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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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罗姝跑了。
沈大五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悔得肠子发青。可另一边，他又安慰自己，这种做法是对的，罗老师是文化人，怎么能插在他这堆牛粪上呢。令他想不到的是，跑了的罗姝，第二天又来了。
沈大五张大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挠了挠头，瞧着罗姝寒冰一样的脸，不敢说话。罗姝雷厉风行，从包里唰唰唰的掏出小学课本、铅笔还有一堆草纸，放在了沈大五面前。
;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嫌自己目不识丁，身份不与我匹配吗？罗姝严厉地翻开国文课本，戳着第一课，;学。你也去做个知识分子，我教你怎么做。
沈大五万万没想到，罗姝竟会如此。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她押着学了整整一篇小学课文，认了四个字了。
他握着笔，神态认真，一笔一划地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写完后，跟着罗姝逐个字逐个字的念去，整个人忽然有一种，猛烈的、想要燃烧、恨不得将所有知识都啃进肚子的欲望。这个欲望意外地，与罗姝无关，就这样孜孜不倦地写着学着……连罗姝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就这样，他从医院，学到了回家，从病中学到了康复。很快，罗姝给他的国文课本就学完了，沈大五病了一场，钱不多，就一边送牛奶，一边向客人讨一些过期的报纸或没用的书籍，回去后点上蜡烛，继续看。
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沈大五第一次动了想要替自己改名字的念头。
;大五不好吗？罗姝掩上书本，笑眯眯地问他。他犹豫地说，;也不是不好……就是，想要更好的。
;那……你想要的好，是怎样的？罗姝撑着脸，一手敲着桌面，陷入了思考：;寓意吉祥，还是志存高远？
少女沐着一身春光，轻颦细眉，沈大五看痴了，红着脸，双手扭着手中的铅笔头，止不住地口吃：;不，那些我都不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中华不受外侮，国富民安，想要人人都可读书明理，想要……
罗姝低头去看被他压在手下的纸，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抄了许多杜甫的诗。有;国破山河在，恨别鸟惊心，也有;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而被他写的最多的是——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你喜欢诗圣？罗姝抬头问他。沈大五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读得懂。但读到这些的时候……我会想起我们现在……他说着说着，想起为了保护申城而牺牲的同胞，想起没能逃出南京的同胞，悲愤万分。沈大五红了眼眶：;以前不放心弟弟妹妹，没有去前线。现在是去不成了，但我想学习……做一个有用的人，我要报国！对，我要、我要报国！
他太激动了，说话便有些没条理。罗姝动容地看着他，鼻子一酸。她低头去看沈大五那歪歪扭扭的字，;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你抄了这句这么多次，我想，你真的很喜欢这一句……不如，叫‘士安’如何？
她想了想，;多加一个人旁，‘仕安’。让你记住，今日你的心愿是为了报国，为了国人。
;仕安。沈仕安轻轻念，;沈仕安。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谢谢罗老师，我很喜欢。从今天起，我叫沈仕安了！他越说越激动，大概是新名字给了他勇气，沈仕安突然蹲下，将罗姝抱得高高的，吓得罗姝惊叫出声。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罗姝笑着锤他。
;罗老师……我、我、我知道，我现在年纪不算很大。待到此时，沈仕安又紧张起来。然而，即使心跳得快要飞出喉咙，他也要把话说下去。他怕过了这一刻，他便不敢再说。
;但我会成长，我会成长为一个于国于家都有用的人。我也会成长为一个能护住家，护住国的人。罗老师，等到那时，你嫁给我……可以吗？
长久的安静。
沈仕安慌了，连忙说：;在那之前若果你找到想嫁的人，你尽管嫁去。我不会阻拦你的。
;可以。
罗姝坚定的声音响起，她轻轻抚摸沈仕安的额头，低声和他说：;可以。
沈仕安开心疯了，抱着罗姝在屋里转圈，他许了很多承诺。他说，等国土复安，他便攒钱去买那顶好看的西洋婚纱，他们像映画戏演的那样行新式婚礼。他又说，他每日要给她煮浓浓香香的牛奶。他还说……
