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零零七年之后，随着电子商务的崛起，实体店的生意日渐受到影响。在随后的几年间，我们五马店并不曾赚钱，只是勉强维持盈亏平衡。而且据中秀说，整个工厂也不赚钱，因业务有所萎缩且利润很薄。并且我在与其他行业的老板们喝茶聊天时，普遍反应生意难做。象眼镜、服饰、打火机、笔业、电器、水泵、汽配等等，温州的传统优势行业都不见什么闪光点。甚至连向来被称为最容易赚钱的餐饮行业也在抱怨，客人锐减、利润很低、竞争激烈，并纷纷推出各种形式的特价套餐、和菜。随着各个行业普遍性的陷入低谷，在二零零七至二零一一年间，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也开始逐渐离开温州。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这段长达四五年几乎各行业都不赚钱的漫长时光里，温州的大小老板们，不，还不够，还得加上其他很多人，在他们的脸上弥漫的并不是忧愁，恰恰相反，洋溢着的是兴奋与激动。因为“民间借贷”这个魔鬼正在这个城市四处横行，风及之处，都是月息二分三分甚至四分五分的暴利。钞票在风中飞舞，触手可及却无须花太大的力气，这样躺着就能赚钱的好事，只能不让人兴奋激动呢

    但是，人们以为四年太平就可以四十年太平、一辈子太平的美梦终究只是魔鬼的泡影罢了。那“民间借贷”这个魔鬼以一时的绚丽光环迷惑了人们的心智，但终究会露出它原本虚妄的本质来。这个魔鬼的光环越吹越大，终于，有一天，它“呯”的一声突然粉碎在白鹿城的上空。撒下一堆堆灰烬，飘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片片灰烬里，包含的是懊悔、迷茫、咒骂、痛苦、仇恨、绝望，甚至是死亡。

    魔鬼的光环要爆破的消息原本也是提早泄漏了出去的，只是沉湎于其中的人们被贪婪蒙蔽了双眼，被侥幸捂住了耳朵罢了。二零一零年底，就有传说数位老板过不了年关已然跑路。二零一一年春节，风传年底年外竟有好几位老板不堪逼债自杀身亡。到了四月，更有好事者在网上公然贴出最新跑路老板清单，清单上竟然有数十人。其中囊括了皮革、电子、服装、电器等等温州传统行业。但是此时，温州城似乎并未因此惊惶失措，“民间借贷”这个魔鬼依然在沉闷而坚强地缓缓旋转。因为在之前可以追溯的数十年间，欠债跑路或欠债逼死人这样的事件，在温州人的记忆里并不新鲜，也从来不曾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祸患来。所以想必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九月，“呯”的一声巨响划破温州的天空，温州电器巨头“铜舞”公司资金链断裂，老板跑路了民间集资二十五亿，涉及人数上万。温州的大街小巷顿时弥漫了紧张的气氛。多少人在秋凉夜幕下紧张地穿行，匆匆赶着去取回放在他人那里的借款，而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枚骨牌已然倒下，其余的骨牌产生连锁反应，再也止不住地纷纷倾倒。就象银行发生了挤兑一样，踩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从此，天天都是老板跑路的消息，或是老板自杀的消息，甚或不是老板也跑路了，甚或不是老板也自杀了。这些人大多是职业借贷中介，由于强大的市场需求和暴利效应，温州出现了很多职业借贷中介人。他们也许无业但交游广泛，也许是学校的教师，也许是银行的职员，甚至也许是信誉卓著的国家公务员。他们用自己可信的身份吸引资金，左手以一分利借入，右手以一分五甚至二分三分利借出，牟取中间息差暴利。以一千万一分息差为例，一个月就可以赚得十万。很多职业借贷中介人转借资金高达数千万，在风暴袭击中轰然倒塌，不堪逼债，或跑路或自杀。孙君邻居是房开公司的一个出纳，就因八千万中间贷无法归还而跳楼自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