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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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日复一日的找寻,成为笑话,传说,或者疯魔。</p>
有人在日复一日的退出,成为记忆,微光,或者水痕。</p>
魏凉有时候会问自己,要找到什么时候呢。</p>
无法回答。</p>
他把理智和时间都交给本能,那些铭刻在骨里的东西,交给它们。</p>
魏凉有时候也会告诉自己,或许她真的死了。</p>
看着堪舆图上被叉去的圈注,剩下的越来越少,就好像一场游戏。</p>
到头来都是徒劳。</p>
十年一觉,人间梦。</p>
无数个深山老林的夜晚,魏凉独自蜷缩在山洞里,看着唯一陪伴他的火堆,他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晚,睡过去就不再醒了。</p>
凡身肉胎,他确实觉得累,但又确实觉得,不再醒前,他应该拉她一块儿。</p>
太阳一升起来,朝露,就散了。</p>
所以朝露命运的最后一刻,应该,属于太阳。</p>
魏凉觉得自己真的魔怔了。</p>
他有过设想,如果找到的只是她的坟茔,青草十里,他或许会把她挖出来,亲吻她冰冷的脸颊。</p>
或者说王室为了讨好秦国,秘密砍下了她的头颅,他或许会让染血的长刀,和自己的头颅,同她一起埋葬。</p>
一年,对于很多人来说,不算长,对于魏凉来说,却长得像一辈子,起点拴在那棵枇杷树上,尽头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p>
就像泥沼,陷进去了,越拼命挣扎,就越近乎窒息。</p>
魏凉出不来了。</p>
曾几何时,年少轻狂,他低估了命运的无常,也低估了,自己兵荒马乱的心动,与罪同源。</p>
如今十万大山,天南海北,他还在找着,活的也好死的也罢,他放任自己,溺入泥沼深处。</p>
崤山,芷台。</p>
姜朝露不知道王城的风云,她见青山绿水,见云卷云舒,见杂花生树,唯独不见故人如昨。</p>
程鱼和钱蹊音信全无,听闻吴国局势混乱,她除了挂满树的红带子祈福,也有心无力。</p>
芷台是一个梦,乱世一隅人间,美好如黄粱。</p>
春末,入夏。</p>
姜朝露做了竹编躺椅,放在园里的槐树荫下,每天光着脚丫摇啊摇,槐花落了一身。</p>
乌梅从山溪里摘了荷花,拿清水瓷缸供着,还掰了莲子来晒,做莲子西瓜,浇一层花蜜。</p>
夏末,入秋。</p>
朱红游廊下放了一溜的枇杷膏,金灿灿的,姜朝露让摆成琉璃墙的形状,说好看。</p>
秋天野味丰盛。大力大显身手,今天兔子明天鹌鹑,屋檐挂的熏肉串帘子似的。</p>
“大户人家!”换班时朱莺赞不绝口,说五日不见,人皆长肉。</p>
秋末,入冬。</p>
阿保加固了柴扉,篱笆前放了碗,盛了粟,让冬天没食的麻雀来啄。</p>
姜朝露在绯色棉裘里缩成团,灶上温了酒,就着酱豆子,没醉能先睡过去。</p>
山里的冬来得格外鲜明。</p>
林寒涧肃,霜花雪霰,沟壑底卷起的北风,能吞没一切声音。</p>
姜朝露和奉娘去了集市,准备年货。</p>
奴仆五人轮值,平日不碰面,但过年,老规矩,得凑堆吃锅子的。</p>
山村的集市热闹非凡,都瞅着要过年了,南来北往的赶趟儿。</p>
“多买点红纸,要比写对子剪窗花的!”姜朝露逛得欢喜,一说话,嘴冒白烟。</p>
奉娘不停拉她的帷帽:“夫人留神点,今年老身肯定第一个捞肉片!”</p>
姜朝露还买了炮仗,肩上扛了两溜,打算把芷台炸个满地红,讨喜。</p>
奉娘叹气:“年后换班的大力,有得忙了。”</p>
“大力?对了,他说今年锅子煮菘菜,肉捞完了收汁,多买点!”姜朝露寻到菜摊,伸手挑茎白叶绿的菘。</p>
“夫人好眼力,俺家的菘最鲜嫩!”小贩吆喝了句,转头和旁边摊位的唠嗑,“……你刚说哪儿了,你也见到魏小疯子了?”</p>
旁边摊位的搓着手:“可不是!附近山头,还在找呢,猎户家的也见到了!你若不信问他!”</p>
正在挑菘的姜朝露指尖一滞。</p>
“魏?”她下意识要问,旁边的奉娘凑上来打圆场。</p>
“瞎编什么!是卫家不成器的小子吧!兵卫的卫,老身山下也见过!”奉娘迅速打断。</p>
