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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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将近五点了，天是至暗。
路上很安静，梧桐树分割着月光，银色碎了一地。远远的，有人在扫落叶，唰——唰——唰，油柏路被刮擦出单调，却又缓慢的白噪音。使叶宝懿听着听着，便陷落其中，深思不知去往何处，只盯着某一片心形阴影，微微发呆。
沈仕安和罗姝的婚礼，十分圆满。赵简单给叶宝懿发了所有工作人员的谢场视频，大家笑得傻兮兮的，开心得紧。人们记挂着顾献，在视频里问他状况如何了，叶宝懿没敢把声音功放，顾献就坐在她旁边。
他没有说话，但叶宝懿知道，他并不好。
三个小时前，顾献在尹小柔的就治疗室醒来。他满脸疲惫，双眼通红，麻木且略显呆滞的表情，从那时开始便维持到现在。叶宝懿实在是害怕。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献……就好像，他已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只剩下躯壳一样。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离开医院，坐上她的车。叶宝懿很想问他感觉如何，但他的样子却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开到这片梧桐树下时，顾献突然讲话。
;在这儿略停一停吧。
脩然响起的声音将叶宝懿吓了一跳，她连忙应着好，把车停在路边。一开始，叶宝懿还略带期待地看着他，等他说话。可是他却如雕塑一般，直勾勾地望着路的尽头，什么都不说。叶宝懿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正经历着惊涛骇浪。她没有打扰顾献，这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好叫他知道，只要他需要，她随时都在。
;叶宝懿。
顾献喊了她一声，叶宝懿急忙回神，转头看着他：;我在，我在。怎么？你肚子饿吗？前面有24小时的便利店，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今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啊，听见……叶宝懿想起了，她赶到后台时，顾献正饱受PDST的折磨，他像抱救生圈一般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句一句的喊，;我喜欢你。叶宝懿咽了咽口水，她不太知道应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诚然，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刺激顾献。
;忘了吧。顾献把目光从长街尽头收回，他视线转向叶宝懿，目光深深，却一丝波澜也没有。叶宝懿瞪大了眼，与他对视。她是懵的，反应不过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眼前的人，嘴角渐渐扬起决绝的笑意，他要做什么？
叶宝懿混混沌沌，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正在失去某样十分重要的物事，但这种感觉太虚渺，她还分不清那是什么。突然，顾献的手朝她伸来，绕过她的发丝，伸到了她的脑后。灼热的掌心贴在叶宝懿后颈上，烘得她内心微烫。下一秒，他便倾身过来，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对不起。请你，忘了吧。
很久之后，回想起这夜，叶宝懿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她只知道，当她反应过来时，顾献已经走了。他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了，消失在黑夜的尽头。她慌了神，发动车子去找，随着天光大白，她始终没能找到他。
;我去……老板，你快来看这个！喜道他们也太过分了。
赵简单咋咋呼呼，从自己座位上蹦起来，劲儿特大地戳着电脑，招呼叶宝懿去看，叶宝懿走慢了他还不乐意，离老远就伸手拽。正低头给氢气球打气的黄智飞望了他一眼，乐了：;简单，你轻点，别一会把电脑给戳坏了。
;老黄，你也过来看，我保管你比我更气！
;行了，生气也没用。叶宝懿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知道赵简单看到了什么。那日曾怀仁在沈仕安身上没讨到好，又不愿就此作罢，回头便从喜道拉来一位摄影师，对着现场的各种物料一通猛拍。
叶宝懿当时就看见了，但她没讲什么。这种事就算曾怀仁不做，沈仕安也会做。毕竟，沈仕安除了是新郎，还是喜道母公司徐氏喜业的股东，他重感情，却也不影响他做生意。
果然，这个感人至深的婚礼被包装成了喜道平台上的杰出案例，隐匿了叶宝懿团队，只重点讲述了喜道平台如何整合资源，为百岁老人圆梦。除了在自家平台宣传，沈仕安还允许喜道的logo出现在他的婚礼纪录片上。这场婚礼，既有故事感，又有情感爆点，再加上喜道舍得砸钱推广，很快就被疯传，感动了无数人之余，也令喜道在大众圈层进行了首次爆破。
如今，就算不没有结婚打算的人，也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平台，上面牛人云集，要结婚的都可以上去做功课、找帮手。赵简单气的就是这个：;这么大一个平台，也不说不让他们宣传，但完全不带我们玩是几个意思？这些可都是咱们婚礼梦想家的创意啊！还有，你们看——
赵简单将网页往下拉，在报道沈仕安婚礼的专题页面下面，就有;同款婚礼道具栏目，戳进去，叶宝懿设计的那些复古置景，被分割成不同的小物料，只要喜欢就可以下单定制。甚至连许妍设计出的虚拟新娘形象，只要愿意，也能复刻出来。
;用罗姝小姐姐的新娘形象，啧，也不嫌晦气。暴脾气的赵简单直翻白眼，坐在他对面的许妍眼皮子也不抬，冷冷道：;人家要选这个造型方案的新娘都不在意，你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一下，赵简单彻底没声了，蔫蔫的拉着叶宝懿衣角，小声诅咒着喜道。叶宝懿晓得他是替自己鸣不平，便安慰他说：;好了好了，原创的能力在我们手里，我们总归是走在他们前头的。他们只是跟风者，我们才是潮流的开拓者，相信自己的能力，既然能打造出一个爆款婚礼，就能打造出下一个。
