可以买上一块臭豆腐吃。酱豆腐是高级货，只有吃馒头时才舍得买。馒头一掰两半，当间来上一块酱豆腐，可当午餐或晚饭。臭豆腐是二分钱一块，便宜且味道独特，最适宜零嘴吃。臭豆腐经过长时间的卤制，臭味十足，一旦开坛，真可臭出十里。闻着臭，吃着香，再跟小卖铺的掌柜要几根秦皇岛产的泊头火柴，草纸上端上一块臭豆腐，一人用一根火柴棍挑着吃，一路吧咂回家，哪管身后小女生掩鼻侧目。
夏天到了，卖冰棍儿的出来了，推一个四个轱辘的小车，载着一个大方木箱，里面用棉被包裹着的就是解暑的冰冰凉，三分钱的是冰棍儿，五分钱的是冰糕，里面加了牛奶。买冰棍儿时得躲着点人，不然你就吃不了几口，好朋友见着，总得从上面咬一口，三个五个过来，冰没了，就光剩棍儿了。有鸡贱的孩子，买上先捅进嘴里，这样一舔，有的人就不吃了。但也有好友过来非要咬上一口，“我舔了。”“舔了也咬一口。“舔过的冰棍儿都能吃，这样朋友才够义气。
有一部老电影叫黑三角，其中有个卖冰棍儿的老太太是特务，专门偷情报、搞破坏。其中有个镜头是她躲在门后的偷偷一瞥，极其阴险恐怖，直吓得人魂飞魄散，夜不敢寐。看过电影，大人们就多学了一招，只要街上有老太太卖冰棍儿，他又不想给你买，就会说要小心她是特务，冰棍儿里面可能下了毒，以至于有个阶段，卖冰棍儿的尽是老头儿。
我上的小学座北朝南，一入校门，甬道左手边是一块菜地。学校为什么种菜，长出来的菜去了哪里，不知道。只知道秋收的时候，大多会安排两个半天去收秋。学文化还要学工学农，这叫又红又专，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相结合。地里种的是水萝卜，地垄上种的是苤蓝，又叫玉蔓菁。学生们的任务是用手把萝卜、蔓菁尽量完整地拔出来。完整的放在一处，拔断的放在另一处。工作结束后，老师会从校工那里借来大洗衣裳盆或是水桶，安排几个同学去水房清洗那些半个头的萝卜，然后分发犒劳学生们。大伙坐在地垄上，享用着劳动的成果。水萝卜皮红芯白，细密脆爽，甘甜多汁。秋风落日下，排排座的娃娃嚼着水萝卜，满口生津，惬意非常。
教室是连排平房，前出檐，后有廊，房前空地上种着杏树。春风吹过，杏花枝头绽放，几场春雨过后，树干上生出一簇簇桃胶，细心的女生会抠下来，拇指和食指捏住、张开，拉出细细的丝来，用另一只手的小拇指挑上丝，一根一根累积起来，像极了麻糖。男生们没她们心细，他们更多地关注树上的果实——杏。学校早就知道孩子们的心思，在杏由青变黄的那几天，每棵树上都会挂上一块用电线拴着的纸牌，上面用粉笔写着“刚打农药，严禁采摘”的字样。孩子们自然不敢乱动，期盼着药劲赶紧过去。可待到满树杏黄时，一夜之间，杏不知被谁全部摘光，引的大家唏嘘不已。
很多年后，我带着儿子重回这里学二课，恰逢杏挂枝头，不由的又勾起我许多儿时回忆。校园并未大变，门厅房顶上的风向标依然在转动。当年我曾写过一篇儿歌，被当作范文张贴，那块黑板，还能找到。杏树上依旧挂着用电线拴着的纸牌，粉笔字依旧那么工整。要说这几十年来的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当年的那块菜地如今变成了花园。
夏天的天气善变，刚过午，晴朗的天突然变阴，一场雷阵雨将成熟的杏打了一地。看着满地的杏，一个念头由然而生，倘若吃了有毒的杏，我尚有能力自救。我捡起一颗杏，用雨水洗了洗，放到嘴里，瞬间浓重的杏的味道充斥口腔，那种味道，绝非现在市面出售的杏能比，是真正杏的味道，太好吃了。
仰望天空，我不禁长叹，多年的疑虑终于释怀。原来，学校怕孩子们吃坏了肚子，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并且一管就是几十年。电线、纸牌、粉笔字，竟管住了几百个精灵古怪的小玩闹，看来，小麻雀要想斗过老家贼，终究还是得有道行呀。太单纯了!
如今，小学面临校舍改建，真希望拆除旧建筑时，莫要拆掉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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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绿色的小搪瓷缸子，里面盛着的黑酱晃里晃荡。不经意时，它就漾点出来。用食指把边上流出来酱抿进缸子，舔舔手指，齁咸，还有点苦涩。黑酱现在市面上已不见售买了，即使山西等地有黑酱，也和当年的东西不是一回事儿。黑酱很稀，与黄酱并不相像，也并非是黑豆酿造，大抵黑酱是酿造酱油后剩下的缸底子。炒熬焖熘除了借点颜色和咸味，对菜品其实毫无助益之处。那几年酱油并不常见，也许是价格昂贵的缘故，所以不管是家境贫寒，还是殷实人家，似乎都只能去打黑酱。
打黑酱的多是孩子，孩子们都会发现，黑酱会漾到缸子边缘。于是你边走边会看到，他们都会用那根不安份的食指转圈抹着缸子沿，然后放在嘴里吮咂吮咂。一路回去，要是路长，缸子里的酱会少一截儿。
大人最会诈孩子。其实打眼一看，就知道酱少不少。但每次他们都指着你问:“又偷吃?”