;哇……叶宝懿听得有点痴，;沈老你这名字背后，又浪漫又有家国大义。她也被触动了，;从八十年前到今天，我们走过了太多苦难。是先烈们的流血牺牲、披荆斩棘，才换来今日的繁荣安定……看到申城如今的模样，您老人家应该很欣慰吧。
沈仕安站起来，走出酒店阳台，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许久之后，他悠悠说了句，;如果她也见到，你说该多好呢。
顾献没有说话，也没有跟着出来。他脸色有点苍白，沈仕安说的话，又令他想起地球另一边，那如炼狱般的地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了解乱世的恐怖，他知道，沈仕安也知道。他望着沈仕安的背影，心中默愿，希望中华大地，再也不用经历那样劫难，一直繁盛下去。
;那你是怎么与她失联的呢？叶宝懿有些好奇。
沈仕安沉默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因为那天，我送了一瓶牛奶。
那段记忆令他很痛苦，只要稍稍触及，老人家便流下泪来。他的私人医生连忙上前，要叶宝懿停止这个话题，免得他情绪太过激动。沈仕安摆了摆手，;不妨事的。去给我温一杯热热的甜牛奶吧。
私人医生拧不过他，只很好热牛奶去了。温热且带甜的牛奶，平复了老人家的心绪，他依在阳台上，长叹一声。;接下来的事，我只说个略略，叶小姐能谅解吧。
叶宝懿认识顾献和许妍后，知道人在经历惨烈事件后，会留下创伤性的心理后遗症，因而，并没有勉强。
;她原本以为我是特务。
;什么？叶宝懿十分意外，沈仕安呷一口牛奶，看似漫不经心：;她和我妹妹的养父，是地下党员。丽莎经常来找我，她便怀疑起我来。但很快，她知道了我和丽莎的关系，就将我剔除了。后来，我们彼此心中有了对方，我学了些字，加入了她的组织。
;我是做送奶工作的，走街串巷，日本人见我都脸熟了。我便借此帮她们运送了许多消息，也帮她们探听到不少日本人的情报。诶，别用这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沈仕安敲了敲顾献的头，;我当年为了把身边弟妹都送到有钱人家里，自己调查了许久，在收集情报上……我说得上是无师自通。哦，不，说是天才也不为过。不然，我怎么知道白夫人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女儿呢。
;你们这是在走钢线。叶宝懿很震撼。;很危险吧？
;我不危险。沈仕安摇头，;阿姝不让我知道她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只是负责些消息的传送，以及将自己看到的可以状况，告诉她们而已。直到有一天……
;喂，这里是订牛奶的吗？
八十年前的沈仕安，握着房东家的电话，不住发抖。罗姝告诉过他，要是她打电话来找他，证明她出事了。按照约定好的说法，沈仕安要假装不认识她。
;是的，您要订牛奶吗？
;不是。我今早来您处买了一瓶，因赶着买菜，没有带走。放在你窗台上了，你能否帮我送一下。
;好、好的。沈仕安心脏狂跳，他实在太担心了，忍不住开口问：;明天还能给您送——
他还没说完，罗姝便十分恼怒地打断了他：;你只管送今日的就好。
沈仕安听到这话，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他是想确定一下罗姝是否安全，可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情况并不乐观。他还没想到要说些什么，罗姝就挂了电话。沈仕安急忙跑到自己的窗台上，果然见那儿放着一瓶牛奶。
他取了牛奶，忽然想起罗姝并没有交代自己要把这牛奶送去哪儿。还好，他一向机灵，细细端详起那牛奶瓶来。之间瓶子上的招牌纸，有人用笔画了一块栗子蛋糕。沈仕安马上明白了，冲出弄堂，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在路上狂奔。
他很担心罗姝，怕出事，一刻也不敢耽搁。到达西点店前，沈仕安将自行车一甩，自己半摔半跑地跑了进去——
;送牛奶！！
他大喊，;我来送牛奶！
他的喊声引来食客们的注目，吧台后，一名侍应生站起来，镇定地与他招手：;怎么才来，后厨快不够了。跟我来吧。沈仕安气还没喘顺，却不敢停歇，连忙跟着侍应生往后厨走去。二人一关上大堂的门，侍应生刚才的镇静瞬间消失无踪。
;快，给我。
沈仕安将牛奶给他。
侍应生把牛奶瓶上的盖子掀开，又从身上拿出小刀，剃开锡纸，从里面拿到一张小纸条。沈仕安顾不得其他，只不停地问：;罗老师不会有事吧？罗老师是出事了吗？你们什么时候去救她？
随着侍应生读完纸条，神色变得十分严峻。后厨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全部围了上来，静静地等他开口说话。沈仕安猜，他应该是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
;只能撤了。他撕碎纸条，对众人下达指令：;颐文和大海，跟我去救人。其余的，马上去码头，走。
;是！
没有人对他提出异议，后厨里的人马上就动了起来。而沈仕安还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像揪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揪着司英生：;你是去救罗老师，是不是？是吗！