赵简单长叹一声：;谁不知道呢。喜道那个女老板不就这么想，所以才耍脏手段把您的LFL弄没了么。
叶宝懿看他那样子，估计是一时半会都劝不动了，双手一摊：;往好处想，在沈老的牵线下，我们也和喜道签订了toB协议，至少，之后不用愁酒店场地的问题，不是吗？有得必有失呀。
为了好叫赵简单心里舒爽些，叶宝懿干脆请大家喝下午茶，反正婚礼梦想家也没几个人。
;我不喝了。手机递到许妍面前，许妍正在收拾东西，她摆一摆手：;我报的新娘造型课，今天开始上，我现在就得过去。
叶宝懿这才想起，她前两天带着许妍去找了一个业内十分有名的妆造老师，由公司出钱，让许妍拜入了那位老师的门下。看来许妍是决意全身心投入新娘造型这个全新职业了，叶宝懿挺开心的，她最近的精神状态也有转好。
只是……
;许妍。
叶宝懿在许妍出门前叫住了她，许妍站在门口，微微回头，有些疑惑地望向叶宝懿。叶宝懿快步走到她跟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问出了心里一直在想的问题：;这段时间顾献有和你联络过吗？他……可还好？
是的，顾献已经消失了将近一个月。
那日清晨，男人留给她一个悲凉而孤独的背影，就没有再出现过。叶宝懿原以为顾献回简念芝家，结果并没有。他不接电话，也没有登录任何社交媒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开始时，叶宝懿和简念芝都很焦急，生怕他出什么意外，直到许妍来和她说，顾献是去乡下休养了，让她不要找他，叶宝懿才稍微安心。只是消息就这么一次，在这次之后，许妍亦再没提起过他。
;嗯……许妍深深地看了叶宝懿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我不知道。
好一会之后，她抬起头，仰望着婚礼梦想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梧桐树。阳光穿过层层绿叶，像金子般在空中闪耀不停。
;老顾就是这样的。从前我们一起共事，他要是看到了什么不平事，心里憋屈了，有意要躲着我们，除了唐天，没有人能找得到他。她转过来，对叶宝懿虚弱一笑：;这不巧了，偏偏就是唐天不在了。
说完，她推开门走了出去。望着许妍的背影，叶宝懿良久说不出话。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许妍身上那种孤独的感觉，和顾献如出一辙。亲身经历战火、直面血的残酷，对于他们来说，太残酷太痛苦，以至于让他们再也不能与普通人一样，毫无所知、理所当然地享受这太平盛世。
奶茶送到，赵简单一边啜着，一边问叶宝懿：;那啥，我刚刚想了好久……发现有酒店资源也没用啊。我们还是没有客户。
叶宝懿可听乐了，刚才那郁卒心情被他一扫而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工作是这么上心的啊？
她笑着骂了赵简单一句，黄智飞也加入战局：;就是，以前现场监工还不愿放下手里的游戏呢。简单这是老年发育——，难得说笑的憨厚大叔指了指自己的心，对众人说：;心智上的发育，他啊，成熟了。
被调侃的赵简单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去去去，我家孩子才是正发育呢！等着我赚奶粉钱，奶粉钱懂吗。
大家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叶宝懿朝小洁勾了勾手：;把今早让你打印的东西拿来。
小洁便从桌子上拿了一大叠东西过来，交道叶宝懿手里。叶宝懿朝赵简单扬了扬：;看到了吗？老板我这就去找客户，放心，你的奶粉钱少不了的。
赵简单瞪圆了双眼：;派传单？不是，老板你一个顶级婚礼策划师，派传单？别吓我啊，你说笑的吧？
;谁跟你说笑？叶宝懿走到黄智飞的座位，拿起他今天打的一大捆氢气球：;我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门口，派传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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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话，但叶宝懿知道，他并不好。
三个小时前，顾献在尹小柔的就治疗室醒来。他满脸疲惫，双眼通红，麻木且略显呆滞的表情，从那时开始便维持到现在。叶宝懿实在是害怕。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献……就好像，他已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只剩下躯壳一样。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离开医院，坐上她的车。叶宝懿很想问他感觉如何，但他的样子却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开到这片梧桐树下时，顾献突然讲话。
;在这儿略停一停吧。
脩然响起的声音将叶宝懿吓了一跳，她连忙应着好，把车停在路边。一开始，叶宝懿还略带期待地看着他，等他说话。可是他却如雕塑一般，直勾勾地望着路的尽头，什么都不说。叶宝懿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正经历着惊涛骇浪。她没有打扰顾献，这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好叫他知道，只要他需要，她随时都在。
;叶宝懿。