“大婶你也见过?看来是找到俺们这一带了!”两位小贩笑。</p>
山里的村民不识字,卫或者魏,听来一样,谁都没多想。</p>
姜朝露摇摇头,觉得自己敏感了,赶完集往回走,路上碰到稀客。</p>
白茫茫的林道边,山野空寂,站着一位僧人,手持圆钵。</p>
“我佛慈悲。”僧人合十。</p>
“哟,夫人,是化缘的。”奉娘连忙去取饭食。</p>
姜朝露的目光迅速往僧人的草鞋一瞥,泛起笑意。</p>
她记得他,白马寺的跛脚僧人,主持普圣叫他师兄。</p>
“施主想不想听一个故事?算是酬谢了。”跛脚僧人点头。</p>
世人礼佛,姜朝露没有转头就走的理,遂允了,正好等奉娘给圆钵装满饭食。</p>
“贫僧云游四海,以求精进修为,是因为十四年前犯的一桩罪。”跛脚僧人说话慢悠悠的,“那天,她被家人带着来上香,贫僧彼时佛心未坚,惊于天机,没忍住,告了她家人三字。”</p>
“哪三字?”</p>
“错轮回。”</p>
“什么意思?”</p>
“字面意思,投胎投错了轮回。所以这一世妄错,与她因果牵系的人,注定冤孽缠身。”</p>
跛脚僧人眯着眼笑。</p>
姜朝露稀里糊涂,旁边装好了饭食的奉娘也稀里糊涂,三人大眼瞪小眼。</p>
跛脚僧人接过圆钵,长叹三声:“罢,罢,罢,是贫僧破天机在先,罪在己身,所以屡次提醒,欲纠正己罪,却没想因果牵系,岂是能纠正的,冥冥中贫僧亦是棋子。”</p>
顿了顿,他看向姜朝露:“走哪条路,施主想好了么?”</p>
姜朝露心里咯噔一下。</p>
这问,她听过。</p>
在那个冬天,她辞别雪地里的少年,走向四角挂了银铃的轩车,跛脚僧人就托普圣问过她。</p>
可就算听过,姜朝露望向不远处的芷台,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p>
她和奉娘谢过,离去。</p>
“夫人,要过年了,修为不够的僧人也来胡诌了。”奉娘随口道。</p>
姜朝露欲言又止,她频频回看僧人的背影,说不出来的慌。</p>
“回去炖点梨羹吧,清冬燥。”姜朝露做了决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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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日复一日的退出,成为记忆,微光,或者水痕。</p>
魏凉有时候会问自己,要找到什么时候呢。</p>
无法回答。</p>
他把理智和时间都交给本能,那些铭刻在骨里的东西,交给它们。</p>
魏凉有时候也会告诉自己,或许她真的死了。</p>
看着堪舆图上被叉去的圈注,剩下的越来越少,就好像一场游戏。</p>
到头来都是徒劳。</p>
十年一觉,人间梦。</p>
无数个深山老林的夜晚,魏凉独自蜷缩在山洞里,看着唯一陪伴他的火堆,他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晚,睡过去就不再醒了。</p>
凡身肉胎,他确实觉得累,但又确实觉得,不再醒前,他应该拉她一块儿。</p>
太阳一升起来,朝露,就散了。</p>
所以朝露命运的最后一刻,应该,属于太阳。</p>
魏凉觉得自己真的魔怔了。</p>
他有过设想,如果找到的只是她的坟茔,青草十里,他或许会把她挖出来,亲吻她冰冷的脸颊。</p>
或者说王室为了讨好秦国,秘密砍下了她的头颅,他或许会让染血的长刀,和自己的头颅,同她一起埋葬。</p>
一年,对于很多人来说,不算长,对于魏凉来说,却长得像一辈子,起点拴在那棵枇杷树上,尽头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p>
就像泥沼,陷进去了,越拼命挣扎,就越近乎窒息。</p>
魏凉出不来了。</p>
曾几何时,年少轻狂,他低估了命运的无常,也低估了,自己兵荒马乱的心动,与罪同源。</p>
如今十万大山,天南海北,他还在找着,活的也好死的也罢,他放任自己,溺入泥沼深处。</p>
崤山,芷台。</p>
姜朝露不知道王城的风云,她见青山绿水,见云卷云舒,见杂花生树,唯独不见故人如昨。</p>
程鱼和钱蹊音信全无,听闻吴国局势混乱,她除了挂满树的红带子祈福,也有心无力。</p>