;我尽力救每一个人。他说。
沈仕安感到绝望，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罗姝那边有几个人深陷险境。;我去！带我去，我也去！
;不行。
侍应生马上拒绝了。;你是无辜群众，我们不能将你至于险地。他回过头，对着身材魁梧的主厨说：;把他送到码头，不走我们的船。我认识到南洋的商人……
他回过头，目光深深地望着沈仕安，;把他送上去南洋的船。说完，他后退一步，郑重地对沈仕安鞠了一躬。;这段时间以来，辛苦您了。
接着，他便开门走了。
;然后呢？叶宝懿听得入迷，沈仕安却停下了。;然后？老人家无限唏嘘，;我哭了，几乎跪了下来，求着那个主厨不要带走我。但他没有理会。他才不是什么主厨，是个军人。见我不听指挥，一个手刀将我敲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已经在公海上了。
;所以，你去了南洋。再也没有见过你的罗老师。顾献替他给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你在这之后，有去了解过当日发生了什么吗？叶宝懿问。
沈仕安苦涩一笑，;当然有。我醒来后，南洋商船的王老板，就和我说了……他们大概是暴露了，而我和他们交往过密的事，也很快会被查出来。如果在傍晚之前我出不了申城，那么，我就会死。因我是平民，他们不想连累于我，特拜托他来将我带。
沈仕安喝下一口甜热奶，长久地沉默了下去。叶宝懿和顾献陪着他沉默，什么都没有问……他们知道，这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不会治愈的伤痛。
良久之后，沈仕安又开了口。
;后来我在南洋跟着王老板做生意，逐渐有了些钱，便陆续派人去打听、寻找当年我在申城里认识的人。除了罗老师，还有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陆续找到了我的妹妹白丽莎，哦，那时她已成为一名医疗兵。一个弟弟死在了1941年，另一个，辗转的去了香港。老人虚弱地笑了笑，;亲人都找到了，按理说，我应该庆幸。然而……罗老师却一直没有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丽莎告诉我，她的父亲也失踪了，和罗老师同一天失踪的。后来我们找到了白先生，他和我说，就在我挂电话后不久，罗老师就被日本人杀害了。
沈仕安抬起头，定定望着叶宝懿，;我不甘心啊。年纪越大，越不甘心。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心里梦里想的都是她为我改名字那天的情形。那日，我对她说，攒钱给她买西洋婚纱，我们行新式婚礼。
;我希望，在死亡来临以前，我能把这个诺言兑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罗姝跑了。
沈大五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悔得肠子发青。可另一边，他又安慰自己，这种做法是对的，罗老师是文化人，怎么能插在他这堆牛粪上呢。令他想不到的是，跑了的罗姝，第二天又来了。
沈大五张大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挠了挠头，瞧着罗姝寒冰一样的脸，不敢说话。罗姝雷厉风行，从包里唰唰唰的掏出小学课本、铅笔还有一堆草纸，放在了沈大五面前。
;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嫌自己目不识丁，身份不与我匹配吗？罗姝严厉地翻开国文课本，戳着第一课，;学。你也去做个知识分子，我教你怎么做。
沈大五万万没想到，罗姝竟会如此。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她押着学了整整一篇小学课文，认了四个字了。
他握着笔，神态认真，一笔一划地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写完后，跟着罗姝逐个字逐个字的念去，整个人忽然有一种，猛烈的、想要燃烧、恨不得将所有知识都啃进肚子的欲望。这个欲望意外地，与罗姝无关，就这样孜孜不倦地写着学着……连罗姝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就这样，他从医院，学到了回家，从病中学到了康复。很快，罗姝给他的国文课本就学完了，沈大五病了一场，钱不多，就一边送牛奶，一边向客人讨一些过期的报纸或没用的书籍，回去后点上蜡烛，继续看。
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沈大五第一次动了想要替自己改名字的念头。
;大五不好吗？罗姝掩上书本，笑眯眯地问他。他犹豫地说，;也不是不好……就是，想要更好的。
;那……你想要的好，是怎样的？罗姝撑着脸，一手敲着桌面，陷入了思考：;寓意吉祥，还是志存高远？
少女沐着一身春光，轻颦细眉，沈大五看痴了，红着脸，双手扭着手中的铅笔头，止不住地口吃：;不，那些我都不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中华不受外侮，国富民安，想要人人都可读书明理，想要……