顾献喊了她一声，叶宝懿急忙回神，转头看着他：;我在，我在。怎么？你肚子饿吗？前面有24小时的便利店，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今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啊，听见……叶宝懿想起了，她赶到后台时，顾献正饱受PDST的折磨，他像抱救生圈一般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句一句的喊，;我喜欢你。叶宝懿咽了咽口水，她不太知道应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诚然，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刺激顾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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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宝懿混混沌沌，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正在失去某样十分重要的物事，但这种感觉太虚渺，她还分不清那是什么。突然，顾献的手朝她伸来，绕过她的发丝，伸到了她的脑后。灼热的掌心贴在叶宝懿后颈上，烘得她内心微烫。下一秒，他便倾身过来，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对不起。请你，忘了吧。
很久之后，回想起这夜，叶宝懿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她只知道，当她反应过来时，顾献已经走了。他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了，消失在黑夜的尽头。她慌了神，发动车子去找，随着天光大白，她始终没能找到他。
;我去……老板，你快来看这个！喜道他们也太过分了。
赵简单咋咋呼呼，从自己座位上蹦起来，劲儿特大地戳着电脑，招呼叶宝懿去看，叶宝懿走慢了他还不乐意，离老远就伸手拽。正低头给氢气球打气的黄智飞望了他一眼，乐了：;简单，你轻点，别一会把电脑给戳坏了。
;老黄，你也过来看，我保管你比我更气！
;行了，生气也没用。叶宝懿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知道赵简单看到了什么。那日曾怀仁在沈仕安身上没讨到好，又不愿就此作罢，回头便从喜道拉来一位摄影师，对着现场的各种物料一通猛拍。
叶宝懿当时就看见了，但她没讲什么。这种事就算曾怀仁不做，沈仕安也会做。毕竟，沈仕安除了是新郎，还是喜道母公司徐氏喜业的股东，他重感情，却也不影响他做生意。
果然，这个感人至深的婚礼被包装成了喜道平台上的杰出案例，隐匿了叶宝懿团队，只重点讲述了喜道平台如何整合资源，为百岁老人圆梦。除了在自家平台宣传，沈仕安还允许喜道的logo出现在他的婚礼纪录片上。这场婚礼，既有故事感，又有情感爆点，再加上喜道舍得砸钱推广，很快就被疯传，感动了无数人之余，也令喜道在大众圈层进行了首次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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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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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顾献已经消失了将近一个月。
那日清晨，男人留给她一个悲凉而孤独的背影，就没有再出现过。叶宝懿原以为顾献回简念芝家，结果并没有。他不接电话，也没有登录任何社交媒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开始时，叶宝懿和简念芝都很焦急，生怕他出什么意外，直到许妍来和她说，顾献是去乡下休养了，让她不要找他，叶宝懿才稍微安心。只是消息就这么一次，在这次之后，许妍亦再没提起过他。
;嗯……许妍深深地看了叶宝懿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我不知道。
好一会之后，她抬起头，仰望着婚礼梦想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梧桐树。阳光穿过层层绿叶，像金子般在空中闪耀不停。
;老顾就是这样的。从前我们一起共事，他要是看到了什么不平事，心里憋屈了，有意要躲着我们，除了唐天，没有人能找得到他。她转过来，对叶宝懿虚弱一笑：;这不巧了，偏偏就是唐天不在了。
说完，她推开门走了出去。望着许妍的背影，叶宝懿良久说不出话。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许妍身上那种孤独的感觉，和顾献如出一辙。亲身经历战火、直面血的残酷，对于他们来说，太残酷太痛苦，以至于让他们再也不能与普通人一样，毫无所知、理所当然地享受这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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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宝懿可听乐了，刚才那郁卒心情被他一扫而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工作是这么上心的啊？
她笑着骂了赵简单一句，黄智飞也加入战局：;就是，以前现场监工还不愿放下手里的游戏呢。简单这是老年发育——，难得说笑的憨厚大叔指了指自己的心，对众人说：;心智上的发育，他啊，成熟了。
被调侃的赵简单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去去去，我家孩子才是正发育呢！等着我赚奶粉钱，奶粉钱懂吗。
大家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叶宝懿朝小洁勾了勾手：;把今早让你打印的东西拿来。
小洁便从桌子上拿了一大叠东西过来，交道叶宝懿手里。叶宝懿朝赵简单扬了扬：;看到了吗？老板我这就去找客户，放心，你的奶粉钱少不了的。
赵简单瞪圆了双眼：;派传单？不是，老板你一个顶级婚礼策划师，派传单？别吓我啊，你说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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