“没有。”听到偷字，孩子们大多不会承认。
“没偷?哼!你嘴边还有酱嘎巴呢。”大人继续使诈。如果你抹嘴，即使再抵赖，也意味着承认了。
所以，偷吃酱，不在大人问话时擦嘴，继续扛着，便不会挨训，这是经验。
上小学的时候，放学早，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是绕个远路随好友回家，或是凑几个人一块去写作业，总之，不着急回家。买醋、打酱这样的家务干多了，自然就贪墨几个小钱，有时候还能从家里带早饭，省出来六分或一毛早点钱，有时三五个人凑个几分钱，大家到副食店里买点酱咸菜、辣萝卜条、酱豆腐、臭豆腐什么的，慰藉一下总觉得寡淡的小嘴巴。五分钱就能买十几根辣萝卜条儿，几张草纸上一托，你一根儿我一根儿，分而食之。白萝卜条儿经过辣椒糊腌制，红白相间，爽脆非常。孩子们嘎吱嘎吱嚼着脆生生的萝卜条儿，嗦喽着手指，吸溜着，恣意打闹着，一路欢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时候钱少，还可以买上一块臭豆腐吃。酱豆腐是高级货，只有吃馒头时才舍得买。馒头一掰两半，当间来上一块酱豆腐，可当午餐或晚饭。臭豆腐是二分钱一块，便宜且味道独特，最适宜零嘴吃。臭豆腐经过长时间的卤制，臭味十足，一旦开坛，真可臭出十里。闻着臭，吃着香，再跟小卖铺的掌柜要几根秦皇岛产的泊头火柴，草纸上端上一块臭豆腐，一人用一根火柴棍挑着吃，一路吧咂回家，哪管身后小女生掩鼻侧目。
夏天到了，卖冰棍儿的出来了，推一个四个轱辘的小车，载着一个大方木箱，里面用棉被包裹着的就是解暑的冰冰凉，三分钱的是冰棍儿，五分钱的是冰糕，里面加了牛奶。买冰棍儿时得躲着点人，不然你就吃不了几口，好朋友见着，总得从上面咬一口，三个五个过来，冰没了，就光剩棍儿了。有鸡贱的孩子，买上先捅进嘴里，这样一舔，有的人就不吃了。但也有好友过来非要咬上一口，“我舔了。”“舔了也咬一口。“舔过的冰棍儿都能吃，这样朋友才够义气。
有一部老电影叫黑三角，其中有个卖冰棍儿的老太太是特务，专门偷情报、搞破坏。其中有个镜头是她躲在门后的偷偷一瞥，极其阴险恐怖，直吓得人魂飞魄散，夜不敢寐。看过电影，大人们就多学了一招，只要街上有老太太卖冰棍儿，他又不想给你买，就会说要小心她是特务，冰棍儿里面可能下了毒，以至于有个阶段，卖冰棍儿的尽是老头儿。
我上的小学座北朝南，一入校门，甬道左手边是一块菜地。学校为什么种菜，长出来的菜去了哪里，不知道。只知道秋收的时候，大多会安排两个半天去收秋。学文化还要学工学农，这叫又红又专，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相结合。地里种的是水萝卜，地垄上种的是苤蓝，又叫玉蔓菁。学生们的任务是用手把萝卜、蔓菁尽量完整地拔出来。完整的放在一处，拔断的放在另一处。工作结束后，老师会从校工那里借来大洗衣裳盆或是水桶，安排几个同学去水房清洗那些半个头的萝卜，然后分发犒劳学生们。大伙坐在地垄上，享用着劳动的成果。水萝卜皮红芯白，细密脆爽，甘甜多汁。秋风落日下，排排座的娃娃嚼着水萝卜，满口生津，惬意非常。
教室是连排平房，前出檐，后有廊，房前空地上种着杏树。春风吹过，杏花枝头绽放，几场春雨过后，树干上生出一簇簇桃胶，细心的女生会抠下来，拇指和食指捏住、张开，拉出细细的丝来，用另一只手的小拇指挑上丝，一根一根累积起来，像极了麻糖。男生们没她们心细，他们更多地关注树上的果实——杏。学校早就知道孩子们的心思，在杏由青变黄的那几天，每棵树上都会挂上一块用电线拴着的纸牌，上面用粉笔写着“刚打农药，严禁采摘”的字样。孩子们自然不敢乱动，期盼着药劲赶紧过去。可待到满树杏黄时，一夜之间，杏不知被谁全部摘光，引的大家唏嘘不已。
很多年后，我带着儿子重回这里学二课，恰逢杏挂枝头，不由的又勾起我许多儿时回忆。校园并未大变，门厅房顶上的风向标依然在转动。当年我曾写过一篇儿歌，被当作范文张贴，那块黑板，还能找到。杏树上依旧挂着用电线拴着的纸牌，粉笔字依旧那么工整。要说这几十年来的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当年的那块菜地如今变成了花园。
夏天的天气善变，刚过午，晴朗的天突然变阴，一场雷阵雨将成熟的杏打了一地。看着满地的杏，一个念头由然而生，倘若吃了有毒的杏，我尚有能力自救。我捡起一颗杏，用雨水洗了洗，放到嘴里，瞬间浓重的杏的味道充斥口腔，那种味道，绝非现在市面出售的杏能比，是真正杏的味道，太好吃了。
仰望天空，我不禁长叹，多年的疑虑终于释怀。原来，学校怕孩子们吃坏了肚子，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并且一管就是几十年。电线、纸牌、粉笔字，竟管住了几百个精灵古怪的小玩闹，看来，小麻雀要想斗过老家贼，终究还是得有道行呀。太单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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