罗姝低头去看被他压在手下的纸，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抄了许多杜甫的诗。有;国破山河在，恨别鸟惊心，也有;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而被他写的最多的是——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你喜欢诗圣？罗姝抬头问他。沈大五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读得懂。但读到这些的时候……我会想起我们现在……他说着说着，想起为了保护申城而牺牲的同胞，想起没能逃出南京的同胞，悲愤万分。沈大五红了眼眶：;以前不放心弟弟妹妹，没有去前线。现在是去不成了，但我想学习……做一个有用的人，我要报国！对，我要、我要报国！
他太激动了，说话便有些没条理。罗姝动容地看着他，鼻子一酸。她低头去看沈大五那歪歪扭扭的字，;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你抄了这句这么多次，我想，你真的很喜欢这一句……不如，叫‘士安’如何？
她想了想，;多加一个人旁，‘仕安’。让你记住，今日你的心愿是为了报国，为了国人。
;仕安。沈仕安轻轻念，;沈仕安。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谢谢罗老师，我很喜欢。从今天起，我叫沈仕安了！他越说越激动，大概是新名字给了他勇气，沈仕安突然蹲下，将罗姝抱得高高的，吓得罗姝惊叫出声。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罗姝笑着锤他。
;罗老师……我、我、我知道，我现在年纪不算很大。待到此时，沈仕安又紧张起来。然而，即使心跳得快要飞出喉咙，他也要把话说下去。他怕过了这一刻，他便不敢再说。
;但我会成长，我会成长为一个于国于家都有用的人。我也会成长为一个能护住家，护住国的人。罗老师，等到那时，你嫁给我……可以吗？
长久的安静。
沈仕安慌了，连忙说：;在那之前若果你找到想嫁的人，你尽管嫁去。我不会阻拦你的。
;可以。
罗姝坚定的声音响起，她轻轻抚摸沈仕安的额头，低声和他说：;可以。
沈仕安开心疯了，抱着罗姝在屋里转圈，他许了很多承诺。他说，等国土复安，他便攒钱去买那顶好看的西洋婚纱，他们像映画戏演的那样行新式婚礼。他又说，他每日要给她煮浓浓香香的牛奶。他还说……
;哇……叶宝懿听得有点痴，;沈老你这名字背后，又浪漫又有家国大义。她也被触动了，;从八十年前到今天，我们走过了太多苦难。是先烈们的流血牺牲、披荆斩棘，才换来今日的繁荣安定……看到申城如今的模样，您老人家应该很欣慰吧。
沈仕安站起来，走出酒店阳台，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许久之后，他悠悠说了句，;如果她也见到，你说该多好呢。
顾献没有说话，也没有跟着出来。他脸色有点苍白，沈仕安说的话，又令他想起地球另一边，那如炼狱般的地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了解乱世的恐怖，他知道，沈仕安也知道。他望着沈仕安的背影，心中默愿，希望中华大地，再也不用经历那样劫难，一直繁盛下去。
;那你是怎么与她失联的呢？叶宝懿有些好奇。
沈仕安沉默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因为那天，我送了一瓶牛奶。
那段记忆令他很痛苦，只要稍稍触及，老人家便流下泪来。他的私人医生连忙上前，要叶宝懿停止这个话题，免得他情绪太过激动。沈仕安摆了摆手，;不妨事的。去给我温一杯热热的甜牛奶吧。
私人医生拧不过他，只很好热牛奶去了。温热且带甜的牛奶，平复了老人家的心绪，他依在阳台上，长叹一声。;接下来的事，我只说个略略，叶小姐能谅解吧。
叶宝懿认识顾献和许妍后，知道人在经历惨烈事件后，会留下创伤性的心理后遗症，因而，并没有勉强。
;她原本以为我是特务。
;什么？叶宝懿十分意外，沈仕安呷一口牛奶，看似漫不经心：;她和我妹妹的养父，是地下党员。丽莎经常来找我，她便怀疑起我来。但很快，她知道了我和丽莎的关系，就将我剔除了。后来，我们彼此心中有了对方，我学了些字，加入了她的组织。
;我是做送奶工作的，走街串巷，日本人见我都脸熟了。我便借此帮她们运送了许多消息，也帮她们探听到不少日本人的情报。诶，别用这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沈仕安敲了敲顾献的头，;我当年为了把身边弟妹都送到有钱人家里，自己调查了许久，在收集情报上……我说得上是无师自通。哦，不，说是天才也不为过。不然，我怎么知道白夫人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女儿呢。
;你们这是在走钢线。叶宝懿很震撼。;很危险吧？
;我不危险。沈仕安摇头，;阿姝不让我知道她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只是负责些消息的传送，以及将自己看到的可以状况，告诉她们而已。直到有一天……
;喂，这里是订牛奶的吗？