芷台是一个梦,乱世一隅人间,美好如黄粱。</p>
春末,入夏。</p>
姜朝露做了竹编躺椅,放在园里的槐树荫下,每天光着脚丫摇啊摇,槐花落了一身。</p>
乌梅从山溪里摘了荷花,拿清水瓷缸供着,还掰了莲子来晒,做莲子西瓜,浇一层花蜜。</p>
夏末,入秋。</p>
朱红游廊下放了一溜的枇杷膏,金灿灿的,姜朝露让摆成琉璃墙的形状,说好看。</p>
秋天野味丰盛。大力大显身手,今天兔子明天鹌鹑,屋檐挂的熏肉串帘子似的。</p>
“大户人家!”换班时朱莺赞不绝口,说五日不见,人皆长肉。</p>
秋末,入冬。</p>
阿保加固了柴扉,篱笆前放了碗,盛了粟,让冬天没食的麻雀来啄。</p>
姜朝露在绯色棉裘里缩成团,灶上温了酒,就着酱豆子,没醉能先睡过去。</p>
山里的冬来得格外鲜明。</p>
林寒涧肃,霜花雪霰,沟壑底卷起的北风,能吞没一切声音。</p>
姜朝露和奉娘去了集市,准备年货。</p>
奴仆五人轮值,平日不碰面,但过年,老规矩,得凑堆吃锅子的。</p>
山村的集市热闹非凡,都瞅着要过年了,南来北往的赶趟儿。</p>
“多买点红纸,要比写对子剪窗花的!”姜朝露逛得欢喜,一说话,嘴冒白烟。</p>
奉娘不停拉她的帷帽:“夫人留神点,今年老身肯定第一个捞肉片!”</p>
姜朝露还买了炮仗,肩上扛了两溜,打算把芷台炸个满地红,讨喜。</p>
奉娘叹气:“年后换班的大力,有得忙了。”</p>
“大力?对了,他说今年锅子煮菘菜,肉捞完了收汁,多买点!”姜朝露寻到菜摊,伸手挑茎白叶绿的菘。</p>
“夫人好眼力,俺家的菘最鲜嫩!”小贩吆喝了句,转头和旁边摊位的唠嗑,“……你刚说哪儿了,你也见到魏小疯子了?”</p>
旁边摊位的搓着手:“可不是!附近山头,还在找呢,猎户家的也见到了!你若不信问他!”</p>
正在挑菘的姜朝露指尖一滞。</p>
“魏?”她下意识要问,旁边的奉娘凑上来打圆场。</p>
“瞎编什么!是卫家不成器的小子吧!兵卫的卫,老身山下也见过!”奉娘迅速打断。</p>
“大婶你也见过?看来是找到俺们这一带了!”两位小贩笑。</p>
山里的村民不识字,卫或者魏,听来一样,谁都没多想。</p>
姜朝露摇摇头,觉得自己敏感了,赶完集往回走,路上碰到稀客。</p>
白茫茫的林道边,山野空寂,站着一位僧人,手持圆钵。</p>
“我佛慈悲。”僧人合十。</p>
“哟,夫人,是化缘的。”奉娘连忙去取饭食。</p>
姜朝露的目光迅速往僧人的草鞋一瞥,泛起笑意。</p>
她记得他,白马寺的跛脚僧人,主持普圣叫他师兄。</p>
“施主想不想听一个故事?算是酬谢了。”跛脚僧人点头。</p>
世人礼佛,姜朝露没有转头就走的理,遂允了,正好等奉娘给圆钵装满饭食。</p>
“贫僧云游四海,以求精进修为,是因为十四年前犯的一桩罪。”跛脚僧人说话慢悠悠的,“那天,她被家人带着来上香,贫僧彼时佛心未坚,惊于天机,没忍住,告了她家人三字。”</p>
“哪三字?”</p>
“错轮回。”</p>
“什么意思?”</p>
“字面意思,投胎投错了轮回。所以这一世妄错,与她因果牵系的人,注定冤孽缠身。”</p>
跛脚僧人眯着眼笑。</p>
姜朝露稀里糊涂,旁边装好了饭食的奉娘也稀里糊涂,三人大眼瞪小眼。</p>
跛脚僧人接过圆钵,长叹三声:“罢,罢,罢,是贫僧破天机在先,罪在己身,所以屡次提醒,欲纠正己罪,却没想因果牵系,岂是能纠正的,冥冥中贫僧亦是棋子。”</p>
顿了顿,他看向姜朝露:“走哪条路,施主想好了么?”</p>
姜朝露心里咯噔一下。</p>
这问,她听过。</p>
在那个冬天,她辞别雪地里的少年,走向四角挂了银铃的轩车,跛脚僧人就托普圣问过她。</p>
可就算听过,姜朝露望向不远处的芷台,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p>
她和奉娘谢过,离去。</p>
“夫人,要过年了,修为不够的僧人也来胡诌了。”奉娘随口道。</p>
姜朝露欲言又止,她频频回看僧人的背影,说不出来的慌。</p>
“回去炖点梨羹吧,清冬燥。”姜朝露做了决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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