八十年前的沈仕安，握着房东家的电话，不住发抖。罗姝告诉过他，要是她打电话来找他，证明她出事了。按照约定好的说法，沈仕安要假装不认识她。
;是的，您要订牛奶吗？
;不是。我今早来您处买了一瓶，因赶着买菜，没有带走。放在你窗台上了，你能否帮我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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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了牛奶，忽然想起罗姝并没有交代自己要把这牛奶送去哪儿。还好，他一向机灵，细细端详起那牛奶瓶来。之间瓶子上的招牌纸，有人用笔画了一块栗子蛋糕。沈仕安马上明白了，冲出弄堂，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在路上狂奔。
他很担心罗姝，怕出事，一刻也不敢耽搁。到达西点店前，沈仕安将自行车一甩，自己半摔半跑地跑了进去——
;送牛奶！！
他大喊，;我来送牛奶！
他的喊声引来食客们的注目，吧台后，一名侍应生站起来，镇定地与他招手：;怎么才来，后厨快不够了。跟我来吧。沈仕安气还没喘顺，却不敢停歇，连忙跟着侍应生往后厨走去。二人一关上大堂的门，侍应生刚才的镇静瞬间消失无踪。
;快，给我。
沈仕安将牛奶给他。
侍应生把牛奶瓶上的盖子掀开，又从身上拿出小刀，剃开锡纸，从里面拿到一张小纸条。沈仕安顾不得其他，只不停地问：;罗老师不会有事吧？罗老师是出事了吗？你们什么时候去救她？
随着侍应生读完纸条，神色变得十分严峻。后厨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全部围了上来，静静地等他开口说话。沈仕安猜，他应该是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
;只能撤了。他撕碎纸条，对众人下达指令：;颐文和大海，跟我去救人。其余的，马上去码头，走。
;是！
没有人对他提出异议，后厨里的人马上就动了起来。而沈仕安还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像揪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揪着司英生：;你是去救罗老师，是不是？是吗！
;我尽力救每一个人。他说。
沈仕安感到绝望，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罗姝那边有几个人深陷险境。;我去！带我去，我也去！
;不行。
侍应生马上拒绝了。;你是无辜群众，我们不能将你至于险地。他回过头，对着身材魁梧的主厨说：;把他送到码头，不走我们的船。我认识到南洋的商人……
他回过头，目光深深地望着沈仕安，;把他送上去南洋的船。说完，他后退一步，郑重地对沈仕安鞠了一躬。;这段时间以来，辛苦您了。
接着，他便开门走了。
;然后呢？叶宝懿听得入迷，沈仕安却停下了。;然后？老人家无限唏嘘，;我哭了，几乎跪了下来，求着那个主厨不要带走我。但他没有理会。他才不是什么主厨，是个军人。见我不听指挥，一个手刀将我敲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已经在公海上了。
;所以，你去了南洋。再也没有见过你的罗老师。顾献替他给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你在这之后，有去了解过当日发生了什么吗？叶宝懿问。
沈仕安苦涩一笑，;当然有。我醒来后，南洋商船的王老板，就和我说了……他们大概是暴露了，而我和他们交往过密的事，也很快会被查出来。如果在傍晚之前我出不了申城，那么，我就会死。因我是平民，他们不想连累于我，特拜托他来将我带。
沈仕安喝下一口甜热奶，长久地沉默了下去。叶宝懿和顾献陪着他沉默，什么都没有问……他们知道，这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不会治愈的伤痛。
良久之后，沈仕安又开了口。
;后来我在南洋跟着王老板做生意，逐渐有了些钱，便陆续派人去打听、寻找当年我在申城里认识的人。除了罗老师，还有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陆续找到了我的妹妹白丽莎，哦，那时她已成为一名医疗兵。一个弟弟死在了1941年，另一个，辗转的去了香港。老人虚弱地笑了笑，;亲人都找到了，按理说，我应该庆幸。然而……罗老师却一直没有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丽莎告诉我，她的父亲也失踪了，和罗老师同一天失踪的。后来我们找到了白先生，他和我说，就在我挂电话后不久，罗老师就被日本人杀害了。
沈仕安抬起头，定定望着叶宝懿，;我不甘心啊。年纪越大，越不甘心。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心里梦里想的都是她为我改名字那天的情形。那日，我对她说，攒钱给她买西洋婚纱，我们行新式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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